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畔坐下,一手抚着我耳边的发丝,一手轻放在我的腹部位置,柔声回道:“不是,你没有生病,别瞎担心。”

“那你怎么一副我快死了的担忧模样?”我满心疑惑,他的表现太异常了。

“不许胡说!”他轻斥道,却一点也不像在骂人,唇角甚至还愉悦地微扬着。

“你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该不是因为我意外随他进宫了,所以他感到高兴?

“若儿,”他低柔地唤道,刀刻般坚毅的面容奇异地柔和了线条,神情看起来无比满足幸福,语带喜悦地轻声道,“你怀有身孕了。”

我愣了愣,第一感觉是他在骗我,脱口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难得不和我计较,仍然面露笑容,道,“太医替你诊断过了,确定是喜脉。”

我脑中轰地一声瞬间空白。

我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我怀了他的孩子!现在我该怎么办?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我的神情,似察觉到我的情绪,沉了声道:“你并不开心?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天赐的喜事?”

“我…”话语全卡在了喉咙口,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太突然了,我从未想过会如此…

他凝视着我,原本发亮的墨眸暗了下来,微愠地低头对着我的腹部说:“孩子,你的娘亲不喜欢你,不过有父皇疼你,你别难过。”

我听到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你…”我惊讶地张口结舌。

“你什么?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良心的娘亲。”他没好气地说道。

我合上微张的嘴,低声闷闷地笑起来。

这人怎么要做爹了反而变得幼稚起来?

“你还好意思笑?”他不悦地睨我一眼,然后霸道地宣告,“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调养身体,不许胡思乱想,我会安排使者去明国向你父皇提亲。”

“提亲?”我一怔,他的意思是?

“当然。”他应得十分理所当然,“现在你怀着我的皇子,你还想去哪里?难道你想让我们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皇子?你怎么知道不是公主?”我反问,问完才觉得这根本不是重点,忙又道,“我父皇不会答应你的提亲的!”

但这似乎也不是最重要的…怀孕的震撼消息好像令我的脑子变得不太好使…

“为什么?”他皱起浓眉。

“你这么快就忘记不久前的辛城战役了?”我回道。

“呵呵,这好办。”闻言,他舒展开眉头,神情显露自信狂傲之色,道,“我就把辛城送给你父皇作为聘礼!”

我再度语塞。怎么事情变成了这样?似乎一切都突然间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我的烦恼好像成为庸人自扰?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给我养身子。”他像下结论似的总结道。

我抿唇不语。我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突来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好像有些隐忧,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要担忧什么。

“启禀皇上,蓝妃娘娘在寝宫外求见。”

方才那个圆脸宫女的声音从寝房外传来。

我听得心中一震!蓝妃娘娘?莫不是蓝儿?

“宣!”殷慎行扬声道。

不过须臾,果然就见一身白色宫装的蓝儿袅袅步入寝房,清脆娇软的唤道:“行哥哥,秦姐姐。”

我的心莫名地紧紧揪起,虽然蓝儿还是叫殷慎行为“行哥哥”,但是刚刚那宫女分明是敬称蓝儿为“蓝妃娘娘”!

“秦姐姐,我听行哥哥说,你怀了身孕?”蓝儿白皙俏丽的脸上露出甜美笑容,关怀而又兴奋地道,“姐姐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到时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儿,要让他叫我作姨娘哦!”

她笑得纯真开怀,好奇地探头看向我盖在被子下的腹部位置,向殷慎行问道:“行哥哥,我要怎么样才能像秦姐姐一样怀上你的孩子?”

我和殷慎行同时神情一僵。

殷慎行似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蓝儿,你秦姐姐身子虚弱,要好好歇息,你先回去吧。”

“哦,好的。”她点头乖巧地应道,边向门口走去边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回去仔细查查医书,看安胎药怎么配制,以前从没学过这方面的医术。”

见她诚心为我有了身孕而高兴,可我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抬眸望向殷慎行,我心里竟有一种幽幽的痛。

他说“这一生只要你一人”,犹言在耳,现在却马上就沦为了谎言?

胎儿不稳

“若儿,关于蓝儿的事…”

“不必说了。”殷慎行刚要开口解释,就被我截断。我兀自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冷淡地说:“我很累,要再睡会儿。”

“若儿?”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我不予理会,径自装睡。其实我哪里睡得着,脑中思绪翻涌得厉害,心里酸酸涩涩的。他一登基就封了蓝儿为妃?当初还说什么要让蓝儿回圣手门!全是谎言!

我侧过身背对着他,他没有再出声,却爬上床躺在我身边,手轻轻地绕过来,拥着我。

我腾地突然坐起身子,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上喉头。

他被我的动作惊了一跳,急忙也坐起来,担心地问:“若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宣太医来!”

他边说着边翻下床,还未等他走开,我已经控制不住欲呕的感觉,俯在床沿吐了起来。

感觉到他的大手在我背上轻拍着,口中喃喃地道:“没事了没事了,吐完就没事了。”

胃里酸气翻腾得十分难受,听到他的话我更是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吐完了就没事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他扶着我靠在床头,一手轻柔地顺着我的胸前,想让我舒服点,另只手抬起到我的嘴边用他的衣袖为我擦拭。

我缓过气来,挥开他停在我胸口的手,气结道:“你是在为我顺气还是存心吃我豆腐?”

