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马嘶的声音,得得快疾的马蹄声,敲在心上,显得沉闷而烦躁。乐儿一回头,却看到敏弘立在角门边,面无表情。

冬季,天黑的早。冷风飕飕的穿过大街小巷。

呼啸声中,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如骤雨一般逼近十八阿哥府。还没有到府门口,胤衸飞身从疾驰的马上跳下来。一甩手,马鞭扬飞了出去。早就等在门口的侍卫,赶紧接稳了。抬头,人却不见了。

“好点了吗?”烛火明灭的卧室里,一缕淡淡的青烟从镶金貒龙薰炉里缠绕而出。金丝楠木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黄的女人,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的抖动着,正是敏弘。胤衸刚要伸手,又缩了回来,踱到堂屋,伸手在火盆上烤着。

乐儿低声的说:“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喝了一回药。五爷走后,又喝了一些,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

“五哥来过?”胤衸皱起了眉头,走进西侧间。核桃悄没声的帮胤衸换下朝服。拿出常服,胤衸摆摆手。核桃连忙命人端过脸盆,伺候胤衸洗漱了。

乐儿道:“是,不过主子正在睡觉。五爷听说以后,也没说什么就走了。五爷走后,主子才醒的,吃了些东西就又睡了。”

胤衸点点头。换好经过敏弘改良的睡服。喝了杯奶子,漱了口。才回到东暖阁,让乐儿又拿了一条被子,挨着敏弘睡下。

“回来了?”敏弘睁开眼睛,低声的问胤衸,声音里有一点沙哑。乐儿和核桃悄悄的退了出去。

胤衸伸手为敏弘遮严了被子。一阵悉窣的声音,敏弘自动的把脚隔着各自的被子伸了过来,胤衸把它夹住,轻轻的搓着,“嗯,把你吵醒了?怎么脚还这么凉?身上难受么?”

敏弘往胤衸的方向蹭蹭,说:“没有,睡太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暖不热了。不过,现在倒不象下午那么难受了。”

胤衸撩开被子,说道:“过来吧,我给你暖暖。”

敏弘犹豫了一下,“我病着呢!”

胤衸说:“没事。我身体好。过来,晚了就凉了。”

无非是调理失当罢了,算不得传染病。敏弘想了想,禁不住诱惑,钻了过去。过去就像个八爪鱼一样把住胤衸。舒服的长叹一口气,“啊~~~~,你就像个大炉子。你怎么这么热呢!”

胤衸倒吸了了一口凉气,“怎么这么凉!那个庸医给你用的什么东西。”

“调理失当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更何况我以前到冬天就很冷啊!你不许去找人家麻烦啊。老陈帮我不少忙呢!再说了,这种情况,多喝点水就过去了。以前罗老财骚扰我的时候,我试过,没事的。但是,如果被皇上知道了,就不好说了。”说到这里,敏弘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心里面,想起了自己在烈火里被焚化时的绝望和恐惧,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外挣扎了一下。

胤衸使劲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大手轻轻的拍着敏弘的后背,说:“好,好,不去,不去。”按照他的观察,敏弘很可能记起了不少事情,只是不愿意说而已。心里也是酸酸的。

平静下来,敏弘想要换个话题:“对了,你今天不用看折子了?”

“今儿都二十八了,休息休息。大事都交到皇阿玛那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儿。对了,明天不用上朝。可以多陪陪你了。”

“真好!你最近很忙的。”敏弘有点犯困。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就要睡觉。

胤衸想起来,拍拍她:“五哥来了?”

敏弘愣了一下,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嗯,我看见了。”

“你没去说说话?他很担心你的。”

“算了,都过去了。何必再生瓜葛。”

“丫头,如果重来一遍,你会和五哥再一起吗?”

