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早就变了脸,难道我不知道么?邓麒的祖母、母亲都不喜欢我,难道我不知道么?和邓麒在会亭偷偷成婚会有什么后果,难道我不知道么?

我什么都知道。

可是我没办法,周围一个至亲没有,一个依靠没有,我怕,我很怕。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依无靠的凄楚,无穷无尽的痛苦,这时邓麒冲我伸出手,我便抓住了。

外祖父,我遇到了洪水,正在一望无垠的水面上挣扎,前方漂来一方木板,赶忙攀住了,绝不撒手。

我盼着这块木板能救命,却忘记了,这时的木板上,一定会有毒物出没。我,被毒物伤了,几乎致命。

外祖父,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外祖父,您为什么不早一年找到我?

之后的两天,祁玉精神一直不大好。

外祖父看在眼里,做了决定,“横竖这里民风淳朴,毫不拘泥,竟是许那姓薛的小子和玉儿见上一面为好。玉儿喜欢倒还罢了,若玉儿不喜,少不的为她另觅良人。”

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已是第二遭嫁人。若是这回再嫁的不如意,不是往死里逼孩子么,不成不成。

这晚祁玉照常带着奶娘、侍女在花园中漫步。侍女活泼,跑到远处摘花,祁玉懒懒的,也不理论。奶娘忽想起来,“小姐的被子没熏上。”回房替祁玉熏被子。

祁玉一个人静静站在花树下,心情宁谧。

夜色朦胧柔美,花树下窈窕独立的妙龄女子,衣袂飘飘,好似要凌空飞去,羽化成仙。

前方传来灯笼的光亮。祁玉自沉思中惊醒,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男子提着灯笼走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男子手中的灯笼落地。

“胆子这般小。”祁玉心中微晒,“我没吓着,他倒吓着了。”

“仙子!”那人本是怔怔站着,忽倒身下拜,“仙子出尘脱俗,定非凡世之人。仆得见仙子一面,三生有幸。”

祁玉展颜一笑。这马屁拍的,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妾,王县令之外孙女也。”祁玉轻启朱唇,温言相告,“郎君万勿如此,妾当不起。”

“当的起,当的起。”那人连声说道:“女公子仙姿玉质,仆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仆失礼,惊扰女公子,该死该死。”又拜了几拜,方诚惶诚恐的站起身。

又惹的祁玉一笑。

美人这一笑,如清风拂面,又如丽日初升,那人一眼看过去,半边身子已是酥了。

“仆乃王大人之幕僚,姓薛,名能,字公复。”那人俯身长揖,朗声介绍自己。祁玉还了一福,“久闻大名。”

世间有些便宜是不能占的。薛能自从搭了陈都御史的船,在船上惊鸿一暼,见过祁玉的身影,从此害上了相思病,一直锲而不舍追到研城。更心甘情愿做了小小县令的幕僚,赚那每年二十两的谢仪。

这说来也是笑话。薛能虽不算大富大贵,家里宅子也有几座,田也有上千亩,哪用出门在外赚这笔银钱。

外祖父便是在查清楚这人的底细之后,欣赏他这祁玉的这份痴心。虽然说起来不过是爱慕美色,但爱慕美色能到这个地步,也是少见难得。

男人对女人,有爱慕之心和没有爱慕之心,分别很大。

祁玉悄悄打量薛能两眼。个子高高的,脸圆圆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看上去,给人老实厚道的感觉。

外祖父挑了这么一位,是想让自己过安稳日子吧?祁玉忽有些心酸。

“我,是嫁过人的。”祁玉低头,垂下泪来。

薛能慌了手脚,“莫哭,莫哭!我也娶过的,咱们…”想说“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却是不敢冒味。

“那年我失了父母亲人,孤零零一人在老家,外祖父又失了音讯。”祁玉的声音如泣如诉,“我,我年幼无知,误信匪人…”

祁玉柔弱的双肩抽动着,看上去异常可怜、可爱,薛能冲动说道:“从前的事,莫再想了。不管从前有过什么,都忘掉吧,凡事有我!”

