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触地,没有听见预想中身裂骨碎的声音,地面似乎是软的,竟将下坠的强大力量卸去了大半!

我和他同时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居然如此命大!低头看去,只见地面厚厚一层腐烂的野果和枯叶。想来是因为崖底荒僻,从无人迹,所以花自开自落,野果无人来摘,成熟后滚落在树下,年复一年,积累成厚实的软地。

我惊喜地向殷慎行看去,一时忘记先前的凌厉对峙,脱口道:“慎!我们没事了!”

他的唇角微勾,笑意还未展开,忽然凝住,随即冷了神色。

我一怔,也想到了现实。没有死又如何?只不过是重新回到纷扰烦恼的世界罢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蒙上一层寒霜,兀自站起身走到略高没有积累太多落果的平地,坐下休息。

我怅怅看他走开,愣了一会,看着他脱下身上脏污的战袍,顿见他左臂上鲜血潺潺流出,从他指间汩汩淌下。

我心中一酸,抛开杂绪,站起来低头走过去,低声道:“我帮你包扎。”

“走开。”他低喝一声,语气森冷无情。

我微微一震,垂下头去。他恨我?恨我那般狠心置他于死地?

“我…”我讷讷地开口,却无话辩解。

他猛然抬头,犀利眼神直逼我,冷漠道:“原来你竟恨不得我死,好!好!”连说了两个好字,他反而不现怒容,只是抿着薄唇冷冷一笑:“我毫无防范地踏上索道,只因相信你不会如此狠心!”

“我…”我动了动嘴唇,却是语塞,心里似堵着团棉花,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紧盯着我,墨眸闪着寒光,忽然仰头放声大笑:“殷慎行啊殷慎行,你真是个傻子!”

凄厉入骨的声音,让我的心瞬间冻结成冰。他对我的恨,竟深沉至此!

眼眶酸涩难挡,可是我说不出一个字来。还有什么可以解释?我确实心狠手辣,就算最后一刻我后悔了,就算我愿意和他一起殉亡,那也不能挽回什么了吧…

残月高悬,林中寂冷无比。我倚靠在树干上,半晌才缓缓坐下,低低地道:“你受了伤不能着凉,我生火好吗?”

他盘腿靠另一棵树坐着,视线一直对着别处,面无表情地应道:“火光一起,不知先找到我们的,是不是你明国大军。”

他的话像是一记闷棍打在我胸口,窒息般的痛楚。

他不理会我,自行去拾干树枝升火,一眼也不看我。

我抿了抿唇,愣坐原地。左胸未痊愈的伤似在隐隐作痛,不自觉地抬手按在胸前。是伤口比较痛,还是我的心比较痛?

“过来!”他突然命令般地出声。

我默默走过去,他猛地像发了狠般一把将我钳住。下一刻,我发现自己已狼狈地趴在他的大腿上,我的战甲被他使力掀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放开我…”这种姿势令我觉得难堪,却又眼见他手臂在流血,不敢太用力挣扎。

啪!啪!

他厚实的手掌毫无预警地落在我的臀上,很痛,可是我更觉得屈辱!

“殷慎行!放开我!”我怒喊。

“不放!这是你该受的惩罚!”他的手牢牢桎梏着我的身躯,但不再动手。

“殷慎行!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我的手掌抵上他的胸膛,却下不了手。

他倏然将我翻过身搂进怀中,俯头凝视着我,咬牙切齿地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种女人!这么残忍无情!”

他明明极为愤怒,但墨眸中却闪着奇异的炽热光芒。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惊见我的战甲已被他扯开,连里面的衣袍也凌乱不整。

我隐约明白了他的意图,他竟想…

我不禁心中发寒,他竟想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

他的眸底的光芒复杂幽暗,似是隐忍着许多情绪,冷不防地快速点了我的穴!

“殷慎行!不要让我恨你!”我感到羞耻而愤怒,低喊出来的话激动得甚至有些颤抖。

“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放过你。”他的唇贴上我的唇瓣,不急不徐地摩挲着,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不作声,张口狠力咬住他的唇,直到一股血腥味沾染我的舌,才松了口。

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任我发泄般地咬他。

“这么倔强?不肯求我?”他舔了舔唇角的血丝,眸中闪着阴鸷的暗芒。

我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他要怎样便怎样吧!在这无人的崖底,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等到离开了这里,我回到明国,就当彼此从未认识过!

