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这事,苏培盛顿时松了口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步退出去问话。

舒穆禄氏在听得苏培盛的问话时,心中一松,只要胤禛肯问,事情就还有还转的余地,摇摇头,让自己被晒得发晕的脑袋清醒一些。

苏培盛小声道:“贵人,皇上这个问话很关键,您可一定得想清楚了再回答。”

“多谢公公。”这会儿功夫,舒穆禄氏已经清醒了许多,沙哑着道:“请公公代为告诉皇上,舒穆禄恭明虽然是我阿玛,但他为一已私利辜负皇上期望,辜负十年寒窗苦读考取的功名,实在不该。如今他既犯下如此大错,就理应受罚,我虽是一介女儿身,却也懂得明辨是非,知晓公义二字为何。至于先前曾为其求情那是因为我以为他是无辜的,岂料事后发现他真做下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实在深以为耻。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叫如柳带人去祖坟,将阿玛藏在那里的十二万两银子取出,交给泰礼大人。”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出家为尼

听完这话,苏培盛大为吃惊,迭声道:“那十二万两银子,竟然是贵人让如柳姑娘交给泰礼大人的?”

他听说就在舒穆禄恭明被押进京后没多久,泰礼大人就突然找到了久寻不至的那些银子,上奏要求即刻开审此案。

在如柳惊诧的目光中,舒穆禄氏沉沉道:“不错,是我从阿玛寄来的信中发现了他藏银的地点,然后让如柳出宫找到挖出暗中交给泰礼大人,否则如此隐蔽的藏银地谁又能找得到。”

苏培盛深以为地道:“贵人说的正是,唉,贵人能够大义灭亲,实在令人钦佩,奴才这就告诉皇上去。”

当苏培盛一五一十将舒穆禄氏的话转述胤禛之后,胤禛不禁为之一怔,盯着苏培盛道:“是她将银子交给泰礼的?”

“正是,舒穆禄恭明将银子藏在祖坟中,若非慧贵人让如柳挖出,谁又能找得到。奴才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觉得慧贵人此举实在难得。”苏培盛察觉到胤禛心中正起着剧烈的波澜,赶紧趁机帮舒穆禄氏说好话。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四喜的声音,“皇上,舒穆禄恭明一案,刑部已有了判决,恭请皇上过目。”

胤禛原本已有些动容的神色因这句话而为之一冷,在回到御案后面坐下扣道:“呈进来。”

四喜捧着奏本入内,恭恭敬敬地呈给胤禛,然后退到一边。

胤禛打开奏本,只见上面写着舒穆禄恭明贪赃枉法一案经查属实,且赃银也已经寻到,所以依律法判处舒穆禄恭明与其妻绞刑,至于其女,本该一道被处以绞刑,但因其为宫中嫔妃,刑部不敢妄枉,特请胤禛处置。

苏培盛偷偷瞄了一眼奏本上的内容,看到“绞刑”二字,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唉,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岂料凭空出了这事,真是造孽啊,不晓得皇上这回会怎么处置跪在外头的慧贵人。

奏本上不过寥廖数行,胤禛却看了许久,原本他这些日子对舒穆禄氏避而不见,最大的原因就是不想自己被她所困扰。

至于另一重…他害怕,害怕自己对舒穆禄氏强烈到无法遏制的欲望,那一夜的自己虽然被欲望支配,但在之后,却对所做过的事一清二楚,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变得这样贪欲无度,感觉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还是说,自己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些暂且不提,现在最主要的是他究竟该怎么处置舒穆禄氏,是绞刑还是其他…

思虑良久,胤禛咬牙将奏本扔给四喜道:“让刑部按着这个审决结果论罪,至于舒穆禄氏…苏培盛,传朕旨意,念在舒穆禄氏主动寻出赃银,大义灭亲,免其一死,但活罪难逃,褥夺其贵人身份,明日就前往永安寺出家为尼。”

留其性命,只让她出家为尼,也算是全了她主动交出赃银的大义,就这样吧。再者…舒穆禄氏不在宫中,对她的QY应该也会渐渐淡去吧。

苏培盛依言退下,对翘首祈盼的舒穆禄氏道:“慧贵人,刑部已经有决定了,明大人与夫人被处以绞刑,至于您…”

