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董鄂妃带着玉穗儿和香雪乘马车去安亲王府探望安亲王福晋。安亲王福晋亲自到门口迎接,下拜道:“臣妾那拉氏给皇贵妃请安。”董鄂妃忙道:“福晋请起。”两人一同进了厢房。董鄂妃道:“早听说姐姐有喜,一直想来探望,今儿才得了机会。”安亲王福晋道:“皇贵妃亲自来看我,已经是我的福分了。”董鄂妃叫玉穗儿和香雪把带来的东西放到炕桌上,道:“姐姐,这些是太后命太医院给你配制的药材。姐姐身子弱,可得好生滋补调养。还有这几件小衣服,是我亲手做的,将来个孩子穿。老天爷保佑你生个小贝勒。”安亲王福晋接过去十分高兴,道:“难为太后和皇贵妃想的周全,请你带我谢太后的恩典。”两人闲话家常,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

安亲王福晋道:“皇贵妃迂尊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就和你说几句心里话。宫里人心险恶,你得处处留神。凡事能不上前的就不上前,免得落人话柄。皇上宠爱你是你的缘分和福气,可宫里的其他人未必这么想。佟妃已经有了三阿哥,日后母以子贵也是说不准的。皇后有吴克善王爷和皇太后两重靠山,所以她有恃无恐。你呢,为日后打算,你最好也能生位阿哥。这样一来,你的地位才稳固。皇贵妃,我说这话句句真心啊!”董鄂妃点点头,沉思半晌,道:“姐姐的好意,我当然知道。皇上呢,他也总爱上承乾宫里去,可能是我的福分儿还没到。” 安亲王福晋笑道:“不用急,总会有的。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多子多福。”董鄂妃也笑着。她离开时,恰好安亲王从外面回来,见到她赶忙下拜道:“臣岳乐参见皇贵妃。”“师兄何必多礼!” 董鄂妃向两人道别后离开了安王府。

孝庄太后寿诞那一天,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一大早,皇帝就率着诸王及文武百官到慈宁宫行庆贺礼;他们退出后,皇后率六宫妃嫔、公主、福晋、命妇再进慈宁宫行庆贺礼。慈宁宫里张灯结彩、春意融融,皇太后的寿宴就摆在慈宁宫正殿。因为是家宴,众人便不拘礼。皇后送给孝庄太后的寿礼是一尊羊脂白玉观音,玉像灵动、巧夺天工,观者无不啧啧称奇,皇后更是面有得色。淑妃献上的寿礼是个大大的金桃,金光灿灿,满室生光。佟妃道:“两位娘娘金玉满堂,儿臣既无金也无玉,献给太后一个瓷瓶。”众人好奇的等她打开盒子一看,一个玉色发青的瓷瓶端放在盒中。皇后不屑道:“这有什么稀罕。这种东西宫里有的是。”董鄂妃取过此瓶仔细看了看道:“佟妃娘娘真有心思,这是钧窑的瓷,有道是黄金有价钧无价,说的就是钧窑的瓷。”皇后冷笑道:“那你是说我和淑妃送的东西不值钱喽。”董鄂妃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别多心。”皇后哼了一声没言语。

轮到董鄂妃时,她先奉上一个朱红的填漆果盒,小巧的盒子里如橘瓣似的分成九格,每格里放了一些干鲜果品。“请太后尝新。”董鄂妃道。果盒中整齐的放着九样果品:龙眼、栗子、莲子、葡萄、荔枝、白果、白枣、松子、长生果。孝庄太后从果盒中取了一枚长生果吃,香脆满颊。她很满意,笑问:“这果盒看着新鲜,有什么讲究?”“太后,这叫九九果盒,九样果品,每样九颗,都有一个吉祥如意的名色,儿臣已写成名签,放在果品底下了。”顺治取过名签,念给众人听。孝庄太后点点头,道:“果然花了心思,连名字也中听,很好!你们也来尝尝。”太后命苏嬷嬷把果品分给在座的后妃、公主和各府福晋。

