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才可以。

缓缓,蹲到地面。

绿叶儿自头顶悠悠滑落,滑过我朦胧的泪眼。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没用的女人。

连累了那么多的无辜。

连累了楚白。

从一开始李傲就没有打算放了我,只不过把我当成了一只拴在线上的蚂蚱,如何跳得高,跳得再好,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之外,手无意识的揪在地面,用力的,狠狠的,挖出了深深的坑,指间是什么东西湿湿粘粘,像泥土,却又不是泥的味道。

低下头去,白色的泥土。

竟是白色。

蓦然震惊。

陶。

用来制作瓷器的真正陶土。

树底下埋藏了这么多,村民们竟没有发觉。

脑中惊光闪过。

疯了一样飞快的刨,将大堆的陶土刨出了树底,放在袖中小心翼翼包裹,飞一样的冲向所住小屋…

月色沉浮起云烟

将陶土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捏,捏成了方块的形状,取下头上的玉簪,楚白曾送给我的礼物,用力的映在了陶土之上,取下玉簪后,细细的绘,几行小字在陶泥上成形: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见凋谢,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读不懂塞北的荒野…曾很多次和楚白在碧水山庄的幽谷中弹唱这首曲,若是制作出很多的陶瓷面,若有人懂得欣赏,若有人将这些瓷面送出了洛水镇,送往远方…

终有一天,楚白会看到。

不管是五年、十年,还是很多年…

簪的形状他会懂,我的词,他也会懂。

将面泥制做好后小心翼翼带到了火炉之中,村民们热切友好的微笑,替我将面泥扔入了炉火里。

看着他们挑着土陶瓷出了镇口。

唤住其中一位村民:“大叔,帮帮忙好吗?”

李傲没有跟踪在身后,飞快的将烧制好的瓷器全都放入了他的筐内:“替我把这些带出去,送人。”

“送人?白姑娘,我的这些瓷碗可全都是要赚银子的。”

“大叔,求求你,行行好。”取下头上的簪子递到他手中:“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是这只簪我先给你,请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带到更远的地方。”

“白姑娘,你要知道,我去一趟京城不容易,若是就这样替你托运。”他还在犹豫。

沉默许久,终于,将腕上的玉镯取下递到他手中:“我只有这些了。”

“好的,白姑娘,我就勉为其难替你跑一趟。”大叔挑着担子走远了。

站在村口怔怔的望。

突厥兵封锁的出口,他顺利的出了镇,那辆破旧的马车在悠长的吆喝声中走远。

黄昏夕阳,漫天云彩已倾洒。茂盛的参天古树掩映出小镇古朴的繁华,站在晚风徐徐的村口,心,似生出了翅膀,随着那些带出的瓷板一路飞扬…

楚白,若你在,若你心有灵犀在找寻着我。

请让它们一定要带到你的身旁。

佳期如梦。

相会难望。

楚白,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天,渐渐的黑。村口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夜有些微微的寒凉,身后有柔软的披风系来。李傲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沉哑:“天凉了,回屋吧。他们是不会退兵的。”

“好。”没有拒绝。

唯恐一不小心的拒绝会露出破绽。

接受了他的好意。

将披风更紧的向脖间系了系,这才与他一起并肩向镇上居住的小屋走去。

身后似有轻轻的脚步声。

谁跟在身后。

转过头去看。

唯有一片树叶在枝头轻轻飘落…

恍然间似有白色的身影。

脚步顿住,定晴,却原来不是,只是一缕月光透过枝头洒落到了地面,远远的望,在浮动的空气里,就仿佛楚白站在那里,揪痛人的心…

一步一步向前。

直到凉凉的心没有知觉。

李傲。李傲。竟是一个如此不折手段的男子,原本的愧疚,原本心中的犹豫全都退去,若是得不到楚白平安的消息,或是真的永远不再相见了,我亦会让自己化为一只展翅飞翔的蝶,我不会永远的梏制在李傲手中,人死了,心飞了,灵魂可以飘向更远的地方…

