孩儿,千万别怪额娘狠心,要怪就怪你命太浅…

就在册封礼过后的几日,凌若等人回到了紫禁城,彼时已经晋为谦嫔的刘氏没有再回原来的住处,而是搬进了胤禛指给她的永寿宫,成为紫禁城里的又一位娘娘。

回宫之后,胤禛亦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让弘历每日去养心殿学习如此批阅奏折,弘历学得很用心,从初时完全不懂,到后面渐渐明白。弘时对此不满至及,但却没有莽撞行事,按着那拉氏的吩咐,与允禩暗中往来,共商大事。

至于大臣那边,对弘历随上早朝一事,多番上折弹劾,不过换来的却是胤禛这位铁腕皇帝的一顿训斥,从此没人再敢提这个事;同样的,弘历也再没去随胤禛去上过朝。凡事皆有一个底线,彼此都不能越过,否则会很难收场。

至于舒穆禄氏,回宫之后,依然盛宠不衰,经常被召去养心殿,同样是留到四更之后,让众女既恨又妒,一个个皆盼着她失宠那一天早些到来。

凌若、刘氏、舒穆禄氏,这便是眼下后宫之中最得宠的三个人,隐隐有三足鼎立之势。

在这样的局势下,宫里变得异常宁静,不过往往,越平静,后面爆发出来的事情就越麻烦。

在所有人当中,最小心的莫过于舒穆禄氏,自从弘旬被送到她这里后,就命人日夜盯着,不许一刻离了视线,如此不放心,还让自己最信任的如柳与雨姗时不时去看一下,确保弘旬安然无恙。

她实在害怕有人会拿这个孩子来做文章,所以用尽一切办法看顾,不让他有任何的威胁。在这段时间里,刘氏经常会来看孩子,每次她来的时候,不管舒穆禄氏当时正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上的事,陪着她一道去看弘旬,让她看到弘旬安好的模样。

不过事情,总免不了例外…

三月初十,这时的春光已经极为明媚,草长莺飞,一扫秋冬时的萧瑟冷清,风拂在脸上时,是适人的暖意。

刘氏到的时候,雨姗正在打理院中的花草,舒穆禄氏喜欢百花齐放的样子,内务府煞费心思的弄来几十盆各不相同的花,讨好这位正当红的贵人。

看到刘氏进来,雨姗连忙放下手里的水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刘氏颔首道:“你家主子呢?”

“回娘娘的话,主子刚刚出去了,说是熹妃娘娘请主子过去一趟。”雨姗的回答,皆在刘氏意料之中,她刚才就是站在暗处,亲眼看着舒穆禄氏出去了,才进来的。

至于刚才来传话的那个小太监,根本不是承乾宫的人,是她从“净军”中找来的人。

“净军”与“禁军”只有一字之差,内意却是截然不同,所谓“净军”乃是负责打扫便溺之处的太监称谓。

在宫中,有东夹墙、西夹墙、西茅等处做为便溺之所,借太监与宫女所用,而打扫这些的便称为净军,他们是宫中地位最低jian的苦役,虽不像辛者库那么苦,却更加低jian苦臭。

平常时候,莫说主子,就是宫人也不愿意与这些人打交道,因为他们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让人避而远之。

刘氏之所以找这样一个低jian的太监来冒充承乾宫的人,就是看中他们低jian的身份,晓得将来就算追查,也追查不到他们身上。

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支开舒穆禄氏,以便她不能在旁边监视自己,这段时间就是因为舒穆禄氏时时刻刻都盯着她,才无法动手,眼见离何太医定下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了,而且何太医说过,弘旬现在这个样子,随时都可能夭折,而且让奶娘服太久的药,也会被人看出问题来。

见刘氏不说话,雨姗道:“主子还要过会儿回来,娘娘不如先去里头坐会儿,奴婢给您沏盏茶来。”

刘氏摇头道:“不必了,本宫是来看七阿哥的,看完就走,你自去忙吧。”

雨姗记得舒穆禄氏吩咐过,凡任何人去看七阿哥,都一定要跟随在侧,当下道:“那奴婢陪娘娘进去。”