董鄂妃又奉上自己亲手绣的花鸟图和百子千孙图给太后,道:“儿臣绣工粗糙,本不该拿出来献丑。太后看在儿臣千针万线的份儿上,您拿去补壁吧!”孝庄太后曾因博果尔的事对董鄂妃心生嫌隙,但见她进宫后恪守本分,又喜她素日贤惠聪颖,对她的不满也就放下了。这时见她献上的百子千孙图甚合她心意,很高兴的称赞道:“还是你明白我的心,这百子图最合我心意。皇帝,你的皇贵妃有这份贤德,你可不要辜负她的苦心。”顺治会意,微笑不语。皇后不明就里,以为孝庄太后偏向董鄂妃,鼓励顺治专宠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道:“皇额娘,您倒是希望多子多福,可有人未必愿意啊。她拿这不值钱的绣品来给您祝寿,分明别有居心。” 董鄂妃脸上一红,心里不好受可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愿说。顺治维护她道:“你懂什么,送礼贵在心意。皇贵妃诚心诚意献上这绣品,是她亲手所制。你献上的不过是假能工巧匠之手,有何稀奇。”殊不知,他这么一说,无意中也得罪了佟妃和淑妃,只是佟妃不动声色,淑妃胆怯不敢多言,两人都装做没听见。董鄂妃怕众妃不快,忙道:“娘娘们各尽孝心,诚意为太后祝寿,不在乎寿礼贵贱。”顺治知她心意,向抬微微一笑。皇后看在眼里,气恼不已。

这时,苏嬷嬷抱着三阿哥玄烨从内堂出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到玄烨身上。玄烨下地后给孝庄太后磕了个头,用稚嫩的童音道:“祝皇祖母万寿无疆!”孝庄太后一见孙子,欢喜万分,忙命人拿糕点给他吃。佟妃把一个镶金嵌玉的手炉放到玄烨手中,玄烨向额娘咯咯一笑。孝庄太后道:“佟妃啊,你这儿子可是咱们宫里的宝贝,皇子里就他是一宫主位所生,将来少不得得指望他呢!”佟妃听太后话里有话,不禁喜上眉梢,道:“玄烨,快去给皇阿玛请安。”玄烨聪明伶俐,跑到顺治面前叫了一声皇阿玛。顺治把他抱起来,笑道:“玄烨,这些日子你听师傅的话吗?”玄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听话。听皇阿玛的话,听额娘的话,听皇祖母的话。”众人听到他的话语,不禁都笑了。董鄂妃心里好生羡慕,盼望自己将来也能生个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皇后一直未能生育,见此情景,妒火中烧,冷语道:“小嘴倒甜的很,也不知是哪个会教的教出来的。皇上,您要是有空也多关心关心三阿哥。自打他出生,您也没像今天这样正眼瞧过他。”顺治听皇后夹枪带棒,语带讥讽,再也忍不住了,怒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你最好少操心。”“我说错了吗,您一有空不是尽往承乾宫去吗!我们这些没用的可没人家南蛮子的狐媚手段。”皇后不顾身份把憋闷了许久的怨怒全发了出来。

顺治怒火中烧,起身离开慈宁宫。眼看家宴已经摆好,一下子冷了场子。“娜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后!回你的坤宁宫待着去!”孝庄太后大为光火,声色具厉的斥责皇后。皇后自知失言,讷讷的不敢言语。董鄂妃见状,忙追了出去。“皇上,您等一下!皇上——”她接连叫了几声,顺治也没有回头。直到董鄂妃追上去抓住他衣角,跪在地上求道:“请您留步。今儿是太后的寿辰,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走。扫了太后的兴不说,也离间了您和太后的母子之情。”顺治虽在气头上,但听董鄂妃言辞恳切,却也动了恻隐之心,转身抚她起来。“宛如,你比我这个当儿子还有孝心。我听你的,咱们回去吧。”太后意兴阑珊,刚要命人撤席,见顺治和董鄂妃回转,心里一宽。众人这才安稳的吃完这顿饭。

