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迟和心慈带着林啸天回座,好像没有注意到阿原的失态一样。阿原慢慢迈开脚步,慢慢到了青雀身边,慢慢坐下。

觉迟和心慈很有默契的陪着林啸天说这个说那个,哄着林啸天,把林啸天围严实了。对坐在对面的那一对小儿女,好像根本没看见。

“你越长越好看了。”青雀打量着阿原,啧啧称赞,“自打你一进到这屋子里,我便觉着这屋子亮堂了不少。晋王殿下,被你照的啊。”

光可映人,光可映人。

阿原脸上泛起脂胭色,局促的轻声说道:“你也是,越长越好看了。小青雀,你好看的像…”

青雀饶有兴致的凑近他,“像什么?我猜猜,像小仙女?月里嫦娥?”

阿原温柔的摇头,“不是,仙女、嫦娥,哪有你好看。小青雀,你好看的像…像我梦里一样。”

青雀喜滋滋,“仙女、嫦娥都没有我好看呀,这话我爱听!哎,我跟你说,我打大胜仗了!”

青雀眉飞色舞说着宁夏之战,阿原专注的听着,眼前仿佛出现漫天黄沙,如血残阳,迎风招展的帅旗,横刀立马的女将军…

“小青雀,你若再回宁夏,我陪你一起!”阿原认真许诺,“我要做宁夏王,和你一起守卫那片土地,把蒙古人挡在贺兰山外!”

“成啊。”青雀笑吟吟答应,“虽然你很文弱,可是你那个身份蛮好使,你往阵前一站,自有激励将士的效用!”

慢慢的,觉迟和心慈哄不住林啸天了。林啸天殷勤的探过来一张小脸,“表哥,你要做宁夏王?听着很威风呢,我喜欢!”

青雀羞他,“昨儿个还不许我想青树和青林呢,结果可倒好,你见了表哥,立即把姐姐抛在脑后!林啸天你见异思迁!”

林啸天不认账,直着脖子,红着小脸,“我哪有,我哪有?”逗的大家都笑。

阿原偷个空子,悄悄问心慈,“小姨,当年是怎么一回事?青雀有什么打算?”心慈恨恨,“还不是邓家那拨心如蛇蝎的人!黑心烂肺,不得好死!实情我也不知道,丫头不愿说。不过,丫头这两年一直吩咐人查宣府总兵沈复贪污军饷的事,等查出来,沈家便完了!”

贪污军饷,数额巨大,死定了。

宁国公府正内室中,传出吓人的摔东西声、怒吼声,“祁家军,祁家军!她这不孝的,身为邓家人,却巴巴的跑去为祁家效力!”

“去,把这野丫头给我叫回来!看她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儿,说自己姓祁!”

年迈的宁国公夫人荀氏,头发已经差不多全白了,老脸上满是皱纹。她一脸戾气,看着既让人心生恐惧,又让人心生厌恶。在她脚下,满是被摔碎的茶具、瓷器碎片,一片狼藉。

世子夫人孙氏和沈茉站在屋里,屏声敛气,不敢则声。眼前这位不只是宁国公夫人,更是世子邓晖的生母,邓晖素来孝顺,不管谁违拗了荀氏,邓晖都会不悦。

自从“媛姐儿”伤痕累累的逃走,宁国公夫人先是被宁国公扔进石屋,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两天两夜,差点没了命。接着,宁国公把中馈交由孙氏主持,不许荀氏指手画脚。宁国公自己更是绝迹不到正内室来,不和荀氏见面。荀氏气的跳脚,经常大发脾气。

邓晖孝顺,命孙氏“好生服侍母亲,不许违了她老人家的心意”,孙氏唯唯。儿媳妇是做什么的?不就是服侍婆婆的么。

在荀氏面前,孙氏做了几十年驯顺的儿媳妇,没敢说过个“不”字。

这回,荀氏大发过脾气之后,逼着孙氏“把那野丫头叫回来,我有话问她!”孙氏却摇了头,说了“不”。

“不妥,她已和邓家全无干系。”孙氏低低说道:“邓之媛早已病逝,宁国公府已为她办过丧事。母亲,如今世上只有祁青雀,没有邓之媛了。”