“嗯……不会!我们在一起肯定没办法走下去。其实,我常常想,比起其他人他算是了解我了,对我也算是宽容了。可是,如果是一起行路的人,恐怕还不够。”

“哦,你还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我也不知道。若说感觉吧,我见到他,见到十七,见到十四都有感觉。诶哟!当然也包括你!”被人掐了一把,再接再厉:“若说宽容吧,你们对我都挺好的。就算是十四,其实也不是很挑剔我。诶哟,当然你是最好的!”又被掐了一把,呜呜,还要不要人说了。继续:“还有一些,我没试过――”腰上好像有点移动,赶紧补充:“但是这些有你就足够了!真的!”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和胤祺在一起的日子,有点耳红心跳,其实,胤祺的温柔是别人比不了的。啊呀呀,这个家伙开始怀疑了,不想了,不想了。

胤衸轻轻一拍,说道:“说重点。”

“理智和勇气,理智和勇气啦!”敏弘叫了出来,汗,这也是刚想起来的。“我需要有勇气的人和我一起走啦!这种勇气是建立理解我的基础上的,不能是盲目的,一意孤行的,或者偏执的。只有你是啊!老大,你逼供呢!掐的我好痛啊。”敏弘终于忍无可忍,劈里啪啦的乱拍胤衸的后背。胤衸已经笑开了花,由着她打,嘴里说:“小心点,有风,吹着你!”

好容易,敏弘累了,趴在怀里气喘吁吁。胤衸摸着她的头发说:“你看,除了我,这儿还真没人适合你。我要不要你,谁要你呢!哼,你就偷着乐吧!”

臭屁王!

除夕的时候,胤衸要去宫里。敏弘没有品级不能随行。腊月二十九的时候,两个人忙活了一天,按照现代的简约方式算是提前过年了。吃饺子。

敏弘又习惯性给有家有业的“服务人员”放年假。当年被老板剥削的太狠了,自己当老板就应当仁慈一些。留下的又轮流换班休息,府里静悄悄的。很多事不得不自己动手。

胤衸看着敏弘熟练的揉着面团,说:“你原来就是这样过节吗?”

敏弘点点头,“嗯,老爹老娘走之前还是比较热闹的,不过也就是看看电视之类的。但是,他们走的那两年好像就没这么热闹了。你说怪不怪,我不大记得那两年的事情了。”

胤衸一笑,“说不定是我陪着你过呢!”

敏弘看看面揉的差不多了,“哦,你呀!还不气死我。”

胤衸笑而不语。两个人说说笑笑,开始包饺子。两个人过年在一起包饺子,或者按胤衸的说法叫饽饽,不管什么,最后都变成了敏弘熟悉的东西。除了那似乎不太好弄的面团之外,胤衸赶皮包馅已经非常熟练了。虽然不够熟练,但是也赶上“居家好男人”称号。反倒是敏弘,本来手艺就不高,现在还是不高。只要皮不破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这时天赋问题。”最后,敏弘只好这样总结。

“敏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这样从一开始你在家里预见我到现在再重新来一遍,你愿意吗?”胤衸随意的问。

敏弘嗤之以鼻,“你最近怎么总是假设啊!如果没有记忆,每一次都是新的。但是肯定会有感觉,或许所谓的前缘注定就是如此。谁知道呢!时间也不一定象我们理解的那样是线性的。循环也是一种存在方式。问题是,如果有记忆,就比较糟糕了。明知道前面有苦难,却活生生的等着它降临,而无法改变;甚至改变的努力只能是苦难来临的条件,这种明知的无奈还不如失忆来得舒服。至少快乐的时候想不到会有怎样的痛苦。诶,你说,我是不是个享乐主义者啊!”

“怎么会!猪怎么会有主义。好了,下锅去了。”胤衸甩甩手,“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转转。老闷在家里,真变成猪了。”

“大公猪!哎呀!”端着箅子,敏弘灵活的躲开胤衸的一记魔爪,跳着去下饺子。

过年,心情不错。

除夕,敏弘从睡梦中醒过来得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敏弘就不再做恶梦了。胤衸知道后一度有些失落。可是,今天,敏弘又做梦了。梦见自己还是年少青春少年的模样,好像是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自己天天躲在家里哭,然后就看到-胤衸了!天,他怎么会在那里?想起前两天的对话,敏弘不由得暗笑自己没出息,太依恋男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不到时候是不能出现的。想怎样就怎样,连做梦也很难办到啊!

