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肯定地道:“没有,儿臣一直有派人暗盯着烧着的宅子,一直到火势大到将整间宅子都吞灭了,根本不可能扑灭后方才离开。”

“那就好,否则若是让弘历逃得性命出去,咱们会很麻烦的。”那拉氏刚说完,弘时便笑了起来,“皇额娘多虑了,弘历都烧成焦尸了,怎么可能逃得性命。”

那拉氏点头之余又道:“不知为何,本宫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弘时劝了几句,无奈那拉氏始终有所担忧,之后还是小宁子说了一句,“主子若真放心不下,不如再让人去福州查查看,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小宁子这话说得甚是有理。”那拉氏目光一转,对弘时道:“你再派人去一趟福州,仔细清查一遍,万不要留下不该的东西。”

见那拉氏态度坚决,弘时只得道:“是,儿臣知道了。若皇额娘没有别的吩咐,儿臣这就去安排了。”

“嗯,安排好之后,早些回来,毓庆宫那边…”不等那拉氏把话说完,弘时便道:“儿臣知道,这几天要尽可能守在毓庆宫。”

那拉氏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好,皇额娘知道你委屈,不过只要熬过这几天,以后就再不会有人挡你的路,整个大清天下都将属于你。”

“大清天下”这四个字令弘时精神一振,他做了这么多事,还拼着受一身伤,为的,无非就是这万里江山,终于是快要如愿了。

在弘时离开后,那拉氏沉眸道:“这个蠢货,掉到别人圈套里了还茫然不知,真是无可救药。”

小宁子躬身道:“二阿哥涉世不深,斗不过老谋深算的廉亲王也是情理之的事,不过主子也无需惧他。就像之前英格大人说的,廉亲王固然有控制二阿哥的心思,但能否趁心如意还是未知之数。眼下最重要的是推二阿哥坐上储君之位,成为皇上心的不二人选。”

正说话间,杜鹃在外头道:“主子,英格大人在外求见,说有要面见主子。”

那拉氏长眉一挑,道;“让他进来。”

话音落下不久,便见英格走了进来,行事走路向来四平八稳的他,这一次步履间竟带着一丝匆忙之意,到了殿间,他拍袖向那拉氏见礼,“微臣英格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第一千两百八十章 事态严重

在示意英格起来后,那拉氏抬一抬下巴道:“杜鹃,去给英格大人沏一盏雨前龙井来。”

不等杜鹃答应,英格便道:“不必麻烦了,微臣此来是有几句要紧话要与娘娘说,说完便走。”

见他这么说,那拉氏心一动,在挥手示意杜鹃退下后道:“可是本宫上次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

英格深吸一口气后道:“是,微臣按着娘娘的吩咐让人追查当时穿云烟花的人,虽然没有找到那人,却让微臣发现了另一件事。”在那拉氏侧耳倾听,他郑重地道:“微臣发现另外还有人在追查四阿哥被杀一事,而且那些人很可能是皇上派去的密探,而且查到了许多连微臣也不知道的事。”

饶是那拉氏的城府,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禁骇然变色,连忙道:“他们都查了些什么?还有,你如何晓得是皇上所派的密探?”

“皇上手下那些密探虽然身份隐秘,行踪诡异,但这么多年下来,微臣手底下的暗卫终归是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这次就是因为认出了其一人,才知道原来皇上的密探一直没离开过福州,并且一直在暗调查,据微臣猜测,应该是皇上怀疑四阿哥的死因,所以派密探前来调查。”

那拉氏神色紧张地道:“那他们都查到了什么?”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虽然弘时一再保证说没有问题,但那丝不安始终索绕在心底,如今再听得英格这么说,更是紧张。万一真让胤禛查到弘历被害的真相,弘时与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英格犹豫了一下方才咬牙道:“他们在坟场发现跟随二阿哥与四阿哥一道去连江县的军士尸体,还有…连江县被杀的千余名百姓。”

“什么?!”那拉氏大惊失色,这拨尸体被发现,就意味着弘时的计策被识破,胤禛已经知道攻击弘历并将之杀害的,并非所谓发疯的百姓,而是有人刻意冒充。

在勉强定了定神后,她道:“廉亲王底下的人做事为何会这么不小心,竟然让密探找到尸体?”

