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恒帝说得也是事实,只是,他始终错估了阿墨和雍王。

“皇上言重了,为维护皇位正统,臣只是代天下苍生,请皇上退位,还政于太宗血脉而已。”说着,阿墨还似模似样的伏低身,郑重其事地请愿。

如今天下各方势力或公开或隐晦地,皆有声音请正恒帝顺应民心退位还政,花离墨伙同禁军殿前逼宫是不假,但她如此说法,却又占了一个义理,不过是敢为维护正统的先锋,他日若有人以此攻击祁景渊,逼迫祁景渊杀了她便难站得住脚,相反,就算将来祁景渊忌惮花离墨手握重兵,也轻易动不了她,毕竟今日她若成功,便是从龙首功之人。

正恒帝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有恃无恐的原因,心头惊颤,好一个心机深沉的花离墨,所有的一切,她早已算计到,借势而为,谋算深远。

事已至此,败局已定,沉默了半响的柳相忽而快速地瞥了正恒帝一眼,然后咬了咬牙,眼神露出坚定之色,往前跨几步,转到正恒帝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高呼道:“臣亦请愿,代天下苍生,请皇上退位,还政于太宗血脉。”

柳相突如其来的一招,让本肃杀的大殿平生一股啼笑皆非的诡异气氛,所有人,包括正恒帝都以一副听错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唯有一人,清亮的眸色不动,自有一股早料先知的莫测。

一生自负的正恒帝,先是被委以重任的阿墨背叛,又眼睁睁地看着倚重的禁军倒戈相向,现在,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心腹,国之首相,在他面对生死绝境时,竟是第一个带头背弃他。

多重的打击,让这位背脊一直挺处笔直的帝皇瞬间垮下,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柳相,然后仰头大笑,悲凉的笑声触动了在场不少老臣,侍君多年,正恒帝纵是有再多的不是,但勤政爱民这一点却让人无可指谪,一代自傲的帝王被逼得这般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岂不让人可悲可叹。

有几个老臣动了动,似要站出来,然未等有动作,便听得接连的跪地声,耳旁传来数声相叠的声音:“臣亦请愿,代天下苍生,请皇上退位,还政于太宗血脉。”

人心本如此,见有人响应,其他本在犹疑的群臣便如吃了定心丸般,也跟着下跪请愿,能站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傻子,柳相突然的举动只要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如今的局面,正恒帝大势已去,雍王入主皇宫是早晚的事,到时他们这些朝臣是继续留用还是血洗就看他们的表现了,而最好表忠心的时机不就是此时吗?何况,雍王现今占着大义,他们的行为不能算是叛主,用花离墨的话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为了维护皇位正统而已。

转眼间,只有寥寥数人还站着,他们神情倒是坚决,只是凭他们几个人,终是不能扭转乾坤。

阿墨神情莫测地看了这几人一眼,然后看向正恒帝,他正看着这几人发征,或许他实在是被打击惨了,看到还有人愿意跟着他同生死,难免意外。

“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朕这一生还不算太失败。”正恒帝的笑声越显悲怆,隐隐的狠意让人难以察觉。

他就算要死,也绝对不会让祁景渊顺顺当当地坐上龙椅,不会让花离墨顶着大义的名头享受人间贵富,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低睑的眼底掠过绝决的神色,正恒帝目光一眯,投向阿墨。

第二十八章 墨儿回来

他就算要死,也绝对不会让祁景渊顺顺当当地坐上龙椅,不会让花离墨顶着大义的名头享受人间贵富,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低睑的眼底掠过绝决的神色,正恒帝目光一眯,投向阿墨。

阿墨却似早有所觉般,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目光相碰,正恒帝便不再做之前那假惺惺的形态,目露狞光,直言嘲笑道:“花离墨,你算计得很好,可你少算了一点,朕,乃一代帝王,岂容你这般小人拿捏,今日纵成王败寇,你道朕真会受你威胁,下诏退位。”