披衣下床,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胤衸前一阵晚上总是惊梦。问也不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低头走来走去的想着。点着烛火,敏弘晚上没有在外间留人的习惯。再加上过年,人都放回去了,也没有人来打扰。今天,胤衸要在宫里住着,不能回来了。拉开床头的抽屉,水晶串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敏弘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串水晶,敏弘有一种说不出的迟疑,碰与不碰,仿佛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如果胤衸在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竟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他一个凡人,能帮自己什么忙?自失的一笑。合上抽屉。

抱着金镶玉的暖炉,敏弘裹着貂袍走到庭院中,

深蓝的天空,寥廓而悠远,零零散散的几个碎星子仿佛也被冬天冷冻了起来。看不到眨眼的迹象。敏弘抱膝坐在花园水面的小桥上,仿佛这样坐了很多年,很多次……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身后一暖,是熟悉的大火炉。心里有些惊喜,却不敢回头,怕又是一个梦,回头就碎了。除夕夜,就算是梦也好啊!

“怎么不在宫里?”

“想你,就回来了。过一会儿就走。”

被一双健壮有力的臂膀换住,身后是温暖的胸膛和熟悉的气息。

世界上最美好的,莫过于我们头顶的星空和爱人的怀抱。

的除夕夜!

58、泼妇

三月三,花会庙会赶到一起了。大姑娘小媳妇赶场子似的在城里城外走动,仿佛要把一年的新鲜空气呼吸完。不知道是花更美还是人更美,香甜甜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一些纨绔子弟也趁机出来揩油。

“咔嚓”,断骨续接的声音从骨缝的接合处传了出来,骨头的主人已经疼的昏了过去。

“弘至哥哥,她没死吧?”老陈的身旁立着一个锦衣少女,披着大红色的锋裘大氅。此时正担心的问站在她对面的男子,或者是大男孩――爱新觉罗 弘至,五阿哥胤祺的第二个儿子。酷似乃父的相貌一样的温文中正,只是多了些年青人特有的飞扬。此时,他正皱着眉头看被接骨的人,一个女人。

老陈说:“没事的,牛婶这胳膊跟藕节似的,脆的很。以前,她在大杂院的时候,也是老断。诶,你们可以问她相公。都是我接的,没问题。醒过来就好了。”拍拍手,老陈又开了些药方子。转身给别的病人看病去了。

“喂,她还没醒呢!你怎么――”

“阿苏!”弘至喝住少女,“别打扰大夫了。我们在这里等她醒过来就是。”

“哼,没名没姓的,谁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啊!你非要救!万一被五叔知道了,你又要被罚了。到时候,就算十八叔向着你,你也没得救了。”少女嘀嘀咕咕的站在一旁嘟囔。

五叔真是奇怪,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对谁都没风没浪的,偏偏对弘至要求极严,都娶了福晋的人了,还要求去尚书房读书,要不就是跟着十八叔打杂。一点也不象别的哥哥们可以四处玩玩。今天,好不容易瞅个空子,可以出来逛逛,没想到碰见恶霸调戏民女。唉,早知道就不来了。

今天,阿苏本来想拽着他看花会。碰上这件事是意料之外。但是,弘至异常的表现更让她不舒服。阿苏看了看昏迷中的女子,皮肤倒是挺好的,模样也周正。有什么了不起的,弘至哥哥怎么就那么关心她!阿苏非常不喜欢弘至看那女人的眼神。想起刚才的事情,嘴里就说了出来:“这样的,有什么好的!”