“娘娘有所不知,那些密探神出鬼没,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在跟踪他们的过程,微臣那些暗卫也险些被发现。”英格停顿了一下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微臣很是担心,暗卫在检查了那些死去的军士后,发现里面少了两具尸体,分别是兆惠与阿桂,尸体是不会走的,所以微臣怀疑,他们没有死。”

那拉氏目光一颤,旋即道:“这两人是弘历的死忠份子,若他们活着,事情会很麻烦。奇怪,虽然本宫不怠见廉亲王,但亦承认他心思缜密,否则也没能耐与皇上斗几十年;这一回乃是关乎性命的要紧事,他怎会做得如此马虎,被人逃走了都不知,还有弘时,他难道也没发现?”

英格思索片刻道:“或许是他们利用装死而避祸?待人都离开后,再从埋人的坑里爬出来。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恐怕咱们已经找到了放穿云烟花的人。”

那拉氏轻敲着手指道:“你是说兆惠他们?”

英格轻声道:“不错,他们当时应该是想找人救四阿哥,不过以烟花为令的那些人,应该还在山路上没有赶到,再加上二阿哥这次行事小心,杀了四阿哥后又派人守着宅子,一直到宅子烧尽方才离开,才没让他们找到可趁之机,只是不知道他们当时藏身在何处,竟然没有被搜到。”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很可能还活着对吗?”在说出这句话后,那拉氏手指一顿,肃然道:“立刻让人画出兆惠与阿桂的画像,着暗卫记熟后,盯住京城九门,一旦发现他们两个出现,立刻格杀勿论,绝不能让他们入城见到皇上。”

英格晓得事态严重,连忙起身道:“微臣明白,不过微臣担心他们会否已经入城,藏在各自的家宅。”

那拉氏眼眸微眯,蕴了一丝森寒冷意道:“那就派人盯着他们的家宅,只要看到他们,哪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必须立即将他们格杀,明白吗?”

“是,微臣这就下去安排。”正准备离开,英格心忽地浮起一个念头,停下脚步道:“娘娘,恕微臣直言,按皇上现在这个查法,就算咱们可以截杀兆惠二人,只怕最后四阿哥真正的死因也会被皇上查出来。”

英格这句话令那拉氏鼻翼微张,瞳孔一阵收缩,“你的意思是本宫与整个那拉一族,都会倾覆在弘时这件事上?”不等英格回答,她自己就断然道:“不行,本宫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弘时离皇位如此之近,绝不可以前功尽弃。英格,为了保住那拉家族百年基业,你一定阻止这件事发生!”

英格的回答令那拉氏无比意外,“不,娘娘误会微臣的意思了,让皇上查到事情真相,对咱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的话让那拉氏不解,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英格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娘娘您忘了布下连江县这个局的人是谁了吗?”

“你…”那拉氏迟疑着道:“你是说将所有事都推到廉亲王身上?”

“不能说推在他身上,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他所为,没人冤枉他。咱们要做的,只是要他在被查出来时,不要将咱们与二阿哥供出来。”

那拉氏犹豫了一下后摇头道:“只怕他未必肯一人背下所有的罪。”

“微臣倒是觉得很有可能。”英格重新在椅坐下后道:“娘娘您想,廉亲王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

那拉氏想也不想便道:“廉亲王夺嫡失败,反而让皇上登上帝位,这心里头最恨的自然是皇上。”

