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突然间,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小因!”

耳边听到谨言的急呼,我勉力睁开眼睛看向他,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此时略微有了些血色,我感到欣慰地轻轻勾了勾唇角。

“小因,你怎么样?”谨言忧切地望着我,扶住我的身子,让我靠在床头。

“没事,我调息一下就好了。”我费力坐正身子,双手轻旋,置于腰侧,气运丹田。

几股凌乱的气息在我体内乱窜,我欲将它们导入丹田,却反被乱流的力量掌控,越运气胸口就越疼痛。

我不敢再强试,收势重新靠回床头。

“小因,如何?可有好些?”谨言倾身靠近,不放心地问。

“好些了,调息几日就没事了。”我隐瞒了实情。

“那你躺下歇会儿吧,我让夏意煮些清粥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躺下,而他自己却也还显得很虚弱。

“那你呢?”我瞥向简陋的屋内一眼,就只有一张床,他要在哪里休息?

“我没事。如果你不介意,我靠在床头歇会就可以了。”他轻声道,神色有些腼腆。

我想了想,开口道:“一起躺着吧,这张床虽然窄了些,但勉强还可以躺两个人。”

眼下条件不允许,我也顾不得小节了。他若不好好休养,我刚才输给他的真气可就白费了。

“…于礼不合…”他声如蚊讷,苍白的俊脸上浮现可疑的红云。

“呵呵,现在顾忌不了这些。”我很轻地笑着,他青涩腼腆的样子真可爱…

“谨言,我好累,先睡了…”我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地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扇一耳光

醒时已入夜,屋内安静无声,惟有微亮的油灯燃着。

感觉腰间有一只手臂环抱着我,在睡梦却仍很用力,好像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般。

我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近在眼前。

殷谨言似乎睡得很熟,不忍吵醒他,我轻轻挪动身子,一边小心地移开他的手臂。

但他还是被惊醒,猛地睁眼,见我正从他怀里挣脱开,他神情一怔,然后倏地涨红了脸,慌忙爬起来,快速下了床,口中讷讷地道:“对不起…小因…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我本来也觉得有些尴尬,但见他神色腼腆慌张,不由莞尔。

“那个…”他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再次认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他有这样的一面,毫不设防的单纯青涩。这样的他,和当初在皇宫争夺皇位的暗谋深沉,截然不同。

“我…我去端粥给你。”他垂眸低声说完,转过身逃似地夺门而出。

我不禁又轻笑。

如果大家能够一直如此简单纯粹多好…

片刻后,他端着一碗热粥进屋,坐在床沿,轻声道:“只有清粥,先将就一下吧。”

我接过碗,微笑道:“有热食就很好。”

我边慢慢吃着,边问:“夏意呢?入夜了,她要住哪儿?”

“夏意在后面厨房里铺了干草,暂时住那里。”他脸上的绯红褪去了些,神色恢复了正常,“小因,谢谢你为我疗伤,只是反而害你变得虚弱,对不起。”

“这半刻钟里你已经说了很多遍‘对不起’了。”我浅笑着接话道,“如果是我受伤,你也一定会为我这样做的。对了,之前京都兵变,后来你怎么…”

殷慎行对外说的是处死了殷谨言,然则,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过去了的事,不提也罢。”谨言轻叹口气,只道,“皇兄终究还是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而我当初却…”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却很清楚。当初他雇佣黑潭门杀手行刺殷慎行,并未留情,结果反倒是殷慎行留了一线生机给他。

我脑中浮现殷慎行冷峻刚毅的脸,他心底还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吧?希望冷胤天已经找到了他,希望他安然无恙。

“小因,是不是这粥不好喝?”谨言见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便出声问道。

“不是。”我抬眸对他笑了笑,重新舀粥食下。

“小因,待我伤再好一些,我随你回明国可好?”他看着我,柔声询问。

我怔了怔,他要随我回明国?可是…

可是什么?他在殷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随我回明国可以重头开始,我犹豫什么?