他愣了愣,收回手,俊脸浮现起尴尬的神色,讷讷地回道:“我没有那么想。”

眼角余光看到他明黄帝袍的袍摆沾染着我刚才吐出的秽物,我才略微软了心,开口说道:“你的袍子脏了,快去换下吧。”

“来人!”他忽然对着门口扬声道,“宣太医!”

“是,奴才遵旨!”门外一声尖细恭敬的应声。

“文静,你进来!”接着他又道。

“是。”清脆的应声之后,就见之前那个圆脸宫女轻轻推门进入,她看到殷慎行的手势,立刻会意地利落清理被我弄污了的金砖地面。

宫女退出之后,我见殷慎行又坐回床畔,不由凝起眉头问:“你不去换衣袍?”

“你嫌我脏?”他漫不经心地说,一边伸手替我理好我额前散乱的发丝。

我瞪视着他,竟有些语塞。他自从知道我怀孕之后,整个人似乎就变了,不像从前的冷硬霸道,倒显得有些稚气了。

他理好我的散发之后,手往下轻放在我腹部上,自语般地低声说着:“孩子,你娘在生气,你乖,别再折腾你娘。”

我哭笑不得,难道他以为我生气是因为反胃难受的缘故?

“殷慎行!”我怒喊一声,道,“你想装傻充楞到什么时候?”

“你终于愿意听我解释了?”他刚毅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你…”我错了,他哪有变稚气?还是一样的狡诈!

“若儿,先不要生气,听我说。”他敛了神情,正色道,“我并没有下旨封蓝儿为妃。”

“是么?”我皱起秀眉,半信半疑,“之前我分明听见宫女唤她‘蓝妃娘娘’。”

“其实这事真有点难办。”他微叹口气,才将事情始末详细道来。

原来是件阴错阳差的事。

殷慎行登基之后,蓝儿身边的一个宫女为讨蓝儿欢心,便就唤了蓝儿为“娘娘”,后来各个奴才见殷慎行默认没有反对,也就全都跟着这样叫。“蓝妃娘娘”便就成了蓝儿在后宫人人皆知的身份,只不过差了一道旨意未下而已。

“那你准备如何安置蓝儿?”我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些,只是此事确实棘手,蓝儿早已认定了殷慎行,如果殷慎行狠心地要蓝儿离开,只怕蓝儿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还在想。”他微蹙着浓眉,看来是与我一样担心着同件事。

“那你慢慢想吧。自己招惹的风流债,你自己解决。”我故意双手一摊,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刻意用力地握了一下,做出恶狠狠的表情,说道:“风流债?我这辈子唯一的风流债就只和你有关!”

“这样啊,”我故做思索状,然后盈盈笑道,“既然你欠我债,以后就要听我这个债主的话。”

“不行,我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国帝王,若听一个小女子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让各国百姓笑话?”他皱眉,很正经地接话。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明国登基为女帝,到时我坐拥后宫三千美男,更加乐哉。”我存心刺激他。

“你敢!”他低喝一声,逼近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用凶狠的目光望着我。

难得斗嘴斗得有趣,我正欲继续下去,却听得寝宫外太监尖细高喊:“启禀皇上,陈太医觐见!”

殷慎行悻悻然地放开我,站起来,扬声回道:“宣!”

他替我把床幔放下来,以防我躺在床上的模样被其他男子看了去。他这个动作让我真切认知到自己如今确实身在后宫。现在,与当初做奴婢时已大不同了,真正的后宫生活似乎将要开始了…

隔着幔帐模糊地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向殷慎行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走到床边。

我将手伸出床幔外,让太医把脉。

过了良久,未听见太医说话,我正想开口问问情况,不过殷慎行先了我一步。

“陈太医,她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什么呕吐得厉害?呕吐症状如何才可消除?胎儿可稳?”殷慎行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回皇上,”陈太医老迈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缓慢,“呕吐只是妊娠的正常反应,皇上无需担忧,平日可以食些酸果止呕。只是,娘娘的身子虚弱,脉象混乱,怕要好好调养才能保住胎儿,否则…”

“否则如何?”殷慎行追问,口气焦急忧切。

“唉,请恕老臣直言,娘娘的身子并不宜怀有身孕,事到如今,只有万事小心,期盼上苍怜悯。”

陈太医的话一出,我和殷慎行都震惊无语。

我的身体真的这么糟?定是之前为殷谨言疗伤时乱了真气而导致!