刘氏看了一眼雨姗没有说话,施施然往东暖阁行去,她来过这里很多次,自然晓得弘旬住在哪里。

暖阁门口挂着一串用晶贝串起来的风铃,门一开,风铃便被风带着撞击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同时,风铃的声音也将正在打瞌睡的奶娘给惊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往门口望去,看到刘氏站在那里,连忙起来心里,心中暗自叫苦,偶尔打一次瞌睡,怎么还倒霉的让谦嫔给抓到了。

幸好刘氏未与她计较,扫了一眼,便往摇床走去,奶娘跟在后头讨好地道:“娘娘,七阿哥刚喝过奶。”

刘氏微一点头道:“七阿哥最近乖吗?”微微颤抖的手指在弘旬脸上抚过,不被人所见的眼眸中,充斥着无尽的痛楚。

终于…是到这一天了。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弘旬

舒穆禄氏冷声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常理来推断,或许刘氏就是那么一个冷血之人,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可以拿来算计。”

如柳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可能,道:“那她可以伪装的这么好吗?让雨姗他们一点都看不出来?”

只是冷静了片刻后,舒穆禄氏又被烦乱所包围,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雨姗在地上后悔地落着泪,若她之前态度坚决一点,也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她不好,是她害了主子;一旦追究下来,主子很可能会连性命都保不住。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仅仅在几个时辰前,还是好端端的啊…

“主子,你冷静一些。”在劝抚了舒穆禄氏一句后,如柳想到了一个之前被她们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弘旬是怎么死的。

不管是暴毙还是刘氏所害,在弘旬身上肯定会留下痕迹,只要找到了这个痕迹,事情就会得明朗许多。

她将这个问题一说,舒穆禄氏也回过神来,待要让人将弘旬衣裳脱下仔细检查时,外头突然奔进来一个宫人,匆忙行了一礼道:“主子,皇上与谦嫔娘娘来了。”

“什么?”舒穆禄氏惊呼一声,没想到胤禛会这时候过来,呃,“你说谦嫔也来了?”

宫女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点头道:“是,谦嫔娘娘与皇上一道来的,正等着主子呢!”

“该死,不用问了,一定是刘氏所为!”若非刘氏蓄意为之,怎么可能这边弘旬刚死,那边她就与皇上一道过来了。这个女人,好恶毒!想到此处,舒穆禄氏脸庞一阵扭曲。

宫女从没见过舒穆禄氏这个样子,一时有些被吓坏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如柳率先反应过来,道:“行了,你先出去,主子一会儿就来。”

在宫女下去后,如柳紧紧握住舒穆禄氏的手道:“主子,谦嫔明摆着不怀好意,您千万不要冲动,只有冷静下来,才可以渡过此次难关。”

“我知道。”舒穆禄氏自牙缝中挤出这么三个字来,愤怒之余又有些无力,摇头道:“怕只怕再冷静也难渡此关,从那道将弘旬过继给我的圣旨开始,她就已经在设局了,而现在,以牺牲一个儿子为代价,将我牢牢缚在网中不得挣脱。呵,也不晓得她在皇上面前说了多少好话,让我这个根本没有资格抚着阿哥的贵人抚养弘旬。”

听着舒穆禄氏丧气的言语,如柳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谦嫔有她的倚仗,主子何尝没有,只要主子这次能保住性命,很快便会东山在起。”

“保住性命…谈何容易啊!”舒穆禄氏也晓得,只要自己不死,凭着用了那么许久的药,哪怕自己入了冷宫,也可以让胤禛再想起自己,只是死的那人到底是当朝阿哥,又那么年幼,难保胤禛一怒之下不会要自己的性命。

“总之不到最后一刻,主子千万不要放弃!”这般说着,如柳对尚跪在地上的雨姗道:“你扶主子去见皇上,我再交待奶娘几句。”

雨姗点头,战战兢兢地走到舒穆禄氏身边,轻唤了一声,“主子。”

舒穆禄氏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扶着雨姗的手往外走去,待到了正厅,还没进去,便听得里面传来胤禛与刘氏的说话声,她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看到她现在,刘氏眸底有冷光掠过,面上却笑意融融地道:“姐姐来了,本宫刚刚在与皇上说姐姐将弘旬照顾得很好呢,刚才来看弘旬,他还对本宫笑了呢。这孩子因为早产两月,身子不好,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在睡觉,难得看到醒的时候,更不要说笑,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呢,本宫心里实在欢喜。”