我是否在担心另一个男子会加深对我的误会?可是我与他之间即使没有误会,也不可能在一起啊!注定敌对的身份,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小因?”谨言看我默然,有些担忧地唤道。

“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商量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好。”他没有再多说,然而原本微亮的黑眸却瞬间黯了下来。

我感受他低落的情绪,却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

夜渐渐深了,殷谨言躺在我身侧,规矩地与我隔开一点距离。他闭着眼,呼吸均匀,应已入睡,可我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悄声下了床,不想惊动他,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门。

屋外空气寒冷凛冽,漆黑夜空中繁星闪烁,一勾残月高高悬挂。

“公主殿下。”

轻飘飘的低柔嗓音由远处拉近,须臾后就见冷胤天的身影飞掠到我面前。

“你这么快就办完我嘱托的事了?”我心生疑惑,冷胤天这个时候返来,决不可能已经护送了慎回宫。

“我有救殷慎行上崖啊。”冷胤天狭眸微挑,状似不满地道,“公主殿下是在质疑我的办事能力?”

“但这个时辰不对,就算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已经护送慎回到京都。”我斜睨他一眼,他又话只说一半了。

“公主殿下真是敏锐,嘿嘿,”他勾起薄唇轻笑,如实交代道,“殷慎行固执得像头牛,死活不肯让我护送他回宫。我真是可怜啊,好心救人,结果被赶着走。”

他说到最后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令我好气又好笑。

“你不会暗中护送他吗?”

“我也想,但是一到辛城就有他的暗卫出现,我不想惹麻烦,就返回来了。”他很无辜地看着我。

既然有他的暗卫在,那么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只是他体内的蛇毒…

“公主殿下,他有话让我转告你,你要不要听?”冷胤天凝视着我,狭眸中闪着兴味的光芒。

“他说了什么?”我的语气很淡,然而心中却是骤然一紧,他可怪我?

“他说了很多,公主要从哪句话听起?”冷胤天皱眉似苦恼地问。

“冷胤天!”我低喝一声,怒瞪着他,“快说!”

“啧,真着急。”他扬唇嬉笑,全然没把我的怒气放在眼里,不过倒是开始缓缓道来,“他说,在他恢复记忆之前,他看见到你时心里就很复杂,有一种熟悉而亲昵的莫名感觉。但那时清月刚逝世,他以为自己把你看作了代替品,所以抑制情绪,竭力冷漠淡然。”

我默默倾听,冷胤天低柔悦耳的嗓音轻漾在夜空中显得分外幽然。

“他记得最初时狠狠踹过你一脚,他想跟你说,对不起。”话到这里,冷胤天突然停了下来。

“还有呢?”我追问,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涩涩的,甚至还有点痛。

“他说,城楼上你射了他两箭,还有在崖底弃他而去,这些也许已经足够抵消他踹你的那一脚。”冷胤天又停顿,转而问道,“公主殿下,你确定还要再听下去吗?”

“要。”我极轻地点头,眼眶无端涌上一股泪意。

“他说,你的狠心绝情,他领教了。”冷胤天低沉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不忍,继续道,“他说,他爱错了你,秦若月。从今往后,他对你,只有恨。”

我张了张口,发现喉咙竟发不出声音,本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奇异地干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干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了。”

我的唇越扬越高,好似心情无比愉悦,可是心底的疼痛已然泛滥,仿佛有尖刀在身体里寸寸地割着我的肉。

“公主殿下?”冷胤天的狭眸中闪过一道忧色,伸手来搭我的脉,“你的脸色很差。”他收回手,又道。“公主,你的内息混乱,定然是之前为殷谨言疗伤时岔了真气。”

“嗯。”我无意识地点头,思绪似已飘远,脑中混沌一片。

“你不可以再为殷谨言运气疗伤,由我替你吧。还有,你要每日打坐用我教你的心法自行疗伤。”他一手握在我的腰上,一手拍在我的背部,温热的气流稳稳地从他掌心传入我体内。

我怔仲地站立着,任他动作,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语气无奈地道:“你神思不定,我无法渡真气给你。你一定要记住每日自行疗伤,否则会有病根落下。”

“我没事。”我弯唇微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公主,你的心在痛,为什么不承认?”他沉下声,伸出长指抬起我的下巴,望着我的眸底,道,“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既然你在乎殷慎行说的那些话,就追上去跟他解释,你憋在心里他不会知道。”

我似被他的话打动,心不规律地跳动了一下。

要去解释吗?如果他爱的真是我,而非清月,我是不是应该去解释?