“我怎样,皇上怎么说?”双亲的处决早在舒穆禄氏意料之中,她现在只关心胤禛会怎么处置自己,会否念在自己“主动”交出赃银的份上,恕自己无罪。

“皇上念及慧贵人所做的事,决定恕慧贵人死罪。”不等舒穆禄氏高兴,苏培盛再次,“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慧贵人明日前往永安寺出家为尼。”

永安寺与万寿寺一样,皆是皇家寺院,不过永安寺皆是女尼。

舒穆禄氏身子一晃,艰难地道:“皇上…他当真这么说?”

“唉,慧贵人想开一些吧,好歹您还留着性命。”

除了这句,苏培盛也不知道还能劝什么。

如柳扶着险些扑到在地上的舒穆禄氏哑声道:“皇上他怎么能这样不留情,主子怎么说也是他枕边人,再说犯事的是主子家人,与主子何干?”

苏培盛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奴才已经尽力帮慧贵人说好话了,无奈皇上圣意已决,非奴才一个下人所能左右。”

如柳还待再说,舒穆禄氏已经抬手道:“皇上要我出家,我无话可说,只求在此之前,再见皇上一面,这样我就再无遗憾了,还请公公再帮我最后一次。”

“这个…”苏培盛犹豫半晌,咬牙道:“也罢,念在慧贵人待奴才的好,奴才就豁出去再帮您一回吧。”

当苏培盛将这话告诉胤禛的时候,胤禛摇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见的,让她速速离去。”

不管苏培盛怎么劝,舒穆禄氏都坚持不肯离去,执意跪在养心殿外。

她要见胤禛,自然不仅是为了见最后一面,她是属于这后宫深苑的,就算死,她也绝对不会去什么永安寺出家!

舒穆禄氏长跪养心殿前不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东西六宫,各宫反应不一,不过兴灾乐祸者居多,谁让舒穆禄氏原先如此得宠,抢尽了许多人的风光。

刘氏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舒穆禄氏一倒,她对付熹妃就难了许多,但舒穆禄氏同样是一个祸患,能够不用她动手而解决,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很快,刘氏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海棠带来了顺天府的判决结果,刘长明bi死良民,强娶其妻为妾,罪证确凿,依律处决,于秋后处斩;至于其长随,为他人顶替罪名,杖责五十。

刘氏愣了许久,方才醒过神来,厉声道:“为何会这样?顺天府尹不是收了咱们的银子吗?”

海棠小声道:“回主子的话,顺天府尹是收了,不过在案子刚开审的时候,他就悄悄派人将银子原封不动送回了刘府。”

“顺天府尹将咱们刘家当成什么,收了银子又退回,真以为咱们刘家奈何不得他吗?!”喝骂了一句后,刘氏寒脸道:“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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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章 箫声

“来报信的人说老爷在听得这个判决时,气得当场大骂,誓要顺天府尹好看,但是顺天府尹态度出奇的决定,说是依律行事,一步也不肯退让。不过案子断完后,顺天府尹私下里将老爷叫了过去,说钮祜禄家那边盯得很紧,还说了,若随便找个人顶少爷的死罪,就将这件事捅上天听,到时候刘长明一样要死,而他头上的顶戴也不会保不住!”

“钮祜禄凌若!”刘氏恨恨一掌拍在桌上,咬牙道:“她是存心要bi死本宫兄长。”

“报信的人还说,老爷让主子再想想办法,若是少爷一死,刘家的香火…”

海棠话还没说完,刘氏已经劈头盖脸地骂过来,“香火香火,他永远都只记着香火,若不是他与娘亲将兄长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怎么会闹出这样的祸端来,如今大错已铸成,又要本宫想办法,本宫又不是大罗神仙,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让他直接准备棺材得了!”