看着刘氏那张笑脸,舒穆禄氏恨不得将她撕得粉碎,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却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实在是让人恶心。

胤禛未曾注意到舒穆禄氏的异样,就着刘氏的话笑道:“是啊,所以拉着朕也来看。”说到此处,他道:“走吧,咱们一道看看弘旬去。”

不等胤禛起身,舒穆禄氏就跪下去,神色哀戚地道:“臣妾有罪,请皇上降罪。”

胤禛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道:“好端端的说什么好罪,快起来。”

“是啊,姐姐一向谦恭温驯,怎会有罪,快快起身,否则跪坏了身子,可不让人心疼嘛!”刘氏虽然口口声声唤姐姐,但说话的口吻已经完全变了,变得高高在上。

“臣妾罪孽深重,不敢起身。”舒穆禄氏看也不看刘氏,只一昧望着胤禛,那双犹如秋水明媚有眼眸已是泪意盈盈。

她这模样,令胤禛大为怜惜,亲自扶起她道:“告诉朕,到底出什么事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刚才去看七阿哥,发现他…他已经没气。”说到后面,舒穆禄氏已是痛哭出声,这哭声里一半是害怕,一半是为了博胤禛的怜惜。

“什么?!”骤然听到这个噩耗,纵是胤禛也为之色变,手上一紧,用力攥着舒穆禄氏的胳膊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一次,没等舒穆禄氏回答,刘氏已经不顾仪态地奔了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刘氏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胤禛顾不得再追问舒穆禄氏,衣袍带风地奔了出去,待到了东暖阁,只见刘氏正抱着弘旬坐在地上痛哭,所有宫人都神色哀伤的跪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胤禛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年前,凌若抱着霁月跪在雪地里的情景,与现在出奇地一致。那一天他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而现在…难道他又要失去一个儿子吗?

他已经失去了许多,弘晖、霁月、弘昼,难道现在连弘旬也要失去吗?

胤禛双腿像被灌了铅一般,艰难地走着,短短几步路,他却像走了很久,好不容易走到刘氏面前,艰难地道:“润玉,弘旬…”

第一千零八十章 亲手

雨姗按着舒穆禄氏的吩咐,直至听到弘旬微弱的哭声,弘旬哭的并不多,所以他一哭,雨姗便赶紧过去迭声道:“娘娘,七阿哥怎么了?”

刘氏没有理会雨姗的话,而是厉声朝奶娘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做事了,小阿哥的衣襟被口水了都不换,是想挨板子吗?”

奶娘有些惊慌地道:“怎么会?奴婢之前还抱过七阿哥,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啊。”

金姑瞪着她道:“还在狡辩,难道娘娘会冤枉你?让你照顾七阿哥,你却在一旁打盹,真当我们没看到吗?”

“奴婢该死!”奶娘见金姑揭出自己刚才偷懒打盹的事,不敢再狡辩,赶紧跪下认错。

刘氏瞥了她一眼道:“赶紧去将拿干净的衣裳来,本宫自己替七阿哥换。”

奶娘如逢大赦地退了下去,而弘旬在刘氏的安抚下已经停止了哭声,刘氏转过脸道:“雨姗,去端盆温水来,本宫要给七阿哥擦身,否则他就算换了衣裳也不舒服。”

“奴婢…”雨姗为难地看着刘氏,舒穆禄氏说过,刘氏来时,她必须要在一旁看着,以防刘氏耍什么花样,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见雨姗站在那里不动,刘氏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用问,必是舒穆禄氏让雨姗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不许她离开,舒穆禄氏可真是小心谨慎得很。

雨姗不知该答应还是不答应,正自手足无措时,刘氏的声音再度传来,“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吗?”

雨姗身子一颤,连忙摇头道:“没…没有。”

刘氏皱着眉道:“既是如此,还不赶紧去端水,难道你想让本宫自己去端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雨姗瞅了刘氏一眼,鼓起勇气道:“娘娘,金姑也在,不如让她去端吧…”

“放肆!”她话还没说完,刘氏已经怒喝道:“你小小一个宫女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指派本宫身边的人。本宫知道慧贵人一向厚待你们这些下人,但是你们也当晓得分寸,别太过份了!你现在这样,是否想让本宫将你送进慎刑司去?”