弘至看了一眼阿苏,她是九叔家里的远方侄女。小时候,父母双亡,九福晋把她接过来在家里养着。人是聪明伶俐,又长的好看。大家都宠着她,自然也有些贵族小姐的娇气。

从小,见惯了叔叔们的明争暗斗,本能的,他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划了一道宽宽的保护带,没人进得来,他自己也不出去。除了――十八阿哥胤衸。不知为什么,他对十八阿哥是又敬又怕。虽然比十八大了两岁,可总感觉象十八比自己大十多岁似的。小的时候,十八和他最是亲近,有什么事儿也是十八出头护着他。十八长得比他们这些同龄人都快,十二三的时候就有十五六的样子,媳妇娶得也早。等到他大婚的时候,十八早就是一幅老成持重的样子。不过,对他还是很照顾的。早早的就带出来做事,其他的兄弟都是艳羡不已。那时候,十八叔一有空就回家黏着十八婶,却不让十八婶出门。大家还笑话他来着。后来,十八叔忙了起来,甚至有段日子说皇玛法有意传位给十八叔,也没见十八婶象别的婶婶一样四处串串。

再后来,十八婶出事了。十八叔就象发了失心疯,一把火,不光烧了紫禁城,还把自己的侧福晋活活烧死了。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虽然很想问问,但是从那以后,家里严加管束,不许他去找胤衸。只能零零碎碎的听些传闻。

至于其他人,弘至并没有特别亲近的或者疏远的,也因此,显得他和族里的兄弟姐妹们处的都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的,没有亲疏远近。大家都说他象五阿哥,却有当年八阿哥的温润,连眼高于顶的八福晋也很喜欢他,对他总是另眼相待。

娶了福晋以后,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平淡如水的日子,平淡如水的心情,甚至连叔叔们对权力的追逐欲望都没有。日子过得乏味头顶,女人?看着就乏味。真奇怪,十八婶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十八叔疯狂如斯?可是――

弘至的手在袖子里拳了一下,刚才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手上。她被甩到一边的时候,正好落在自己的怀里,腰很细,也很软,倒在自己弯起的胳膊上,就象一块柔软的,白底蓝花的丝绸搭在臂膊处。只是一瞬,却仿佛永久。那个柔软的躯体里似乎蓄满了力量,只轻轻一弹,就闪到一边去了。手中一空,心里有些失落。

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固然惊艳,但是那种久违了的感觉才是真正让他动容的地方,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和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甚至连额娘也不曾给过这种感觉。难道这就是缘分?

看着她抱歉的冲自己笑笑,那群流氓却又趁机欺上前来。没理由的,弘至打破自己不管闲事的原则,冲到了前面。

其实,他早就认出来,肇事的是揆叙的三孙子,最受疼爱的一个。如果他摆出主子的架势,一定会让他们服软,但是会不会在阿玛和八叔之间造成隔阂呢?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自己。算了,还是打走比较直接。拿定主意,弘至也不说话,上去就打。老康的孙子,自然比揆叙的孙子强。很快就把那几个狗腿子打跑了。问题是,那个女子帮他挡了背后袭来的一击,却被打断了胳膊。

看着昏过去的人,弘至想,她是谁?

“敏弘!”

“十八叔!”

看着冲进来的十八阿哥,弘至和阿苏都很吃惊,更吃惊的是,和十八一起急匆匆赶来的还有自己的阿玛!胤祺正好到衙门里找十八说点事儿,碰上乐儿来报信,说敏弘在前门被人调戏。两个人这才匆匆赶来。

胤祺看到弘至在这里,也很吃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敏弘。弘至被阿玛脸上的表情迷惑了,阿玛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吗?

胤衸冲进来就看见昏迷中的敏弘,吓了一大跳。伸手一探,还有呼吸。这才放下点心。老陈也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牛婶她相公,好久没见了!”

牛婶他相公?

胤祺和弘至疑惑的看看胤衸,阿苏更是不客气的笑了出来。胤祺赶紧咳嗽一声,弘至拽了阿苏给胤衸见礼。

皇上不准太医院给十八阿哥的夫人看病,这是尽人皆知的。弘至心里暗道,都说那夫人出身微贱,行为粗俗,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精致的人儿。看她刚才的行为举止,很是斯文有礼的一个人,比那些小姐太太们都有气度。怎么会是十八叔的那个夫人!可是,看十八叔绷紧的面皮,抿紧的嘴唇,显然又是很在乎那个人。

十八和老陈很熟了,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对这种称呼也只是皱了皱眉。很快问起了敏弘的伤势。弘至扭头看看阿玛――倾听的神色,时不时蹙起的眉头,还有那种温柔而关切的表情,阿玛?阿玛!……

想起来了!

