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轻轻扬起,勾勒起一道极好看的弧度。

“你呢?”我轻声反问,“你才刚刚登基,辛苦争夺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如果就此…,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轻笑着,眸光着闪着温暖的光芒,道:“我与你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好遗憾。当初争夺皇位,本非我所愿,只不过是帝王家的宿命罢了。”

“可是你并不像是甘于平淡的人。”我微笑着反驳他,“你明明是一个具有鸿鹄野心的男人,何必掩饰呢?”

“是,我是有野心。”他承认,语气却是清淡,“从我一出生开始,便被教导如何成为强者。”

我静静听他说话,此时的阴森石牢却仿佛成为了我与他聊天谈心的普通地方。

“从小父皇就特别喜爱我,那种器重让我觉得很沉重,我不能辜负他,他曾说,辜负他便是辜负天下人。”他缓慢地说着,情绪平和,只是思绪似乎有些飘远,回忆到过往的片段里去了,“年幼时我看着其他皇弟嬉闹玩耍,却从不敢加入,因为我怕松懈了课业和习武,我怕让父皇失望。那时候只有明珠和二皇弟与我比较亲近,只是可惜,各自长大了,一切也就回不到没有计较的纯真年代了。”

我听着他的叙述,眼前好像看见一个俊气的小男孩,端正地坐在书案前,埋头认真苦读,偶尔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见别的小孩正玩得高兴开心,心里有些羡慕,可是却只抿着嘴倔强地重新低头读书。 

“我的故事是不是很沉闷?”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道。

“不,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我弯唇微笑,带着些微调皮,道,“你小时候肯定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是啊,呵呵。”他轻笑,深望着我的墨眸中氲着一层爱怜之色,“你呢?你的童年,过得可愉快?”

我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继而变成了苦笑。

“并不愉快。”我的声音很低,垂着眸子淡淡地道,“在我八岁离宫之前,我的记忆里只有母后的眼泪。她总是哀戚地叹息流泪,时常低喃着一句话,‘生无欢,死无惧’。”

“若儿,既然是不好的回忆,就别再想了。”他柔了嗓音,像是在抚慰我。

我却仿若没有听见,继续说下去:“后宫从来是残酷的地方,也许比战场更加残忍。母后太过优柔,而没有凌厉手段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安稳立足于后宫。后来,我被母后暗中安排送出了宫,我安全了,但母后自己却被人害死了。”

这些话我从不曾对人提及,那是我心上的一道旧疤。

抬起眼眸,发现他正凝视着我,眸中柔波微荡,似有暖风吹拂着我,我心底那一处常年结冰的地方似乎慢慢地被融化。

如此感伤的自己,和如此温柔的他。这是平常极少会出现的情景,也许只有处在危急环境中,人的心才更容易不设防。

两人静默相视半晌,我扬唇淡笑,半玩笑地道:“如果我们这次大难不死,你以后也会坐拥三千佳丽,享尽艳福。”

他却没有笑,神情认真地道:“如果我们这次大难不死,如果你愿意随我回宫留在我身边,我承诺你,这一生只要你一人。”

他如墨玉漆黑的眼眸望着我,眸中光芒炽热而诚挚。

我的心尖微微一颤,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

多么诱惑的承诺啊…

“等我们真能脱难再说吧。”我低眸,似若无其事地轻描淡写道。

未等他接言,石牢大门突然被人一脚大力踢开!

何去何从

我知道我刚才的那番话不会令门主迷惑太久,但没想到他返回得这么快!

“秦若月!”他厉喝一声,大步走到我面前,怒道,“你休想骗我!”

“我如何骗你了?”我平淡地接话,然后转头和殷慎行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已有了生死不惧的默契。

“哼!你以为你的花言巧语能唆使我放了你们?一旦我放人,恐怕我立马就成为通缉犯!我才不会如此愚蠢!”他显然想通了其中的厉害关键,阴沉着脸怒声道。

我淡笑,不再多言,只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

“呵!这么尊贵的两位大人物如今在我手中…”他阴恻恻地拉长尾音,细眼一眯,道,“我不好好利用岂不是亏待了自己?”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殷慎行面前,毫不客气地用铁扇拍着殷慎行的脸,口中道:“皇帝陛下,不如你写下遗诏把皇位禅让给我?”