正恒帝话中鱼死网破的狠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若真是宁愿死也不愿写下诏书,便将来雍王登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有那另有用心之人指他弑君夺位,甚至质疑他太宗血统的身份。

跪在地上的群臣额际当下滴下冷汗,抬眼看向阿墨,等着她反应,眼中隐藏着纠结之色,身为正恒帝的臣下却在他危难之际背弃于他,现在正恒帝宁死不屈,让他们越发愧疚,然若雍王登位不顺,搭上骂名,他们这些人也逃不过天下士子的口诛笔伐。

相比于他们的纠结,阿墨却是淡定依旧,听了正恒帝的狠话,却并不为忤,笑容可掬道:“皇上此言从何说起,臣进宫之时,已听宫中传下旨意,皇上于梦中,受圣祖皇帝感召,深感多年来窃居帝位而不安,已决意退位还政于太宗血脉,下诏召雍王世子及顾氏家主进宫,着令城北军大开城门恭迎世子进京,一路护送至皇城,此事已传遍京都,此时,世子爷只怕快到宫中了,皇上莫不是后悔了?这可有失于民哦。”

是他们听错了,还是她说错了?

正恒帝及群臣皆傻愣住了,她这话才是真正的从何说起呢!

皇帝要是真的受感召下旨退位,还将城外的雍王世子迎进宫中,那他们前面这一波三折的逼宫对峙难不成是在唱大戏?

饶是他们历经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也顿时被绕进了云里雾里,思路完全跟不上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花将军。

“花离墨,你假传圣旨。”正恒帝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他有没有下旨,自己还不清楚吗?就算是现如今这般的绝境,他也绝不会诏告天下下旨退位,遑论在之前胜败未定之时,唯一的可能就是花离墨跟祁颢自编自演,假传圣旨。

“这般大罪,臣可不敢领受,京都九门城卫只认九龙皇令,不从军令,这不是皇上日前亲下的旨意吗?臣就算有胆假传圣旨,难不成还有本事假造圣祖爷传下的九龙皇令。”阿墨早有准备的反驳回去,在正恒帝征愣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九龙令牌之时,又转过身,面对群臣,别有深意地瞥向跪在一旁的柳相一眼,似笑非笑道:“世子爷进宫,诸位大人是否该到宫门口迎接呢?”疑问的话,分明是命令是口气。

群臣一听九龙皇令更是一头雾水,不少人露出深思的表情,只是未等他们想明白,阿墨的一句话立即让他们打了个机灵,现在不是他们该用脑的时候,而是该做出表现的时候。

柳相不愧为一朝权臣,最先反应过来,如若没有感受到阿墨别有深意的目光,连叠声:“是是。”然后连滚带爬地冲殿外冲去,在殿门口顿了下,见充当门神的纪承远不动如山,便一刻不停地绕过他,向宫门口跑去。

柳相能在正恒帝的手下权倾朝野,识时务,没脸没皮是他最大的生存准则,这样人,只要拿捏住,不失为一把好刃,新皇登基,必对朝堂有一番大清洗,能做这种事的人,柳相是首选,只可惜…

阿墨瞳眸微眯,掩去眼底的杀意,当年有份参与百里一族灭门惨案的人,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处,该还债的,她不会让他再多活过一天。

群臣这时也反应过来,紧随而去,乱轰轰的场面,没有人注意到其中有些大臣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有的却是满满的笑意与钦佩。

眨眼中,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阿墨、正恒帝和几个支持正恒帝的官员,未等这些官员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殿门口的纪承远抬手一挥,几名禁军立即跑进大殿,完全不给他们反抗的机会,捂嘴拖走,殿门关闭,一气呵成。

阿墨与正恒帝相对而立,不再演戏,一切都是时候摊开来了。

这短短的时间,正恒帝也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手中的九龙令牌紧紧握着,先一步打破平静,声音暗哑道:“朕还有一点想不通,原先的城北军已被朕全替换掉,新的城北军建立不过几日,都统是易贵妃族弟,朕一手培养的心腹,你是用什么方法收买他的?”