见她气成这个样子,金姑劝道:“都是一家人,主子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刘氏勉强压了胸中邪火后对海棠道:“你让报信人告诉老爷,到了这步田地,兄长肯定是没法救了,再闹下去,不止兄长要死,整个刘家都要跟着倒霉。本宫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替兄长报仇,不让他枉死。”在海棠准备下去时,她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让老爷也照做,为了维护咱们刘家的声誉,之前兄长抢来做妾的那个妇人一定要发还家中去,别为了逞一时痛快而毁了家声。还有,借此在京中大做善事,一定要将咱家失去的声誉给寻回来,以免钮祜禄家再发难。”

看着海棠离去的身影,刘氏阴声道:“这笔帐本宫早晚会问钮祜禄氏讨回来,不,应该说是问她全家讨回来才是;只是一个钮祜禄氏已不足以解本宫心头之恨。”

“熹妃做了那么多事,老天不会让她一直得意下去的。”金姑是刘氏的奶娘,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刘长明长大的,见他被凌若害得要处斩,心中的恨意比刘氏少不了多少。

刘氏深以为然,不过恨归恨,这件事也加深了她对凌若的忌惮,非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瓜尔佳氏在得到消息后,带着从祥来到承乾宫,刚到宫门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听了一会儿,瓜尔佳氏辩出这是一首《凤凰台上敢吹箫》,当即微微一笑,叩指在唇边,吹出细幽的声音,与箫声相和。

吹箫人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怔了一下,箫声出现些许漏处,不过很快便追了上去,待得一曲终了,凌若从里面走了出来,挽过瓜尔佳氏的手笑道:“姐姐何时学会了空手吹曲子?可是让我大开耳界呢!”

“还待字闺中时就学会了,不过后来觉着女子这样吹曲有些不雅,所以就不吹了,自然也没人晓得。今日听得你在里面吹箫,一时兴之所致,就合了几声。”这般说着,她看向凌若还拿在手里的玉箫道:“我记得这箫是先帝送给你的,你一直很珍视。”

凌若笑一笑道:“是啊,刚才来了兴致便让水秀拿出来吹了。别人吹箫,是乘龙引凤,我却将姐姐给引来了。”

在走进阴凉的殿中后,瓜尔佳氏坐下道:“很久没听到你吹箫了,如今听来还是很好听,突然有这兴致,可是因为两件事都已经解决了?”

凌若抚着温润的箫身道:“谋筹了这么久,今日总算是尘埃落定了,确实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轻叹道:“可惜,还是美中不足。”

水秀正好奉茶上来,听得瓜尔佳氏的话道:“娘娘可是说慧贵人的事?”

“可不是吗?我原以为一旦舒穆禄恭明被定罪,舒穆禄氏也要处死,没想到皇上留了她一条性命,只让她去永安寺出家,想来真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也没用,皇上旨意已下,难道你我还求着皇上处死舒穆禄氏吗?能做的咱们已经都做了,再多做,只会惹皇上怀疑。”

瓜尔佳氏不无忧心地道:“话虽如此,但舒穆禄氏不死,终归还是难以心安,当初她被囚禁在水意轩中,后面不是一样复起了吗?皇上对她,一直都难以彻底忘记,我怕她有朝一日又会死灰复燃。”

“这个…”凌若正自思索之时,瓜尔佳氏又道:“你可知道皇上这次为何免她死罪,仅只是出家为尼那么简单?”

“难道不是皇上念在与她的情份上吗?”见瓜尔佳氏冷笑,她蹙眉道:“姐姐可是知道一些我不晓得的事?”

瓜尔佳氏神色凝重地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晓,皇上之所以会恕舒穆禄氏,是因为舒穆禄氏自认是她让如柳将那十二万网银子交给我阿玛的,还请皇上从重处置舒穆禄恭明,宛然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凌若檀口微张,不敢置信地道:“她竟然这么说?”

“不错,就是因为这样,皇上才网开一面,恕了她的死罪。你想想,她连自己阿玛额娘都可以推上绝路,又怎么甘心一辈子在永安寺为尼,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到宫里。甚至于,她根本就不愿去,听说她此刻还跪在养心殿前呢,算着时辰,差不多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

凌若不说话,只走到门边,将六棱交扇的宫门打开些许,只是一条缝而已,热浪就滚滚袭来,可想而之外面是多么的的热,在这种天气下跪上三个时辰,其毅力绝对非同小可。想到此处,凌若的面色也阴了下来,“那皇上那头怎样?”