殷慎行不动如山,面容冷冷,一言不发。

我听着觉得可笑,不由出声讥讽道:“要不要我把公主之位也让给你?”

门主的黑脸又是一沉,却没有理我,仍然对着殷慎行道:“我自然不会白白要你做这么大的牺牲,只要你同意,我就放了你的心上人,如何?”

殷慎行眸光一黯,朝我看来,竟真有几分迟疑的样子。

“慎!”我不禁急喝,“你别听他胡言乱语!就算你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也决不会让我活着回明国!”

“若儿…”他低唤一声,深幽的墨眸渐渐浮现坚毅的光芒,转而对门主道,“你先放了她,我再写遗诏。”

我震惊地望着殷慎行,却见他眸光中暗藏着一丝特别的深意,好似在对我示意着什么。

“我先放了她,你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门主嘿嘿笑了两声,又走到了我前方,上下打量着我,“虽然戴着半面面具,不过也还算是个美人儿,相信还是很能引起男人的兽欲。”

他的眼神如毒蛇般危险阴暗,扫视我被架着的身躯。我本能地感到背脊隐隐发凉。

他想以奸污我作为手段威逼殷慎行?

殷慎行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冷厉,切齿挤出一句话:“你要是敢动她,我必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门主却得意地笑起来,细小的眼睛闪着令人憎恶的光芒,“你放心,我对她没兴趣,不过…”他故意顿了顿,才道,“我手下有这么多杀手,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你说,要安排几个进来伺候你的美人儿才好呢?”

殷慎行的眸中似要射出火来,那愤恨盛怒的样子犹如一只即将发狂的野兽,竭力抑制地从喉咙底发出一声低吼:“你敢!”

“别急着发火,只要你同意我的条件,我刚才说的事就不会发生。”

 铁扇挑衅似的在我左颊上轻划着,我心中怒极,噗地吐出一口唾沫,直中门主黝黑的脸上。

“你!”他没有防备地中招,顿时火冒三丈,“好!我就看你们这对亡命鸳鸯能倔到几时!”

他嗖地收回铁扇,脚步重重地走出石牢大门,愤怒地连脸上唾沫都没有擦。

我无语地和殷慎行对望。

“若儿,沉住气。”他低声叮咛,然后道,“就算他有我亲手写的遗诏,也不能够顺利登基,宫中还有母后和各辅政大臣,他们断不会让一个外人接掌殷国江山。”

我方才亦想到了这一层,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扔下他独自逃命。

“慎,听我一次,千万不要这么做!”我沉着声,肃穆地道。

“若儿,”他温柔了嗓音,轻声道,“一直以来,你都对我抱有怀疑,这一次让我证明给你看,我对你是否真心。”

“不需要证明!我相信你!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我心里有些慌,他真决心要用他的命和他的皇位来证明他对我的感情?

他却没有再接话,唇边漾着淡淡的笑容。

此时已有几人鱼贯进到石牢中。门主一脸猖狂的表情,用铁扇指着我,道:“替我扒了她的衣服!”

我顿时浑身一震!难道真要沦落到此地步?

四个黑布蒙面的男人走近我,露于黑布外的眼睛里竟闪烁着兴奋猥亵的光亮。

我心中狠狠一抽!如果他们真敢动手,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四双可怕的大手眼见就要碰到我的身体,忽听殷慎行大声冷喝:“住手!”

闻言,门主扬手止了黑衣人的动作,洋洋得意地道:“如何?做好决定了?”

“拿笔墨来,我马上写遗诏!”殷慎行冷声答道,如果人的眼神能够杀人,他喷火的眸光必已将门主碎尸万段!