他似被我的冷淡激怒,粗暴地将我的双腕拉扯到我头顶上方,冷冷的唇挟着掠夺的气势吻上我颈项每一寸的肌肤。

我心中涌动的羞辱感愈加浓重,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望进他寒玉般的墨眼,我心尖不禁轻颤,他的眼神,似蕴着千年寒冰,又似燃着熊熊火焰,两种极端的情绪矛盾地共存着。

“痛吗?”他深望着我,低沉地问,“你无情的心会像你柔软的身体一样,知道痛吗?”轻柔得像是爱抚的耳语,说的却是让人难堪的话。

“看我痛苦能令你开怀吗?”我回望着他,骨子里不服输的那股气冲了上来,硬声道,“你很想看到我痛苦?不,我不会。我就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他的眼眸瞬间冷冷地眯起来,伸手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我的亵裤。

“不要!”我强撑的冷静顿时溃散,大声惊喊。

可是他已听不进耳…

我咬唇忍住尖叫,身子越发僵硬,他竟然像对付俘虏一样地玩弄我!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求我!”他的语气冰冷残忍。

我愤恨地瞪着他,越加用力地咬住下唇。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求饶”二字!

“好!”他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就成全你!”

已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如同野兽般的饕宴,终于落幕了。

他贴伏在我身上,粗声喘息。却无言语。

我静静的闭着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即使那般亲密的时候,他也没有唤过一声我的名字…

崖底误会

月色朦胧,夜风习习,崖里老林中一片寂静。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感觉到他把衣衫轻盖在我身上,我却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心中只剩下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为什么我与他的关系会沦落到此地步?我恨他。他也恨我。我们之间,曾经的那么一点点温情似乎都已经消失得无影踪了。

“抱歉…”

极轻极浅的二个字荡漾在林中寒风里,下一瞬就被风吹散。

良久,良久,冷风吹干了眼角的泪痕,也冻僵了我的心。我默默坐起来,穿衣,环顾四周。这个崖底只有茂盛的老树,往上仰望,是陡峭的山壁。要如何离开这里,还是个难题。

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生起了火堆,神色冷凝,未看我一眼,刚才那句轻飘模糊的“抱歉”也许只是我的幻听。

“殷慎行。”我走向火堆旁,坐下,沉声不带一丝情绪地开口,“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有任何关系。”

他转过头凝视我,墨眸黯沉冰寒,口中吐出的却是霸道的话:“秦若月,你忘了,我刚才说过,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了你!”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听来分外残忍无情。

“凭什么?”我冷冷接言,“你认为我欠了你?两国开战,本就是残酷的事。如果当时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我不会。”他的视线紧锁着我,声音低沉冷肃,“兵法战略有无数种,我惟独不会选择用杀你的方法。”

“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了。”我并不相信,以他的狠心,只会不择手段地巩固他身为皇帝的威信。

“如果你是因为清月的画像而恨我,我可以解释。”他的语气无波,漠然再道,“但如果你是因为二皇弟而恨我,我无话可说。”

我直视着他,狠狠地从齿间挤出四个字:“永不相负!” 

他刹时眸光一沉,俊容穆然,却是毫不心虚地道:“最后那一幅画像我绘下的是你。”

我一怔,随即冷笑道:“你说的谎越来越无法令人信服。我自己的模样难道我会不认得?”

“你十六岁时的样子,你真的还记得?”他的目光沉着,不见半分游移闪烁。

闻言我不由愣了愣。十六岁?那时有什么不同?

“你丢失了那一段记忆,你当然不会记得。”他的口气变得凌厉,“你心里根本就不曾相信过我,我的解释你只会当作谎言!”

我竟无从反驳。自从密道外的暗卫出现之后,我的确不再相信他,甚至完全否决了他这个人。

“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你的眼睛清澈明亮,偶尔有隐忍挣扎的神色,但是决无深沉算计。”他的语气缓慢,眼神似乎飘远,似看到不知名的过往时空里去了,“你自己也许不知道,每当你露出毫无防备的灿烂笑容时,脸庞的线条有多柔美,唇畔扬起的弧度有多优美,那般令人心动。”

我仲怔出神,那幅题字“永不相负”的画像,确实绘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眉目柔美,粉唇微扬,神情愉悦快乐,似洋溢着幸福。那会是我?那种陷在甜蜜爱情中的幸福模样,会是我?