雨姗被她骤然沉下的面孔吓得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栗地道:“奴婢知错,求娘娘息怒!”

金姑目光一软,假意劝道:“主子,奴婢相信雨姗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说错了话,您就别责怪她了。您消消气,奴婢这就去将水端来。”

“不行!”刘氏断然拒绝,“你又不熟悉这水意轩的情况,根本不晓得东西在哪里。”说罢目光落在雨姗身后,后者为了让刘氏消气,趴在地上道:“娘娘,奴婢愿意去端水给七阿哥净身。”

“这会儿又乐意了?”刘氏讽刺地说了一句,倒是没有多加为难,挥手示意雨姗下去。

在雨姗匆匆离开后,刘氏腿脚一软,亏得牢牢抓着摇床边缘才没有摔倒,总算是将人都支开了,她刚才真怕自己会在雨姗面前露出破绽来。

金姑扶了她一把小声道:“主子,咱们得快些,没多少时间了。”

“本宫知道。”这般说着,刘氏强迫自己站直身子,颤抖地抚上摇床里那张幼小安静的面容,这是她的孩子,她的亲生孩子啊,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她却要亲手结束自己孩子的性命。

手指在犹如抽筋一般的颤抖中慢慢来到弘旬的脖颈处,只要用力掐住这里,弘旬的性命就会结束,而她所有的计划都将会顺利完成,再说就算现在不掐死,弘旬也活不了几天了,可那只手怎么也掐不下去。

见刘氏的手停留在弘旬脖子处许久而没有其他的动作,金姑知道刘氏还是不忍心,默然一叹,道:“主子,还是让奴婢来吧,一定要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办妥此事,否则就没机会了。”

“不!”刘氏摇头的时候,泪水自眼角落下,滴在弘旬幼嫩的脸上,然后慢慢滑落,看起来,就像是弘旬流出来的眼泪一般,“他是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应该由我亲手结束他的性命。”随着这句话,停留在弘旬脖子上的手终于再次有了动作,虽然缓慢却不再迟疑,只有弘旬死,她才可以扳倒舒穆禄氏,让这个女人在有能力威胁到她之前彻底消失。

要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对身为母亲的她来说是再痛苦不过的事,刘氏一直在无声的哭泣着,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弘旬因喘不过气来而青紫的脸颊上,弘旬的四肢在抽动着,想要摆脱脖子上的那只手,可是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能做到,同样的,他也没有机会发出一声啼哭,因为他额娘不给他这个机会。

幼小的弘旬不会懂得死亡的含义,就像他不会明白,将自己生下的额娘为什么要掐死自己一样。

也幸好他不懂得,如此,就不会有太多悲伤,轮回之后的弘时,一定会遇上一个真正疼他爱他的额娘…

金姑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弘旬,看到他手脚不动,头歪在一边,赶紧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气息时,连忙伸到襁褓中,狠狠地掐了已经没有知觉的弘旬几下,然后擦干落在弘旬脸上的泪,对还在使劲的刘氏道:“主子,可以松手的,七阿哥已经去了。”

刘氏痛苦地闭眼松手,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已经亲手杀了一个人,这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因为弘旬幼小的缘故,脖子很短,头和身子几乎是连在一起的,除非将他的头抬高,否则是看不到颈上瘀痕的。

这个时候,外头已经响起脚步声,不晓得是奶娘还是雨姗,金姑紧张地道:“主子,她们来了,您千万莫要在她们面前露出悲伤之意,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金姑的话,刘氏点一点头,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同时强迫自己将所有哀痛都掩藏起来。

先进来的是奶娘成氏,她捧着一套素锦制成的婴儿衣裳,讨好地道:“娘娘,衣裳取来了,奴婢现在就替七阿哥换上。”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痛哭

不等她近前,金姑已经拦住道:“你先站在一边,主子还要替七阿哥擦身。”

金姑话音刚落,雨姗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金姑同样在其靠近前拦住,由她自己端了来到刘氏身前,不动声色地道:“主子,可以替七阿哥擦身了。”

刘氏点点头,强忍悲痛,解开根本就已经死去的弘旬衣裳,仔细地替他擦着,然后在金姑的遮掩下,迅速替弘旬换好衣裳,让他继续像刚才那样,睡在摇床中。唯有如此,才可以让奶娘她们错以为在自己离开前,弘旬还好好的活着。

为怕雨姗怀疑,金姑装模作样地道:“七阿哥睡得可真熟,这样擦身换衣都没醒呢!”