“娘娘说得正是,所以只要是让皇上不好过的事,廉亲王都会去做。一旦这件事被查出来,就算拖着咱们下水,他同样必死无疑,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而皇上却可以除去害死四阿哥的二阿哥,在五阿哥与六阿哥当挑一个继承他的皇位。”见那拉氏不说话,他续道:“可若是不将二阿哥抖露出来,那皇上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二阿哥,传给一个害死了亲兄弟的人,娘娘觉得哪种情况是廉亲王乐意见到的?”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章 皇权路上

那拉氏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眉头却未曾舒展几分,思忖半晌道:“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不管选哪一种,对他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而在一般情况下,人总是喜欢拖着别人跟自己一起下水。除非…咱们能许给足够让廉亲王动心的条件。活命自然够让他心动了,只是咱们许不起。”

英格笑笑道:“这一点咱们自然许不起,但咱们可以许他身后之事。譬如在二阿哥登基之后,追封他为皇叔父,并且保住他后人的性命,让他们以后享尽荣华富贵。”

那拉氏于沉吟仔细思索着英格的话,发现确有可行之处,就不知允禩是否会买这个帐,想了一会儿,她道:“本宫一直怪弘时过于任何廉亲王,连杀害弘历这么重要的事都交由廉亲王的人去负责,眼下看来,他这个决定反而救了自己,世事真是难料至极。”这般感慨过后,她唤过小宁子道:“二阿哥一进宫,就让他立刻来见本宫,不可耽搁。”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守着几个宫门。”在小宁子退下后,那拉氏又道:“本宫不方便出宫,更不方便召廉亲王入宫相叙,所以这件事交由你去办,一定要设法说服廉亲王,让他别将弘时供出来。不过进出廉亲王府时,你小心一些,不要让人发现了,否则传到皇上耳,不免麻烦。”

“是,微臣会小心的。”随着英格的退下,坤宁宫重归于宁静,然隐藏在宁静背后的,却是一场胤禛登基以来最大的腥风血雨。

以死人开始,亦将以死人结束!

皇权路上,白骨皑皑,踏过白骨从而登上顶峰的人,必难逃孤家寡人的结局。纵观大清入关后的两位皇帝,顺治帝痛失至爱,出家为僧;康熙帝立过数位皇后,却无一位得已善终,执政六十余载,晚年因诸子夺嫡,心力交瘁而死;那么胤禛呢,这位雍正皇帝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且说弘时在离开皇宫后,不曾回自己的宅邸,而是直接去了古玩斋,经由那里的小轿进到廉亲王府。

到了书房,弘时意外看到除了允禩之外,允禟与允?都在,三人看到弘时均是一脸笑意。

待得一一施礼后,弘时道:“九叔和十叔怎么都在八叔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允?第一个道:“当然是有事,不过是好事。”这般说着,他用力拍着弘时的肩膀笑道:“二阿哥,这次福州之行,可属你收获最大。”

他这话令弘时心头微跳,看着允禩小心地问道:“八叔,九叔十叔他们都知道了?”

允禩点头道:“不必担心,九叔十叔都是与你一个阵线的,连江县那件事也亏得他们全力支持,才能调得出这么多人手出来。今日他们一听说你回来,便立刻来我这里,商量下一步行事。”

弘时放下心来,朝允?两人拱手道:“多谢八叔九叔襄助之恩,弘时一定铭感于心。”

“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既然八哥信任你,我们两个自然会不遣余力的支持。”允禟微笑着道:“虽说此事波折不小,结果总算让人满意,四阿哥一死,将来的太子之位就非二阿哥莫属了。”

“九叔说笑了。”口里虽然说的客气,但眉眼间却露出自得之意,显然弘时自己也觉得太子之位已是囊之物,只在于时间早晚而已。

允?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原本弘历死了也就罢了,左右是一个庶子罢了,偏皇上非得做出那么多事来,还追封什么宝硕太子,简直是不知所谓。”

允禩不悦地道:“老十,那可是皇上,你怎可这样说话。”

允?晃晃脑袋道:“我也是为二阿哥不值,明明他才是嫡长子,凭甚要让那个庶子踩在头上,皇上就算怎么宠幸嬖妾,也该有个度。”

“好了,你越说越过份了,还不赶紧住口。”允禩身上永远带着一股儒雅之气,就算训斥人,也是温言轻语,让人生不出反感之意。

允禟接过话道:“对了,二阿哥,你见到皇上的时候,他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是对你有什么怀疑?”