自从上次城北军私放祁颢,再到王氏家族事发,就全被他下旨给斩了,再从各京郊营抽调过来组建,都统不仅是易氏的族弟,还是从他的暗卫营中出去的,忠诚可信,这般大动作便是为了以防让乱臣贼子自由出入京都,然后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败在了城北军上面。

花离墨为了让祁景渊名正言顺登位,还真是煞费苦心,策反禁军逼宫,以大义威逼利诱群臣上她的贼船,宫外假传圣旨造势,当百姓看到祁颢大摇大摆地被迎入城,迎入宫,还有何人会去质疑他的退位是被逼迫的,他日更没有人能再指控祁景渊是篡权夺位,就算他不死,还能亲自站在百姓的面前,也指控不了,京都九门只听皇令的旨意,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祁景宁,你可知道,你落得今日这个地步,原因是什么?”没有回答正恒的话,阿墨双手负后,语气严肃而低沉,一开口就直呼皇帝的名讳。

自从他当上皇帝,就没有人再叫过他的名字,正恒帝本该生气的,但他不是昏君,不会在此等困境下还大耍帝王的威风,他自嘲一笑:“原因就是朕有眼无珠,错信了你这个小人。”

摇头失笑,阿墨看着到了此刻,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正恒帝,突然觉这是个可悲之人。

“你错,就错在太自负了,心胸太狭隘,以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不管是与不是,只要你认为那个人有二心,你就宁杀过不放过,当年的百里一族是这样,今日的王氏一族同样是这样。”

闻言,正恒帝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只听得阿墨看着他,笑了笑又道:“想到了?没错,王氏根本就没有投靠雍王,还记得我初到京都在酒坊被王氏嫡女伤到一事吗?托您的势,王家怕得罪我这个圣前红人,上门求饶,将城北军的暗势力转到我的手上,然而,城北军本就不全在王家的掌控中,何况他家经营多年,岂是我想全权收在手就能收的,半年经营,也不过是在其中安插几人暗桩而已…”

这是一招一石二鸟之计,从头到尾,阿墨就没有想过真的接收那批城北军的暗势力,她借着王家让她渗入其中的机会,安插几个有一定权力的暗桩,这几个暗桩在祁颢及雍王府诸人逃离京都之时,引开迷倒当值的城北军,打开城门,将祸水顺理成章地引到了王家。

几乎没有多加调查,自负而又处于盛怒之下的正恒帝以通敌卖国罪诛杀王家九族,引出后来王文夏的爆料,直至今日局面。

另一鸟便是,正恒帝果如阿墨所料,将整支城北军都给替换掉,他绝没有想到,新组建的城北军才是由她一手掌控的‘暗势力’,半年多的经营,真当她是混着玩吗?至于那个易都统,一个光杆司令,阿墨令至,他头颅也就落地了。

可以说,阿墨不过是起了个开头,余下的,正恒帝全帮她给做了。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正恒帝脸色猛得一白又一红,气急攻心,噗噗噗,边脚步不稳地后退,边一口接一口的血不要钱般地往外喷,直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他又再次喷出一大口,头上帝冠跌落,满头花白的头发撒落,皇袍上血迹斑斑,哪还有一丝帝王的模样,分明是那狼狈至极的糟老头。

为了皇权,他一生步步为营,亲手将皇朝神话,代代传奇的百里一族终结,他以为天下间再无人能动摇到他的权力,就连祁景渊都不行,他可以高枕无忧地享受皇权至上,到头来,竟仅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子就能一步步将他从高高在上的权力巅峰逼落深渊地狱,结束了他一生的美梦。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居高临下的阿墨,眼中有片刻的恍惚,一道时时出现于午夜梦回的身影与眼前的重叠,惊得他往后挪了几步,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晃了晃头,用力地眯起眼,那张清秀的脸庞分明是让恨得牙痒痒的花离墨,却与那个渐渐记不清模样的人何其相似。

尤其是那一双异常澄澈清亮的眼睛,仿若在那阴暗灰沉的天际突升起两颗光辉灼人的星辰,散发着眩目的清光,能堪破世间一切虚妄,他的所有心思诡计,在这一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我百里一脉生就一双慧眼,自可助皇上辫忠奸,哈哈…”彼时,他与百里凌风尚是君臣好友,酒后,百里凌风曾圣前失仪,如是说道。

那闪过的灵光再次浮现,正恒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惊骇过,连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到底是谁?”

