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想,等到时光沉淀一切,当她终于对他释怀的时候,再打开这个纸盒。

当洁白的纱袍在闪光灯下展开的那刻,所有人都屏息于它的美丽。

一针一线,每一个皱褶,每一处线条,每一寸丝缎…无一不透着精致的用心。

没有人可以怀疑它所有凝聚的真诚和深情。

沉寂。

不知谁在身后鼓起了掌,然后,整个大厅内都响起了掌声。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天真低下头,泪流满面。

这是他留给她最美的回忆,也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走廊拐角处,有个人长身淡立,他远远凝视讲台上的娇小身影,薄唇紧抿,眼眶泛红。

五十、香自苦寒

天真推开门。

熟悉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与之前的喧闹想比,这里安静的不可思议,就像某个人的世界,让外人难以窥清。

“你好,天真。”低醇的声音缓缓出来,他并没有转过身。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一怔,问道。

“只有你会不敲门就进来,却又一句话都不说,傻乎乎地陪我站着。”他似乎轻叹了一声。

天真看着天光下他格外阴暗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她觉得心酸。

“你觉得,这个圈子里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他问。

“bg率,”她答,“你说过,无论是作品秀,模特,广告,或者品牌故事,只有让别人都看见才有作用,只要永远站在聚光灯下,就不会褪色淡出。”

他转过身,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那两张照片,是不是你那天收到的那两张?”天真问,“之前是对你的警告,现在对方干脆公之于众?”

“你只猜对了前半部分,”他答,“你知道有时候为了把伤害降到更低,要自曝其短,先发制人。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很好地控制局面。”

天真愕然瞪大眼。

“你是说,那两张照片其实是你自己公布的?”她几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抚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她也明白,这会是这个男人能做出的事情。

“我的那封信和婚纱是否让你非常感动?”他倚在桌上,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所以你奋不顾身地赶回来,又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在记者会上发言。”

“不逃避,诚恳面对,转移注意力,以情动人危机公关的这些要点,你都做的滴水不漏,”他望着她,烟雾缭绕里轻声一笑,“有时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天真,你该知道,你说的这些只能一时迷惑众人,而且,我估计,在座有些记者肯定惊讶怎么半路会跑商来呢这号人物。”

“吸毒、同性恋、谋杀、助理情人…又加上你挺身而出,对我一片痴心的宣言,你能想象现在媒体的热点将会是什么?Kevin Chun这两个单词bg率又会高至多少?”

“我又当了一次傻子,是不是?”沉静许久的天真终于抬头望着他,“你根本不需要我出现在这里。”

“天真,我仍是要谢谢你。”他笑,漆黑的眸光让她永远看不懂。

“够了!”天真瞪着他,“你少假惺惺的!你现在心里肯定又好气又好笑吧?”

气她打乱他的计划,笑她的自以为是!

“天真,你别激动,”他凝望她苍白的小脸,“就连Thomas也不知情,谁都很震惊,虽然你的出现确实让我意外,也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但我依然要谢谢你。”

“Kevin?”刚走到门口的Thomas和米兰闻言也惊愕地望着他。

“你去死吧,”天真冷声道,缓缓开口,“秦浅,我段天真要是再为你做一件蠢事,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天真!”米兰拉住正要愤然离去的她。

“放手,小姨。”她的声音骤然哑了,眼眶也红了。

米兰看着她,缓缓松开手。

“新闻热度还会维持两到三周,是我搞砸你的计划,我会配合今天这件事的后续报道,但我会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指间一烫,秦浅摁灭言,将桌上一份文件递给Thomas。

“你看一下,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公关活动和应对措施都参照这上面的来,有什么疑问我们再讨论。”

Thomas迟疑地拿过来,翻了一翻,脸上顿时流露出惊讶之色。

“真的都是你…”他看向秦浅。

后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我有话要和他说,你先走。”米兰向Thomas示意,瞥了一眼秦浅。

Thomas点点头,替他们带上门。

“我知道你经过大风大浪,凡事都能游刃有余,可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对天真的伤害有多大?”米兰看着眼前的深沉男子,厉声质问。

“我并没有想到她会来。”秦浅回答,抬眼望着她。

“你知道她的性格心软、善良、单纯,而且对你一往情深!”米兰怒道,“她既然来了,你好歹该说几句人话,而不是让她这么难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对不起,我不能。”秦浅直接拒绝。

“你混蛋!”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秦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个男人,可以说的确是我杀的,我故意让他吸毒过量,因为他杀了我的妻子。”

米兰浑身僵住,手脚冰凉。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也打算和天真好好开始生活,可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我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天真留在我身边,她一定会有危险,”他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你说错了,就算我经过许多风浪,我不可能事事都从容以对,我也是人,我能力有限,我也有恐惧,我无法确定身边的人是否能安全,尤其我曾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在我怀里死去。”

多少人,都习惯等着他发号施令,以为他刀枪不入,精明练达,事事胸有成竹,只有某个人,把他当成一个弱者,一个需要保护的人来看待,知道他也会累,也会软弱,也会寂寞,也需要帮助,这个人,从前是Lucia,现在是天真。

于是,她们都成了他的弱点,他必须小心照看的弱点。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我会面对所有的一切,以我自己作诱饵,了断过去,”秦浅看着她,“你可以为天真打抱不平,也可以说我自私,霸道,独断,但很抱歉,我坚持。”

“即便你会因此失去她?”米兰喉中微哽。

“是的,”他答,语气坚定,“答应我,你不会告诉她。”

米兰沉默良久,点头。

五十一、笑我如今

“怎么,股票赔了?没见过你比我还忙。”陈勖瞥了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小郑,在他对面坐下。

“我什么时候都没比你闲过,”小郑开口,“我在看天真现在到底有多红呢。”