“没有,皇阿玛对我很是信任,就是熹妃在毓庆宫对我发难,看起来是对弘历的死因有所怀疑,而皇阿玛又一向宠信她,我怕…”

不等他说完,允?便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不过是一个后妃罢了,我就不信凭她一个小女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允禟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道:“你别太小瞧了女子,连圣人都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熹妃能够从小小一个格格爬到今日的位置,可不是你我所能小覷的,前阵子皇上还打算封她为皇贵妃呢,不晓得为什么又临时知会礼部取消了册封仪式。”

允?还待反驳,允禩已经道:“老九说得在理,在这件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一定要小心谨慎。”说罢,他转向弘时道:“为了避免皇上怀疑,这段时间你还是尽量少过来,真有什么事,就写成书信交给古玩斋的人,让他们拿来给我。”

“我知道,这次也是因为刚回京城,有许多话要与八叔说,才会特意过来。”说到此处,他记起那拉氏的吩咐,道:“皇额娘得知有人放穿云烟花的事,怕弘历的事会被查出来,所以让我设法查到放烟花的人。”

不等允禩说话,允禟已经皱眉道:“可是连江县那边咱们当时已经搜遍了,确实是没找到人,如今再去找,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弘时为难地道:“这个我也知道,可是皇额娘她…”

允禩抬手道:“八叔明白你的意思,皇后娘娘也是怕会出事,八叔待会儿就让人再回福州查一遍,以免留下破绽。”

他这话,令弘时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那就有劳八叔了。”

允禩赦然一笑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只要你以后别忘了八叔待你的好就行了。”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章 遇袭

“绝对不会,不止八叔,九叔十叔的恩情,我都会牢牢记在心,将来一定好生报答三位叔叔。”弘时的话令允禟几个都露出了笑容,允?更是道:“有你这句话,十叔我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

允禟亦道:“不错,二阿哥你这么有情有义,我们几个帮得也心甘情愿,不论从哪一方面看,你都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只可惜皇上被后宫奸妃蒙蔽了眼睛,对二阿哥诸多挑剔不满。”

“行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两个也别在提了,总之二阿哥是定然要做大事的,我们这几个尽自己所能,全力扶持二阿哥就是了。”

“不错,八哥说得正是。”允禟说着,端自己桌上的茶道:“今日咱们就已茶代酒,祝二阿哥早日得偿所愿!”

“好!”允?大声答应一声,与允禩一道端起茶盏,弘时神色激动地道:“几位叔叔的恩情,弘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之弘时会牢记在生,永远不忘!”

弘时在廉亲王府逗留了许久方才与来时一样乘着小轿离开,不过这一次却是有些奇怪,在经过一处巷子时,平日里颇为热闹,常有小贩在此摆摊,今日却冷清异常,一个人都没有。

跟在轿子旁边的阿大小声道:“二阿哥,似乎有些不对劲,您当心着些。”

阿大是允禩底下那些暗卫的头子,之前就是他带人跟着弘时去福州,安排好了所有事,回京之后便被允禩派去了古玩斋,负责弘时来回廉亲王府时的安全。

阿大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就突然冒出几个黑色的人影来,这一幕正好落在掀开轿帘一角的弘时眼,后背顿时升起一丝凉意,那几个人影出现的太突然,若是放在深更半夜,他并会以为是鬼魅。

阿大警惕地挡在轿子前,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个黑衣人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欺身上前,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轿之人。