“不管从前有过什么?”祁玉泪眼迷蒙的看着薛能,薛能被美人这般看着,飘飘然,很有英雄气概的点头。

祁玉拭去泪水,郑重许诺,“君之长子,衣食住行自有我悉心照料。视若亲子我做不到,以礼相待,一定可以。”

薛能大喜,长揖道谢,“足感盛情!”不是自己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谁还盼着继母能真把继子当亲生不成,以礼相待,甚好甚好。

“管家理事,操持井臼,我虽不能,不会落于人后。”祁玉对于主妇的职责当然是清楚的,并不推托。

薛能笑着又作了个揖。

祁玉正色道:“至于夫妻间的情爱,你待我有多少,我便还你多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薛能喜出望外,“我待你自是十分,百分,千分,万分!不瞒你说,我房中颇有几房姬妾,回去之后便一一遣嫁,守着你一人度日,绝不食言。”

祁玉微微一笑,敛衽为礼,飘然而去。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薛能目送那抹倩影远去,口中喃喃。美,真是太美了,薛公复,你要娶个仙女回家了。

十天之后,薛、王两家委托县丞做了媒人,换了庚贴。薛能虽是客中,一应礼仪全照着初婚来的,半分没省检,到了深秋初冬时节,薛能亲迎,祁玉下嫁。

祁玉是罕见的人间尤物,床弟之间,薛能j□j,难以自拨。“玉儿,我和你生死难拆!”情到浓时,薛能信誓旦旦。

祁玉粉面含羞,绽开一个迷人的微笑。那笑容美的,颠倒众生。

祁玉成亲前后,几次三番亲笔写了信,命人送到夏邑会亭。薛能无意中看见,笑着问了句,“老家还有亲人?”祁玉微笑,“亲人已是没有,旧友还有几个。”薛能一笑作罢。

祁玉心里愁的很。英娘到底怎么了,这许久以来,一直没有音讯?

祁玉哪里想的到,英娘一直被邓家囚禁着。放出来后,又去了杨集。祁玉的信,根本没送到英娘手中。

杨集。

青雀坐在炉火旁,小脸蛋红扑扑的,听太爷爷讲古。炉火,小女孩儿天真的大眼睛,专注的神情,让年迈的老人心中暖融融的。

“太爷爷,青雀今天是不是很听话?”小女孩儿模样乖巧之极,笑容甜美之极。

“听话,听话。”太爷爷乐呵呵的。

“那,有没有奖赏?”小女孩儿眼珠转了转,殷勤相问。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称呼,有必要说明一下。平时的场合就是“你”“我”这样,隆重的场合,或者初次见面的时候,或许会有“妾”“仆”这样的自称。

古时一个男人对着别人自称“仆”,只是谦称,并不说明他是仆人;

一个女人对着别人自称“妾”,也是谦称,并不说明她是妾。

顺便吐槽一下,我最不理解的一个自称是“妾身”,这是谁发明的?真是太像戏台的称呼了。

楔子遗弃15、三年(三)

太爷爷溺爱笑道:“小孩子听听说说的,自然有奖赏。青雀想要什么啊?告诉给太爷爷。”

“去看我爹我娘!”小女孩儿雀跃。

太爷爷故意沉吟片刻,方庄重的点了点头。小女孩儿一声欢呼,轻灵的站起身,跑到正对着门口的空地上,气势万千的下着命令,“小赢子,你去吩咐套车。小文子,你去请英娘,叫她陪我去莫家村!”

门口立着两名年约七八岁的小丫头,曲膝答应,出门行事。这两名小丫头是最近才挑进府的,青雀给起的名。

青雀下完命令,回到太爷爷身边,笑靥如花。爹,娘,青苗,青树,我要回来了!