“太医,请你尽力。”稍稍沉淀了情绪,我在幔帘内出声道。

“是,老臣必会竭尽全力。”陈太医恭敬地回道,而后对殷慎行道,“皇上,如无其他吩咐,老臣先行退下去替娘娘开个保胎方子。”

殷慎行衣袖轻挥,示意他退下。

不一会儿,寝房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人。他撩开幔帐,轻握住我的手,低柔地安抚道:“若儿,别担心,我会为你找全天下最好的神医,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安然出生。”

“嗯。”我轻应一声,过了片刻才道,“慎,其实之前我替人运气疗伤,岔了真气,所以身子虚弱,我想只要我每日运功调息,很快就会好起来。”

希望冷胤天教我的心法能派得上用场。

“替人运气疗伤?是谁受了重伤?”殷慎行淡淡地问,墨眸中却闪着不易察觉的暗芒。

“慎,你帮我问问蓝儿,说不定她有法子。”我没接话,转移话题道。

“好。我会问她。”他没有追根究底,顺着我的话应道。

我心里有些沉重,这个孩子难道真会保不住吗?可我却已经舍不得了…

住在皇帝寝宫里,所能看到的人只有太监宫女,除殷慎行之外也只有蓝儿来看我,而如今的太后,却未曾宣召过我。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心中有丝隐忧。

“秦姐姐!”

我在床上躺得腻味,正想起来走动走动,恰巧此时蓝儿来看我。

“蓝儿,你来得正好,我躺得好闷。”我爬下床,拿着貂皮披风还未穿上,就被蓝儿阻止了。

“姐姐,外面很冷,风大,你还是不要出去吧。”她搀扶着我,把我又扶回床上。

我不禁叹气,我好像成了重患的病人。

“蓝儿,慎和你说过我的情况了吗?”我只好又躺回床上,一边问着。

“说过了,所以我来替你把脉看看。”她替我盖好被子,顺手搭住我的手腕。

过了片刻,她抬起美眸,认真地道:“姐姐,你体内的真气散乱,如果再不将乱窜的真气顺导归入丹田,恐怕不只胎儿不保,连你自己的性命也堪虞。”

我怔了怔,竟这般严重?

“可有办法?”我蹙眉问道。

“办法是有,但是…”蓝儿顿了顿,白皙灵俏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的内力有限,没有把握能替姐姐顺导真气,如果我爷爷在这里就好了,以爷爷深厚的内力,绝对可以办到。”

我没有立刻接话,低眸思索。蓝儿的内力大概与我不相上下,确实无此能力。至于范老,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冷胤天又远在边陲,那么,只剩下殷慎行了,不知他的内力如何?

“姐姐,你是不是在想行哥哥能不能帮你?”蓝儿望着我,看穿了我的心思。

“嗯。”我点头。

“这肯定行不通的。”蓝儿语气笃定地说。

“为什么?”我不由诧异,难道蓝儿知道殷慎行的内力如何?

“因为…因为…”蓝儿竟有些结巴,半晌回答不出来。

我更觉疑惑,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脑中急速地转着,想起一事来,我便问:“是不是因为慎身中蛇毒的关系?”

“不是。”蓝儿老实地答道。

“对了,慎的蛇毒可有办法解?”我转而问道。

“我还没想出办法。行哥哥说遇见过爷爷,但是连爷爷都无能为力。”蓝儿情绪有些低落,闷闷不乐地道,“如果当时我坚持跟着去辛城就好了。”

“那时辛城爆发战役,他不方便带一个女子在身边的。”我替殷慎行解释道。

“可是我听说姐姐你也上战场了啊。”她不满地道,顺口又说,“行哥哥也真是的,他自己当时身体那么虚弱,可就是不让我跟着。”

闻言,我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眸。

似乎有什么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是啊,那时他身体确实很虚弱,却还要硬撑着。”我接言道。然则其实是在探蓝儿的口风。

“姐姐你知道了?”蓝儿惊讶地看着我。

我轻轻点头,没有出声。

“原来行哥哥自己已经告诉你了!那他为什么还叫我过七日后再把血丸给你?”蓝儿满脸疑惑地道。

我却倏然一震!

血丸?难道殷慎行以他自己的血为我提炼了血丸?

“蓝儿,慎是在登基之后用他自己的血提炼血丸,还是登基之前?”我压下震惊的情绪,佯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登基之前。”蓝儿如实回答。

我心一颤,果然如此!

他怎么那么傻?!

不,我更傻!那时我正为密室中的画像而恨他,而他却悄悄地为我做着危及他自身性命的事…

恢复容颜

“秦姐姐,我去拿血丸来,行哥哥之前把七色无名花也放在我那儿了。”蓝儿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说完便就离开了。

我兀自倚靠在床头,有些出神。

殷慎行竟对我如此情深…

我与他曾经的那段情,是否令他刻骨铭心?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居然吃起那时的自己的醋。想着,不禁轻笑。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连我进来都视若无赌。”不知何时,殷慎行已经下朝回来,正饶有兴味地凝视着我。

我抬眸望他,唇边不自觉地漾着浅笑。

“真的这么开心?”他在床畔坐下,开始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说来让我与你同乐?”

“你做的好事。”我回道。

他一怔,蹙眉道:“难道我又做了让你生气的事?”

“是啊。”我斜睨着他,接话道。

他皱眉思索,神色颇为苦恼,半晌放弃思考,道:“我的行为应该十分良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