“清月和你最像的时候,就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他似抽回了思绪,淡淡地下了一个总结。

回想密室中其他几幅画像,画上女子全都是笑容嫣然的神情。是因此我才混淆?或这又是他另一个谎言?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的脑海中并没有与他相爱的过往记忆,一切都只是他的片面之词。

不想开口,也不想思考到底何为真相,我起身到附近矮丛中拾掇野果。

果子都熟得过于透了,但勉强可以果腹。我捧了一堆,放在两人中间,径自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嚼。不知是因为心情,还是野果难食,我只觉得满口苦涩。唇角无声地勾起苦笑,我放下果子,背靠在树干上发愣。

眼角余光看到他用牙齿撕扯袍边,弄出布条来包裹伤口,才记起他手臂受了伤。正想起身去帮他,忽然觉得小腿一麻,低头看去,不禁低呼一声。

“别动!”他听到我的声音转头看来,顿时急喝。

“嗖”地一根树枝飞速朝我腿上射来,下一刻那缠绕于我腿上的小蛇已被击毙,蛇身无力地滑落。

我踢开蛇尸,抬眼向殷慎行看去,他紧抿着唇走近我。见他神色异常凝重,我不解地开口:“怎…”才说了一个字,突然喉头发腥,忍不住噗一声吐出一口怵目惊心的鲜血。眼前白灿灿一片,瞬间后黑暗铺天盖地涌来…

意识朦胧间,感觉自己倒在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待我清醒来,天竟已蒙蒙亮。

我被殷慎行紧紧拥在胸前,他闭目倚坐着树干,一只手臂环抱着我,另一只手搂在我的腰间,使我可以靠在他肩窝处睡。

我轻轻动了动身子,想从他怀中起来,他被惊醒,陡然睁开了眼睛。

“你…”我望着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过了须臾才发现他的异状,“你的嘴唇…”

他放开拥着我的手,冷着面色,淡漠道:“不必谢我,我只是怕你死了剩我一人之力离不开这崖底。”

“你替我吸出毒血?”我蹙起眉,有些忧心。他的唇色泛黑,显然是中毒了。

“我没事。”他的语气很淡,仍旧倚靠着树干,重新闭眼养神。

我见他神色泰然,心想这蛇毒应该不太严重,等天大亮后寻到离开之路,他回宫自然有蓝儿替他解毒。

我也找了一棵树靠着,与他一样闭目养神,但没有一会儿又昏沉地睡着,也许是体内毒素未清净的缘故。

这一睡竟睡了一天一夜,醒时饥肠辘辘。

“醒了?”殷慎行就坐在我身旁,见我醒来便伸手探了探我额头,口中话语却是毫无波澜起伏:“退热了,你体内的毒素应该去尽了。”

原本麻痛的小腿现在只剩些微痛感,我不经意地抬眸,却顿时心中一紧!

他的唇已不是泛黑,而变成了惨白,连脸色也如宣纸般没有血色!

“你怎么了?蛇毒发作了?”我震惊地望着他,抬手触碰他的面颊,竟是冰凉无温!

“嗯。”他只简单地应道。

“这蛇毒如此厉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吗?”我忧急地问,一边用手心摩挲着他冰冷的面颊,好似这样做就能使他恢复体温。

“咬你的那条小蛇叫赤凌蛇,通体赤红,毒性极强。”他有些气虚,但语气还是沉稳,缓缓地道,“其毒惟有赤凌蛇的胆囊可解,而且中毒者要在十二个时辰内解去毒性,否则…”

我正听着,骤然瞥见他身后的树干上蜿蜒绕着一条红色小蛇,心中一喜,立刻抬腕射出一支银针,精准地击中它七寸之处。

殷慎行回头看去,默默捉起小蛇用银针刺破蛇身,取出蛇胆服下。

“毒是否能解了?”我边问边细看他的脸色。

“我刚才说毒要在十二个时辰内解除。”他回望我,眸光平淡。

“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眉,如果解不了毒他又为什么要吃下蛇胆?

“吃下蛇胆可以保命。”顿了顿,他继续道,“但是因为没能及时解毒,余毒残留在体内,毒性还会不时发作。”

这么说如果不是他及时为我吸出毒血,我也性命堪虞了?

“发作时会有何症状?”我的眉头越锁越紧,心底隐隐预感到必定极糟。

“发作时五脏俱痛,且控制不了发作的时间。”他答得云淡风清,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我心中一窒,果然如此糟糕!五脏俱痛,仅此四字,就已可想象那是怎样的痛楚!

