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男装,坐着马车来到古府。

现在她的马车车夫是顾锦云特别挑选的,武艺卓绝,为人谨慎,她不必担心上次的意外再次发生,除非有人敢在城内公然行凶。

“英书阁卓凡见过阁老。”戚夙容恭恭敬敬地向古胤行了一礼。

“是你啊,找老夫何事?”古胤仰着下巴,神色很是冷傲。

戚夙容暗想,先生之前说阁老一直在找她,如今见到人,却又如此态度,想必是故意为之。

她微笑道:“数月前,卓凡与阁老曾有一面之缘,心中仰慕,如今特来拜见,望阁老莫要嫌弃。”

“仰慕?老头子有何可仰慕的?”阁老不屑道。

“阁老身体硬朗,双目有神,乃举国闻名的长寿翁,卓凡甚是佩服,故想来向阁老偷师,学习养生之道。”

古胤一愣,没想到这小子仰慕的不是他的名望,不是他的才能,不是他对朝廷的贡献,却是他的养生之道?

这小子才多大年纪?老气横秋地学养生?不对,重点不在于此!那养生之道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根本没研究过好吗?

瞥见少年眼角的笑意,古胤感觉自己被忽悠了。

“你小子!”古胤指着她吹胡子瞪眼,“你专程上门来讨骂的吗?”

戚夙容委屈道:“阁老何处此言?卓凡诚心求学,阁老若不愿教,卓凡亦无怨言。只求阁老嘴下留情,卓凡心性脆弱,经不起骂。”

古胤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还心性脆弱,经不起骂?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开他的玩笑!

“哼,不愧是许琛教出来的,真是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古胤沉声道,“说吧,你这小娃失踪数月又突然出现,到底有何事相求?”

“今日,卓凡是为一位学弟而来。”

“学弟?”古胤思忖片刻,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戚家小公子?”

“正是。”戚夙容收敛表情,恭敬道,“半月之后便是童生试,夙宝亦会参加,然戚家今时不同往日,恐有人从中阻拦。夙宝手上虽有先生的举荐信,却也未必能够顺利参考。”

“你是想让我帮他说句话?”

“望阁老成全,卓凡感激不尽。”戚夙容行了一个大礼。

“哦?”古胤老神在在道,“想让老夫帮忙,好处,有吗?”

戚夙容被噎了一下,幽怨地望着阁老,说道:“阁老,您向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孩要好处?”

“怎么?不行吗?”看她吃瘪的表情,古胤心情格外愉快。

“行。”戚夙容面上无奈,心中却是大定,笑道,“您说吧,您想要什么?只要卓凡能力所及之事,定当尽力办到。”

“让老夫好好想想。”古胤摸着下巴,假模假式道,“这样吧,你之前不是说要跟老夫学养生之道吗?老夫同意了,今后你每月来府一趟,老夫亲自教你。”

最后几个字,古胤说得不怀好意。戚夙容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同意。

“很好,你可以滚了。”古胤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一脸嫌弃状。

若是不了解阁老的为人,外人定会以为他眼高于顶,不好相处。但事实上,只要对了他的脾气,无论嬉笑怒骂,皆可相交。

戚夙容躬身退出,总算放下一桩心事。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不过几句对话,便获得了阁老的允诺。她也算是兵行险招了,若她放肆的言行惹恼了阁老,别说为夙宝求得一眼,日后恐怕再无机会与他往来。

如今只要有阁老一言,想必考官不敢再为难夙宝,最后能否考中童生,便看他的本事。即便落榜,亦只是因为他学识不足,日后必当更加勤勉。

第四十三章 反其道而行

自从几天前参加过司马罗小姐的宴会后,骆妍依因为脸上突然长满红豆,暂时没有精力算计戚夙容。顾锦云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屈娘已同意加入顾家的纺织作坊,不久之后便会开始新型纺织机的使用和运作,相信下半年可初见成效。

戚夙容乐得清闲,一边在家潜心绣花弄琴,一边静静等待童生试的到来。

童生试一共两天,主要考究学子的基础知识,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对诗词骈句有所涉猎,取得童生的资格应当不难。