“到现在皇上都没说什么,任由她跪着,出宫为尼一事,应该是不会改了。”对于胤禛的xing子,瓜尔佳氏亦略知一二,只要是胤禛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

凌若微微点头,意有所指地道:“那么就由着她跪下去吧,至于姐姐所担心的事,等她出宫后再说。”

第一千两百零一章 大雨

又说了几句后,瓜尔佳氏忽地笑了起来,“我听说顺天府尹审完案子后,刘家老爷子在公堂上指着府尹的鼻子骂,可是好笑得紧。”

凌若嗤然道:“又是让长随顶案,又是往顺天府里塞银子,真当我不晓得吗?刘长明做了那么多坏事,判他一个秋后处决,一点都不冤枉。”

瓜尔佳氏轻摇团肩道:“银子虽好,也要有命用才行。顺天府尹不是个糊涂人,知道你打定了主意要拿刘家开刀,又怎敢真收那银子,不过是做个样子,以免案子开审前,刘家闹出更大的事来。不过刘家老爷子做出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来,看样子真是气疯了。”

“要怪就怪他自己教子不善,与人无干。”虽然对付刘长明是为了让刘氏无瑕管舒穆禄氏的事,但在知道刘长明bi死他人后,凌若就已经下了必杀他的决心。

畅快过后,瓜尔佳氏叮咛道:“经此一事,刘氏对你恨之入骨,你以后行事,要加倍小心。”

凌若却是冷笑道:“刘氏对我的恨还少吗?她若可以对付我,早就动手了,哪还会隐忍不发。”

如此一直聊到日落西山,而铜盆中的冰也融的差不多了,杨海正要端下去换冰,凌若道:“晚些再换吧,如今应该凉快一些了,本宫与谨嫔去院中坐一会儿。”

当门打开时,一只蜻蜓恰好自凌若眼前飞过,颤动着透明的翅膀与其他蜻蜓一道在半空中飞舞。

外头确实不怎么热了,但出奇的闷,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夏蝉似乎也感觉到了窒息般的闷意,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至于日落之处,余晖如金,在其四周布满了绚烂唯美的晚霞,犹如天女所织的锦缎,也令人久久凝望,不舍得收回目光。不过也只是这一边罢了,在与夕阳相对的一边,乌黑犹如浓墨,且在不断地扩大,大有将整片天空吞没之势。

瓜尔佳氏看着这截然相反的半边天,喃喃道:“看这样子,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入夏以后很久没下雨了,听皇上说,有些地方已经出现旱情了,若是下了,正好可以缓解旱情。”

瓜尔佳氏点点头不再说话,很快,霞光灿烂的半边天就被吞噬的一干二净,远处开始传来隐约的雷声,不过一直都不曾有雨落下。直至晚膳过后,这场蕴酿了许久的雨才终于以倾盆之势落了下来,冲刷着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养心殿内,胤禛已经批完了所有折子,正站在窗前看着这场少有的大雨。

苏培盛从外头走了进来,走到胤禛身边道:“皇上,参汤炖好了。”

胤禛訝然道:“朕何时说过喝参汤?”

苏培盛赔笑道:“回皇上的话,是熹妃娘娘让御膳房炖的,娘娘说这些日子见皇上脸色不太好,想是日夜CAO劳国事,辛苦了,所以让御膳房每晚都炖参汤给皇上补补身子。”

苏培盛的话让胤禛心中一动,这些日子他确实觉得身子有些发虚,逐道:“朕的脸色真那么难看吗?”

“皇上龙颜不怒而威,怎会难看。”苏培盛奉迎了一句后又道:“熹妃娘娘那么说,想来也是不愿见皇上太过CAO劳。”

胤禛不说话,身子的虚意还有对舒穆禄氏的欲望,始终让他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道:“明儿个让太医过来替朕诊脉。”

在苏培盛答应后,胤禛接过参汤慢慢喝着,略带着些苦味的参汤从喉咙滑落入腹中,待得一碗参汤喝完后,他忽地道:“舒穆禄氏还跪在外头吗?”