弘至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

在恒亲王府,他是惟一准许进阿玛书房玩耍的孩子。记得有一次,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在阿玛的书房里,看到阿玛在看一幅画,画上画的女子衣着奇特,眼神顾盼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坐在阿玛的膝上,弘至问那是谁,阿玛看了他一眼,说,“她做你额娘可好?”!阿玛的表情到现在他都记得,因为除了那幅画,他再也没有见过阿玛对哪个女人这样看过。再有,就是今天了……

天哪!弘至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乱。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气氛稍微有一点诡异,连阿苏都闭嘴不敢说话。胤衸听完,知道敏弘只是疼晕了,没有大碍。心才稍微放下一点。床上的人动了动。胤祺踏上一步,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胤衸已经回手握住敏弘。敏弘看见他,一直没掉下来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张嘴只说了一个字:“疼!”

“活该!”轻轻柔柔的话语,胤衸的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容。亲亲她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背,放在脸颊旁边摩挲着,旁若无人。

阿苏瞪圆了眼睛,九叔嘴里的“十八疯子”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还是对一个!

弘至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阿玛的身上。胤祺克制的失落全被他看在眼里。

想起来了,玉敏弘!小时候,十八阿哥曾经拉着他见过这个女人一面!除了比以前更加娇媚,多了风韵之外,这么多年,她的相貌竟然没有变化!那个时候,阿玛似乎就想娶她进门。可是,她后来不是嫁给十八叔,又死了吗?

如果说,真的不过是个面貌相似的泼妇,又怎么会这么相像!不仅和十八婶象,也和阿玛收藏的画中人相象!就连那眼神气韵都几乎一模一样!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弘至的脑海里翻腾,没有注意敏弘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弘至的面前,若有所思的说:“你就是弘至么?长这么大了。”听口气,仿佛一个长辈那么自然。

眼前的弘至就像当年初见的胤祺。敏弘的记忆被慢慢的挑起,五阿哥府里的往事象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看着面前蓄着胡须的胤祺,敏弘想起的却是那个温柔而又倔强,差点把自己强要了的五阿哥。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神。

胤祺看着敏弘,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站在弘至面前,眼里的温柔是他多年的梦想。这么多年了,每次看到弘至,他都会情不自禁的想像,如果敏弘看到弘至会是怎样的表情?多少年来梦想的一家三口的情景就这样不期而遇,却这样的无奈。可是,敏弘的眼睛告诉他,她没有忘,和他在一起的记忆,她没有忘。两个人相视一笑,纵然无奈,终究是有过一段快乐。

胤衸可以和十七耍手段,却无法对五哥使出来。看他们相视一笑,心中虽然酸涩,却强忍下来。毕竟,是五哥的照顾,让他和敏弘可以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甚至如果没有绿浓赠画,敏弘很可能就死了。

相识见礼之后,几个人向外走。因为外面穿着补服,胤衸不方便扶着敏弘,和五阿哥在前面走,乐儿扶着她在后面跟着,同时还有弘至和阿苏。

一出门,就碰见一帮人迎面而来。弘至认出来他是揆叙的二孙子,跟旁边鼻青脸肿的那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最是臭味相投的两个人。看样子是来报仇的。胤衸和胤祺已经被引到一边准备上马。那帮人直接和弘至打了个照面。

看见弘至,老二一愣,挥手扇了自己弟弟一巴掌,“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五王爷家的二阿哥都敢冒犯。”回身有冲弘至施礼道:“二爷,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爷子的面上不要和这个败家子计较了。过来!”回头冲那个猪头说,“还不赶紧给二爷赔罪!”