“小郑,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天真趴在桌上,本来埋在双臂中的脑袋抬起,有气无力地出声。

现在的她,丢脸丢到北冰洋去了。

“我这是说实话,”小郑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件婚纱在网上被竞拍到什么价钱了?我两小时前还标了2万镑呢,估计现在双倍都不止,要不你真拿出来卖吧。”

“原来不只我有病,这世上的人都神经了。”天真讽笑。

“我记得有句话讲设计师的,Marketing does not make the artist,the artist creates his marketing,秦浅这人真是太可怕了,完全印证这句话,啧啧,我倒想和他结实一下。”小郑不由轻叹,静幽惺惺相惜之感。

“我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陈勖蹙眉看了身旁的天真一眼,不悦道,“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怎么就不是故意的了?天真在心里冷笑。

“不是,你要是客观地来看,这是堪称完美的事件营销,”小郑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看见没,Kevin Chun销售额有增无减,等这件事差不多过去了,两个月不到后又是伦敦时装周,到时媒体又会聚焦,这一年这牌子都不会寂寞了。”

“小郑,你越说我越觉得自己像个大傻B,”天真看着他,自嘲一笑,“你就饶了我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郑伸手,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其实你未必有损失,跟秦浅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两三年,学会的都够你用下半辈子。”

“两三年?”天真嗤笑,“你那么喜欢他,干脆跟他搞断背去算了。”

“拜托,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恶毒了?”小郑哭笑不得。

“活该,”陈勖毫不同情地睨了他一眼,扬了扬手,“福伯,我们可以点菜了。”

而天真只是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兀自失神。

有时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天真。

脑海里,又浮起他无何奈何的叹息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个莽撞幼稚的笨蛋吧。

她看到这两天的报道了。

我从未辜负你们所喜欢的Kevin Chun,对于设计,我一直很用心。

他这句简短却无懈可击的话,被各大媒体宣扬着,几乎成为品牌最新的广告词。

可是,你辜负了我。

她想着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好笑。

最酸楚的感觉不是吃醋,而是根本就轮不到她吃醋,那是最酸楚最惨的。

别人笑我太疯癫,确实是我看不穿。

“喝什么,阿勖?”老者笑着走来,“不好意思,今天店里有点忙,刚才没顾得上招呼你们。”

“您老事必躬亲,自然是忙啦,”小郑笑道,“天真,你先点吧。”

天真转过脸来,心不在焉地翻着酒水单:“阿伯,这里有没有六安瓜片?”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她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老人盯着她,表情微惑。

“啊,你不就是秦先生那个…”他顿悟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

“阿伯,”天真一怔,条件发射地重复这两天说了很多遍的话,“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看我年纪大了,但记性很好的,”福伯激动道,“秦先生那天来,也点了六安瓜片呢,他是好人,怎么可能会出那种事情…”

“福伯,来壶龙井吧。”陈勖拍了拍他手背,递了个眼色。

老人骤然止声,笑了笑:“好的,我让他们去做。”

“福伯,我这几天上火,你看杏仁拌苦瓜好不好,还有那个兰花菊绿,”小郑慵懒地翻着菜单,接腔道。

“来盆水煮鱼吧,辣椒越多越好。”陈勖道。

他知道某个女人需要。

“可是阿郑上火啊。”福伯迟疑。

“让他上吧。”陈勖眼皮都没抬一下。

“拜托,辣就不要吃了好不好?”小郑受不了地看着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人,“自己找罪受。”

“你管不着。”天真道。

“行了,谁不知道你是借机哭一把来发泄,”小郑戏谑一笑,“唉,女人哪。”

“女人什么?”天真抬眼冷笑,“你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欠了多少脂粉债。”

轻松的笑意顿时凝固在那张斯文优雅的面容上,小郑默然瞪视她,神情恍惚而怪异。

一瞬间,隐忍、懊悔、痛楚、愤怒、排斥、执着、倨傲…有太多情绪从他脸上掠过。

什刹海春日潋滟的水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垂柳下有人裙裾轻扬,回眸顾盼。

她等的,是他从不肯低头的爱。

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你究竟要怎样,你告诉我。

绵绵春光尽头,她温柔的笑眸里装着他的身影,一曲琴声到了末尾,却始终在他心头流连,飞过亚欧大陆,而这里的海一望无边。

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将她抛在身后。

于是,错失。

她在哪里?

他感觉心口纠结,血液停止了流动。

她…“小郑?”天真伸手在面前晃了晃。

他骤然回神,深呼吸,看着眼前正盯着他的两人,笑了笑:“没事。”

“失陪一下。”他站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他一定有事。

天真望着小郑远去的背影,凝眸许久。

是否每个人,都有一段阴暗心事?

“还要回国吗?”耳边响起陈勖轻淡的声音。

“嗯,下个月初吧。”她垂眸答道。

“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回去,”锐利的黑眸望着她,“是逃避吗?”

“这里不适合我,也不需要我。”她微微一笑,目光朦胧。

是非纠缠,她已经倦了累了,不如到一个崭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艾菲尔铁搭徐徐下降的电梯里,有人曾告诉过她失之交臂终不过是你输了一回,倒不如吸取教训,换人再战。

并非失之交臂,而是他从未认真伸出手。

“怎么会,”陈勖轻声一笑,“我需要你。”

对于她的感情,一如过去那样深刻,只是这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天真愕然抬眼,他温柔的眸光让她看得心痛。

“如果那年夏天你对我这么说,是否一切都不一样?”天真想对他微笑,却再度湿了眼睛。

“也许。”陈勖望着她,英俊的脸庞上掠过心疼。

只是,真实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如果。

“你在趁人之危。”她道。

“我是,”他微笑,浅酌清茶,“但我也知道你没有死心。”

她转过头,水眸无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