黑衣人正是胤禛手下的密探,他们奉胤禛之命,严密监视出入廉亲王府的人,弘时所乘的小轿自然没能逃过他们的监视,不过为免打草惊蛇,一直等进了巷子后才出现。

为怕他们伤害弘时,也怕弘时身份曝光,阿大当机立断,对四个轿夫道:“你们两个随我挡住那些人,另外两个护着少爷离开这里,快!”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几道黑影就欺到了近前,当先一人抬手就要掀帘子,眼见轿帘就要被掀开,当前那个轿夫一拍轿杆,一柄长刀立刻从轿杆弹了出来,轿夫执刀于手上,连劈数刀bi退了那只手,另三个轿夫也纷纷抽出武器来,按着阿大的吩咐分别行事。

因为弘时出入廉亲王府一事是秘密,所以不止阿大改口,负责安排他离开的两个轿夫也一把撕下轿帘蒙在弘时头上,遮住他样貌后方才从巷子另一端离开。

密探想要去截弘时,无奈被阿大他们三人缠住,分身无瑕,他们原先见只是乘小轿,所以只派出三个人来,没想到随轿的人还有轿夫都是高手,三对五,难免有些吃力。

在两个轿夫护着弘时不见踪影后,阿大等三人想边打边退,密探失了弘时的踪影,哪里肯轻易放他们离去,发了狠心要将他们留下,也好跟胤禛有所交待。

能成为密探者,无一是简单之辈,缠斗许久,除了阿大稍占上风之外,那两个轿夫都开始支撑不住,节节败退,眼见他们二人早晚会被抓住,阿大咬一咬牙,竭尽全力将对面的密探bi退几步后,飞退到那两个轿夫身后,正当密探以为他要逃的时候,刀光一闪,两道血柱喷天而起,紧接着两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两双眼睛都大睁着。

阿大一刀得手,立刻往后飞退,躲避着密探的追捕,而这个时候,另两个轿夫已经护着惊魂甫定的弘时回到古玩斋,假装无事的从前门离开,为掩人耳目,还买了一串翡翠佛珠。

弘时刚一进宫门,便被告之立刻去坤宁宫,恰好他也想与那拉氏说之前遇袭的事,匆匆便过来了。刚一踏进坤宁宫就感觉气氛压抑得很,所有宫人都低头站在正殿外,鸦雀无声,犹如一群泥雕木雕的假人一般。

进了正殿,那拉氏坐在上首,一手支颐不知在想什么,弘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垂首唤了声“皇额娘”。

那拉氏自沉思惊醒过来,抚一抚额道:“弘时来了。”

弘时小心地问道:“是,皇额娘在想什么,为何看起来如此疲惫?”

那拉睨了默不作声的小宁子一眼道:“去把殿门关上。”

看着小宁子在自己身忙经过,弘时道:“不知皇额娘急着唤儿臣来,有何要事?”

那拉氏叹了口气道:“刚才你舅父来见过本宫,从你舅父口,本宫得知了一些事。福州一事,只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乐观。”

弘时倏然一惊,忙问道:“皇额娘何出此言?”

“你皇阿玛对弘历的死一直心存怀疑,派出密探暗调查,那些密探无孔不入,让他们发现你们埋葬军士与连江县百姓的地方,如今这些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你皇阿玛耳。”

那拉氏的每一个字都像箭一样戳在弘历耳,令他耳膜一阵生疼的同时,亦心慌不已,更明白那拉氏为何要关了殿门才说此事,“皇额娘,您说皇阿玛已经知道是我杀死了弘历?”