音落,眼前罩下一片阴影,耳边传来轻柔而又仿若来处九幽深处的魔音:“皇帝伯伯,你记起墨儿了?十年了,墨儿回来了。”可家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 政权更替

新平二十一年九月二十日,在横空出世的百里墨发出征讨令的第十天,正恒帝下诏,召被挡于京城北城门外的雍王世子祁颢进宫,诏书上明明白白写明,正恒帝于梦中受圣祖皇帝感召,深感多年来窃居帝位而不安,故有意退位还政,于是迎世子入宫商讨退位事宜。

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不是没有人质疑,但城北军见诏即开城门,一路护送世子入宫,便足以打消多数人的疑惑,同时,京都百姓亲眼目睹朝中三品以上大官在柳相的带领上于宫门口迎接世子,世上谁人不知柳相是正恒帝的头号心腹,连他都出马了,那还有假吗?

时隔一日,从齐地又传来消息,齐王已当众供认,画卷是他奉皇帝之命篡改,目的不言而喻,同时他还对前些时候雍王世子于宫中行刺一事的真相供认不讳,供认刺杀一事是正恒帝一手导演的戏码,刺客是皇帝自己准备好的,被蒙在鼓里的雍王世子还奋勇救驾,反被禁军当场拿住,事后,也是皇帝命齐王世子指认雍王世子,目的同样不言而喻。

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巧,让人不得不怀疑,正恒帝肯退位的背后原因,只怕受圣祖皇帝感召是假,得知齐王供出事实真相,无力还天而不得已为之才是真吧?

新平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二日,经过两天的‘商讨’,正恒帝正式公布天下,颁布退位诏书,还位于雍王,自已退居怡天居怡养天年,只等雍王进京,便可举行新皇登基大典,同这道退位诏书颁布出去的还有他人生之中最后一道诏书,却是一道‘罪已诏’,一道对当年设计覆灭百里一族而惭悔的罪已诏,也算为百里一族当年所谓的通敌卖国罪昭雪,只是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辉煌百年的百里如今只算下一个孤女。

新平二十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显然,正恒帝就算交出了皇位,下’罪已诏’,也挽回不了失去的民心,百年后,大梁史记上,他依旧是皇朝第四任君王,只是不是留芳百世,怕是遗臭万年。

新平二十一年十月一日,雍王携雍王妃进京,隔日于朝堂上会见百官,却表明自己逍遥闲散惯了,并无意皇位,于是便有朝臣上奏,奏请雍王世子,太宗之孙祁颢登基为帝,这回雍王没有推拒。

新平二十一年十一月一日,祁颢举行登基大典,是为大梁第五任君王梁明宗,来年改年号圣隆,奉父亲雍王祁景渊为太上皇,雍王妃为太后。

新皇登基,大赏功臣,第一位封赏之人自是有从龙首功的花离墨花将军,圣隆皇帝当殿亲口封赏:“岐州花离墨…封正一品护国大元帅,统领全国兵马,赐爵忠勇侯,世代罔替,见君不跪,佩剑上殿,赏忠勇侯府,百官府前经过,武官下马,文官下轿…”

吧啦吧啦,一个接一个的殊荣砸得百官快要昏厥,虽是封侯,但这待遇,怕是亲王都比不过吧!还是护国兵马大元帅,从十年前百里凌风死后,这个位置就形同虚设,今日终于又有人坐上这个位置了,却不是百里凌风的后人。