“你敢顶嘴!”荀氏大怒,抓起手边仅存的一个茶碗掷了过去。孙氏没躲,这茶碗砸到她头上,她站立不稳,昏倒在地。殷红的鲜血,慢慢从她额角流下,触目惊心。

宁国公府顿时热闹了。哭的哭,叫的叫,请大夫的请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乱成一片。荀氏看着这眼前的忙乱,忽然有些害怕,有些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闹过两回笑话。

一回是听说万贵妃的事迹,“她的儿子死了,不许别的妃嫔生,给灌堕胎药,皇帝居然不敢管!最后她死了,没几个月,皇帝也死了。”

那时正看武侠小说,断言,“一定是下药了!她不给解药,皇帝就活不成,所以才这样呀。看吧看吧,她一死,没人给解药,皇帝不也死了?”

呵呵。

还有一回,看《倚天屠龙记》,一直感概:你说金庸咋这么能编呢,想象力咋这么丰富呢,明教,他怎么想出来的?

以为明教是金庸想出来的。

紧接着看了吴唅写的《朱元璋》,没脸见人了,原来历史上真有明教。

捂脸。

第69章二十三年(三)

不错,做为宁国公夫人,做为儿孙满堂的祖母、曾祖母,她确实是这座府邸当之无愧的女主人,高高在上的长辈。儿媳妇、孙媳妇在她面前受了气也好,挨了骂也好,都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世上哪有婆婆动手打儿媳妇的,又不是市井人家,况且,儿媳妇的伤势还很严重,况且,这儿媳妇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早已为宁国公府生下嫡孙,都已经做祖母了。

荀氏看着眼前的一片慌乱,听着孙氏身旁侍女、婆子呼天抢地的求救声、哭喊声,头疼得厉害。这些人是想造反么,在自己面前,居然敢大声喧哗?

荀氏拍着桌案,厉声斥责道:“嚎丧什么?邓家死了人不成?!”被她气势所慑,孙氏的侍女、婆子哭声渐小。哭声虽是小了,眼中的怨恨却是深了。

好容易等到侍女、婆子七手八脚的把孙氏抬到侧间,请医延治,荀氏面前总算安静下来了。可是一地的碎片、满屋的狼藉,清清冷冷的摆着,看着很碍眼。

“只要摊上那野丫头,便没好事!”荀氏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头的恨毒丝毫未减,“那野丫头,她怎么不死了?她若真死了,多干净!”

荀氏一脸戾气的转着恶毒念头,旁边的侍女们早轻手轻脚把屋子收拾干净了,战战兢兢的垂手侍立。老夫人性子古怪,连儿媳妇都打了,做丫头的可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如果是搁到从前,荀氏这么一发脾气,邓晖、邓麒、邓麟等儿孙定是闻讯过来,满脸陪笑的围着荀氏说尽好话,讨荀氏欢心。可是今天邪了,等了许久许久,竟是一个人没来。

麒儿麟儿心疼他们的亲娘罢了,邓晖你是我亲生的儿子!难不成你敢向着媳妇,忤逆亲娘?荀氏眼看着天都渐渐黑了,邓晖始终没露面儿,焦燥的吩咐大丫头佩琴,“去,把世子叫来!”

佩琴恭敬的曲膝答应,出去传话。荀氏气哼哼的倚在罗汉床上,等着自己的孝顺儿子忙不迭的赶回来,在自己膝下曲意承欢。

没多大会儿,佩琴进来回禀,“世子爷一个多时辰之前被国公爷叫了去正院,这会子还没出来。世子爷的小厮赵忠在外头等着伺候呢,我交待过他,若世子爷出来了,请立即来见您。”

荀氏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儿子一个多时辰之前便被他父亲叫去了,会有什么事?宁国公府有什么事,值得爷儿俩关起门来,说上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宁国公府的正房里,可不只宁国公、邓晖父子俩。宁国公坐在下首,邓晖在一旁侍立,上首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面目和善斯文,身穿青色长袍,高底皂靴,看上去极为平易近人。

“舅兄,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厚颜把您请来。”宁国公对这位老爷子明显是非常尊敬的,“祁家小姑娘自是祁家小姑娘,和我宁国公府有何相干?令妹一口咬定祁青雀是媛姐儿,这可难为死人了。”

“当年圣上有旨宣召媛姐儿进宫,是我亲自进宫面圣,回了媛姐儿的死讯。如今令妹这般折腾,是要置我于死地呢,还是要毁了整个宁国公府?”