苏培盛正想着该怎么跟胤禛说,眼下见他问起,连忙道:“启禀皇上,娘子一直都跪着呢,任奴才怎么劝都不肯离去!”因为舒穆禄氏已经被夺了位份,不可再以贵人呼之。

见胤禛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大着胆子道:“皇上,恕奴才多嘴说一句,娘子不吃不喝跪了一日一夜,又是日晒又是雨淋的,无非就是为了见皇上一面,皇上您何不了了她这个心愿?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情份。”

胤禛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何时你的差事里还包括教朕做事了?”

苏培盛连忙跪地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看着娘子可怜,犯错的毕竟是娘子家人,与娘子无尤,何况娘子这一回也算得上是大义灭亲了,若非娘子交出那十二万两银子,刑部也不能这么快就定了舒穆禄恭明的罪。”

苏培盛最后那句话触动了胤禛心底里的那根弦,令他沉默了下来,目光落在一旁的自鸣钟上,钟走动时发出的“嘀嗒”声完全被殿外瓢泼大雨所掩盖,听不到分毫,在长针走完一格时,胤禛终于开口道:“拿伞来。”

一听这话,苏培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取过一杯油纸伞恭敬地递给胤禛,后者接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殿外,然后撑开伞穿过厚重的雨幕走到跪在阶下的两个身影前面。

舒穆禄氏早已被淋得浑身湿透,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犹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虽然是夏夜,但如注的暴雨还是冻得她瑟瑟发抖,嘴唇发青,旁边的如柳亦是一般模样。

在舒穆禄氏被雨淋得近乎麻木时,淋在身上的雨水突然消失了,她抬起研究的头,映入眼眸的是一顶油纸伞,还有那一身即使在夜色中亦无比耀眼的明黄色长袍,而自己命运,正是掌握在有资格穿这身明黄色的人手中。

好想,好想有一天,她也能穿上这份明黄,那么,她就可以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用受制于任何人。

舒穆禄氏的头脑已经不太清醒了,但这个念头却无比清晰,清晰到让她抬起湿漉漉的手牢牢抓住这份明黄,不让它离开。

胤禛并不晓得舒穆禄氏的心思,看到犹如落汤鸡一般的她,心底生出一丝微薄的不忍,相处多日,除去欲望之外,终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情意,“你已经见过朕了,可以回去了。”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 意外

“皇…上…”舒穆禄氏刚一张嘴,牙齿就不住打颤,让她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但抓着胤禛袍角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

她知道,一旦放开了,自己就将沦入黑暗之中,再没有得见光明的那一日,更不要说向害过她的人报仇。她要留在宫中,一定要留在宫中!

舒穆禄氏努力地想要说话,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到最后更是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主子!主子!”如柳爬过去,吃力地抱起舒穆禄氏大声唤着,不过任何她怎么唤,舒穆禄氏都没有任何反应。

看到舒穆禄氏软软伏到在自己脚前,胤禛摇摇头,对跟在后面的苏培盛道:“送她回水意轩,然后找太医为她医治,不过明日日落之前,一定要送去永安寺。”

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胤禛太过无情,而是觉得已经决定的事,没必要再拖下去,而且…刚才那么一会儿,他已经感觉到欲望在身体里蠢蠢欲动,若由着这欲望继续下去,他怕自己会收回先前说的话,将舒穆禄氏继续留在宫中。

真不晓得自己最近是否虚火太旺,欲望竟然如此之深,可除却舒穆禄氏之外,对于其他嫔妃在此事上又不强烈,甚至可以说索淡无味,真是奇怪,看样子明日太医来时,定得让他好好替自己诊诊脉,看看是否他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如此想着,他再次看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舒穆禄氏,转身回到养心殿,至于苏培盛则留下来叫几个小太监一道抬着舒穆禄氏去水意轩,他自己则跑去请太医。

负责值夜的是何太医,他见苏培盛亲自来太医院,以为是胤禛出事了,慌忙背上了医箱,连伞也不带就准备往养心殿赶,被苏培盛拉住道:“错了,何太医,不是皇上有事,是皇上让你去给娘子诊治。”

“娘子?”何太医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不知道苏培盛所言何人。

见何太医一脸茫然,苏培盛拍着脑袋道:“看奴才糊涂的,娘子就是水意轩那位,因为皇上已经下旨废黜了她的位份,所以奴才们就改口叫娘子。”