有些心思活络者,不得不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难道新皇对百里族的唯一后人实则心怀忌惮?或是两者之间有何协议?要不然为何新朝成立,皇上却从未提起过要迎回百里墨,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风凌寨那群百里族的遗臣也如销声匿迹了一般,便连军中的老将军,在正恒帝下了’罪已诏’后,便也安份守已起来,好像之前带兵威逼京都和齐地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现在,新皇将兵马大元帅的位置给了花离墨,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新皇赐下的忠勇侯府竟是原来的百里府,那座空置了十年,代表着皇朝最高荣耀的府坻。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皇登基,满朝这些老臣都怕一个行差踏错给了新皇借题发挥的机会,因而一时倒无人当面去触新皇的霉头,只是以后倒不好说。

封赏完功臣,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杀几个桀骜不驯的旧臣立立威的时候了,百官早有所准备,不外乎就是那些个还心怀正恒帝,不服新皇的人,然而,这个新皇的心思注定不是他们好拿捏的。

当场,由新鲜出炉的花侯爷上奏,弹劾柳相等一干重臣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十数条罪状,足以让这些显赫一朝的贵族满门抄斩。

柳相等人在惊愕过后自然满口喊冤,但当阿墨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证摆出来的时候,便百口莫辩,收集这些罪证绝非一天两天能办到的,显然花离墨早已存了心思要除掉他们,却想不出来他们与她哪来如此大的仇,竟要他们家破人亡。

背主求荣,不仅没能求得荣华,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早知如此,莫如当日做那铮铮忠臣,死后还能落得个好名声,如今悔之晚矣。

一道天子令,有人自此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有人家破人亡,百年望族从此败落。

柳家、易家、韩家…一时间,京都内的名门望族人人自危,为新帝的雷霆手段感到惊骇,一些本打着趁着新帝立足未稳,能多捞些好处的豪门被当头一捧,不仅不敢再动什么手脚,相反,还要将手手脚脚都束起来,就怕哪只手伸过了界,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新朝伊立,就斩了一大批贪官污吏,百姓个个拍手称好,赞扬圣隆皇帝圣明,必将是一代明君,趁些机会,新帝推行了一系列新政,意料之中的几乎没有遇到阻碍地就顺利推行下去。

一场雷霆清洗,扫掉了旧朝一半有异心的官员,新晋了一批新官员,原雍王府的一干幕僚将军,个个身居要位,很快就稳定了朝纲。

这恐怕是史上龙位易主,政权更替事件中流血最少,稳定最快的经典,但绝对是风波最多,最诡异难测的。

在这诡异而又平和的皇位更替中,百姓迎来一个昭雪的新年,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更甚至因对新帝新政的信心,生活似乎多了些期待。

过完年节,便到了圣隆元年,新帝携百官于皇陵祭天,一连三日,三天后,从怡天居传来消息,正恒帝驾崩,这位在新帝登基后地位尴尬的前帝王死得一点波澜也没有溅起。

出殡当天,新帝虽给了他应得的帝王礼仪,但没有装模作样的亲自扶灵,毕竟太上皇还在世呢,而正恒帝子息虽少,但也有存世者,譬如东宫。

世人口中东宫必指太子,古往今来皆如是,但正恒帝一朝却比较奇异,东宫是有太子没错,但只要在朝为官者,一旦提及东宫二字,必知那说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同胞姐姐,长公主祁芍。

同体弱多病的太子相比,长公主身体康泰,太子聪慧,帝王谋略无一不精,且心怀仁心,若非天生病弱,他就是那天生的帝王之才,守成的仁君,这些赞语,同样可以用来形容长公主,若非生而为女,她就是那雄材伟略的帝王之才,论智慧谋略,太子尚有不及,论手段心性,足以媲美先帝,东宫一众谋臣幕僚,背后的主子就是长公主。

幼时长公主也曾名动天下,只可惜生不逢时,没风光个几年,伴异象而生的百里家少主就夺去了世人的注意,一连六年,不管她做出多轰动的事情,上面总有个小不点稳压她一头。

幼年时,这一大一小两个风云才女就一直不对盘,主要是心高气傲的长公主殿下忍不下那口气,而某个小不点却整天一副傻楞模样,偏偏就这样,长公主殿下还是只能当下面那个,被压倒了一次又一次。