次日,苏嬷嬷奉太后旨,去见董鄂妃。“奴才给皇贵妃请安!”苏嬷嬷向董鄂妃下拜。董鄂妃忙抚她起来不,并吩咐香雪去沏茶。苏嬷嬷道:“太后知道昨儿的事全仗着皇贵妃劝服皇上,大家才避免尴尬。皇贵妃宅心仁厚,一片孝心太后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太后呢,也有她的难处,请皇贵妃不要见怪。这后宫中人多口杂,太后在心里疼着您,您明白太后的心意就好。”董鄂妃道:“太后言重了,这些都是当儿女的分内之事。董鄂妃谢谢太后的苦心,她老人家的心意我全明白。”“明白就好。”苏嬷嬷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绢包,打开后递给董鄂妃,道:“这个白玉镯子是太祖爷努尔哈赤赐给母后皇太后的,母后皇太后又转送给皇太后。太后一直没舍得戴,今天叫我拿来给您。太后说,从今往后这后宫中的事少不得您多费心。这镯子是汉朝传下来个古物,宫里的女人势必代代相传。您收好了,将来也许有用得着的一天。”董鄂妃知道太后所赐之物贵重,双手捧着接了去。至于这礼物之后的涵义,太后明白,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冬去春来,又是新一年开始了。顺治下朝回来,见董鄂妃歪在炕上无精打采,走过去道:“不用起来了,你就这样躺着吧。我瞧你这几天总没有精神,是不是病了,叫太医来瞧瞧吧!” 董鄂妃道:“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四肢乏力。”顺治叫吴良辅去召太医进宫。太医替董鄂妃诊脉之后,面露喜色,“恭喜皇上,皇贵妃娘娘是喜脉。”顺治又惊又喜,忙问太医,“你可诊断清楚了?”太医胸有成竹,道:“千真万确,臣敢用性命担保,娘娘的身孕已有月余。”顺治这才相信,重赏太医。董鄂妃更是欣喜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顺治忙命人去通知孝庄太后,又吩咐太监宫女按太医的方子抓药给董鄂妃保胎。奴才们个个手忙脚乱,承乾宫一时间热闹了许多。孝庄太后探望过后,派了两个有经验的中年嬷嬷专门伺候董鄂妃饮食起居,好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董鄂妃有孕的消息让各宫的妃嫔都感到了不安,众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皇后到太后那里诉苦,埋怨顺治薄待中宫。孝庄太后道:“如今这样只能怪你自己寡德。你进宫比谁都早,可总和皇帝不对心。皇帝也是人,谁对他好,他自然偏向谁。当年先帝也曾偏爱宸妃一人,其他人除了等待没有更好的办法。”皇后道:“难道皇贵妃一人宠擅专房,您就坐视不理?”孝庄太后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冷冷道:“难道我这当额娘的这种事也管得,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你一个皇后留不住皇帝的心,非得我这老太婆出面替你挣回面子?娜依,你哪一天才能改改你这性子!”皇后受了奚落,坐在一旁黯然不语。

这一日,顺治和安亲王、简亲王等人去西郊的巡防营阅兵。董鄂妃见下人们在承乾宫洒扫,便和玉穗儿、香雪到御花园中散步。御花园中春意正浓,到处莺歌燕舞,一派繁华景象。“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董鄂妃道,随即坐到金鱼池旁的石凳上。“格格,石凳子上凉,您垫上这个。”香雪取下手帕,垫在石凳上。董鄂妃淡然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水里的金鱼。玉穗儿看到不远处几个宫女正在嬉戏,一阵阵笑声传来,不禁心向往之。董鄂妃见状,便道:“你和香雪过去和她们玩会儿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坐坐不妨事。”玉穗儿和香雪高高兴兴的找那群宫女玩去了。董鄂妃看着她们活泼的身影,微笑着摇摇头。她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扔进水里打水漂。石子连蹦了三四下才落水,她不禁站起来向前望去。

“皇贵妃好兴致啊!”冷不丁从身后传来皇后阴阳怪气的声音。董鄂妃忙回头屈膝行了个福礼。皇后哼了一声装做没看见。董鄂妃不理会她的无礼,站在池边看金鱼。皇后喊她的侍女金燕子找些鱼食来,道:“你看着,这才叫喂金鱼呢!”董鄂妃看着有趣,便也拿了些鱼食扔下去。皇后道:“你靠前点儿呀!都扔到池边了。”董鄂妃向前进了两步。皇后道:“金燕子,你回去拿个坐垫来,我要在这里作一会。”金燕子离开之后,皇后恶向胆边生,向着董鄂妃的背心就推了一把。董鄂妃失去重心,落入水中。好在她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颇识水性,虽然怀孕在身,却也没有溺水。太监宫女们慌忙把董鄂妃抬回承乾宫,派人去禀报皇帝,又去请太医。