如今,我不过就是寄居在白牡丹身体里的灵魂。

有何为惧,何为惧…

月朗星稀几多沉怅,回到了屋子依旧睡不着,站在窗边看遥远的风景。坚信此刻的楚白也和我一样,站在那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在漠北冰冷的夜风里,看着同一轮月亮…

开了窗,任寒气漫延自屋内。

缓缓悠悠的闭了眼。

泪水悄声无息滑落。

窗外那棵树底,李傲站在那里,亦是同样的望天…似在思量,似在思量…

但,他在思量些什么…

谁又知。

或许是一个新的计谋,或许是良心发现了,或许什么也不是,只是单纯的看月光而已,皎白的月光,我懂,楚白懂,而他,永远不会懂,犹如永远不会懂女人的心,一旦认定,永生不变。

此生,爱上他人,再无可能。

月色沉浮起云烟

洛水镇的天一直是宁静的天空,这一日,阳光初出的云彩洒落在镇边的小河,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落叶飞舞,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水中的倒影,紫衣飞扬,李瑶将手中的瓷片递了来:“白牡丹,你让我王兄失望了。”心中蓦然一惊,她手中拿着的瓷片正是我为楚白烧制的诗句之瓷,于是起身飞快的想要夺过,却被她闪身旋开。

她眼中写满了然:“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留在这里。”

“你比我更清楚我为什么会留在这不能出去。”定定看着她的双眼:“难道不是吗?”

“你都知道了。”她有些愕然。

“是,我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恨我王兄吗?”

“恨…呵,你以为,我还有恨的权力吗。”扬唇,无力的笑了:“我不会怨你,也不会怨他,他只是怜惜着过去的白牡丹,有很多的事情,你们不会懂。”

该告诉她,如今的白牡丹是来自千年后的沈琪吗。

伸手,指尖轻点水面,拨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天边的云彩暗映,柳条儿微微拂动,些许柳絮随着漫天流动的风飘落到水中,犹如人此刻的心情,凌乱而纷飞。沉默着,沉默,李瑶突的将手中瓷片递来:“这是我在镇口拦下的,其余的已让那位大叔全送出洛水镇了,这一片留给你。”

“谢谢你。”突然明白她的心事:“若有一天能见到楚白,我会告诉他你帮过我们,此生此世,我们不会忘记你。”

“不,你错了。”她转身:“我不需要他记住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曾经我欠你的,已慢慢还清。”

淡紫的身影在飘动的清风里走远。

暗香袅袅。

鸟儿啾啾在枝头鸣叫。

握着手中完整的瓷片,慢慢,感动溢上心头。

微温在掌心漫延。

想起曾经那些日子,李瑶的百般阻拦,还有那一次骗我服下的“毒药”,流泪,因为她对楚白的执著,因为她此刻的醒悟,伸手,枝头的小鸟蹦下树梢,落到我掌心,光芒流动的指尖,微阳在耀眼,人活着,只要真心的祈祷,就会有希望,犹如此刻,红光越来越烈,太阳升起,在我心底…

突的。

有个念头冒上心头。

唤住离去的李瑶:“瑶儿妹妹,等等。”

她的脚步停住,站在碧树幽影之中回过头来,这一刻眼神清澈得竟仿若深山幽林里的泉水,带着纤尘不染的风华,渺望而来,嗓音是淡定飘浮的:“还有何事?”

“瑶儿妹妹…”

犹豫,顿了许久,终是抬头道:“帮帮我,好吗?”

“什么意思?”她似不解。

“你明白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难道不是吗。”紧紧抓住她手臂:“瑶儿妹妹,求你了,带我去见秦楚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可以带我离开的,不是吗?”

“对不起,我办不到。”她抽出手臂,转身离去。

“你可以做到的。”

用力拽去,她的衣袖已于清风之中滑远,消失在了幽林。

河边只剩下愈来愈金黄的阳光,还有落叶飞舞时的点点迷幻。

她离去的身影让心蓦的沉到谷底。

还以为…

“白牡丹,我是不会背叛我哥哥的,纵然我再喜欢秦楚白,可是我不会伤害自己最亲的人。”李瑶折转回身,在泪水潺潺滑落之际,递给我一块绢帕:“擦干你的眼泪,久别想要重逢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再一次走远了。