奶娘有意讨好刘氏,顺着她话道:“姑姑有所不知,七阿哥一向安静乖巧,常常一睡就是半天,除了吃奶,都不怎么醒呢。”

刘氏将换下来的衣裳交给奶娘,低声道:“让七阿哥好生睡着吧,不要吵他。”待奶娘答应后,她朝金姑道:“咱们走吧。”

金姑应了一声,扶着刘氏离开,在他们走后,雨姗走到摇床边看了弘旬一眼,见他确实在熟睡,放下心来,同样叮嘱了奶娘一句后便离开来了。

从踏出东暖阁一直到回到永寿宫,刘氏都保持着妃嫔该有的仪态,迈着端庄而优雅的步伐,中途甚至还遇到了游园回来的成嫔,笑谈几句方才各自回宫。

然,这一切,在迈进永寿宫后,就迅速瓦解崩溃,一切优雅笑容都消失不见,甚至还在院子里的时候,刘氏就像一个破娃娃一般,摔倒在地,任金姑怎么使劲都扶不起她。宫人看到这怪异的一幕,纷纷跑过来,却被金姑厉声喝开,只命海棠近前。在这永寿宫里,金姑就相当于半个主子,没一个宫人敢不尊她的话,虽然好奇,却远远退开,不敢靠近一步。

唯一一个近前的海棠,却被金姑吩咐赶紧去关宫门,以免外头经过的人看到刘氏现在这个样子。待宫门关好后,方才与金姑一人一边扶着浑身无力的刘氏进殿,在途中,金姑一直在刘氏耳边说着话,“主子,您撑住,千万撑住!”

好不容易到了里头,在海棠将殿门关起之后,一直在发抖的刘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痛哭出声,她哭了许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金姑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抚着刘氏的后背,她明白,对于此刻的刘氏来说,最需要的是一场痛哭,心情渲泻心中的痛苦与内疚。

哭到后面,刘氏弯腰呕吐了起来,然除了清水之外,再没有呕出什么东西来,也是,她自昨夜里起,就一直没有吃下过任何东西。

海棠手忙脚乱地绞来面巾,待刘氏吐完之后,将她嘴角的残渍拭去,心疼地道:“主子,您莫要难过了,七阿哥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你的。”

刘氏这个样子,海棠就算不问也知道,七阿哥一定已经死了,否则她不会难过至此。

刘氏涕泪满面地道:“不,他一定会怪我这个额娘,我将他生下来,却不曾好好将他养大,反而还亲手…”后面那几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金姑接过海棠手里的面巾,仔细拭着刘氏的眼泪,然刚拭去便立刻又有新的眼泪流出,仿佛永远也拭不尽,“是上天不让七阿哥长大,七阿哥那么懂事,他知道不能怪主子。”

“金姑,你不用安慰我,就算他命中该绝,也是我的孩子,我…我怎么可以杀了他!我好残忍,好残忍啊!”刘氏看着自己的手,回想起刚才将弘旬掐断气的场景,顿时又呕吐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清水,而是黄色的胆汁,苦涩不堪。

看到刘氏痛苦的样子,金姑有些后悔刚才让刘氏动手,若她能够坚持一些,刘氏就不会因为手弑亲子而那么难过。

“主子,您听奴婢说,在这宫里,残忍是必须要学会的东西,你不对别人残忍,别人就会对你残忍!”盯着刘氏被泪水盈满的双眼,金姑一字一句地道:“真正害死七阿哥的人,不是您,而是皇后、熹妃、慧贵人、温氏,若不是他们千方百计的加害主子,害得您早产,七阿哥怎么会身子虚弱,怎么会被何太医断定活不过两月?!说到底,这些人才是罪魁祸首,您若是想七阿哥在天之灵得到安息,那么就让这些人为七阿哥偿命!至于您自己,不过是早一步让七阿哥解脱而已,若真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七阿哥会受更多的痛苦。”

“真的吗?”在金姑的劝说下,刘氏渐渐平静下来,泪水亦渐渐止住,不再如刚才一般落个不停。

金姑肯定地道:“自然是真的,奴婢什么时候骗过你。”