童生试当天,戚夙容亲自送夙宝前往幼贤院。

京城的童生试地点设在幼贤院,而会试则在贡院。会试的时间比童生试晚半个月。许琛的学生(除了戚夙容之外)皆会参加,届时各地才子云集,必然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相对而言,童生试则低调许多,毕竟只是众学子进军仕途的最低门槛,参考者多为七岁至十五岁的少年。

幼贤院外,马车如流。戚夙容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旁,对夙宝道:“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再检查一次。”

夙宝将自己的箱子打开,一一细数里面的物件,笔墨纸砚,糕点茶水,药丸等等。童生试一共两天,在未考完之前,都不允许出院,直至第二天巳时。

“我让小离子在外面守着,明日再来接你。”戚夙容将夙宝的东西规整好。

“嗯,姐姐不必担心,夙宝没问题的。”夙宝为自己鼓了鼓气,笑道。

“那好,姐姐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夙宝带着小离子下了马车,戚夙容透过车窗,看着他们朝幼贤院走去。

走到门口,夙宝拿出自己的铭牌和许琛的推荐信,门守看了看,表情冷硬地将人让了进去。

戚夙容远远见夙宝顺利入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马车在街道上徐徐地行驶着,经过一条僻静岔路时,马车骤停,晃得戚夙容一阵头晕。

“怎么了?”平儿紧张道。

有了上次的经历,她真怕这次又出什么意外。

“抱歉,小姐,刚才有一乞丐突然冲到路中,差点被马车撞到。”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戚夙容掀开车帘,果然见不远处有一名乞丐摔倒在地,身形有些眼熟,她心头一动,说道:“鲁先,叫他过来,我想问问他是否有受伤?”

“这不太好吧?”鲁先有些犹豫。

“无事,你只管叫他过来便是。”

鲁先这才领命,目光警惕地盯着那名乞丐,生怕他突然暴起。

待他靠近,戚夙容透过车帘的缝隙才确定,眼前这名乞丐果然就是数字团的首领——独牙。对于独牙知道卓凡便是戚家小姐之事,戚夙容并不意外。在她当初请那群乞丐办事时,他恐怕就查过自己的身份了。

她问道:“可有受伤?”

独牙捂着肩膀,状似痛苦道:“锁骨好像断了。”

“那我送你去看大夫。”

“不必麻烦小姐了,你给些银钱,我自己去看即可。”

“那好,平儿,给他五两银子。”

“小姐,这乞丐明显就是骗子啊!”平儿小声道。

“无事,左右只是五两的事。”戚夙容不在意地笑笑。

平儿嘟着嘴,掀起车帘,递给他五两银子。

独牙接过银子,露出一口白牙,躬身道:“多谢小姐,小姐真是慈悲。”

“行了,赶紧走吧!”鲁先冷声喝道。

“是是,小人立刻就走。”独牙一边躬身一边后退,然后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小姐你看,他果然是骗人的。”平儿愤愤不平道。

戚夙容却没有说话,目光直直地看向平儿的衣袖,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扁平的布包。

回到戚家,戚夙容立刻将布包打开,里面装着一封被密封的信件,信件上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昨日卢佩携家眷返乡,路遇歹徒,死前将包裹丢下山崖,此信便是从包裹中所得,并未查封,或对你有用。

卢佩被杀了?戚夙容感觉心头一紧。

数字团一直在暗中监视戚夙容名单上的人,也即是那些被皇上降罪贬职并有可能拥有密信的人,故而独牙能够在卢佩被杀之际夺得包裹并不奇怪。

如此说来,这封信莫非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密信?