被宁国公称为“舅兄”的,是荀氏的大哥荀亮。荀亮从前是太常寺卿,向有清名,已经致仕,闲居在家,过着儿孙绕膝、葛巾野服的逍遥日子。今天冷不丁儿的被宁国公差人急急请来,说出这么一件事,荀亮脸上没了笑意。

“这件事,舍妹言行举止确是欠妥当。”荀亮温声道:“不过,她是你的结发妻子,还请你多担待她。妹婿,内宅妇人大多有无知无识的时候,该教导她的时候,你要教导她。”

宁国公忍着气询问,“舅兄,若实在教导不了,却该如何?不瞒舅兄说,令妹如今固执的很,我说过多次,她再不肯听我的,一意孤行。”

邓晖虽然不敢当着舅舅的面儿说自己亲爹的不是,心里却是非常愤慨。父亲您真的跟母亲说过多次?您成年累月都不跟母亲见面,什么时候说的?!

荀亮沉吟不语。

宁国公指着邓晖,带着怒气说道:“晖儿媳妇,嫁进我邓家有几十年,孙子都跟他一般高了!今儿个可倒好,被令妹打的昏倒在地,这会子还在床上躺着!麒儿麟儿都在榻前垂泪,我这做祖父的,简直没脸见他们!”

荀亮尴尬的咳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做婆婆的教训儿媳妇,这没什么,可是把儿媳妇打昏了,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邓晖实在忍不住,壮着胆子开了口,“母亲是尊长,莫说打两下,便是要了我们的命,我们也毫无怨言!”

荀亮温和的称赞,“你是个孝顺的。”宁国公冷冷看了他一眼,怒气一阵阵往上涌。邓晖,她要了你们的命也行?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当年她把小青雀逼到那步田地,你竟毫不动容?我不过关了她两天,事后你三番两次寻我,话里话外指责我冷酷无情。合着就你娘最娇贵,伤了人白伤,杀了人白杀?!

他们正说着话,小厮进来禀报,“孙家舅爷到了。”

孙氏当然也是有娘家人的,而且来头不小。孙氏出自陕西大族,族中秀才举人不计其数,科举出身做官的不下数十人。她弟弟孙超精明能干,现做着顺天府尹,长袖善舞,官声颇佳。孙家舅爷,说的就是孙超了。

荀亮和宁国公都是满脸不自在。不用说,孙家人是来兴师问罪的,虽说荀氏是婆婆,孙氏是儿媳妇,婆婆教训儿媳妇天经地义,可禁不起孙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况且,是孙氏做错了什么?没有。孙氏没有行差踏错,全是荀氏无理取闹。

邓晖虽是心中坚持“命是母亲给的,母亲便是杀了我们,我们也心甘情愿。”却也是惴惴不安。毕竟,受伤的是孙氏,是孙超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是谁多事,把孙氏家人叫来的?邓晖暗暗埋怨。麒儿,麟儿,为父知道你们心疼亲娘,可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一名四十多岁、相貌清癯的中年人不慌不忙走进来,漫不经心的冲着荀亮、宁国公做了个揖,“两位长者有礼。家姐归于邓氏近四十年,向未失德,如今她既失了翁姑欢心,要置她于死地,留在邓家何益?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放过家姐一条性命,许孙某把她接走。”

也不责难,也不询问前因后果,就是一句话:你家不是要我姐姐的命么?这么厉害,我们惹不起躲的起,我孙家的姑娘接回家,你们爱咋地咋地。

荀亮一脸笑容僵在脸上,宁国公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邓晖硬着头皮上前陪笑脸,“这不过是场误会罢了,往后再不会有的。好弟弟,你只管放心。”

孙超凉凉看了他一眼,“姐夫,要是您有位亲姐姐,无缘无故被婆婆打昏了,您能不能放心?将心比心,您说句人话!”