“原来如此。”宫里头的事何太医也略有耳闻,取了伞后随苏培盛冒雨往水意轩行去。到了那边,水意轩里里外外的灯都被点了起来,在雨夜里透着朦胧的亮光。

刚进到里面,何太医人还没站稳,就被一只冰凉且都是水的手给抓住了,“何太医,你快看看我家主子,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昏迷不醒,而且额头好烫。”

何太医站定一看,原来是如柳,只见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衣裳牢牢粘在身上不说,还不住地往下滴水,然她自己却丝毫不觉,只是急切地让何太医去为舒穆禄氏医治。

“莫急,我这就去。”安抚了如柳一句后,何太医挣脱她的手快步往内屋走去,如柳正要跟着去,却被苏培盛给拉住了,“如柳,有何太医在,娘子不会有事的,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再这样渗着,你自己该倒了。”

“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主子,她今日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不说,又跪了一天一夜,偏皇上还没一句中听的话。”如柳越说越气,眼泪不住地往下滴,与脸上那些雨水混在一起。

“嘘!”苏培盛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低喝道:“放肆,你自可以这样说皇上,不想要脑袋了吗?”

如柳吸了吸鼻子道:“不要就不要,左右主子一出家,我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倒不如死了更干净。”

听得她这么说,苏培盛叹了口气道:“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过好歹皇上最后还是见了娘子,也让我请何太医来给娘子看诊了,还想怎么办?”

如柳啜泣道:“主子说是只要再见皇上一面,但我知道,她心里根本就舍不得皇上。苏公公您…”

苏培盛知道如柳要说什么,抬手无奈地道:“不是我不帮,而是实在无法帮了,先前劝皇上出来见主子已是费了许多的劲,再多话下去,不止帮不了娘子还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如柳无奈地低下头,难道主子这次真的要被赶去永安寺出家?明明主子已经将泰礼大人拿到的那十二万两说是她交出来的,皇上竟然还这样不讲情面,非要将主子赶出宫去。帝王无情,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真是不甘心啊,熹妃她们这样害主子,主子却无法报仇,实在可恨。

苏培盛虽看出她心底的不甘,却不知道她具体在想什么,摇头道:“别想那么多了,人世间的事,本就是不如意者居多,想多了只会让自己凭添痛苦,待娘子醒来后,你也劝劝她,让她看开些,先前的事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如柳情绪低落地道:“嗯,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我先去看看主子怎么样了。”

这般说着,如柳正准备进去,却见何太医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去道:“何太医,我家主子要不要紧?”

“娘子是因为受了日晒雨淋之苦,身子一时支撑不住,所以才会昏过去并且发烧,我已经给她开了药,只要能够将烧压下去,就不会有大碍。”何太医神色看起来有些怪异。

听得何太医的话,如柳心下微安,“那我现在能不能进去看看?”

“自是可以。”待如柳进去后,何太医一把拉住准备跟着进去的苏培盛,“苏公公,借一步说话。”

苏培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待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后道:“何太医,怎么了?难道娘子的病情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那倒不是,不过娘子她…”何太医神色怪异地道:“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苏培盛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何太医你不是与咱家开玩笑吧,娘子她竟在这个时候有身孕了?”

何太医苦笑道:“我刚才也吓了一跳,但娘子的脉象千真万确是喜脉,不会有错。苏公公,你看这事是否要告诉皇上?”

第一千两百零三章 确诊

苏培盛想也不想就道:“娘子怀的是龙子凤孙,自然要告诉皇上。”

“可皇上都已经废了慧贵人的位份,眼下去说,会否有些不合适?”何太医话音刚落,苏培盛就瞪了他一眼道:“废归废,可慧贵人腹的是不折不扣的龙胎,难道何太医想让龙子凤孙流落民间吗?”