等顺治匆匆赶回宫时,宫女们已经服侍董鄂妃吃了药睡下。顺治问太医,“怎么样,有危险没有?”太医道:“娘娘虽然落水仓促,所幸并未伤及胎气。只是受了惊吓,犹须静养。好在已是春末,池水不凉,否则感染风寒可就——”太医擦擦汗,不敢说下去。顺治又焦又燥,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无缘无故落水,宛如一向持重,定然不会失足落水。到底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把玉穗儿叫来问话,玉穗儿早吓的面无人色,哭哭啼啼的说不清楚事情的经过。顺治见董鄂妃未醒,也不便问她什么,只好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回乾清宫书房。耷拉吴见顺治皱着眉坐在御案旁发呆,便斗着胆上前道:“皇上,奴才今儿瞧了一出戏,讲出来给您解解闷。”偷眼瞧见顺治并无不悦之色,他便继续道:“这戏里唱的是,唐三藏的生父陈光蕊高中状元之后携妻荣归故里。路上遇一伙强盗垂涎陈光蕊妻子殷氏美貌,便将陈光蕊推入河中淹死,强占了殷氏夫人。唐三藏长大成人后,才助母惩治了奸人。”顺治听他拐弯抹角不知所云,心中正不悦,忽然一道闪电一样的光芒闪过,他脑海里出现一个念头,便道:“今儿下午除了皇贵妃,还有哪宫主子去了太液池?”耷拉吴低声道:“中宫主子。”顺治不禁怒从心中起,把御案上的奏折推了一地,气冲冲的出了乾清宫。

耷拉吴慌忙跟出去,吴良辅见状知道耷拉吴又多了嘴,气急道:“你这个多事的东西!出了事你不捂着,怎么还尽往外挑啊?这事是闹着玩的吗?快去请太后!”“太后去了西山佛寺。”耷拉吴怯生生的说。吴良辅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快去请贵妃去坤宁宫!晚了,就要出人命了。”说完,他慌忙往坤宁宫方向跑去。

顺治踏进坤宁宫正殿,怒喝道:“娜依,你出来!娜依——”皇后从偏殿出来,见顺治来意不善,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说道:“我当是谁大呼小叫,原来是皇上,您有何贵干?”顺治上前斥道:“你自己作过什么心里明白,少跟我来这一套。”皇后心虚,仍嘴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要编排我什么罪过,我也不敢不领。”顺治气的发抖,震怒道:“你居然有脸说这种话,我今天要不严办你,你就要无法无天了。”皇后的脾气也上来了,不甘示弱向顺治道:“我等着呢!您爱怎么处治怎么处治,反正迟早有这么一天。杀了我,正好给那个狐媚子腾地儿。这坤宁宫我早住够了!”顺治脸色铁青,恨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他侧目看见侍卫佩带的宝剑,便回过头大步上前拔出一人的宝剑,剑锋指着皇后娜依。

金燕子早在顺治进坤宁宫时便已知情不妙,跑去承乾宫搬救兵。她跪到董鄂妃榻前,哭道:“皇贵妃娘娘,您快去救救皇后吧!皇上要杀她了——”她边哭边磕头。董鄂妃的胸口正憋闷,听到此言,咳嗽了几声,虚弱道:“你说什么,皇上要杀皇后?”金燕子流着泪道:“太后不在宫里,现在只有您能劝住皇上。您快去看看吧,晚一点,皇后娘娘就没命了。”董鄂妃忙下床去,香雪赶忙拿衣服来替她穿上,道:“格格,您头发还没梳呢!”“来不及了,人命关天。”董鄂妃顾不得许多,便向宫门口走去,玉穗儿追上去替她披了件披风。