如果说孙超对着荀亮、宁国公说话还算客气,对邓晖,他可是丝毫不留情面了。邓晖和孙氏情份淡薄,孙氏在宁国公府靠的是儿子、孙子,邓晖这丈夫,非常之没用。

邓晖被小舅子当面恶心了这么一句,脸涨的通红,待要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贱内与孙某同来,此刻已到了内宅。我孙家虽是寒门小户,多养家姐一人,却也不吃力。孙某这便过去,接了姐姐回家!”孙超冷冷说完,冲着荀亮、宁国公拱拱手,转身便走!

邓晖哪能让他这么走了,忙上前挽留,“好弟弟,有话慢慢说!自己人,凡事都好商量,你不为姐夫想想,也为麒儿麟儿想想,是不是?”

他们的娘半中间儿回了娘家,让外人怎么看他们,怎么说他们?

孙超直问到他脸上,“敢情你还替麒儿麟儿想过?你还知道自己有麒儿麟儿这两名嫡子?姐夫,两个孩子都哭成泪人了,你看见没有?”

邓晖脸热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荀亮在上首呆坐着,长长叹息,“妹婿,舍妹嫁了给你,便是邓家人,不复姓荀。教妻是你的事,请恕愚兄无能无力。”站起身也要走。

宁国公忙追上去,“令妹实在不听人劝…”荀亮面色疲惫,苦笑道:“随你吧,吃斋念佛也好,家庙清修也好,都随你的意思,荀家无话可说。”

“妹婿是良善人,晖儿是孝顺孩子,我信的过。舍妹打小被惯了,性子原是跋扈了些,只是妹婿,她是你发妻,是晖儿的生身母亲,让她清清心、静静性便好,莫过于苛待她。”

宁国公得了这许诺,大为放心,殷勤的亲自送荀亮出府,“舅兄,她这么个身份,能怎么着?只要她不惹事,我便谢天谢地了。”

早在七年前,“媛姐儿”为了回家看曾祖母荀氏不幸早夭之后,宁国公就有意让荀氏入家庙修行。可是有两个人不肯答应,一个是邓晖,一个就是荀亮。

邓晖是宁国公爱子,荀亮是宁国公尊敬爱戴的舅兄,宁国公不忍和他们作对,只好作罢。这回,荀氏重又作恶,终于连娘家哥哥也兜不住,不再管了。

送走荀亮,宁国公便命人把位于后园中的翠竹庵规整清楚,准备让荀氏住进去。邓晖哪里舍得,再三求情,宁国公不耐烦,取下鞭子,没头没脑的抽过去,把邓晖抽的落荒而逃。

孙超看见这架势,也不再提接孙氏回家的话,消消停停坐着喝茶,“亲家伯父,宁夏总兵祁震昨儿个不是送了名江洋大盗到顺天府么,小侄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审问了。”

顺天府是正正经经的衙门,不是东厂,也不是锦衣卫,没有许多吓死人的刑罚。可是吧,做父母官的人若是精明能干,又对口供志在必得,能用的刑具也很不少,江洋大盗也未必扛的住。

宁国公不明白孙超特意提起个江洋大盗是什么意思,疑惑的看着他。儿媳妇这弟弟他打过数回交道,貌似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不少,应该不会是随口提起,必有所指。

“这名江洋大盗一审,小侄大开眼界!”孙超啧啧,“您猜怎么着?他竟是名军官,品级还不低!亲家伯父,小侄的公务,怕是要忙碌了。”

宁国公吃了一惊,忙问道:“哪里的军官?”孙超笑吟吟看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宣府。”

宁夏总兵送到衙门的江洋大盗,真实身份是宣府军官,有不有趣?