戚夙容瞳孔收缩,呼吸变得有些不顺。她拿起信封,仔细看了看封口。片刻后,她拿出一支发簪,小心地划开封口上的封泥。

信封里装的是一块折叠得很整齐的黄绸。黄色乃皇族的专色,普通人绝不敢用。展开黄绸,上面的内容令戚夙容手指颤抖。

这并非密信,而是先皇密旨!结尾处那两个印章(一道为御印,一道为皇印)赫然在目。

原来先皇有意传位于九皇子,然九皇子当时年纪尚幼,地位不稳,相反三皇子也即是当今圣上,势力庞大,勾结外戚,咄咄逼人。先皇担心若传位于九皇子,恐会遭到三皇子的迫害,于是他便传下密旨,藏于宝物之中,分别赏赐给几名近臣,让他们暗中辅佐并保护九皇子,待长大成人后,再公开密旨,助他登上皇位。

先皇此举颇为隐秘,却不知被何人泄露,当今圣上知道密旨的存在,却不知先皇属意的继承人是谁,于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登基之后便逐一清理门户。十几名皇子杀的杀,逐的逐,有嫌疑的大臣皆未逃过被贬谪的下场。

其心不可谓不狠。目前还活着的皇子,只剩下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四位皇子中,只有八皇子仍留在京城,因为他与皇上是一母所生,而另外三名皇子则被派往边荒之地。

不过,戚夙容猜想,皇上很快便会将他们召回来,并找机会斩草除根。他之前恐怕已经对他们下过狠手,但在边荒之地,天高皇帝远,行动大概都失败了。

戚夙容盯着这封密旨看了半晌,琢磨着该如何处理此信。在她得知戚家可能也拥有密旨时,并未急着去取,便是因为密旨取回来,只会给戚家带来危险。至少在九皇子还未返京之前,这封密旨放在手上有百害而无一利。

真是一个烫手山芋!虽然解开了她许多疑惑,却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恼。毁之不可,藏之不妥。

如今这封密旨的持有人已死,若是能另外托付一人便好了。密旨无主,谁人持有,谁便可成为九皇子的助力,她名单上的人皆可当作考量。

等等,她为何一定要将密旨交给辅佐九皇子的人?

“我或许可以…”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在戚夙容脑中成形,“反其道而行!”

戚夙容摸了摸这张黄稠,手指从字迹上划过,最后落在那个“九”字上。

若将这个“九”字改成“八”…

上一世,顾家的灾难,有一半便是拜这位八王爷所赐。他是当今圣上的爪牙,为虎作伥,嚣张跋扈。仗着圣宠,横行无忌,而且手段毒辣,不留余地。

皇上很信任他,但若得知先皇有意传位于他,这种信任还能维持多久?八王爷为他所作的一切都将成为嫌疑之举,曾经对他尽忠的模样都将成为隐藏自己的假象。

戚夙容眼中发亮,就此打定主意。

不过,想要以假乱真并不容易。首先,这封密旨所用的黄稠不能换,上面的印章更是至关重要。

她唯一能换的,只有文字。单改一个“九”字,很容易便会看出破绽,她要换,就得将上面的字迹全部换掉。

模仿先皇的字迹难不倒戚夙容,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彻底将原本的字迹清理干净。

戚夙容提起笔,一笔一划将密旨上的文字临摹下来,一共临摹了上百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比,确定每一笔画都毫无出入之后,才停止临摹。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门外传来平儿唤她用膳的声音。

戚夙容将这些临摹纸和密信收拾好,藏于隐密处。

晚饭后,戚夙容吩咐道:“平儿,明日托人去给我买些牛奶回来。”

“牛奶?”平儿取笑道,“小姐嘴馋了吗?”

“是啊,小姐我嘴馋了。”戚夙容点了点她的额头,“记住,越快约好,我记着用。”

“是,一定帮小姐办妥。”平儿回得非常有力。

上一世,戚夙容跟在师傅身边时,包揽了洗衣做饭的伙计,即使手指不灵变,师傅亦没有让她少干活。做饭倒是没有大碍,但洗涮时,因为手指无力,衣物总是洗不干净,师傅便教给她几种浸泡的方法,用一些寻常的材料浸泡衣物,可以很快晕开污渍,最后只要轻轻搓揉,便可将衣物清洗干净。

师傅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人力不可及时,便可借助外物辅之。”

戚夙容不得不再次感谢师傅他老人家,他曾经教的东西,如今成了她安身立命、逆转时局的重要凭依。

第四十四章 试探

“姐姐。”夙宝在书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脸上满是笑容。

戚夙容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汗,平儿递上一壶糖水。

夙宝喝了几口,说道:“姐姐不问夙宝考得如何吗?”