“那倒不至于,本宫看之前毓庆宫时,皇上待你的态度并不像作假,应该没有疑心到你,但弘历被杀一事别有内情,应该是肯定知道了。”

那拉氏的话虽令弘时稍安了一些,但仍有心惊肉跳之感,紧张地道:“那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皇额娘您倒是赶紧告诉儿臣。”

“你皇阿玛手下那些密探,你也有所耳闻,个个都不简单,既然已经查到这个程度,那你皇阿玛一定会接着查下去,一直到查清楚真相为止,所以福州那件事被揭发出来只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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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八十三章 自身利益

听得是这么一番话,弘时顿时六神无主,颤声道:“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皇额娘,儿臣…儿臣该怎么办,您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皇阿玛继续查下去,否则咱们都会死的。”

“本宫自然知道,可你皇阿玛的xing子你难道不清楚吗,他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更改。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埋葬军士的那个坑里没有发现兆惠与阿桂的尸体,你舅父怀疑他们很可能还活着,放穿云烟花的人也是他们。”

“这两条该死的狗!”弘时恨恨地骂了一声,慌张地唤道:“皇额娘,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儿臣不想死!”

那拉氏没有急着将英格说的办法讲出来,而是道:“兆惠和阿桂那边有你舅父的人盯着京城九门还有他们两家的宅院,只有他们一出现就必死无疑,这个你不用太担心,主要还是福州那件事。”顿一顿,她沉声道:“弘时,皇额娘问你,你究竟想不想活命?”

弘时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道:“儿臣自然想活,求皇额娘为儿臣指点迷津!”

“本宫倒真有一个办法,就不知你肯不肯去做。”那拉氏话音刚落,弘时便迫不及待地道:“只要可以避过此劫,儿臣愿意做任何事。”

看到弘时这个样子,那拉氏不再卖关子,把英格计划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临了对失魂落魄的弘时道:“虽然你舅父说会说服廉亲王,但毕竟事关生死,他没有必然的把握,本宫想着,你与廉亲王情同父子,若由你去求他,把握会更大一些。”

弘时无力地跌坐在椅,喃喃道:“皇额娘要儿臣送八叔去死?”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还有,不论供不供出来,你八叔都必死无疑,所以实在说不上是你送他去死。”

话虽如此,但弘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想要站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空了一般,刚刚他还春风得意,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一转眼,却被泼了这么大一盆冷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好半晌,弘时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拉氏轻叹一口气,站起来抚着弘时的背道:“皇额娘知道你敬重你八叔,再加上你八叔对你有恩,你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眼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而且,你想想你八叔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无非就是看你成为储君,乃至未来的皇帝,只要你可以达成这个愿望,你八叔就算死也含笑九泉了。”

“可是…”弘时还想要说什么,那拉氏已是道:“弘时,若有别的选择,皇额娘与你舅父都不想这么做,实在是别无他选。你要明白,一旦廉亲王将你供出来,你、皇额娘以及整个那拉家族都会毁于一旦,而你做所的一切也将没有任何意义。”

那拉氏的话似是刺激到了弘时,他自言自语地喃语道:“不!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绝对不可以前功尽弃,更不可以死,我要活着,成为大清天子!”

那拉氏不动声色地将他这番话听入耳,继续道:“人生必是有舍才有得,现在就是你决择的时候,相信你不会让皇额娘失望。”

痛苦、无奈、难过,在弘时眼一一闪过,最终变成了决绝,虽然允禩待他很好,但在自身利益面前,一切都变得轻如鸿毛,唯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道:“儿臣明白了,儿臣会设法劝说八叔,但说实话,儿臣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拉氏微微一笑,肯定地道:“保下他两个儿子,许他死后追封皇叔父的名份哀荣,本宫相信他会答应。不过你也不必太急,等你舅父与他谈过后再说,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做一个你皇阿玛眼的好兄长,好儿子,在弘历下葬前,好好守在毓庆宫不要离开;只要戏做足了,就算将来真出现对你不利的局面,也可有句话好说。”

弘时正要答应,记起一事来,连忙道:“皇额娘,儿臣刚才去找八叔,谈让他派人去福州检查是否有遗漏的一事,在回来途,遇到几个行踪诡异的黑衣人,想要对儿臣不利,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那拉氏想不到这一会儿功夫,弘时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连忙道:“那你可有受伤?”