刘氏默默点头,其实金姑这些话,她一直就是明白的,否则也不会设下这样一个圈套。只是亲手掐死孩子的触动太大,令她一时间难以自持,才会生出动摇之意,待得平静下来后,理智慢慢回到脑海中。

沉默许久后,刘氏深吸一口气道:“不错,本宫纵负尽满身罪孽,也不过是为了好好的活下去而已,若非这些人将本宫逼得喘不过气来,本宫根本不必沾上弘旬的鲜血。”

“主子能明白过来就好。”金姑轻吁一口气,又道:“主子刚才一路回来,表现得很好,就算到时候慧贵人指是主子下的手,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而刚才遇到的成嫔,甚至还能帮主子做证。”

刘氏用力揉了一下脸,点头道:“是,咱们现在只要等着水意轩那边传出弘旬被害的消息就可以了。”这般说着,耳边忽地听到啼哭声,好像是弘旬的…

这个念头刚出现便被她生生掐断,弘旬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听到弘旬的哭声,不是弘旬,不是!

在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后,侧耳在听,啼哭声依旧在,不过已然可以听出是弘瞻,忙道:“金姑,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弘瞻在哭。”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连环

金姑答应一声,连忙开门走出去,过不了一会儿抱着啼哭的弘瞻进来,后面还跟着惶恐的奶娘,“回主子的话,奶娘说,六阿哥从刚才起就一直哭个不停,怎么哄都不行。”

刘氏心中一苦,弘瞻与弘旬是一胎共生的兄弟,都说一胎双生的人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感应,弘瞻一定是感觉到弘旬的离去,所以才哭个不停。

刘氏强忍着难过,道:“把弘瞻给本宫。”

“主子刚看完七阿哥回来,想必已经累了,还是让奴婢哄六阿哥吧。”金姑担忧地说着,怕刘氏看到弘瞻后会像刚才一样控制不住情绪痛哭出来。

“本宫没事。”刘氏知道金姑的担心,但依然执意如此,金姑无奈之下,只得将弘瞻递给刘氏。

弘瞻哭得很伤心,小脸上满是泪水,连襁褓都有些湿了,手脚在不住地乱蹬着,就像刚才的弘旬。

感觉到眼底渐渐发酸,刘氏连忙止住心底的哀思,对皱着脸嚎啕大哭的弘瞻道:“乖,弘瞻乖,额娘在这里,不哭了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弘瞻哭得更伤心,差点将刘氏憋在眼底的泪水给勾了起来,金姑见状,赶紧命奶娘出去,以免被她发现异样。

见没有外人,刘氏憋了半天的泪终于落下,不过让金姑安慰的是,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大哭,只是抱紧了弘瞻,在他的啼哭声中道:“弘瞻,额娘知道你难过,额娘也跟你一样难过,但是额娘是真的没办法,如今额娘只剩下你一个,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事。”

她的话并没有让弘瞻停下啼哭,依然在声嘶力竭地哭着,直至哭累了方才沉沉睡去,然即便在睡梦,也依然抽泣着,伤心无比。

金姑小声道:“主子,把六阿哥给奴婢吧,您得抓紧时间请皇上去景仁宫那头才好,否则一旦让慧贵人事先有所准备,事情就不妙了。”

刘氏也晓得时机稍纵即逝,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绝不可以失败,在将弘瞻交给奶娘抱着后,便领着金姑与海棠去了养心殿。

且说舒穆禄氏那边,在到了承乾宫后,发现凌若并不在宫里,问了留在宫里的莫儿,说是一早便去了谨嫔那里。

舒穆禄氏顿时奇怪不已,明明是熹妃派人传自己过来的,怎得临到头,她自己去却别处,难道熹妃存心戏弄自己?

这般想着,舒穆禄氏再次问莫儿,“那你可知熹妃召我过来所为何事?”

“召贵人过来?”莫儿一脸奇怪地看着舒穆禄氏,“贵人是不是弄岔了,娘娘并不曾传召过贵人。”

这下子,舒穆禄氏更加奇怪了,凝声道:“你确定吗?”

“是,是奴婢今日一直在主子跟前服侍,未曾听主子提起过关于贵人的只言片语。”莫儿的回答很肯定,想了想又道:“除非是主子去了谨嫔娘娘那里后派人传的话,不知传话的那人是水秀姑姑还是杨海公公?”