等董鄂妃到坤宁宫时,顺治正拿宝剑指着皇后,剑尖指处有一小团红色血渍。皇后强忍疼痛,不屑的怒视着顺治,顺治也瞪着她。董鄂妃上前跪到在地,抓住顺治衣襟求道:“皇上,请息怒!事关重大,请您三思。”顺治道:“你不要替她求情,要不是你命大今天就死在她手里了。她心肠歹毒令人发指,不杀她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董鄂妃劝道:“今天落水之事本是我自己不小心才失足,与皇后无关。您不要听信谗言错怪了皇后。就算您不念结发之情,总要顾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啊,皇上!”顺治道:“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一忍再忍。谁知她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你不用帮她说话,我知道是她推你下水的,你替她瞒着只会姑息养奸。”皇后冷笑道:“用不着你假惺惺,是我推你的你心知肚明。我偏不给你充好人的机会。”董鄂妃苦求顺治,道:“皇上,求您息怒。皇后只是和您赌气,您为了我,为了我饶她一命吧,弑妻不祥!”顺治见董鄂妃恳求的眼神,心中不忍,刚要心软,见皇后一丝冷笑挂在嘴角,心中更怒,道:“玉穗儿,扶主子到一边去!”

董鄂妃见顺治眼中杀机已动,知道再劝无益,只好假装晕倒。顺治忙吩咐众人去传太医,恨恨的削去皇后一绺头发,便俯身去抱起董鄂妃离开了坤宁宫。顺治等人走后,皇后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眼见地上飘散的青丝,跌坐到地上。她知道今日之事十分凶险,顺治一念之间就可以杀了她。虽然表面上强硬,可心里着实害怕。金燕子走进宫门,见太监宫女都跪在殿外,忙跑进殿一看,皇后独自披散着乱发坐在地上,心里一宽,总算没有出人命。

顺治把董鄂妃放到黄花梨木软榻上,董鄂妃睁开眼睛坐起来,道:“请恕臣妾不敬之罪。”顺治轻轻摆摆手,道:“朕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见宫中有杀戮。朕也不想杀人,可有些人实在可恨之极。”董鄂妃道:“好在臣妾和腹中胎儿都无大碍,您就别计较这事儿了。传出去,外人又要议论纷纷。”顺治沉吟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次,她所犯之罪不容赦,就算太后来劝也没用。朕心意已决,废后刻不容缓。”董鄂妃叹息着,看顺治脸色凝重,便不再劝。孝庄太后从西山回来,听说此事,去承乾宫看望了董鄂妃,却始终没有对废后一事表态。

一个月之后,顺治力排众意,命人拟订了废后诏书,废掉了娜依皇后之位,贬为静妃,谴出了坤宁宫,改居侧宫。这样一来,中宫便空了出来。对于册立新皇后的事,孝庄太后也没有表态,但她心里早有打算。

这一日,孝庄太后把顺治叫到了奉先殿,指着孝端皇太后的画像问顺治,“你知道这是谁吗?”顺治道:“知道,是母后皇太后。”他没有弄明白孝庄太后的意思。孝庄太后道:“当年先帝有五大福晋,最得宠的是宸妃。可大清建国时,先帝并没有立她为后。这是因为先帝知道母后皇太后贤德,为君分忧,统率后宫,从不有半点差错。母后皇太后品性高洁,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榜样。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当也才配当皇后母仪天下。”顺治知道太后必是有所指,便道:“额娘,您的意思是——”孝庄太后上了柱香,缓缓道:“你表妹无才无德,废了就废了吧!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就如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心里要有数,什么人可以立什么人不能立,都应该有成算。你那个死鬼舅舅替你选定了一个姑娘,可我没答应他,硬是把他给气死了。为了这件事,我一直心有所愧。”

顺治听孝庄太后的意思,竟是暗示他不能立董鄂妃为后,不禁皱眉不语。孝庄太后道:“承乾宫那一位原是不错,是个百里挑一的人儿。她的品貌贤德也是可以胜任皇后之位的。可咱们大清自入关以来,最讲礼数,她进宫封妃已是于礼不合,但为了顺你的心思,我也就没有干涉。如今,她的身份倒没什么要紧,亲贵们对她最大的不满就是将你渐习汉俗归罪到她身上。朝廷刚有了几天舒心日子,如果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只怕会触犯众怒。所以不得不委屈她,另立皇后。”孝庄太后的意思这才逐渐明朗。顺治苦笑,道:“又是亲善蒙古,在这上又不是没吃过亏。”孝庄太后道:“宗族里家法严明,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以不讲究。立后是大事不能造次。”顺治沉思半晌,道:“不立她也可以,但我也不想立别人。后宫没有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您在,后宫的大小事务都由您掌管岂不更好。又何必再找个人来呢!”说完,他离开奉先殿。孝庄太后知道他在赌气,暗自长叹,望着孝端皇太后的画像,陷入了沉思。“姑姑,福临对宛如情根深种,您瞧着是福还是祸呢!”孝庄太后喃喃的自言自语。