杨阁老看着小女孩儿明悦的笑容,又是喜欢,又是心疼。自从邓麒走了之后,邓家先是差来吴嬷嬷,之后又从京城派了几拨人马,流水般来看青雀。

杨阁老久经官场,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邓家来这么多人,弄这么大的声势,并不见得是如何重视青雀,更有可能是内宅争斗的结果,也或许只是做做样子。

这些关爱,都是做在表面上的。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确定:青雀没有办法再跟着莫二郎夫妇一道过日子,继续做莫二郎夫妇的女儿。邓家,就算暂时接不回青雀,也绝对接受不了青雀住在农家,对着农夫农妇叫爹娘。

这是杨阁老最觉着难办的事。青雀只有三岁,乍经变故,爹不再是爹,娘不再是娘,孩子怎么受得了?

好在英娘来了。英娘陪青雀住在杨宅,照顾青雀无微不至,有英娘在,青雀倒也没怎么哭闹。不过,隔上几天,她总会想方设法去趟莫家村,看看莫二郎一家。

莫二郎夫妇家里本是有几亩地的,为了青雀才特意避到杨集。青雀有了杨阁老的庇护之后,莫二郎一家搬回了莫家村。在莫家村,他也是有房子有地的,故土难离。

去趟莫家村,坐在莫二郎和祁氏中间撒撒娇,抱抱妹妹,亲亲弟弟,青雀便会无比满足、快活。

邓家对此颇有微词,差过管事来拜见杨阁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家媛姐儿娇贵,莫家村那个地方,竟是可以不必再去。”杨阁老通不理会。

你邓家再怎么富足,有人真心疼爱青雀,设身处地为青雀着想过么?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忽然不许见养父养母,孩子受不受得了。

青雀在莫家,虽说是粗茶淡饭,却是爹娘疼爱,胜似亲生。若是到了你邓家,连个亲她抱她的人都未必有,不过是交到丫头婆子手里罢了。

就凭青雀这倔强的性子,若是到了邓家,用一堆的规矩礼仪束缚住她,一天到晚没人真正关爱她,孩子不得憋闷死?

想起邓家,杨阁老就要摇头。

看到流着邓家血脉的小女孩儿时,眼光却是又慈爱,又纵容。

杨阁老和青雀坐在炉火旁絮絮说着话,“路上若有卖糖炒栗子的,记得给太爷爷买,太爷爷爱吃。”“嗯,买一大包,青雀也爱吃。”

爷孙俩说着话的功夫,外面车也套好了,英娘也准备好了,抱着青雀的小披风进来,要替她披上。青雀看了一眼,笑嘻嘻道:“好英娘,换一件吧,换那件大红的。”

这是件雨过天青色倭缎狐皮斗蓬,很华贵。而青雀所说的那件大红的,则是棉里布面,朴实无华。英娘虽觉着自家小小姐穿件棉披风很委屈,还是听话的答应了,出去换了一件回来。

这回青雀高高兴兴披上,和太爷爷道了别,抱在英娘怀里,出门上了马车。

“姐儿,那些个好衣裳,都是咱家的。”马车上,英娘把小青雀揽在怀里,柔声告诉她,“是你外祖父家的呢。乖妞妞,你外祖父留下不少钱财,尽够妞妞用的,不必省着。”

邓家送过一车一车的财物,杨阁老统统不肯收。英娘把祁家老宅的财物取出来,杨阁老倒是肯给青雀用的,“外祖父家的东西,妞妞用着名正言顺。”

青雀在英娘怀里自在的很,笑容灿烂,“英娘,青苗只有棉披风。”

英娘眼眶一热,“好孩子!”