十年前,百里墨伴随着百里一族而消失,就在世人以为被压了六年的长公主殿下终于能翻身农民把歌唱,一飞冲天的时候,长公主却从此深居东宫,轻易不现身人前,但东宫之名却越加强势起来,甚至不少重臣都有心里准备,他日正恒帝驾崩,体弱的太子登基,摄政者必为长公主,蛰伏十年,或许长公主等的就是那个时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长公主跟百里墨怕是天生八字相克,好不容易顺风顺水了十年,百里家的事情一爆出来,百里墨连人都没出现,只一道征讨令发出来,就让长公主十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败得惨不忍睹。

正恒帝退位后,长公主和太子依旧住在东宫,圣隆皇帝没有对这两人另加处置,没有让他们搬出东宫,也没有撤去祁泽太子之位,一切保持原状,如今正恒帝驾崩了,长公主和太子的处境就尴尬起来了,总不好再让他们继续占着东宫和太子之名吧?

不少朝臣都在猜度圣隆皇帝的心思,按理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撤了祁泽太子的名号,然后将他们姐弟俩幽禁起来,太子本体弱,想来活不了几年,而长公主,等过些年,找桩亲事,将她远嫁了便是。

可是,正恒帝驾崩,圣隆皇帝竟然允许长公主现身人前扶灵?这就让一些想借此事讨好皇帝的臣子不得不再三思而后动了。

长公主扶灵从表面上看来,合情合理,更合乎礼仪,似是没什么问题,但往深里想,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第三十章 绝代风华

拿着东宫的请柬,阿墨斜躺于软榻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清澈的双眸闪动着耀目的亮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露出这样神态的她,就表示有人要倒霉了。

坐于御案后面,艰苦地跟小山一般的奏折奋斗的新皇圣隆帝放下朱笔,看着某只笑得阴险的狐狸,冷峻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犹如冰川在霎时融化了,所幸这里是在御书房,没有闲杂人等,否则非得吓掉天下人的下巴不可。

目光移向青葱手指上捏着的暗金请柬,圣隆帝深邃的瞳眸光芒掠过,嘴角一勾,与某只小狐狸何其相似,“如你所料,长公主准备出手了,忠勇侯待如何?”

拂袖而起,阿墨歪头,冲着圣隆帝嫣然一笑,然后吊儿郎当地转动着手中的请柬,如同风流公子般闻着请柬上的香气,陶醉道:“美人相邀,岂能辜负。”说着,潇洒转身,飘然而去,徒留圣隆帝呆滞当场,还为方才那嫣然一笑而心悸不已。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圣隆帝摇头失笑,重新拿起奏折,心里无端却多了些烦燥,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些潜在的威胁给一一处理掉,然后与那人能光明正大的并肩于世人面前,不求立于权力颠峰,但求风雨路上,有卿相伴。

暗香浮动,浮光迷眼。

世人皆道长公主才智无双,却极少能窥见她的绝代风华,今日阿墨终得见这长大后的长公主,方觉这世间真真有人配得上这绝代风华四字。

东宫芍华宫湖畔水榭里,美人榻上,一袭胜雪素纱,赛雪清肌,眩目晶莹,乌云鬓垂,娥眉螓首,额间一点朱红,两阙眉斜飞,浮光掠影,是她熠熠动人的美眸,一挑一阖,乱人心扉。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心中蓦然一动,阿墨失神低语,无澈清眸,映着如斯美人,再无他物。

榻人美人含首轻笑,动人心魄,不为对方的孟浪而生气,恰似被欢喜人称赞的娇羞,拂袖坐起,丝毫不落媚态,自然无伪,雍容华贵,端得是人间无双。

“花侯爷谬赞,本宫久闻侯爷威名,无缘得见,今日冒昧相邀,侯爷能拔空能来,本宫甚喜。”右手微抬,做出请的姿势,长公主的姿态放得甚低,却又不*为公主的高贵,让人有瞬间平生一股受宠若惊的喜悦。