伉俪情深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立新皇后的事暂时被搁置了。董鄂妃听从太医的嘱咐,常到御花园里走动。这日,她在花园里遇到了佟妃、淑妃和几个没有品级的庶妃,上前打招呼。众人向皇贵妃请安,董鄂妃道:“不必多礼,各位姐妹同安。”淑妃道:“皇贵妃是有身孕的人了,可不能太劳累。”董鄂妃笑道:“没事,还早着呢!”淑妃一脸的羡慕,让董鄂妃好生过意不去。佟妃道:“皇贵妃有皇上庇佑,自然是吉人天相。”董鄂妃听她语中带酸,也不计较,只淡淡一笑,道:“皇上国事繁忙,我身子又重,少不得姐妹们多照顾皇上。”佟妃撇嘴道:“我们倒是想往跟前靠,可皇上不爱见咱们。我倒没什么,我有玄烨呢。淑妃你可就惨了。”淑妃嘴角一扁,似要哭泣。董鄂妃心中不忍,安慰淑妃道:“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姐妹们的。前几天皇上还跟我说,淑妃的生辰快到了,到时候准你的家人进宫探望一天。”淑妃惊喜不已,抓住董鄂妃的手问:“真的?皇上真这么说?”董鄂妃点点头。佟妃见她们言谈甚欢,面露不满。董鄂妃又向佟妃道:“玄烨这孩子聪明好学,太傅没少在皇上面前夸他。皇上说,玄烨比他小时候还强呢!”佟妃一听皇帝这么说,喜不自禁,也拉着董鄂妃的手问长问短。静妃远远瞥见她们,气的拂袖而去。

当晚,在养心殿,顺治和董鄂妃对坐在炕桌旁下棋。顺治拿着棋子正思索如何落子,董鄂妃道:“今天臣妾在花园里遇见佟妃和淑妃了。”“噢!她们怎么了?”顺治心不在焉的问。“她们好好的,就是太寂寞了,臣妾就把您要准淑妃娘家进宫省亲的事说了,她们可高兴了。” 董鄂妃道。顺治下了一子,道:“你瞧我这一步棋如何?你的局势可不妙啊!”董鄂妃浅笑不语,思索片刻便落了一子,才道:“那可未必。”顺治仔细一瞧,不得不佩服董鄂妃的棋艺。“皇上,如今臣妾身子重,服侍您也不周到。您得了空不妨去佟妃、淑妃那里坐坐,她们都盼着您呢!”董鄂妃趁着顺治心情不错试探的说。顺治未置可否。董鄂妃道:“臣妾的话您听到了吗?”顺治没有抬头,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你要把我赶到别人那里去?宛如,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佟妃她们。她们背地里没少骂你。”董鄂妃道:“都是您的妃子,您只诏见臣妾,娘娘们当然会不满。雨露均沾,后宫才能和睦呐。”顺治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爱见她们。废后诏书已经诏告天下,她们八成是盯着中宫呢。宛如,你当皇后好不好?”顺治貌似无心的一句话让董鄂妃吓了一跳,忙推辞道:“皇上待臣妾已然不薄,臣妾不敢再有妄想。况且中宫皇后是一国之母,臣妾无才无德,皇上和太后一定能另觅佳选。到时候,后宫有贤主,岂不是宗室内外皆大欢喜!”顺治道:“我立皇后,关他们什么事。等你生了孩子后,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我都封你做皇后。”“臣妾不敢。”董鄂妃一再摇头,顺治明白她的顾虑,也就不再多说。