宁国公脸色一变。宣府,长孙媳妇的娘家爹,不正是宣府总兵?宣府军官若真是江洋大盗,沈父会不会受牵连?唉,沈家可莫要出事方好,平白连累了曾孙子、曾孙女,受人指指点点。之屏、之翰,都是好孩子。

孙超和宁国公在这儿说着话,邓晖不甘心的命人去叫邓麒邓麟,想让他俩出面为荀氏求情。谁知过了许久,小厮来回,“大爷二爷伤心过度,哭昏过去了。”

邓晖气的跳脚。什么哭昏过去了,分明是心存怨望!没良心的臭小子,只顾着心疼你娘,我娘你们就不管了?我娘素日何等的疼爱你俩,你俩的良心都让狗吃了!这会子你们祖母已是危险了,小兔崽子,敢这时候跟她老人家赌气!

邓晖恨不能亲自冲过去,把那两个不孝子狠狠抽打一顿,踹上两脚,命他们去跟孙超、宁国公求情,饶过荀氏这一回。

母亲,您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儿子没用,救不得您!邓晖一会儿抱怨儿子,一会儿对母亲满是歉疚,折腾的一夜没睡着,容颜憔悴。

这晚,宁国公府中夜不成寐的人很多,可不只邓晖一个。邓麒邓麟兄弟,邓之屏、邓之翰、邓子盈、邓子益,伤心孙氏的伤势,整夜整夜守在孙氏床前不肯走。邓麒的妻子沈氏,邓麟的妻子魏氏,虽觉着婆婆伤势并不严重,却也只能一起守着,寸步不敢离开。

整个宁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

次日艳阳高照,春风吹拂,从京城通往大兴的官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辆双驾马车。这两驾马车都是黑漆平顶,看着朴实无华,可拉车的两匹马却很是神俊,运蹄如风。

前面的马车当中坐着一男一女、一个小男孩儿,很明显是一家三口。小男孩儿不满的嚷嚷着,“我要和姐姐一起,我要和表哥一起!”他娘根本不予理会,他爹好性子,善意提醒他,“林啸天,横竖你到哪儿都是爱闹腾,招人烦,不如还是烦着我们吧。我们是你亲爹娘,应该的。”

后面的马车当中坐着名美丽少年、明媚少女。少女拿了幅舆图,得意洋洋的讲着,“呶,这便是我头回上阵的地方!等会儿见了我爹我娘,我要从头到尾讲给他们听!青苗、青树还有青林听了,保准得羡慕死!”

少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认真询问着,“是在贺兰山么?”少女笑着点头,“对,贺兰山。哎,我告诉你,世上再没有一座山像贺兰山这样,从古至今,满布刀光剑影。”

少年听的入神,往她身边挪了挪,“那个,小青雀,你如今还是校尉么?”少女有些下气的点头,“是啊,升不上去。我小时候一直想做将军的,可长大了才知道,女将军,本朝无此先例。”

其实不只本朝,从前也没有。妇好太遥远了,只是一个传说;木兰要女扮男装才能从军;吕母是揭竿而起,自称将军;冼夫人是岭南俚族人,受封为谯国夫人;梁红玉是安国夫人、杨国夫人;朝廷任命的女将军,从来没有过。

少年很肯定,“以后会有的。”少女快活的笑起来,“那是,一准儿会有!没有先例怎么了,像我这样的人才,几百年才出一个呢,应该为我破例!”

她只管吹牛,少年只管点头,“说的极是,人才难再得!”少女昂起头,挺起胸,做出一幅骄傲自豪的模样。

“小青雀,明后日你可有空?”等她神气够了,少年谦虚的询问。

“有什么事么?”少女笑嘻嘻看着他,清澈眼眸中满是顽皮。

“没什么,想请你到未央宫坐会子。”少年红了脸,“母亲,想你了。”

小青雀,今日我陪你去见你爹你娘,明日,应该你陪我去见我娘啦。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有记载的女将军,只有秦良玉一位吧?那已经是晚明了,秦良玉去世的时候,已经是清初。