听说是恒亲王的爱子,那个纨绔子早吓的屁滚尿流,忙不迭地爬了过来,说:“二爷恕罪啊!奴才真的不知道那小娘子是您的心尖儿……”

“胡说!”弘至脸一红,赶紧喝止。

那家伙也机灵,赶紧换口气,“对,对,对。奴才糊涂了。这样的小娘子,只有二爷这样的人物才能享用。就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只要二爷您说一句,奴才立马乖乖儿的给您送过去。哎哟――”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影,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脚,踹的那个混蛋,一百多斤的肉弹,横着就飞了出去,碰――。撞到墙上,溅起一堆灰尘。

家人侍卫扶起他,正要发作,看见那人的腰间束着的黄带子,全都不吭声了。原来,胤衸在旁边听无名火气焰腾腾,脱了补服,只穿里面的常服,上去就给了一下子。

胤衸追过去就要打,敏弘赶紧喊住他:“爷!胤衸!”声音不大,足够喝止暴怒的某人了。胤祺也过来,瞪了一眼弘至。

本来是来打架找茬的,没想到踢到了铁板。一个穿的不起眼的漂亮小娘子,招来了这么一大群黄带子。算自己倒霉吧!

他想算了,胤衸还不干呢!听见敏弘在那里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一把拎起混蛋的脖领子,点着他的鼻尖,说道:“你给爷看清楚了,她究竟是什么人!”

“是奶奶!啊,不!祖奶奶。诶哟,我的爷啊!……”鼻涕眼泪一大把,就怕胤衸一怒之下把他废了。

“算了。我哪有那么大!带不起你这门亲戚。”清脆的女声响起,敏弘也怕胤衸冲动之下闯出祸来。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胤衸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胤衸,我们回去吧。出来太久了,有些累。”

“哼,便宜你这个混蛋了。”胤衸又踹他一脚,才转身跟着敏弘走了。

弘至摇摇头,十八叔平时温文尔雅,那是没人惹到他。一直好脾气,那是值得生气的事儿不多,但是震真要惹怒了他,看看吧――就是这个下场。啧啧,下手也太重了。这小子以后能不能人道就不知道了。跟着众人走了。

阿苏想,回去一定要问问九婶,这个女人究竟是谁。看十八叔冲冠一怒为红颜,又悄悄的瞄了瞄弘至,什么时候也有男人为我如此呢?心里竟然有些羡慕。

乐儿扶敏弘上车,敏弘的一只胳膊夹着夹板不能动,凳子又有些低了,乐儿力气小,托不住敏弘,试了几下,竟然没有上去。胤祺在后面看见,伸手托住敏弘完好的胳膊。敏弘抓住他的手,一压一按,借着力气才算上去。扭头一看,见是胤祺,点头算是谢了。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胤祺握着。

胤祺有一时的怔仲,直到胤衸的轻咳传进耳中,才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

敏弘脸色微红,转身进了车子。胤衸跟在车子旁边,带着敏弘先走了。

胤祺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想着那个风雪天,自己应该答应了她才对。只是,自己有十八弟的勇气和精明吗?

“阿玛。”是弘至小心翼翼的询问。自己和敏弘之间是不是只剩下他了?胤祺看看弘至,苦笑了一下。心头烦乱不已,竟飞身上马,当先而去。弘至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但还是警告性的看了一眼阿苏。小丫头满不在意的冲他办了个鬼脸,说道:“我早就知道了,当年五叔和十七叔抢十八婶的事情,我都知道。没想到,十八婶死了以后,对着这个泼妇,五叔还是那么多情!”

“不许胡说!没大没小的。”弘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许,该去十八叔府上走走?

阿苏回到府里,正碰见九叔十叔在花厅里说话。见了她,问去哪里了,一天不见人影。阿苏急着问九婶,随口说了句:“和弘至哥哥出去耍了。”

“出去耍了?怎么衣服那么脏?”老九的眼睛还算是尖。看见阿苏早晨穿出去的新衣服,衣角已经挂了泥巴。

阿苏看看衣服说:“哎呀,真讨厌!那怪那个什么十八夫人了!真是的。”

十八夫人?

老九和老十对视了一眼。老九问道:“什么十八夫人?”

阿苏没想到九叔会问,老老实实的把在外面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至于五叔的反应,还是聪明的没讲那么多。不过,看到连十叔都一幅恍然的样子,她觉得他们似乎都明白。老九挥手让她下去。阿苏莫名奇妙的看看两位叔叔,觉得他们怪怪的,还是乖乖的走了。

“这个牛婶,看来不像在皇阿玛面前那么呆傻嘛!老十,想不想见见?”