在乾清宫暖阁,顺治专心的画着水牛图。董鄂妃陪伴在侧,替她研磨。“师兄说您最擅长画牛,果然名不虚传。”董鄂妃歪着头边看边赞。顺治道:“画了十几年,都画熟了。”这时,耷拉吴进来报道:“皇上,左都御史洪承畴大人求见。”顺治挑着眉,心想这人可真会挑时候。“让他进来吧!”耷拉吴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董鄂妃道:“皇上,您和洪大人谈要紧事,臣妾先告退了。”顺治道:“没事。洪承畴这个人不拘小节,不用理他。”洪承畴进暖阁后,见董鄂妃侍立君侧,愣了一下,随即下拜道:“臣洪承畴参见皇上,参见皇贵妃。”顺治叫他起来,问他有什么事。洪承畴道:“范文程大人告老还乡,微臣不日也将回乡丁忧,有关修编明史一事,还请皇上示下。”顺治已画好水牛头,正画着牛角,随口道:“朕上次在朝堂上不是说过了吗,叫你们按史实去编。既不能歌功颂德,也不能贬斥附会。”洪承畴显得颇为为难道:“晚明的很多史实牵涉到我朝,许多人物毁誉参半。比如那个郑成功,一向与我朝为敌,但在很多汉人心中,又把他当成赶走荷兰红毛人的英雄,尊称他为国姓爷。还有当年多尔衮幕下的钱谦益,他和微臣一样都是降臣。”提到钱谦益,顺治恨的咬牙切齿,正是这个人代多尔衮起草了自封皇父摄政王的诏书。洪承畴见顺治忽然将笔扔到案上,吓了一跳,心里忐忑不安。

“这个斯文败类,也值得写进史书中去吗!”顺治沉着脸说。洪承畴忙下跪道:“请皇上恕微臣失言。”他知道顺治对多尔衮恨之入骨,在多尔衮死后削爵挖坟犹未解恨,此时提到钱谦益,正是犯了他的忌讳,想到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董鄂妃见他们君臣之间气氛紧张,心念一动,道:“皇上,您的水牛图尚缺一物。”她提笔一点,顺治回过身低头一看,不解道:“这是什么?”“牛虱,哪头牛身上没有牛虱?您难道能否认它不是牛的一部分。”顺治会意,笑而不答,叫洪承畴起来回话。洪承畴这才起来,擦擦汗。顺治道:“钱谦益是江南文坛领袖,虽然此人趋炎附势,但名声不小,明史中不能不提。至于郑成功,赶走荷兰人却是大功一件,该当名垂青史。与我大清为敌,原是各为其主,怪他不得,史实不必篡改。”洪承畴连连称是,感激的向董鄂妃作了个揖,董鄂妃微微一笑,低头看顺治的水牛图。“臣还有一事请皇上示下。” 洪承畴道。“说吧!”顺治又低头作画。洪承畴犹豫片刻,道:“科尔沁的吴克善老王爷病逝京中,敢问皇上,吴克善的谥号该如何拟订,是否可依国丈例?”顺治斟酌片刻,沉吟不语。洪承畴道:“吴克善王爷病逝在后,皇后被废在前。本不应援国丈例,可王爷同时又是皇太后的兄长,故而臣等一时难以裁度。”顺治半晌才道:“这事原归理藩院去管,怎么你要操这个心?”洪承畴道:“吴克善虽是蒙古人,但太后却希望朝廷依满洲亲王之礼厚葬亡兄。”顺治思索再三,道:“废后诏书既已诏告天下,吴克善就已不是国丈,如何援例,就依郑亲王当年的老例执行吧!以辅政叔王之礼来厚葬他,也不算委屈他。”洪承畴领了旨,退了下去。董鄂妃站在顺治身后,对顺治的安排不禁赞许的抿嘴一笑。

数日后,董鄂妃去给孝庄太后请安后刚回到承乾宫,玉穗儿来报,安王福晋进宫来求见。董鄂妃忙命人请她进来,并亲自迎出去接她。“姐姐请坐。”她把安王福晋请进暖阁,吩咐人去沏茶。“这是太后赏赐的铁观音,姐姐尝尝。”茶上来之后,董鄂妃到了一杯给她。安王福晋端茶来品,眉间隐隐有忧色。董鄂妃道:“前几日听说姐姐小产,不知近来身体如何,千万别过分忧伤了。”安王福晋眼圈一红,道:“也是我没有福气,几次都保不住胎。娘娘,你说我是不是命该如此?”董鄂妃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您福泽绵长,终能如愿的。”安王福晋叹口气,神情颇为落寞,似有心事。“师兄近来可好?”董鄂妃试图开解她。安王福晋淡淡一抬眼,道:“王爷很好。”董鄂妃见她说起自己丈夫好象漠不关心似的,料到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道:“姐姐有何烦难,不妨说出来。我虽无用,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安王福晋哽咽了一声,道:“我是真心把娘娘当妹妹看,今儿这话我对旁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只因你我相知日久,我才说出来。妹妹学问好见识广,你倒给我评评理,王爷这事做的对不对。”她的眼角微湿,董鄂妃瞧着心里一酸,握着她的手,诚挚的说:“姐姐信得过我就说来听听。”