“都不是,那个传话的太监,我并不曾见过。”说到此处,舒穆禄氏才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大意,忘了问那个传话太监的名字。

莫儿摇头道:“那奴婢就真不知道了。”

离开承乾宫后,舒穆禄氏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若熹妃没有传召过自己,那之前的那个小太监是何人派来的?真的好生奇怪。

如柳也在想这件事,疑惑地道:“难道是有人故意与主子开玩笑?”

“不会!”舒穆禄氏摇头道:“谁会开那么无聊的玩笑。对了,如柳,待会儿你去打听一下,那个太监究竟是哪一宫的,只要找到了他,自然就晓得背后是怎么一回事”

如柳点头答应,待扶舒穆禄氏回到水意轩后她便出去了,四下打听,均没有关于那个小太监的只言片语,好像他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

舒穆禄氏虽觉得此事蹊跷,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得暂时将之放在一边,转而对雨姗道:“我出去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过?”

“回主子的话,您走后不久,谦嫔便来看七阿哥了。奴婢按着主子的吩咐,一直跟在谦嫔左右。”在说后面一句时,雨姗有些心虚,事实上她曾经离开过一小会儿。

不知为何,雨姗的话令舒穆禄氏心底浮起一丝不安,站起刚坐了一会儿的身子道:“扶我去看看七阿哥。”

二人答应一声,扶了舒穆禄氏来到东暖阁,这一次奶娘没有打盹,一看到舒穆禄氏进来,连忙屈膝行礼。

舒穆禄氏走过去,看到摇床中那张熟睡的小脸,徐徐出了一口气,她现在别的不担心,就怕弘旬会有什么事。别人羡她平白多了一个阿哥在膝下,岂不知自弘旬来后,她一直提心吊胆,不曾睡过一个安枕觉,惟恐会有什么事,“七阿哥一直在睡觉吗?”

奶娘赶紧道:“回主子的话,自刚才谦嫔娘娘给七阿哥的擦了身,又换了身衣裳后,七阿哥就睡得特别香,一直没醒过。”

舒穆禄氏微微点头,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弘瞻的脸庞,这一抚之下顿时发现问题,惊疑不定地收回手指,盯着自己的指尖迟迟未语。

如柳注意到她的异样,忙问道:“主子怎么了?”

舒穆禄氏一言不发地拉过如柳的手按在弘旬脸上,在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后,如柳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咦,七阿哥的脸怎得这么凉?奶娘,可是你给七阿哥少穿了衣裳?”

“不会啊,七阿哥穿得跟平常一样,而且今天天气还比前些日子更热呢。”奶娘这般说着,自己也伸手试了一下,果然发现弘旬脸颊冷得跟冰一样,这下子可是傻眼了,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凉?不应该啊!”

舒穆禄氏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站了一会儿后,她忽地将手从弘旬领口处伸了进来,那里同样冰凉一片,没有丝毫热气,再探其鼻翼,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出入。

没有气息…舒穆禄氏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呼吸,那就是死人!可是早上她来看弘旬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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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失措

若这事让胤禛知道了…这个后果,即便是她也担不起,不行,她一定要在胤禛知道之前,弄清楚弘旬的死因。

想到这里,她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奶娘,厉声道:“混帐东西,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七阿哥为何突然死了?”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奶娘更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舒穆禄氏的话,七阿哥若死了,她这个奶娘绝不会好下场,这一点,成氏很清楚,所以她回过神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探弘旬的鼻息,正如之前舒穆禄氏说的那样,弘旬死了,鼻下没有任何气息,除了脸之外,浑身肌肤都是同样的冰凉,那个之前还热呼呼的身子已经找不到一丝温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成氏愣愣地站在那里,直至舒穆禄氏再一次喝问,方才惊醒过来,慌张地跪下磕头,身子因为害怕而不住地发抖,“奴婢不知…贵人…贵人恕罪!”

舒穆禄氏此刻恨不得走上去扇成氏两巴掌,“你是七阿哥的奶娘,又一直是你在看着七阿哥,如今七阿哥没了,你居然跟我说不知道,还想让我恕你的罪?给我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清楚,七阿哥到底为什么会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