莫二郎家里有几亩地,不算贫穷。可莫家毕竟是庄户人家,青苗的衣裳夏天是布的,冬天是棉的,没有皮毛,没有绸缎。

敢情青雀不是为别的,青苗只有棉披风,她回莫家村,便也只穿棉披风。

青雀,你跟小姐不大一样呢。小姐自幼养尊处优的,不惯替人着想。你不是,你小小年纪,都能想的这么周到了呀。

英娘亲亲小女孩儿,把她的小手放到自己怀里,替她捂着。

大冬天的,正是农闲时候,莫二郎、祁氏、青苗、青树全都在家。青雀欢呼着跑进院子,青苗和青树欢呼着迎出来,三个孩子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莫二郎和祁氏也出了屋,操着袖子,看着三个孩子乐呵。英娘命人从车上搬了些布匹、吃食下来,后进的院子。莫二郎和祁氏见了英娘忙走下台阶,往屋里让。见有人往院子里搬东西,过意不去,客气了好一会儿。

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莫二郎蹲在阳光下看着,一脸憨厚笑容。英娘和祁氏手拉手,到屋里说了会儿话。

“莫大哥还没信儿?”英娘一直担心着莫大有。

“那回大哥身上还带着伤,交代我们搬家,搬到杨集,有人抢青雀就求杨老爷搭救。”祁氏也很犯愁,“自打那回之后,没回来过。”

英娘掩面而泣。莫大哥那会儿定是才从邓家逃出来不久,伤还没养好,就硬撑着回来,替青雀找退路。莫大哥,祁家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祁氏也抹眼泪,“可怜他孤身一人,连个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大哥,可怜啊。”

英娘低声道:“好人有好报,莫大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一定会。”像他那么古道热肠的人,该长命百岁,该富贵双全。

祁氏拿把粗毛巾擦擦泪,“看我,只顾伤心了。你先坐会儿,青雀爱吃我炖的肉,我给孩子炖肉去。”收拾利落,去了厨房。

厨房飘出肉香,三个孩子闻着了,手拉手跑了过去,挨个坐在门礅儿上,眼巴巴瞅着大铁锅,等肉熟。

直到很多年之后,幼年的很多事青雀都想不起来了,忘记了,只有这一幕,一直清晰的记在脑海中。直到很多年之后,青雀回想起和弟弟妹妹一起等肉炖熟的情景,仍是无比留恋。那是多么幸福的幼年时光啊。

英娘带着青雀回到杨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还知道回来?”太爷爷生气的训斥着。青雀甜甜笑着,“太爷爷,可香了,我替您剥。”献宝似的捧着一大包糖炒栗子,牵着太爷爷坐到炉火边。

她才替太爷爷剥了没几个,就变成太爷爷替她剥了。爷孙俩你一个,我一个,吃的很香甜。

英娘才到杨家的时候,一度吓的睡不着觉,“邓家若来强要青雀,可该如何是好。”青雀是邓麒的女儿,邓家来要,没法不给。

后来,知道邓麒亲自出面也没要走青雀,杨阁老坚持要他祖父宁国公邓永前来,英娘算是暂时放下心。宁国公常年征战,连京城都极少逗留,更何况夏邑?

杨集的日子,舒缓悠闲的度过。有杨阁老悉心爱护,有英娘无微不至的关怀,再时不时的去趟莫家村,青雀快活的像小鸟,想要飞起来。

扫兴的事当然也有。

一年里头,春夏秋冬四季,每季都少不了要接待京城宁国公府的来人,每回都是穿戴体面、优雅端庄的嬷嬷们。这些嬷嬷们远道而来,杨阁老也不能把她们拒之门外,总要让她们见上青雀一面。

青雀不耐烦。

她是很忙的。要跟着太爷爷读书写字,另外请了位武师,从扎马步开始,学练功夫。她还要玩耍,要调皮捣蛋,实在没心思应酬这帮装腔作势的中老年女人。

就是看蚂蚁搬家,也比和这些嬷嬷们坐在一处有意思啊。

青雀一门心思惦记爬树、掏鸟蛋的时候,嬷嬷们偏偏长篇大论的说着话,没完没了。青雀实在不耐烦。

她曾经打断过嬷嬷的讲话,“你很啰嗦,很烦。”

她曾经饶有兴致的看着嬷嬷,“你的脸好长,马脸一样。”