“也好。自从玉儿那丫头死了以后,还没见什么有味儿的人儿呢!”老十一拍巴掌,有点兴奋。

老九心里暗暗寻思,小十八和老十四当初为了玉儿相处的并不好,可是在出兵的事情上,两个人难得的一致。尤其是,最近老十四似乎并不听话,而小十八又是一幅摆明了听老十四的。莫非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交易?小十八又有什么东西被老十四拿住了?或许这个牛婶并不那么简单呢!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不等敏弘想办法,胤衸已经代她回绝了一切要约。理由不太好:这个女人上不得台面,不能太给脸子。

回绝一次,胤衸就要伺候一次折耳,给园子里的花草上肥。弄的浑身臭哄哄的,人尽远之。不过,他好像铁了心,一定要用这个烂的不行的借口,五六次之后,人家不请了,他还是没有换。

敏弘气不过,说道:“从一开始,你就让我装傻,现在又说我傻。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傻啊!”

胤衸奇怪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敏弘推推他,他才慢慢说道:“你都想起来了?”

敏弘嚅嗫着说:“也不算想起来。只不过断断续续做梦,细节都不大记得。”

胤衸看着她。敏弘说道:“好嘛。我是没告诉你,又怎么样?”

胤衸说:“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敏弘把事情的前后都说了一遍,胤衸低头陷入沉思。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来,使劲的揉揉敏弘的乱发,说道:“丫头,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敏弘不明所以,但是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决定。神秘兮兮的,还不肯说。也就随他去了。

但是,半夜醒来的时候,敏弘却发现胤衸的一个秘密。连着两个月,算着是每月的初一十五,胤衸总会在子时,咬破中指,以自身的元气催动血液,注入到敏弘的项圈中。自从内务府被焚化的时候,敏弘把最后一点灵气传给胤衸之后,胤衸对水晶也有了感应能力。倒是重生的敏弘,已经不能催动水晶做什么事情了。

敏弘微微睁开眼,看着他皱紧眉头,心里有些苦。没用的,我既然把魂灵和精魄都度给了你,你现在把他们储存到水晶里,没有任何用处。可是看他执著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他。反正也没有大害,随他去吧,也不说破。闭上眼睛,默默的收下这份情意。

弘至来过几次,胤衸在前院接待了。敏弘却避而不见。她自有她的理由,一段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翻出来。晚上,胤衸抱着她,沉沉的叹口气,“若是当初我选了另外一条路,今天怕也是你心头一段不必翻出来的往事了吧?”

敏弘不语,片刻才说:“只怕我没有机会去决定能不能翻吧。若无可恋,自无可留。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从古代到现代,又从现代到古代,一路磕磕绊绊,谁都是无法替代的,都是彼此的一座翻不过去的山。若是山秃了,心荒了,生命也就枯萎了。

59、夜宴

春去春又来,康熙五十九年,在两个人难得安宁中静静的度过。

康熙六十年的时候,十四阿哥返京。志得意满的他,不仅带回来了一个众人期盼的胜利果实,也为敏弘带来了不可知的变数。不知道胤衸和十四是怎样的交易。如今,十四已经完成了他的功绩,交易是不是就失效了?

果然,十四回来不久,十四福晋就给敏弘下了帖子。胤衸拿着帖子,苦笑着:“抢了那么多美女,他怎么还不死心?”

敏弘擦好最后一抹腮红,由着胤衸在那块疤痕上细细的描着洒金的蓝色蝴蝶。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别人可以瞒,这个十四阿哥却是瞒不住地。装傻充愣,到了他那里恐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扯出真面目,或许还有机会。至于其他凑热闹的,会怎样和康熙报告,就不是这一次可以考虑的了。

胤衸的手艺越来越好,蓝色的蝴蝶,点洒了一些金粉,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魅惑。

“你把我打扮的这么漂亮,不怕惹来麻烦吗?”敏弘问道。

胤衸说:“我更怕你让我去交粪施肥。”