他不也还欠我一个解释吗?密道外的暗卫,是他真的曾狠心要杀我?原因呢?

“去吧,公主,如果你不去,即使回到明国,你也不会心安的。”冷胤天的嗓音似蕴涵着诱人的蛊惑,令我的心摇摆不定。

“去吧,我替你照顾殷谨言,你去解释完再回明国,至少不会有遗憾留在殷国。”冷胤天的手轻柔地顺着我背后的发丝,手势难言的温柔,带着呵护宠爱的意味。

我举眸望着他,心里有些感动,见惯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这般真诚的时刻更显得珍贵难得。

“感动了吧?嘿嘿!”他突然扬眉笑了起来,戏谑地看着我,说道,“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决定爱上我,还来得及。”

我心中那一点点感动顿时就消散了,没好气地瞪视着他:“懒得跟你闲扯,我走了,你好好替我照顾谨言,告诉他我有事要办,会尽快回来。”

“放心吧,我等着你,等到天荒地老我也会等下去的。”他做出一副无限深情的模样,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我再瞪他一眼,旋身便走。

不想和谨言辞别,怕他追问原因。我不想伤他的心…

可是我并不知道,木门后有一道隐忍的目光紧随着我的身影,幽幽眸光中氲着悲凉的沉痛…

疾行半夜,在天亮时我终于沿着往京都的方向找到了殷慎行。

他并没有惊动沿途的官府,暗卫也没有现身,他独自一人骑马默行。他到天亮才停歇投宿,似乎想借着体力的消耗来避免想及某些事。

我见他进了一间客栈,要了房间歇息,可我却还有些踌躇。

要如何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我该先解释,还是该要他先解释?

在他关上房门之前,我闪身入了门缝。

“你终于愿意现身了?”他见我出现并不意外,冷着面容嘲讽地道。

“我…”我竟一时语塞。

“秦若月!”他突然切齿低喊一声,一把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按在墙壁上,他的双臂圈锢着我,低俯下头来,恨恨地道,“你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再出现?”

“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这样近的距离,他独有的气息幽幽传入了我的鼻间,熟悉而惑人。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冷凝的俊脸又向我逼近一点,近得快要相贴在一起,他的语气沉寒,凌厉道,“难道血丸未能提炼成,你心有不甘?”

我心里一窒,下一刻浓烈的愤怒感涌上心头。他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在他心目中,我真是一个毒如蛇蝎的女人?

他的墨眸如同千年寒冰,没有丝毫温度,冷冷地盯着我。猛然间他蓦地低头,覆上我的唇,可却没有半点柔情缠绵,陡然张口在我唇上狠力咬下!

我心中怒火更炽,双手使力推开他。

他被我推离,隔着半步距离冷睨着我,勾起唇讥诮道:“开始扮清高了?你不是一向都沉溺在我的吻中么?”

他轻蔑的话令我的理智顿时崩断,我还未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抬起,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啪——”

无比清晰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我顿时愣住。

我不是来解释的吗?现在将要演变成决裂场面吗?

我这一耳光,是不是将最后的机会也打散了…

石牢谈心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铁链锁住,成大字型被架在墙壁上!

“慎!”我惊呼,随即扭头向左边看去,果然,殷慎行的情况与我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和我同时清醒,侧过脸望我,神情虽惊诧,但声音还是沉稳,低声安抚地吐出两个字:“别怕。”

“嗯。”我轻应,脑中思索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阴暗的窄室显然是一座石牢,两旁墙壁上挂着无数铁制刑具,看起来悚然触目。

我试图运气挣断铁链,但是丹田似火烧般疼痛难挡。该死的!我忘记自己之前岔了真气,现在半点内力都提不上来!