“你不必觉得感动或者愧疚。”他斜睨我一眼,冷冷地讥诮道,“不用一相情愿也不要自以为是。我为什么救你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没能够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赤凌蛇。”

我抿唇不作声,不管他因为什么而救我,他现在中毒是事实。我们必须赶紧找法子离开这崖底,也许他回宫后蓝儿会有办法救他。

我凝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片刻后站起身四处探视。崖壁陡峭,壁上长满滑腻青苔,再往上望,高不见顶,恐怕就算我轻功再好也无把握飞离崖底,何况中毒虚弱的殷慎行。

正感沮丧,忽听得一道恼怒的喝声!

“哪来的兔崽子!打扰我清修!”

这耳熟的声音令我顿时心喜!范老!竟然是他!

一旋身,果不其然就见不远处一道灰色身影疾速掠过树顶,飞身而来。

“范老!”我大喊。

眨眼间他已立在我面前,白须飞扬,双眼一瞠,极为诧异地道:“丫头,你怎会在这里?”

“范老,你怎么也会在这?”我的惊讶不亚于他。他说清修?竟然会选在万丈崖底?

“我在这里当然有我的原因。”他捋了捋白须,神情不满地嗔怪道,“你和臭小子到这里来做什么?臭小子为什么不陪着我家蓝儿?”

“我们落崖了。”我不再追问他在此的原因,殷切地道,“你能到这里来,一定知道怎么上去!还有,慎他中了蛇毒,你快替他看看!”

他瞥了一眼兀自沉默地坐在原地的殷慎行,轻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又中毒了?真麻烦!”口中虽抱怨着,却还是走了过去,替殷慎行把脉。

“如何?可能解?”我跟在其后,问道。

“你这臭小子!”范老突然跺脚骂道,“你干吗吃了赤凌蛇胆?”

殷慎行神色漠然,并不搭理范老。我只好再出声问:“怎么?蛇胆不是能解毒吗?”

“哼!”范老怒哼,烦躁地扯着自己的白须,“我范老神医圣手的大名,今天就要毁在你这个臭小子手上了!”

“先别生气,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清楚范老的脾气,温言劝道。

“本来中毒十二个时辰内,吃了蛇胆就可以解毒,但是他已经过了时辰,居然还吃!”范老忿忿地瞪着殷慎行,“真是个糊涂小子!现在我解不了他的余毒了,害我一世英名尽丧啊!”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连范老都救不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救?

我看向殷慎行,他的面容也是沉了下来,显然并未料到自己误用了法子。

我和殷慎行都是默然无语,只有范老还在一旁气地跳脚。静默了片刻,我才又开口:“范老,你是如何下到崖底的?知道怎样上去吗?”

范老还在生气,闷闷地回道:“我轻功非凡,下得来自然就上得去。”

“能带我们上去吗?”不管怎样,离开这里再说。

“能。”范老低着头只顾生气,脱口就应道。

“那?”难得这次他不难缠,我赶紧催促他,“现在就带我们离开吧!”

他终于缓过神来,不悦地睨我一眼:“丫头,你太狡诈了,趁我没防备套我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范老从来不会平白无故救人!”

“好吧,”我无奈地摊手,道,“你要我们如何报答你?”

“上次蓝儿救臭小子,臭小子答应了蓝儿一个要求,这次,嘿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拍掌笑道,“你们两个,我只带一个上去,上去了的那个人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分两次带不就好了么?”我打马虎眼,又添一句,“我和他各自答应替你做一件事,你只赚不亏啊。”

“丫头你又想耍诈了,我才不会被你骗!”他得意地扬眉,笑得很是开怀,“反正你们俩我只带一个上去,你们自己去商量吧!”

我没有再多言,范老性如顽童,却极为固执,决定了的事很难令他改变主意。

“丫头,”范老盯着我的脸观察了半晌,很感兴趣地问道,“你的脸受伤啦?”

“毁了。”我淡淡地回答。

“哦…”他拖长了尾音,语气却很高兴,表情甚至还有点兴奋,“这个我治得好!”

“七色无名花?”我意兴阑珊地接话。

“咦,你知道啊?”他摇头晃脑地绕着我打转,绕了一会儿站定在殷慎行面前,但却是对我说话,“那你也知道血丸能克制七色无名花的癫狂毒吧?”

“嗯。”我轻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