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爱上你。

她终于抬首凝视他,泪痕犹存于眼睫,苍白的容颜上却有种不寻常的平静。

“对不起,一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她缓缓开口,望着始终面无表情的他,“仍是要谢谢你,教会我许多,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段天真。”

解下腕间曾经辛苦寻回仔细拼凑的手链,她将最后一丝牵绊搁至桌面。

“再见。”然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出门。

分离已经上演,彼此重回各自的命运。

而他低首静坐浅饮,亦没有留恋目送。

他知道,这一次,她是镇定离开。

一杯接着一杯,醉意深浓之际,他恍若错置时空。

阴暗的房间里,他意识昏沉,衣衫凌乱,空气里充斥酒精烟草以及令他作呕的欲望气息,房门被人推开的那瞬,刺目的光线劈头盖脸地淹没他,他想抬手遮住自己狼狈裸露的shen体,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而身下的痛楚疯狂牵扯他的神经。

有一双纤细的手扶着他的脸,温暖的泪水落在他眼帘上,娇柔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我带你走,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我不会,把你丢下。

四十八、何处问情

漫漫人生,会有人让我伤心流泪,也会有人教会我忍住哭泣。尽管泪水会倒流进我心里,成为布满尖刺的水晶,但我也会藏住疼痛,倔强以对,如果你不会为我心疼,崩溃失态又有何意义。

“天真,要不要去吃夜宵?”小郑开着车,瞥了沉默不言的她一眼。

“好呀。”她轻声答,十分乖巧。

“你怎么了?”小郑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微笑。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故事的结局不够好,而是我们对故事的要求过多,对吧?”她额头抵着车窗玻璃,望着外面的夜色轻喃。

“事实上,每个人在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寄予厚望的同时,很容易高估自己。”小郑道。

“那么,怎么避免这样?”她问。

“无可避免,喜欢、渴望、执着…都是相互关联的,越是单纯不谙世事,越是勇敢,而成熟者才会有所畏惧,”小郑笑了笑,“听说过没有,冲动的人创造世界,而理智的人负责维护世界。”

天正怔忡,随即苦涩一笑,她和秦浅,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CD机里粤语歌在轻唱,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我痛恨我成熟到不啊哟你望着我流泪,但漂亮笑下去,彷佛冬天饮雪水。

他也许不是最好的人,但若真爱上一个人,就不会在乎他是不是最好的。

怎么办,她的心就像一面镜子,即便碎成一片片,每一片仍是在想他。

他怎么会明白,令她最难过的,不是他隐藏的那些黑暗,而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她。

这么久以来,她很用心、很认真地扮演善解人意的情人角色,和他相处的时候快乐开心,却也遵守他要求的原则,她耍赖地、撒娇地、诚恳地、试探地、讨好地用尽各种方法去走近他的心,寻找一种长相厮守的可能…但现实却一点点粉碎了她的尊严。

他依旧抗拒着她,防备着她,他的世界里,始终顽固地只肯接受Lucia的进驻。

所有稳定的感情,全都建立在彼此的信任上。

他可以不爱她段天真,但他不能不信任她。

“你真的决定要走?”米兰迟疑地望着收拾行李的天真。

“机票就在桌上。”天真看着她一笑,“东西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要暂时放两箱东西在你那。”

“那…什么时候回来?”米兰盯着她平静的神情。

“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天真微笑,“也许没过多久你就能收到我的结婚喜帖。”

“你少开玩笑,”米兰蹙眉,“真的就这样放弃了?”

天真手上的动作停下,她抬起头:“我以为放弃的那个人不是我。”

“这个房间的合同下个月到期,到时还需要你帮我还下钥匙。”

她环视已被清空的房间我这杯茶,好不好喝?

唇齿留香,销魂荡魄。

她低下头,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地上散落的杂志上,翻开的那一页写着,2004年,TomFord离开Gucci,有了自己的旗舰店。2005年,PhoebePhilo离开Chloe,开始在Celine的新生活。

订机票,办辞职,整理所有家当,才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曾经苦苦纠缠不肯放手,却原来终须一别。

2009年,段天真离开秦浅,不知道会怎样,却不会再回头。

离开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舍不得。

“Thomas说,秦浅流了东西让他给你,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东西,”米兰放下电话望着她,“他正开车送过来。”

天真抬起头难道他是要把所有她留在他家里的痕迹都尽数清理干净吗?

Thomas带来的,是一封信和一个纸盒。

天真展开洁白的信笺,不过数秒,便已热泪盈眶。

天真:

十六世纪一个盛夏的午后,外出狩猎的伯爵Richard遇见在河边洗衣的平民女子Rose,他们一见钟情。但当时的爱尔兰皇室却因为血统问题坚决反对他们结合,把那个提出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要求刁难Rose,除非她能在一夜之间缝制出一件长度符合从皇室专署教堂征婚台前至大门的白色圣袍。伯爵幻想的婚事似乎已经幻灭,但Rose却和全镇人彻夜未眠,在天亮前缝出了一件精致简约又不是皇家华丽的十六米白色圣袍,当这件长袍于次日送至皇室时,皇家成员无不深受感动,在国王及皇后的允诺下,婚礼得以举行,而世界上第一件婚纱由此诞生…会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要送你的,便是一件婚纱。

我不知道它和Rose的那件比会不会更漂亮,但我知道,穿上它的你,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亲手设计一件婚纱给你?