敏弘愣了一下,这一次,胤衸竟然也有打算。罢了,见机行事,勉力为之吧。遂也不多问。

收拾妥当,来到了恂郡王府。果然是张灯结彩,人流如织。门人见了,慌忙进去通报。敏弘一扭头,却看到十七阿哥胤礼站在一边愣愣的看着她。

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却看到紧跟在胤礼的后面,是一名着一袭樱桃色大褂的少妇。神情比一般的贵妇多了三分好奇。听说,此次西征,随军的皇子多有“斩获”。这个是胤礼的战利品吧!难怪胤衸竟然毫不介意。

敏弘向胤礼笑了笑,又点点头。胤礼略带恍惚的微一阖首。

随着迎接的人,敏弘被迎进内院。十四福晋领着一大群认识不认识的女眷在堂屋等着。以前在十四阿哥府住着的时候,曾经见过十四福晋。后来,有意识的躲着这帮人,见得有些少了。乍见之下,敏弘略为有些吃惊,怎么人老的这么快?环顾她周围那些风华正茂,环肥燕瘦,甚至还有异域风情的侍妾丫鬟们,敏弘心中有几分了然――心累!

来得人还挺全,十七的“战利品”,恒亲王福晋都已经到了。胤衸带她来的时间极为合适,正好在中间。十四福晋还没寒暄完,陆陆续续几位大阿哥的福晋也到了。敏弘身份低微,识相的退到一边。人多,清一水儿的女人,叽叽咯咯,没完没了。更多的重心是在十四阿哥新收的几个侍妾身上。八福晋傲气依然,丝毫不受老公背运的影响。对这些侍妾一概是以冷哼开头,进行教育和再教育。敏弘知道她嘴快不饶人,但是今天发现她还有“诲/毁人不倦”习惯,或许是因为老了的缘故?

那几个外族的女子看来也是贵族出身,有些神色间已经现了不耐烦。十四福晋冷眼看着,并不出声。如果这里闹了起来,自己算不算受益人?敏弘实在摸不清胤衸手里玩儿的什么牌,开始自己为自己打算。

含英进来的时候,八福晋正在喝水。有一个外族的女子正准备开口说话。十四福晋嘴角的冷笑吸引了敏弘的注意力。门口传来:十三阿哥福晋到!

想起去年在十三阿哥的别院里做客,和胤衸搞的那档子事情,敏弘有点脸红。看得出来,胤衸在尽量为十三阿哥铺路,但是这份心思不敢说,也不能说。就康熙现在对十三的态度来看,除了病情略有问询之外,其他的已经是无所留意了。

敏弘不相信康熙会这样恨一个儿子,但是若说康熙看出胤祥以后会成为新朝的中流砥柱,敏弘也不信康熙能未卜先知。只能猜测,康熙可能是对这个儿子极为防范,甚至超过了敲锣打鼓的老八。但是这个问题是胤衸心中的死结。有一种直觉告诉敏弘,胤衸对康熙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比起别的阿哥,也许他的心里还有一种报复的情绪。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当事人永远不会承认,也不愿意听到。

鉴于十三阿哥的境况,人们也就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八福晋。含英也很乖巧,悄悄的站到一边等待主人的下一步指示。看到角落里的敏弘,也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头,就扭了过去。比起以前,多了几分沉稳。敏弘有点心酸,不知道这个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陪在他身边的人都如此的黯然。而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八福晋大概只是习惯性的嘴巴坏,未必是有心。一个停顿的功夫,她的注意力也发生了转移。十四福晋身上佩戴的新赐的宝玉成了她的目标。

看着十四福晋眼中划过的不耐烦,敏弘四处转了一下眼睛,雍亲王福晋不经意却又不合时宜的一个垂眼,引起了她的注意。唉,男人的事情总是牵扯到女人。自己玩儿自己的不好吗?

敏弘的身份比较特殊,人们也拿不准皇上对她会是什么态度。上回,听说皇上召见的时候,她模样憔悴衰老,举止畏缩,上不得台面。如今看来仍然是不言不语,但是这样子――

比之当年的玉敏弘,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