何太医干笑一声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想问问苏公公,该怎么和皇上说罢了。”

“这个就不用何太医担心了,咱家自会去跟皇上说。”苏培盛看起来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私心里却有些高兴,娘子在这个时候有了龙胎,应该就不用再出家了。

知道了这件事,苏培盛也不想再与他多说下去,道:“行了,何太医您自便吧,咱家进去看娘子醒了没有。”

何太医点点头道:“那我先回太医院了。”

苏培盛点点头,往内屋行去,到了里面,只见如柳正坐在床前垂泪,舒穆禄氏依旧昏迷不醒。

看到苏培盛进来,如柳抹了把泪道:“苏公公,看主子这样子,就算醒来身子也极弱,难以行走,您能不能再去跟皇上求求情,让他宽限几日?”不等苏培盛说话,她又慌忙道:“我知道这件做您很为难,可主子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你不必担心。”苏培盛肯定的言语令如柳不解,不知他怎么一下子答应的这么爽快,就算看在那两幅字画的份上也不应如此啊。

苏培盛看出如柳的疑惑,笑道:“放心吧,慧贵人不止明日不用出宫,很可能以后都不用出宫了。”

“公公这话是何意?”如柳越发奇怪,旋即又欣然道:“难道公公想到了救我家主子的办法了?”

苏培盛满面笑容地道:“不是我,而是娘子自己救了自己。”

如柳越听越奇怪,奇怪地道:“恕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苏培盛也不再卖关子,笑道:“娘子大喜!刚才何太医为娘子诊脉,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既然娘子怀了龙胎,皇上又怎会再让她去永安寺出家。”

如柳又惊又喜,迭声道:“公公此话当真?主子她竟然…竟然…”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我刚才听到的时候也不敢置信,不过何太医会这样说,就必定是千真万确的事。”这般说着,苏培盛又道:“你且在这里照顾着娘子,她若醒了,你让她放宽心好生养胎,我这就去回了皇上,相信很快会有好消息传来。”

如柳连连点头,“一切有劳公公了。”

苏培盛取了伞快步离开水意轩,外头还在下着倾盆大雨,打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等到养心殿的时候,苏培盛的鞋子与下摆都湿透了,他将不住往下滴水的伞递给守在外头的小太监后道:“皇上歇下了吗?”

“喜公公正在里头侍候皇上更衣。”小太监话音刚落,苏培盛便推门走了进去,此事一定要尽快告诉皇上。

从私心上讲,他并不希望舒穆禄氏被赶出宫去,舒穆禄氏才复起了那么些日子就送了他两幅字画,比宫里任何一位主子都要大方,只要她继续在宫里,自己所得的赏赐就会更多。

进到内殿,四喜已经替胤禛换上寝衣,他连忙上前打千,“奴才叩见皇上。”

“嗯。”胤禛淡淡地应了一声,回过身道:“让太医看过了?可有大碍?”

“启禀皇上,何太医说娘子只是身子不支晕过去,只要烧退了就无大碍。”说完这句,苏培盛换上一脸笑容道:“不过何太医在替娘子把脉的时候,发现娘子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当身孕二字落在耳时,胤禛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事情怎么会这么巧,他前脚刚发落了舒穆禄氏,后脚就传来舒穆禄氏有孕的消息,怔忡良久道:“何太医确定没有诊错?”

“是,何太医很是肯定,应该不会有错。”见胤禛话的质疑之意,苏培盛小心地道:“要不然明日一早,其他太医入宫后,奴才再让他们为慧贵人诊脉?”

胤禛神色复杂地点点头,“那就一切等明日再说。”

苏培盛抬头瞅了一眼胤禛,小声道:“那慧贵人去永安寺的事…”

胤禛想了一下,沉声道:“此事先缓缓,一切等太医诊过后再说。”

“嗻!”虽然胤禛没有多说什么,但苏培盛能够感觉到那位至尊的心里已经生出动摇之意。

夜,在滂沱大雨过去,直至天亮时分,方才雨霁云开,被冲刷了整整一夜的树木,在夏日的清晨里青翠欲滴,极是动人。

众太医刚一进宫,苏培盛便紧赶着去将他们请去了水意轩,分别为舒穆禄氏把脉,均确诊为喜脉。

此时,舒穆禄氏已经退了烧醒过来,在众太医下去后,苏培盛满脸笑容地道:“娘子身怀龙胎,实在是大喜啊。”

舒穆禄氏病恹恹的笑道:“待罪之人哪有什么大喜,待会儿我就会出宫前往永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