懊丧地再向殷慎行看去,他刚毅的面容镇定沉着,被铁链锁着的手腕使力挣脱,锁链不断发出铿锵的刺耳响声。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望着我沉声道:“是玄铁制造,恐怕难以挣断。”

闻言我心中凉了几分,还未接话突然听见一道阴恻恻的笑声。

“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嘿嘿,你们到了我手上,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重重的“喀”一声,石牢的大门应声而开,走进一个身穿黑衣手执铁扇的中年男子。

赫然是黑潭门门主!

“若月,我们又见面了。”他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用铁扇柄支起我的下巴,神色得意。

我把头用力撇开,冷冷地回道:“能够一再劳烦门主亲自动手,真是我的荣幸。”

“你的命这般值钱,自然值得我亲自动手。”他黑瘦的脸露出张扬的笑容。

究竟是谁买了我的命?

现在我落到门主手里,只怕是难逃一劫了!但是,慎却无辜被我牵连!

“黑潭门什么时候也开始手软了?”我脑中快速地转着,口中嘲弄地道,“竟然没有一剑杀了我,还给我留有喘息的机会?”

“呵呵,”他的笑容里浮现一丝不怀好意的奸险,道,“你的命是值钱,不过你的情郎比你更值钱。”他边说着边向殷慎行看去,佯作恭敬地唤道:“草民参见皇帝陛下!”

殷慎行冷凝着脸,一声不吭。

我心知糟糕,却不显露分毫慌张,刻意冷哼着道:“想不到门主你居然是这么愚蠢的人!以前我真是高估了你!”

“哦?”他没被激怒,反而饶有兴味地问道,“我愚蠢?怎么说?”

“你知道他是当今殷国的皇帝,那你是否知道我是什么人?”事到如今,我只好威吓他以求拖些时间。

“呵,秦若月,我黑潭门曾经的第二杀手,我又怎会不知?你想耍什么把戏?”他眯起细小的眼睛盯着我,眼中闪烁着精光。

“哼!说你愚蠢你还不信,动手之前也不先查清楚目标人物的身份。”我勾唇讥诮道,“你现在囚禁的两个人,随便一个都有把你五马分尸的背景。”

“不必在我面前卖弄关子,有话直接说。”他冷下了脸,催道。

“好,我就老实告诉你。我是明国长公主,不久之后便会登基为王。你只要稍微去查一查辛城战役的消息,你就会知道我有没有诓你。”我镇定自若地冷声继续道,“如果你杀了两国的皇帝,你想想,这天下还有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他怔了怔,却强硬地道:“我在这石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你们俩,又有谁会知道?”

我放声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他的语气里有丝难掩惶然,却强自压下,硬声质问。

“我笑你还是这么愚蠢。难道你没有听过‘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还有,你这样悄悄地杀了我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岂不是拿不到赏金?”我冷笑了几声,转而换了劝诱的口气,再道,“只要你收回对我的格杀令,放了我们离开,我保证,此事决不追究,并且送上黄金万两以作补偿。”

他沉默着没有接言,阴沉的黑脸一时看不出情绪,但我知道我的一番话已经让他犹豫。

过了一会儿,他不作声地转身离开石牢。

他需要时间考虑,而这一点时间就是我和殷慎行的最后机会!等到门主想明白了,必然会杀了我们,因为只有如此才是断绝后患的最佳做法!

“慎。”我低唤一声,小声地问,“暗中保护你的暗卫有多少人?”

“四人。”他低声回答,面色凝重。

“那完了。”我轻叹口气。那四名暗卫恐怕早就被黑潭门的杀手解决了。

“若儿,你怕么?”他的嗓音低低柔柔,墨眸凝望着我。

他终于重新唤了我的名…

我感觉心中一暖,不由微微一笑,回答道:“不怕,至少有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