“皇额娘放心,儿臣没事,儿臣只是奇怪,那些人怎么会知道儿臣去了廉亲王府,从而在半道上埋伏,儿臣每次去都是换了轿子从古玩店后门离开,他们没理由会知道的;还有,他们为什么要对儿臣不利,儿臣在京并没有什么仇家。”

这两点,弘时在路上也想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头绪。

那拉氏想了一会儿道:“就算真有仇家,以你阿哥的身份,也不会有人胆大到敢刺杀你,这件事真是奇怪,那后来怎么样了?”

“亏得八叔安排缜密,除了阿大之外,抬轿的那几个轿夫也武功高强,三人缠着那几个黑衣人,另外两个则护着儿臣离开。”

“那他们有没有看到你的样子?”那拉氏紧张地问着,以现在这个情况,弘时是绝对不能与允禩扯上关系的。

弘时知道那拉氏在担心什么,连忙道:“儿臣离开的时候用轿帘裹着头,那些黑衣人没看到儿臣的模样。”

那拉氏抚着胸口缓缓松出一口气,“那就好,看样子你下次再去廉亲王府,真的得加倍小心了。”待弘时应声后,她挥挥手道:“好了,快去毓庆宫吧。”

“儿臣这就过去。”弘时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此刻他最怕的就是胤禛疑心自己,只要能打消胤禛的疑心,莫说让他给弘历披麻戴孝,就算要他给弘历磕上一百个响头都愿意。

到了毓庆宫,弘时看到凌若也在,心里不禁有些发怵,之前那一番疾言厉色的追问可还历历在目,如今皇阿玛与皇额娘都不在,她若再发起疯来,自己可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章 羡慕

弘时战战兢兢地在灵前跪下,心里一直提防着凌若发难,幸好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凌若甚至没往他方向看一眼,只是默默地看着棺柩,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

“娘娘,您已经站了很久了,不如去歇一会儿用点东西吧,太子爷还要几日再下葬,一直这样子身子可吃不消。”瓜尔佳氏一直待在毓庆宫没有离开过,她不知道胤禛与凌若说了些什么,只知凌若回来后,眸的神采与原先更加微弱,甚至给人一种随时会熄灭的感觉,而且问她什么都不说。

就在瓜尔佳氏以为这一次凌若也不会回答时,她忽地道:“姐姐,陪我一道吃点东西可好?”

在吃惊过后,瓜尔佳氏连忙道:“自然是好,臣妾陪您去东暖阁。”说罢,她让从祥赶紧去御房拿些点心过来。

在经过弘时身边时,凌若脚步微微一顿,正当弘时再次忐忑,以为她要发难时,凌若又离开了,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在进了东暖阁后,瓜尔佳氏扶着凌若坐下道:“先等一会儿,从祥很快就回来了。”见凌若不作声,她拉过凌若的手在一旁坐下道:“若儿,我晓得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

凌若抢过她的话道:“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是吗?”见瓜尔佳氏点头,她仰头看着梁上的彩画轻声道:“一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来皇上早就怀疑福州的事是别人布下的局,但他还是将一无所知的弘历扔到这个局。”

瓜尔佳氏吃惊地道:“竟有这种事?”

“是怡亲王告诉我的,皇上也亲口承认了。”凌若怆然一笑道:“皇上原想将弘历当成诱饵引出布局的人,结果人没有引出,弘历却死了,我之前说是他推弘历上死路,真是一点都没错!”

瓜尔佳氏沉默半晌,道:“我不知该怎样劝你,但一直抓着仇恨不放,只能让自己痛苦,亲者痛仇者快的道理你很清楚,不需要我再教你,只看你自己是否能够堪透。”

“我堪不透!”凌若苦笑道:“我不能接受身为阿玛,却将儿子当成诱饵这样的事,哪怕他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也不能够!”