“好!够爽快!”门主满意地道,手再一扬,四名黑衣人眼带惋惜地离开石牢。

我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却深深涌上心头。

看到一名黑衣人很快便就端着笔墨进来,我心情纠结地看向殷慎行。他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惶然,也没有犹豫。

那名黑衣人捧着笔墨附在门主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只见门主脸色骤然一变,随即大步走出石牢,黑衣人紧跟其后。

我和殷慎行互望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欲开口再劝殷慎行,突然看到石门又被打开。

然而进来的却是…

“善觉!”

我惊唤!虽然来者黑布蒙面,但是我认得他的眼睛!善觉并没有死?

“若月!”他应我一声,闪身进来,轻巧地把石门再关上。

“善觉,你没事?毒解了吗?”看到他让我分外惊喜,他不仅没死,而且来救我们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救你们出去!”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手中利剑大力一挥,砍在锁住我的铁链上。

只听“哐”一声响,而铁链仍然坚固无损。

“善觉,这是玄铁,普通兵器砍不断!”可惜我的若情剑不在身边,不然以寒铁所造的若情剑一定能斩断玄铁。

“糟了!”善觉低喊,“有人来了!”

我也已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急道:“善觉,你快离开!”

善觉望我一眼,快速地倾身从我左腕银环中取出几支银针,塞在我的左手心,然后旋身闪出了石门,瞬间消失不见。

我紧攥着手中银针,暗暗希望我被锁住手腕还能够保持发射的精准度。

眼见有人推开石牢大门,未等他走入,我已瞄准位置直掷出一支银针。银光一闪,已然没入来人的胸前!

可是当我定睛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蓦地心惊!

“子诺哥哥!”我惊呼,焦急地道,“怎么是你?你还好吗?”

子诺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猛地运气一震,将体内的银针震出体外。

我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松了口气。幸好我的内力提不上来,发出的暗器威力大减,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子诺捂着胸口向我走来,手指间有鲜血渗出,温润的唇边却扬起柔和淡雅的笑容,说道:“小若月,你的暗器越来越弱了,看来需要再好好练练了。”

“子诺哥哥,你没事吧?你怎会在这?”我歉疚地望着他的胸前,片刻才抬眸问道。

“我没事。”他放下捂胸的手,拔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斩向锁住我的铁链。

“哐!哐!”两声,我两手的铁链竟都被砍断!

“怎…”我正疑惑地要问,却忽然住了口,视线停留在他手中的剑上。

我的若情剑!怎会在子诺手上?不是应该在殷谨言那里?

“先别说这些。”子诺边说边再次举剑砍断我双脚上的铁链。

一获得自由,我赶忙走到殷慎行身边。

“子诺哥哥,你快替他也砍断铁链!”我催促道。

子诺依言照做,待我和殷慎行都解了困,他才开口道:“小若月,你们赶紧走,一刻都不要停留!”

“那你呢?”我问,难道他要留下?

“我和黑潭门的渊源,你也知道,今日我要好好和‘他’算一笔帐。”子诺的幽眸漆黑暗沉,语气中蕴着一丝难言的复杂情绪。

“那你千万要小心。”我望他一眼,叮嘱道。

他有他的故事,显然他并不想牵扯我在内。

“若情剑还给你。”他把剑递来,又道,“我见过胤天和殷谨言,殷谨言的内伤加重了。”

“为何会这样?”我接过剑,皱起眉头忧虑地问。

“具体情况此时不便多谈,你们快走,以后我再告诉你。”他扬手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我不再多言,回身拉住殷慎行的手,迅速地离开石牢。

殷慎行一路沉默。

直到脱离危险地带踏上了官道,我才发觉殷慎行的异状。

“慎,怎么了?”我凝眸细看他,只见他神色深沉,似乎有几分怪异。

他没有回答,与我站在黄沙飞扬的大道上,默默对望。

过了片刻,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试探性地开口问:“慎,你该不是在吃醋吧?”