阿墨清俊的脸上果然浮现出欣喜的笑意,没有之前初踏入东宫时的倨傲,口道不敢不敢,却也欣然坐下,之后便看着长公主不动,眼中清亮,不再如之前般失态,只是眼底尚有若隐若现的迷醉在心人的捕抓下无所遁形。

水榭楼台,孤‘男’寡女,一个是当朝权臣,‘逼死’旧帝,深受新皇信任,权掌天下兵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是旧朝长公主,父皇新逝,幽居东宫,地位尴尬,前景堪虞。

两人不谈前朝旧事,只谈风花雪月,轻声笑语,如同那多年知交好友,眼神相撞,暧昧横生,又似那相恋多年,亲密无间的情人。

从这一天开始,朝野渐起风声,花侯爷频繁出入东宫,疑似与长公主交往甚密,久居京都的旧朝臣子听闻摇头叹息,花侯爷终究还年轻。

从雍王府出身的一干重臣担忧不已,长公主之名,即便他们远居雍地也是如雷贯耳,年少时能与墨少主比肩的人,留着终是祸害啊!

于是,圣隆帝的御案上开始出现了有关让长公主搬出东宫,或是为长公主挑选驸马等奏折,花侯爷目前圣眷正隆,他们不敢去拔这只老虎的须,便准备从源头入手,以绝后患。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花侯爷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居然在朝堂上将上奏的一干朝臣大骂一番,然后随意寻个错处,就让圣隆帝将这些人一一给贬了,大有一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震得整个朝堂连日都处于低压状态。

圣隆帝也很是头疼,越来越多的老臣私下里开始表现出对阿墨的不满,话里话外让他防着她,最好能把兵权收回来,尤其是跟着他从雍王府出来的谋臣武将,向他告状就没那么客气了,本来就对她当这个护国大元帅不满,现在又发生长公主这件事,有些冲动的武将还曾直接找上门去,结果可想而知,连他在她手中都讨不得好,何况这些大老粗呢,于是矛盾越演越烈,搞得他现在一听到这群谋臣武将求见,就想掀桌不干了。

终于,正隆帝真的掀桌了,却不是对着那一干谋臣武将,而是咱们的花侯爷,这对君礼臣忠的和谐局面终是被打破,君臣出现了嫌隙。

圣隆元年二月,太子祁泽,这位多灾多病的太子爷终是没能熬得过去,彻底解脱了。

圣隆帝虽与这位堂弟不亲,但也多怜惜他自小多病,入主皇宫后,对这位堂弟也多有照顾,保留了他太子的尊荣,日常起居一切如正恒帝在位时一般,可惜,本就只是苟延残喘,再加之一场剧变,还是紧随正恒帝而去。

祁泽以太子仪仗葬入皇陵,长公主前脚刚送走正恒帝,后脚又送走了相伴多年的亲弟弟,悲伤之情可想而知,而这时朝臣都发现,咱们的花侯爷在正恒帝驾崩之时没有出现,但太子出殡之日,花侯爷全程陪伴在长公主身边,神情哀恸。

太子一死,长公主再居住东宫,纵是正恒帝当朝也于礼不合,这样一来,朝臣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了,花侯爷再怎么庇护都没有用,因为没有站得住脚的借口,除非你有意让皇帝立长公主为皇太女。

在众臣的压力下,圣隆帝终是下旨,让长公主搬出东宫,另寻一处宫殿居住,而指派的宫殿却是有些微妙,怡华宫,前几朝皆是长公主的住处,但是历代长公主下场都不是太好,不是远嫁了,就是早夭了,再不来就是参与皇储之争,被秘密处死,总之不得善终就是了。

为了此事,仗着帝宠的花侯爷跟正隆帝起了争执,没人听到两人在争执些什么,但站在御书房外能听到里面吵得厉害,最后圣隆帝还掀了桌,将花侯爷斥责了一番,禁足府中半个月。

有人幸灾乐祸,说道花侯爷要失宠了,终归太年轻了,不及弱冠之年就权倾天下,太过自得意满了,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有人却眼红羡慕,身为了一个臣子,为了一个女人敢于御书房与皇帝对掐大吵,触怒龙颜,却只是被斥责一番,禁足半个月,可见皇帝对侯爷是真心的宠啊!