“看你的表情,还需要问吗?”戚夙容笑道,“我准备了许多好菜,回家庆祝一下。”

夙宝想了想,说道:“嗯,姐姐,先送我去一趟英书阁吧?我要亲自拜谢一下先生。”

“好,理应如此。”

马车徐徐而行,很快便到了英书阁。

戚夙宝带着书童进了英书阁,戚夙容则在马车中等候。

“学生拜见先生。”夙宝规规矩矩地给许琛行了一个大礼。

“宝宝一脸春风,想必是考场得意?”孙俊轩调笑道。

夙宝郁闷道:“孙学兄,你为何也唤我‘宝宝’?”

“哈哈。”屋中几人皆笑起来。

夙宝又道:“今日完考,学生特意来给先生致谢,多谢先生的举荐。”

许琛笑道:“此事不必谢我,你该谢的是另外一个人。”

夙宝思索了一下,说道,“先生说的可是古大人?刚才离开幼贤院时,王大人突然向学生提及阁老,学生本觉颇为疑惑,如今听先生此言,此次童生试,阁老是否在暗中帮了学生一把?”

许琛问:“你与阁老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帮你?”

“难道不是先生说情?”

“哈哈哈,先生我为你写了封举荐信就已经很厚道,如何还会大费周章地给你说情?”

呃…这话为何听着格外不顺耳呢?什么叫“写了封举荐信就已经很厚道”了?作为先生的学生,不护短也就算了,还各种编排。

“那阁老为何会帮学生?”夙宝询问道。

季云等人亦颇为好奇。

许琛道:“我除了你们四个之外,不是还有一个学生吗?”

“您是说卓学兄?”夙宝一脸讶异。

“咦?卓凡为何要为小学弟去说情,他与阁老很熟吗?”孙俊轩问道。

许琛随意回道:“我会知道?或许他特别喜欢关照自己的同窗。”

“唔,如此说来,”黄徵笑眼弯弯道,“若是我等有困难,都可请他帮忙?”

许琛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自从入了英书阁以来,我等与卓学弟见面不过两三次,他到底是何人?”孙俊轩看向自家先生,摸着下巴揣测道,“先生对他如此放任自流,难道是因为他的才学已不需要勤学苦读了吗?”

“世上有谁能做到不需要勤学苦读即可成才?”许琛瞪了孙俊轩一眼,正色道,“所谓学海无涯,求索不尽。即使天赋过人,亦不可懈怠。”

“学生妄言,先生莫怪。”孙俊轩连忙行礼。许琛平时毫无正形,但严肃起来,亦颇有威仪。

夙宝皱眉道:“三位学兄起码还见过卓学兄两三面,夙宝一次也不曾见过。”

季云笑道:“素未谋面,亦愿相助于你,卓学弟若非与你旧识,那便是他本身性格如此。”

“无论如何,学生希望能当面向他致谢。”夙宝道,“待他回到英书阁,请先生务必通知学生。”

许琛未应。

季云道:“宝宝不必急,会试即将开始,相信卓兄不会错过的。”

孙俊轩和黄徵一同点头。

孙俊轩笑道:“咱们四人同考,不知谁能更进一步?”

黄徵不在意地说道:“尽力即可。”

季云和孙俊轩却是颇为上心,他们皆是冲着三甲而去的。

夙宝告别先生和几位同窗,回到马车上。

戚夙容见他皱着一张脸,问道:“怎么了?”

“先生说此次童生试,卓学兄为我向阁老说了情。”夙宝疑惑道,“卓学兄与我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帮我?”

戚夙容没想到许琛会将此事告诉他,真是多此一举!

她道:“夙宝不必在意,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便记在心中,待日后有机会再回报。”

“姐姐说的是。”夙宝放开心思,笑道,“夙宝省得了。”

回到家中,戚父戚母又是一番询问。夙宝发现,比起父母的殷殷垂询,姐姐的只言片语更令他受用。他隐隐觉得,姐姐比他想象中更加聪颖慧黠。如此一想,心中对姐姐的孺慕与钦佩又加深了几分。

傍晚,戚夙容独自锁在房中,将平儿给她准备的材料一一摆好,然后从墙后拿出那封密旨和临摹的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