他的神情一僵,眸中浮现一抹不自在的神色,紧抿着薄唇不作声。

我注视着他僵硬的表情,不禁轻笑出声。

“不许笑!”他低喝一声,语气虽霸道凶狠,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样子的他,倒有点像只纸老虎。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笑了开来。

“你再笑!”他被我笑得有点恼羞成怒,双手猛地盈握住我的腰,凑近脸,恶狠狠地道,“你再笑我就在这里吻你!”

我一听,赶紧捂住嘴。这是人来人往的官道,他疯了?

他狠盯我半晌,才悻悻然地松开了手。

“慎,你在吃谁的醋?”我边问边悄悄退了一步,免得又被他钳制住。

他撇过脸去,不看我,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我偷偷窃笑,心里暖暖甜甜的。

只是,这样的感觉很快就被烦恼转移了。殷谨言的内伤不知到底如何了?还有,刚才在石牢中,殷慎行那番打动人心的话…

“我承诺你,这一生只要你一人。”

我该何去何从?

震撼消息

良久,他突然开口:“你要不要随我回宫?”

他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我,明明蕴涵着期盼却骄傲地不肯软言相哄。

“我陪你回宫。”我淡淡地回答。

我说的是“陪”,也就是护送他回去罢了…

他显然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面容微沉,不再出声。

我在心中暗自幽叹。就算我可以不要皇位,我真的可以相信他能遵守承诺吗?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位君王的后宫中只有一个女人!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蓝儿。

与他一路往京都赶去,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像是都刻意避忌着某些话题。比如,我的去留,比如,殷谨言。

我心里虽然担忧着谨言的情况,但想到有冷胤天在,又略微放心了些。

数日之后,我们已到京都城门外。

“慎。”骑在马上,我轻轻地开口。

“嗯?”他转头看我,两匹马隔着几步距离并肩慢行。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不入城了。”

一路上他的蛇毒都没有再发作,希望是我的血已经抑制住他的毒性。不过我自己倒是分外体虚,这几日凌乱的真气一直在体内翻涌。

他紧盯着我,眸光暗沉,薄唇动了动,张口欲言,却终是止住了。

“保重。”我说得很轻很淡,心里却隐隐地发疼。今日一别,只怕再见无期。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住我,近乎贪婪地凝望着我。

我回望他,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连身体竟都发虚般地软绵无力。

似乎过了许久,两人就这样在城门外默默对望。最后,我终于先移开了目光,狠了狠心一抖缰绳,策马后转。

这一旋身却使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晕眩感如潮水般猛然侵袭而来,坐于马背上的身体渐渐倾斜,往地面滑下。眼见就要摔落地上,忽觉身子一轻,已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若儿!你怎么了?”低俯下来的俊脸满是担忧神色。

我已答不出话来,眼睛缓缓闭上,头晕欲呕的感觉让我极为难受。感觉到他抱着我策马疾行,我心底有点挣扎又有点安心,慢慢地意识变得模糊,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娘娘,您醒了?”一道恭顺的唤声,令我还有丝迷糊的脑袋顿时完全清醒。

“娘娘?你在唤我?”我看着侍立在床边的圆脸姑娘,疑惑地问。

“是呀,娘娘,皇上交代等您醒来就要立刻去通知他,奴婢这就去了,请娘娘先再歇会儿。”那宫女模样的丫头笑得一脸单纯,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发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我被他带入宫了?这张雕刻着九尾飞龙的金漆大床,是龙床吧?

我才刚要起身下床,就见殷慎行脚步匆忙地前来,一看到我下床的动作立刻伸手扶住我,口中忧切地道:“别乱动,好好在床上躺着。”

我抬眸看他,一头雾水。难道我真气混乱导致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除了有些虚弱之外,我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

他十分轻柔地将我扶回床上,拉起貂皮暖被盖在我身上,手势无比呵宠。

我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态度似乎有了非常大的转变,他一向不是这样细心温柔的男人。

“慎,”我唤他,皱着眉头问,“是不是我生了什么重病?你宣太医来替我看过?莫非是难治的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