第70章四哥

“我太招人待见了。”青雀淘气的笑着,“都这么些年没见了,大姨还想着我呀。”

她是心慈的小徒弟兼心肝宝贝,阿原是妁慈的大儿子。阿原称呼心慈“小姨”,她则毫不见外的称呼邵宸妃“大姨”。

阿原垂下眼睑,细长黑亮、略带弯曲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可爱又迷人,“见了母亲便叫大姨,见了我,为何不叫哥哥,”阿原轻声抱怨。

姨母的儿子,不应该是哥哥么。

青雀有些意外的看过去,正好阿原也看过来,两人目光相对。青雀目光纯净,满是好奇,阿原脸上泛起淡淡的粉色,有些慌乱的转过头,不敢看她清亮的双眸。

青雀从来不肯叫阿原“哥哥”。一则是阿原本就不比她大多少,二则阿原形容过于美丽,他这模样,青雀实在没法把他同“哥哥”联在一起。

青雀是邓麒和祁玉的头生女,寄养在莫二郎家也是她最大,青苗和青树是弟弟妹妹。可以说,青雀长了这么大,一直在做姐姐。

其实,青雀是很想有个哥哥的。哥哥多好呀,高高大大的,看着就踏实可靠,可以和他一起读书、打架、指点江山、快意恩仇,可以和他一起出城打猎,兴冲冲骑着小马,呼朋唤友,结伴同行,好不有趣。晴空丽日,微风吹拂,半空猎鹰展翅翱翔,地上猎狗撒欢奔跑,多激动人心,多好玩。

青雀略微有些失神。

阿原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不叫哥哥也没什么,叫我阿原好了。”小青雀,你若不想叫哥哥,那便不叫。

青雀收回散乱的思绪,笑嘻嘻说道:“小五和小八,我也没叫弟弟呀。哎,我跟你说,我打一生出来便是老大,做惯大姐姐了。”

阿原小声嘟囔,“什么大姐姐,明明是小妹妹。”讨人喜欢、惹人怜爱的小妹妹。

青雀得意的仰起头,“我是两军阵前威风凛凛的校尉好不好,才不是小妹妹呢!青苗、青宁、阿扬,才是小妹妹。”

阿原微微笑起来,“青苗,青宁,听起来便极为亲切。小青雀,她们是跟着你排行的啊。”

青雀小辫子翘上了天,“那当然!我是姐姐,她们当然要跟着我排行了!不只青苗和青宁,还有青树、青峰、青林,都是跟着我起的名字呢。”

我有这么多弟弟妹妹!青雀恨不能仰天长啸,表达自己的欢欣、得意之情。

青雀若是兴致好,那真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熠熠生辉,令人见之心喜。阿原微笑看着这般鲜活生动的小青雀,心绪也跟着愉悦起来。

骏马脚程极快,中午时便到了位于大兴的一处庄子。一下马车,盎然的春意扑面吹来,这里到处是一片翠绿,看上去郁郁葱葱,清新宜人。

“大小姐,是这里了。”车夫指着一栋青砖绿瓦的院子,恭敬的说道。这栋院子,便是莫二郎和祁氏带着青苗、青树、青林居住的地方。

“爹,娘,青苗,青树,青林,我回来了!”青雀一声欢呼,轻盈的向院子里跑去。她跑的极快,车夫只觉眼前一花,大小姐已不见踪影。

院子外头,阿原感动的微笑,林啸天气的小脸通红,“姐姐,你喜新厌旧!才见了新弟弟,可爱的小师弟便不要了,抛诸脑后!”