安王福晋道:“王爷待我原是极好的,多少亲贵子弟都是三妻四妾、朝三暮四,只有我家王爷人品端方,多年来只有我一位福晋。我原也该知足,可迟迟不能为王爷添子嗣,却是我心头之愁。去年秋天,在我再三劝说下,王爷纳了一位侧福晋,是我娘家族里的姑娘。”她顿了顿,才又道:“我几次落胎,王爷均未怪罪我。只是这一次,我看的出来他很失望。”董鄂妃叹息着劝道:“师兄是仁义之人,也许他只是替你可惜。”安王福晋道:“我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侧福晋有了身孕之后,我便派了府中许多得力的嬷嬷去照顾她。”董鄂妃听到这里有点明白了什么,只是她仍然没有言语,静静聆听。安王福晋道:“前儿为了一个侍女打翻了侧福晋的燕窝粥,侧福晋训斥了那个侍女。我本不该多言语,可侧福晋恃宠欺人,未免有失厚道,我就说了她几句。王爷面上虽不说什么,可背地里恼我,好几日没到我屋里。我去见他,他也总推说公务繁忙。以前他可从来没这样过。”说到伤心处,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拿帕子拭泪。董鄂妃沉吟道:“侧福晋有了身孕……姐姐,这位侧福晋是不是上次我在你府上见到的,眉眼身段很像淑妃的那个女子?”“正是她。”安王福晋点点头。董鄂妃道:“姐姐且放宽心,师兄是个明白人。我看他并非真的恼了姐姐,不过为着侧福晋有喜,他才偏私一点。姐姐和师兄结发情深,师兄决不会为另一个女子薄待姐姐。”安王福晋道:“我也知道这样生气不识大体,违背了作女人的本分,可我这心里实在呕的难受,才来找娘娘一吐为快。如今,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要我低眉顺眼的奉迎他,我也是做不来的。”董鄂妃淡淡一笑,道:“这正是侧福晋和姐姐的不同之处。她在人前总一副怯弱的样子,姐姐却是不拘小节、豪爽大度。相比之下,旁人愈加同情侧福晋。依我愚见,姐姐也不必去恳求师兄。你只须送给他一样东西,他看后自会明白姐姐的意思。”

董鄂妃叫安王福晋将轻罗团扇送一把去给安亲王。安王福晋不知其中典故……纳闷道:“已经秋凉了,送扇子给他,有何用意呢?”董鄂妃没有将秋扇之捐的来龙去脉详细讲解,只是道:“这是汉人书里的一个典故。师兄精通汉学,其中真义,他一看便知。你只须照我的话去做,保管师兄主动向姐姐赔罪。”“真的吗?”安王福晋半信半疑。董鄂妃点点头,胸有成竹道:“只要是挚诚君子,我的法子总归有用,难道你信不过师兄的人品?”安王福晋摇头道:“我还是不懂。不过娘娘的法子一定是个好法子。那个汉官洪承畴这几日逢人就说,皇贵妃是个少有的聪慧女子,一句话就能四两拨千斤。”董鄂妃一怔,随即笑了一会,道:“他过奖了。”安王福晋又坐了一会儿,和董鄂妃说了些梯己话。安王福晋道:“皇后被废,宫里又值多事之秋。有人已经开始四处活动了。娘娘在宫里可要多加小心。”董鄂妃道:“能常伴君侧,已遂我平生之愿。至于其他的,我无意去争。皇上日理万机,操心日盛,我怎能再添他烦恼!”安王福晋道“娘娘如此贤德,也难怪皇上常在王爷面前夸你是后宫众妃翘楚。”董鄂妃微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