她曾经白了嬷嬷一眼,咚咚咚径自跑了出去。

她曾经啐过嬷嬷。

最严重的一回,是来人太不见外了,拉着她的小手赞叹,“瞧瞧,这细皮嫩肉的,长的可真俊!媛姐儿,跟嬷嬷回京,拜见曾祖母、祖母,好不好?”青雀更不答话,张开小嘴,恶狠狠咬了过去。

三年,十二位嬷嬷,每一位都是铩羽而归。

成化十三年九月,青雀在书房跑来跑去玩耍,杨尚书悠闲的翻看着邸报。青雀已有六岁了,皮子雪白,头发乌黑,若是不发脾气、端端正正坐着的时候,比画上的小姑娘还好看。

秋光正美,天高气爽,杨尚书心情舒畅。目光停留在醒目的一条,杨尚书顿了顿。

“…宁国公邓永出兵大同,抵御蒙古,获得首功,赐袭世公。”

青雀啊,你有位很厉害的曾祖父,他竟给邓家挣下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

十月,杨尚书收到宁国公府专人送来的书信。

“信上写的什么?”青雀站在他身边,仰起小脸问着。

“有位封号为‘宁’的国公,要回乡祭祖,顺道来拜访太爷爷。”杨阁老笑道:“这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太爷爷要打点起精神,隆重接待。”

楔子遗弃16、初见(一)

“是一位国公啊。”青雀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太爷爷您不用把他太当回事,国公而已,等我长大了,也给您挣一个,不值什么的。”

杨阁老大笑,“好啊,太爷爷等着。”青雀你真不愧是王堂敬的曾外孙女,说起话来这涯岸自高的口气,跟他可真像!

青雀的双眸漆黑纯净,明亮映人。杨阁老心中一动,吩咐人到库房寻了块极品戈壁墨玉出来,又寻出一幅光华灿烂珠宝晶莹的璎珞圈,配在一处看了看,满意点头。

杨阁老亲手替青雀戴上璎珞圈,盈润的珠玉光色映着小女孩儿精致绝伦的脸庞,令人移不开眼睛。那块极品戈壁墨玉是极为少见的纯黑色,经过不知多少万年风霜雪雨的磨练,致密润泽,色重质腻,光可鉴人。而小女孩儿一双明净的眼眸,比这墨玉更加漆黑灵动,更加珍贵可爱。

这璎珞圈青雀很喜欢,不过让她天天带着,她是不肯的。“沉甸甸的,天天戴着很累!”理直气壮的反对。太爷爷乐呵呵,“青雀乖,出门做客的时候戴着,好不好?”青雀歪头想了想,很大方的点头。

杨阁老把林嬷嬷和英娘叫了来,“多花心思,给青雀置办首饰去。虽说孩子素日里不爱这些,可是姐妹们都有,她也一件不能少。”

宁国公邓永这次回乡祭祖,当然不会是他一个人,而是宁国公府一大家子。邓麒有嫡女之屏,庶女子盈,都比青雀小不太多,论起来算是同龄。那两个女孩儿定是金装玉裹的,青雀可不能比她们差了。

林嬷嬷恭敬答应了,微笑道:“老爷,不是我偏心,咱们青雀便是荆钗布裙,也能把她那些妹妹们全都比下去。青雀,小仙女一般好看。”

这话杨阁老爱听,捋着胡须,舒心的笑。

英娘则急急道:“祁家老宅中,我家小姐还留了几箱子金玉首饰给青雀呢,都是上好的!我家小姐自小到大,老爷夫人宠爱的很,还没桌子高的时候,首饰已是成堆成堆的。”

英娘带人去了祁家老宅,从隐秘之处起出几个大箱子,抬到杨家。杨阁老命英娘一一登记造册,替青雀妥善保管。青雀一开始看着好看的石头什么的,很喜欢;看多了就烦,“还不如真石头呢,不结实!”撂开手,不再理会。

林嬷嬷和英娘也不管青雀耐烦不耐烦,只管兴兴头头的琢磨着怎么打扮她。“围领用白狐狸毛,衬着雪白的小脸,肯定漂亮。”“披风上用貂毛,神气。”“小皮袄多给孩子做几件,暖暖和和的。”“袄子面儿用缂丝吧,设色秀丽,光洁典雅。”