林啸天打小被青雀摧残,最会用词。小小年纪,便时不时蹦出一连串的妙语警句、成语,简直是出口成章。

觉迟和心慈对他这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多做理会。阿原浅浅笑着,过去牵着林啸天的小手,“啸天,表哥疼你。”林啸天大有知己之感,庄重拍拍他的手,昂首阔步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在屋檐下站着,男人一脸憨厚的笑,眼中闪着泪光,女人则是毫不掩饰的伸手抹着眼泪。这对夫妇身边站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虎头虎脑,黑红脸膛,这会儿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前面。

院子里,青雀和青苗、青树抱在一起,又笑又闹。他们分别的时候都还不大,可是这么多年之后重逢,还是亲呢如故。打小的交情,不一样。

“青苗,你跟我一般高呀,真好!咱俩一天出生的,本就该差不多高低。青树都比我高了呢,了不起,了不起!”青雀打量着久别的弟妹,很满意。

青树是名个子高高壮壮、相貌厚道老实的少年人,傻乐了一会儿之后,他挣开青雀和青苗,笑着说道:“大姐二姐,你俩好好亲热亲热。”

青苗十五六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透着勃勃生机。她笑倒在青雀怀里,“姐,这小子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轻易不许人碰他的!”

青雀冲着青树伸出大拇指,“我弟弟洁身自爱,甚好,甚好。”说的青树红了脸,黑黑的脸庞变成黑红脸庞。

林啸天进来的时候,看见青雀搂着位姑娘亲热,脸上的颜色好看多了。原来不是新弟弟把姐姐抢走的呀,真好。

觉迟和心慈进来的时候,青雀已到了屋檐下,叽叽咕咕的跟莫二郎夫妇说着话。莫二郎憨厚的笑着,看向青雀的目光满是慈爱,祁氏眼泪越流越多,青雀越哄她,她哭的越凶。

“哭啥,哭啥?”莫二郎伸出胳膊肘捣捣祁氏,“妞妞好容易回来一趟,不给吃不给喝的,光哭?”

祁氏伸手擦着眼泪,“看我,啥都忘了!我给妞妞炖着肉呢,可香了!”青雀大喜,“娘,我最爱吃您炖的肉了!”祁氏听不得这句,立即擦着眼泪,要往厨房走。

“娘,您先见见客人。”青雀拉着祁氏笑道。莫二郎低声埋怨,“院子里站着客人呢,你没瞅见?是妞妞的师父呢,妞妞这些年全靠人家照看了,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祁氏有些着慌,“妞妞的师父,那可是尊贵人。他爹,我到灶下烧水去!”更想往厨房跑了。

青雀笑吟吟的一手揽着祁氏,一手揽着莫二郎,“师爹,师娘,这是我爹我娘,从小把我养大的亲人。爹,娘,这是我师爹师娘,他俩教我功夫,教我读书,对我可好了!”

莫二郎和祁氏都有些局促不安,祁氏眼中又有了泪花。觉迟和心慈客气的跟他们问好,言辞之间,极为客气。

他们夫妇二人全是超凡脱俗的人品,看上去惹眼的很。莫二郎和祁氏忙和他们见了礼问了好,满口道谢,“妞妞年纪小,全靠您两位哩。”

觉迟性子沉静,不拘什么人都能心平气和的打交道。心慈一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散漫的很,可这会儿她对着憨厚老实的莫二郎夫妇却是极为诚挚,神色间少有的认真。

觉迟嘴角勾了勾。师妹虽是不肯让丫头叫她“娘”,心里却是把丫头当亲闺女的,谁疼丫头,她便对谁假以辞色。这不,似莫二郎夫妇这样的庄户人,浑身泥土气,她竟丝毫不以为意。

若搁到平时,让她跟一对不会武功的乡下夫妇这般客套来客套去,她可不干。

林啸天牵在阿原手里走了过去,和阿原一样,礼数周到的称呼“莫伯伯”“莫伯母”。这一大一小俱是好相貌、好仪态,令人眼前一亮。

青雀笑道:“爹,娘,这位是四哥哥,叫他小四便好。这位是我小师弟,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举世无双的林啸天。”

林啸天听了这夸奖,心里乐开了花。阿原听到这声“四哥哥”,唇角泛起醉人笑意。小青雀,我是四哥哥啊。

如果说林啸天年纪还小,只是俊美可爱的让人喜欢。那么阿原则是美丽中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令人又是艳羡,又心怀畏惧。莫二郎和祁氏嗫嚅半天,冲着他也没有叫出“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