瓜尔佳氏低头看着掌可以看到青筋的素手,沉声道:“若儿,你忘了一件事,这是皇家,身为皇家子嗣,不用与普通百姓一样为了柴米油盐奔波;但同样,他们所要担负的责任也比普通百姓更重更大。皇上将太子爷当成诱饵固然不对,但换一个角度想,他也是为了太子爷好。”

凌若一怔,茫然道:“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瓜尔佳氏没有立刻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反问道:“我问你,皇上是否一直有意将皇位传给弘历?”

“是。”虽然凌若心有结,但对于这件事却没有任何置疑,帝心虽说难测,但这一次追封弘历为宝硕太子的事,却将胤禛这方面心思剖析的明明白白。

“你想想,若由着一个翻手之间可以将整个福州搅的天翻地覆的人隐藏在暗处会有多么可怕,皇上在时,或许还可以压得住,但若皇上驾崩,换了弘历继位呢?你确信他能压得住朝局?压得住那个人?”

这句话问得凌若哑口无言,弘历聪慧不假,但不论在阅历手段还是威望上都远输于胤禛,除非他可以与胤禛一样,做四十五年的皇阿哥,办尽各种各样的差事,但对于四十五岁才登基的胤禛来说,显然不太可能在位那么多年。

“皇上将弘历当成诱饵确实不对,但他也是想揪出那个幕后黑手,为弘历铺平往后的道路,让他可以顺利继位;说到底,皇上还是为了弘历好,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又如何能全怪到皇上身上呢。”说到这里,瓜尔佳氏语音一顿,道:“其实这件事皇上完全可以瞒着你,但他选择了告诉你,足见皇上对你的重视。相反是若儿你,这一次对皇上实在是过于苛刻了。”

在凌若默然不语的时候,从祥端了几碟糕点还有两碗莲子羹进来,瓜尔佳氏试了一口道:“嗯,味道很新鲜,应该是刚煮出来的,从祥你去的时候,御膳房正好煮了莲子羹吗?”

从祥瞅了凌若一眼小声道:“其实就算奴婢不去,御膳房煮好莲子羹之后也会送来,因为皇上派喜公公吩咐了御膳房,每隔一个时辰就送膳点给熹妃娘娘,哪怕娘娘不用,也得按时送。”

从祥的话让凌若将目光移到莲子羹上,目光带着难言的复杂。

“皇上有心了。”这般说着,瓜尔佳氏端起另一碗莲子羹塞到凌若手,“快吃了,若是凉了就没味道了。”

“我…”凌若刚说了一个字,瓜尔佳氏便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怪皇上,但也不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吃一些吧,你还要抓到害弘历的凶手呢!”

不知是瓜尔佳氏之前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凌若想着要抓害死弘历的凶手,她没有再拒绝,舀着莲子羹慢慢吃着。

在吃完后,瓜尔佳氏忽地道:“若儿,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凌若搁下碗,惊讶地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都说皇家无真情,我却在皇上身上看到了真情真意。先帝在时,虽然君心仁厚,却也未曾做到皇上这样。以前皇上待你好,尚可说你是母凭子贵,但现在弘历不在了,皇上却待你比以前更好,更包容,哪怕你数度触犯天颜,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意。不错,失了弘历你确实是很痛苦,但你还有皇上,不像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子嗣,更没有皇恩,只有一具渐渐老去的身体。”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你…”凌若刚说到一半,瓜尔佳氏便抬起手,哽咽地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后宫,都是一篇写满了辛酸悲苦的章,能在后宫得到幸福的女子,万无一。既入了这道墙,就不该将与寻常女子相比,在这里,你拥有的一切随时都会失去,荣华、子嗣,可能一觉睡醒就全都没有了。这是咱们的命,你不认也得认。”瓜尔佳氏忍着眼将要落下的眼泪,继续道:“失去弘历让你很痛苦,可你还有皇上,有皇上的真心,只要你肯抛下仇恨,就会发现,皇上为你真的做了许多,这是皇后、刘氏等人永远也盼不来的。若儿,世间难得有情郎,更难得有情的皇帝,若是这样一味恨下去,相信我有朝一日,你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