务必要把小青雀打扮的花团锦簇。

她们在这儿惦记着要把青雀打扮成小淑女,青雀早野小子似的跑出去玩了。因着她那往后要挣七八十来个公爵的豪言壮语,也因着她是名将之后,故此杨阁老特意给她请了枪棒师父,还从庄户孩子当中挑了八个身子健壮,性情机灵的,陪她练功夫。不上学的时候,青雀就惦记着和小伴当一起疯玩。

九个孩子跑到村口,玩起打仗。青雀是将军,带着一队人马把敌军追的无路可逃,按住一顿痛打。欢呼声中,天朝军队大赢特赢。

马蹄声响起,尘土飞扬中,十几匹快马护卫着三辆黑漆平顶马车,向着杨集驶来。孩子们连架也顾不上打了,手拉手站在路边看热闹。杨集,极少来外人的。

这一行人愈来愈近,孩子们看清楚了,三三两两交头结耳,“当兵的呀。”骑马的这十几个人,盔甲鲜明,分明是卫所将士的打扮。

到了近前,为首的一名少年抬手示意,骑兵、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敢问小哥,此处可是杨集?”少年端坐马上,温文尔雅的询问。

他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肤如凝脂,目如点漆,温润优雅如三月里的春风。不过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黑色山色纹铁甲,头戴盔胄,凭添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气,令人生出畏惧之心。

孩子们纷纷往后退着,最后,只剩下一名美丽的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身穿大红袄,手提红缨枪,小脸蛋红扑扑水灵灵的,如朝霞一般。

女孩儿家提着杆红缨枪,想上阵打仗么?少年微微一笑,在马背上弯下腰,谦虚的请教小姑娘,“请问,这里可是杨集?可住着位杨阁老?”

“我知道!”小姑娘昂起头,声音清冽甘美,“就是不告诉你!”

单听她的声音,好比村前那道清澈的溪水,叮咚欢快,明亮愉悦。可再听听她这话里的意思,颇为气人。

少年看她年纪幼小,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含笑说道:“小姑娘,做人要讲礼貌。有人客客气气的问路,你既知道,为何不据实相告?”

“你才不讲礼貌!”小姑娘轻蔑的斜睇着他,“问路的人骑在马上不下来,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这叫讲礼貌?别叫人笑掉大牙了!”

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少年呆了呆,殷红的唇角勾了勾,又勾了勾。小丫头,你人不大,会用的词倒不少!

后面的十几名骑兵当中,早有人不耐烦了,却都不敢声张,死死忍着。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兵士,早已习惯听命于上峰。上峰既喜欢亲自问路,他们便一言不发的在后头等着。

倒是马车里的人,坐不住了。中间一辆朱轮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世子爷,不必跟这小村姑啰嗦,直接入村即可。我虽记不大清楚,依稀觉着是这里了,应该没错。”

少年眉头微皱,笑道:“杨二奶奶记的路,那是最好不过。”方才问你,你不是说自己长在京师,生平只回过杨集一次,杨集的路径,并不熟悉?你若早说,我又何须惹的这位小姑娘不快。

少年冲着小姑娘点头致意,挥挥手,一马当先向村口驰去。后头的骑兵、马车也跟上,浩浩荡荡奔向杨集。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招手叫过八名小伴当,一一吩咐下去。伴当们得了令,飞快的一个一个跑走了。

黑衣少年这一行人进了村不久,正想找个村民问问路,一条小岔路上摇摇晃晃出来了辆老马拉的破车,那马已是瘦骨嶙峋,快要走不动了,车也像是快要散架了,看着让人替它悬着心。

车把式是位年迈的老人,老眼昏花的赶着车,竟到了黑衣少年这一行人的前头。黑衣少年倒还罢了,依旧在马上端坐着,车里的女子掩起口鼻,“臭死了!快把他赶走!”敢情,车上拉的是大粪,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