但也有人对此,只是勾唇一笑,一切只是开始而已,从她手中夺去的,她都会一一夺回来,包括那两条人命。

然而,半月未到,一道从边境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就将所有人炸晕了,也将阿墨提前炸出府来。

圣隆元年二月底,汉元国趁大梁新旧政权替换,朝纲不稳之际,由摄政王领兵十万再犯北边边境,一日连下数城,驻守边境的单大将军发急报求助缓兵。

汉元国在新平二十年犯境,最后大败而归,时隔两年,又再次兴兵来犯,来势汹涌,势如破竹,让大梁群臣胆寒。

汉元摄政王年轻时曾是领兵好手,与单大将军也算是老对手,按理来说,大梁不应该败得如此之快,因为相较起汉元萧王萧烈,摄政王已是老矣,两年前萧烈亲自领兵都没能如此一开始就打得大梁军队无力还手,摄政王又是怎么办到的?

事从紧急,才刚被禁足没几天的花侯爷被皇帝一道喻旨放了出来,让她即刻领兵前往北境救援。

皇宫最高城楼上,两道修长的身影比肩而立,这对他人眼中已生间隙的君臣亲密无间地靠站在一起,俯瞰着天下最为繁华的府城。

“真想放开一切,跟你一起共赴沙场,真怀念当日一起血战于敦阳城外的情景呢!”圣隆帝祁颢转头看着身旁一袭玄衣长袍的少女,眼底掩埋着近乎贪婪之色,语气却甚为遗憾,当上这个皇帝,纵是他,也有太多的无奈。

阿墨收回目光,扭头白了某个说梦话的皇帝一眼,摆摆手道:“那种狼狈的时候有什么怀念的,你也别白日做梦了,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不能随心所欲,有得必有失。”

最后的话,别有深意,祁颢岂会听不出来,眼神一黯,接着又是一亮,眼底涌动着掌控一切的霸气,瞬间抓住阿墨还没放下的手,脸上柔情万千,道:“你我同心携手,区区一张龙椅,岂能困得住?”

他眼中期盼的目光太过火热,炽痛人心,阿墨有些受不住地移开目光,却没有收回被他紧握着的手,望着虚无的天际,最终却只是轻叹了一声,说了句似八杆子打不着的话:“祁芍的手段较之十年前,进步许多,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能将你我网住。”

没有得到答案,祁颢却不觉得失望,珍而重之地将置于掌中的柔夷合拢于双掌间,这才开口,失笑道:“任她千般手段,始终被你压一头。”

解决完汉元国的问题,就该是收网的时候的,就看到时候是他们被她网住,还是她自己掉进网里。

第三十一章 侯爷来也

圣隆元年二月底,汉元国举兵十万再次犯大梁边境,单大将军急报求缓。

圣隆元年三月十月,护国大元帅花离墨领三万花家军及五万京畿西营军赶赴北境。

平丘河源南北两岸,汉元、大梁两军对峙多日,大梁粮草弓箭皆已告急,支撑不了多少天了,而一旦让汉元军队渡河而过,东北境将会大范围沦陷。

汉元国此次犯境一改以往直逼京都,意欲拿下中原的野心,反而在突破北境防线转而东下,迂回进攻东北,竟是打着一点点吞噬掉大梁版图的主意。

大梁军营主帐,单大将军立于军事地形图前,眉头深锁,单双双小将军侧立在一旁,娃娃脸上同样愁云满布,帐中的其他将军副将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大多人身上还带着伤,连日来的苦战让他们疲惫不堪,而更疲惫的是心。

“大将军,昨日夜里,敌军又一次尝试着渡河,攻击力度明显比几天前又强了许多,这次虽还是被我军堵回去,但下次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