扑倒在地面,额头痒痒的,是什么感觉,朦胧泪眼望去,小鸟站在草丛中歪着小脑袋正眼瞪瞪的看着我,黑豆般的眼珠子咕碌碌不停转动着,跳动在脸庞,发出啾啾鸣叫。

参天古树脚边有一丛不知名的野花。

花儿黄黄,在清晨的微风里暗露着它的风采。

犹如碧水山庄幽幽谷中我与楚白第一次抚琴对弹的长亭,长亭角落亦是铺满了野花。

难相遇,再相聚,终有万般别愁在心头…

想起那一日的美好,那天的阳光亦是如此灿烂,风儿也是如此清悠,只要再相遇,幸福一定会重演,我们一样可以依在山水间幸福自己的幸福,不再过问尘世,这世上的爱情总是会有很多的苦难,只要经历了,拥有过了,再相逢了,便什么都不怕了,也许,这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

若是经不起这样的考验,是走不过情路漫漫的。

楚白。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李瑶说得对,她已经给了我最大的恩赐,没有将那些瓷片拦下,而李傲呢,李傲还在计算着他的计划,真的要将我囚禁十年百年吗。

伸手,将花儿摘在掌心,慢慢的,用力的握紧。

望着天边那一道破晓的红,有了新的勇气。

只要不服输,不放弃,一定会再次相遇。

一定。

月色沉浮起云烟

当一个人面对生活有了新的勇气时,便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身边的百姓不再那样的让我觉得防备了,李傲在我心里还是一样的生疏冷漠,却也不再那样的憎恨了,或许,他只是上天安排的一颗棋子,用来验证我和楚白的幸福,所以,在这一日夕阳西下的黄昏,洛水镇百姓举办的花灯会上,脸上有了久违的笑意。

李傲在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

还有那些随尾着的洛水镇姑娘们。

看着她们略带羞涩的脸庞,我也会想,若是李傲能放下白牡丹情结,接受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位,该是多么的圆满,只可惜,他的心被他自己欺骗,永远也走不出迷雾。

两旁的花灯琳琅满目,全是村民们自制的。

有圆形的南瓜灯,也有红红的糖葫芦灯,还有如明月一般的明珠灯,更令人叫绝的是金鱼状的鱼灯。

村子的东边街道,人群密密的拥挤在那里。

我缓缓而行,观望这隔世风景。

天空一轮皎月。

心却仍有缺憾。

若是此刻楚白陪在身边,该是多么的幸福。

叹息,正要涌上心头。

却听到一阵喧哗:“好美哦。”

那是——什么——

圆圆的,白色的,在地面缓缓飞起,是一顶孔明灯。

笑容羞涩的少年站在一位少女面前,孔明灯正是由他手中放出,他掌心握着一张便条,递给了少女。

两旁的人群哄然而笑,笑声是善意而温暖的。

少女眼中有了点点晶莹,却在将视线投向我们时,蓦然垂下头去,手中的纸条滑落,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向我们看来,落在…李傲身上,一身紫衣的李傲,千百名男子之中傲然而立的李傲,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走在身后,那唇边的笑意柔软似看向少女,只有我才知道,不是。

于是低垂下头去正要路过,他却拾起地面纸条递回少女手中:“他送给你的定情之物不要弄丢。”

“不,我们不是。”少女正要解释。

“不必多说。”李傲擦身而过。

留下一众少女叹息,回头观望。

而我继续前行,看着眼前的花灯,真的很漂亮,听到身边的百姓议论纷纷:“听说这一次的花灯会是朝廷拨银子举办的,让每个乡镇都要举行,你看,那些花灯就是从京城运来的。”

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数百串与众不同的花灯悬坠在那家店铺前。

花灯的看守者是一位当地捕快。

他似受到了节日感染,笑意盈盈接待着每一位前来观望花灯的人,踱步上前,缓缓的看,突的,闪亮的红中看到了一抹与众不同的白,白色的灯笼纸上描绘了一朵灿烂盛放的牡丹,牡丹花的花蕊还未完全开放,却有点点露珠晶莹在蕊心,碧绿的叶,白色的花纸,墨笔描绘的白色牡丹,突的,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