因为认识你这个可爱的笨小孩,是我失去Lucia之后最幸运的事。

也许你会因为我提起她而不开心,但在那段阴暗耻辱的岁月里,她是我唯一的光明。

有很多事情,我不愿让你知道,或许你会怨我,但我依旧坚持,我愿你始终单纯明净,快乐地行走在阳光下。

你说你不要和我分手,你说你爱我,我不能否认心中的震颤与欢喜,然而你无法体会我的恐惧。

有人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我不这么认为,伤口其实一直存在,会用伤疤覆盖来减轻伤痛,但它永远不会消失。而我,正被过往的一切反噬。

对不起,我无法因为你的执着和委屈,就去回应你的感情,把你留在我身边。

我宁可以我的内疚和愧意,在你今后的人生里,像家人一样默默守护你。

遇见你,是我之幸,遇见我,却让你年轻灿烂的笑颜上,再度染上阴霾。

原谅我,我怜你,惜你,宠你,喜欢你,辜负你,对不起你,但却不能爱你。

所以,离开我将是你最好的选择。

惟愿你,在今后的岁月里,更加聪明美丽,懂得爱护自己,不要再遇见如我一样,让你伤心的人。

然后,穿上这件婚纱,快乐迪嫁给真正爱你的人。

而我,永远为你祝福。

勿念。

秦浅信纸悄然滑落地面,灿烂阳光下,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四十九、旧梦启封

伦敦Hea Throw机场似乎永远都不会安宁下来。

放眼望去。有人静坐,有人拥抱,有人购物,有人吃喝,众生百态,悲欢离合。

上次回去,是母亲病危,她靠在米兰怀里,簌簌发抖,十几小时的航程里完全没有合上眼过,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这一趟离开,她没有让任何人送她。怕重蹈覆辙, 她连咖啡也不敢喝,只是塞了耳机闭上了眼,喧闹的背景顿时淹没在音乐声里。

Ipod里,放的是Nick Cave的《To be by your side》,忧郁深沉的歌声,鸟群展翅高飞的扑响,震颤人心的鸣叫…她仰着头,感觉脸颊划过湿热的泪水。

飞越过那山,飞越过那海,穿过了那茂密无际的森另,掠过那令人窒息的山谷啊,我为你而来。飞过那莫测的沙漠,越过那壮丽的山脉,穿过了狂风和骤雨,我为你而来。每一里路,每一年,每个人的泪光点点,我解释不了,也不愿去深究。我只坚信一件事,翅膀能将爱送到面前,今夜我守候在你身边,可明日我又将飞远。从深深的海洋岛那高山之巅,掠过你梦的边缘,来到那令人屏息的山谷间,就是为了陪伴在你的身边。飞越了那一望无际令牛羊却步的荒野,亲爱的,我永不停息,就是为了陪伴在你的身边。

有没有人说你像只小鸟,他曾说。

为什么?她问。

天真,你像那只小鸟,慌慌张张的,想找个地方停下来,却又充满了警觉,不敢停留太久,所以一直在飞。

很久之后的某一谈,他望着窗外的鸟群,突然这么回答她。

万水千山,我终于飞到你身边,以为可以停在你掌心,你却收回手,让我去寻觅另一方没有你的天空。

“小姐,小姐…”旁边有人推了推她。

她摘下耳机,疑惑地问:“什么?”

“好像是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她打开包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三个未接来电,都是Thomas的。

犹疑间,铃声又起。

“Thomas,怎么了?”她接通电话问道。

“Kevin出事了。”Thomas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她手一颤,却仍是平静地问:“他人怎么了?”

“他人没事,但是公司…”

“Thomas,”她迅速打断他,“既然他人没事,公司的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可是Jeans…”

“没有可是,”她苦笑一声,“Thomas,请你放过我。”

她已经这么辛苦。

那边沉默半响,传来一声叹息。

“天真!”在她以为Thomas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米兰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不知道我们再找你对不对,”米兰的语气有些无奈,“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可以上网搜一下Kevin Chun现在的状况,或者,这个电话结束后你就关了手机等待登机…总之,你自己决定。”

天真怔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呆坐在原地,心乱如麻。

不,她不要再去想他,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连。

她塞上耳机,继续听歌。

可忽然间,听见耳里的全是那短短一句Kevin出事了。

她拿起手机,上网,在搜索栏里输了两个单词,Kevin Chun。

无数个结果涌了出来,各种格式,文字的,视频的,图片的。

她盯住屏幕,脑中一片空白。

“Kevin,现在外面都是记者,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尽快召开新闻发布会。”Thomas看着坐在沙发里的秦浅,后者握着红酒杯,面无表情地喝着。

“二十分钟后我会安排他们进会议中心,你目前不要出面…”

“你的发言会讲些什么?”秦浅打断他的话,深沉如墨的眼眸望着他,“Thomas,我知道你处理事情的手段,但这些照片确实是真的。”

Thomas望着桌上的今天刚发行的报纸,娱乐版头条赫然写着:璀璨之后的污浊,揭秘KevinChun首席设计师在意大利时曾是重度瘾君子,被疑聚众吸毒,同性男友因此致死。

新闻附带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秦浅和一个男人亲密相拥的情景,似乎在一个灯光昏暗的酒吧里,两个人看起来都意识不清,另一张照片,则是秦浅似乎在昏睡,而旁边有人往手臂打针,有人则吸食白粉,背景环境难以辨别。

Thomas蹙眉望着秦浅:“即使是真的,也已经过去,是有人故意要翻你旧账,难道你就这么认栽?”

“你看着办吧。”秦浅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脸上有厌倦之色。

“请问被披露的照片是否属实?”

“Kevin Chun真的是gay吗?据说知情者怀疑是他害死其男友,你们如何解释?”

“请问Kevin Chun有没有完全戒毒?还是一直都是瘾君子,不过隐藏得很好?”

“他向来低调,是否就是因为不像以前的事情被人翻出来?”

Thomas刚走上台前,记者们的提问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连抛出。

“各位下午好,让你们久等了,我是Thomas Watt,Kevin Chun营销部门主管,兼任设计部总监,也是此次事件的发言人。你们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尽力为你们解答。”

他微笑开口,态度镇定老练。

“请问作为Kevin Chun的员工,你们在听到这一爆炸性新闻时,是什么反应?”

“非常震惊。”

一记清亮的女声,响在Thomas开口之前。

他顿时愣住,望着穿过人群,一步步走上台的年轻女子。

“Jeans,你怎么回来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让我来和他们讲,Thomas,”天真淡淡一笑,明亮的眸望着他,“相信我。”

后者迟疑地看着她,数秒后点点头,缓缓退开。

天真走到讲台前,迎上众人诧异不解的目光。

“各位好,我叫Jean Tuen,曾是Kevin Chun的私人助理,并在营销部就职一年半,但是我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Kevin Chun的情人。”

“我知道你们很震惊,请听我讲完,”人群中议论声顿时炸起,而她微笑继续,“一周前我已经辞职,所以今天在这里,我并非以员工的身份来进行危机公关,只是对大家谈一点个人想法。”

“一个小时前,我还在Hea Throw机场,等待飞回中国的航班,但安检过后我知道这个新闻,所以我又回来了,诸位不相信的话,这是我的登机牌,”她举起手上的纸片,“而且我的行李此刻已经在飞往上海的客机上,大家也完全可以查到。我为什么要回来?因为作为他曾经最亲密的人之一,我先告诉你们一个我所知道的Kevin。”

“如你们一样,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是瘾君子,真的是同性恋且害死了所谓的男友,但我可以说,在我眼里,他一个有才华有责任感有气度,正直善良的好男人,是一个宽厚温柔的好父亲,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好丈夫。是他带着我走出人生的低谷,学会积极向上,重新相信感情,他教会我很多人生道理,也对我关爱备至,而我之所以辞职并离开,因为我爱上了他,但他却无法回应我。他的钱包里,至今还放着他妻子的照片,他从来不对我撒谎,掩饰他对亡妻的深情,他告诉我,他怜我,惜我,宠我,喜欢我,辜负我,对不起我,但却不能爱我,在我们分手,我决定离开后,他怕我为此受到伤害,在我的人生再度留下阴影,甚至在两天之内设计并赶制出一件婚纱给我,希望我以后可以嫁给真心爱我的人,而他则永远像家人一样呵护我,祝福我。”

“我曾经苦苦追求,执着于这份感情而不得,谁也无法体会我的失望和伤痛,在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之后,我应该愤而离去的,但是我无法恨他。所以,我去而复返,所以,我现在站在这里。我想问各位,同性恋如何?即便他真的吸过毒又如何?难道我们要一直受困于过去吗?请你们请一下,一个对自己的妻儿,亲友,员工都至情至真的人,他能坏到哪里去?我不管他现在的公众形象有多差,他的事业也将受到多大的影响,我依然敢告诉全世界,我从来没有后悔爱上过这个男人,也坚信他永远值得信任。”

“谢谢,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她点头致意,泪水就在那一刻,骤然涌上眼眸。

“请问,可不可以让我们看一下那件婚纱?”角落里,有个年轻的女记者举起手。

“当然可以,”天真忍住眼泪微笑,“真巧,我所有的行李都已托运,惟独这件婚纱随身带着。”

她打开手提箱,捧出里面的纸盒,心脏失了节奏。

其实,她自己也从未看过,因为她不敢,她怕看一眼,原本收拾好的情绪又会轻易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