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任直浙总督,节制南方重兵,给朝中带来的震撼很大。皇后的父亲,皇帝的岳父,皇太子的外祖父,能掌兵权!匪夷所思啊。

“从前,我觉着弘治皇帝是前无古人的痴情皇帝,对张皇后一家好到了极点。”许大学士在家里跟夫人感慨,“如今,跟今上一比,弘治皇帝也弱了,不能比。”

弘治皇帝只不过是纵容小舅子们做恶而已。张氏兄弟再可恶,也不可能危及到皇权,危及到弘治皇帝的统治。那时的皇后娘家,只不过是名声不大好,令人尴尬。

今上却是委任岳父做了直浙总督,给兵权。兵权啊,这可不是三倾两顷地、几个皇庄能比的。

轩辕夏禹剑搁在这个时候亮出来,不过是加砝码,杜绝文官的叽叽歪歪。皇帝对祁震肯定是真的信任,否则,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设计。

许夫人抿嘴笑,“这样,岂不是极好?”

今上和弘治皇帝一样,后宫中只有一位皇后,并无妃嫔。有这样的皇帝,是大臣夫人们的幸事。不许夫君纳妾,为这个跟夫君吵起来,格外有底气,“陛下天子之尊,尚只一妻,汝何等人也,竟敢置妾?”

多好,多顺心。

许大学士摇头,“好什么啊,肯定有人坐不住了。”

祁皇后娘家势力太大了,祁皇后独霸六宫,骄妒无状…这种情形,会有人不能容忍的。

第170章妖妃

许夫人紧张起来,“那,他们会怎么做?”皇后这样很好的呀,她把皇帝守严实了,简直是给大臣们的妻子做出表率。况且,不管什么兵权不兵权的,她的娘家宣城伯府低调内敛,从没有过做过横行霸道的事,从未扰民侵利。这样的皇后,这样的祁家,还有人不满意,真是岂有此理。

“皇后是原配嫡妻,又育有三位皇子,地位是动摇不了的。”许大学士咪起眼,“要对付她,一个是劝谏皇上广纳妃嫔,分她的宠爱;一个是逐步削弱祁家,把宣城伯府变成一个碌碌无为、毫无势力的伯府。”

削弱祁家什么的,许夫人通不放在心上,却对皇帝是否会广纳妃嫔很关切,小心翼翼问道:“那,皇上会让他们如愿么,会广纳妃嫔么?”

许夫人一边问着话,脑子里一边转着念头:若是皇上纳妃了,夫君要置妾,该如何回绝?怎么着才能既光明正大的不许人进门,又不伤及夫妇间的感情?

田舍翁多收了两斗稻子都想要买个小的,男人啊,可得看好了。许夫人胡思乱想着,对昭穆皇后、祁皇后都是羡慕,夫婿是皇帝,富贵已极,愣是连个妃子都没有,真是好命。

许大学士笑,“那谁知道?皇上做亲王的时候,身边只有嫡妻,膝下只有嫡子,等到他做了皇帝,想法会不会改,无人预知。”

皇上即位还不足一年,今后的事,谁知道?他若真的广纳妃嫔,也是君王常做的事,不足为奇。若是也像弘治皇帝似的,十几年如一日,只守着一位皇后过日子,户部尚书大概得乐坏了。不册封妃嫔,省多少用度,省多少金银?

皇帝是否会广纳妃嫔这件事,许大学士不过是冷眼旁观,许夫人却是满怀忧虑-------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关注点,常常迥异。

不出许大学士所料,没多久礼部就上了表章,请皇帝广选淑女,以充实后宫。这份表章倒没什么出格的,本就是礼部份内之事。弘治皇帝离世已近一年,新皇帝要立妃嫔,也是时候了。

因为祁震出任直浙总督,朝中上下都关注祁家,关注祁皇后。礼部这份表章上过之后,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等着看皇帝会如何答复。

皇帝看过表章,命人送到坤宁宫给祁皇后。祁皇后粲然一笑,提起笔,扬扬洒洒写下一份文彩斐然的奏章,热情的请求皇帝“慎选淑女,以求广嗣”。

这份奏章当然很快传扬出去了。朝臣之中,有的由衷敬佩,“这才是皇后的度量!”弘治皇帝也只有一位皇后,可张皇后从未上过类似的表章,表明过类似的态度;有的击节叹赏,“好文采!”听说祁皇后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的,好文章,好文采啊。

有人狐疑,“武将出身的祁皇后,怎会有这样的才华?”马上遭了白眼,“也不看看她的老师是谁。”杨阁老教出来的学生,能差的了?

成了,有这样大度的皇后,皇帝当然很快会选淑女,纳妃嫔,开枝散叶。朝臣们踌躇满志的等着众多美女进宫,祁皇后不再一人独大,后宫中诞生诸多皇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很出乎人的意料,在这种情形下,皇帝竟是召了户部尚书询问,“选淑女耗费几何?立九嫔耗费几何?”户部尚书如实回了,“所耗甚巨,国库有些支应不来。”

皇帝长叹,“朕已有三子,不算无后。奈何为了朕一人的享受,令民间有女之家骨肉分离,令国库多出无数开支。”

皇帝还心情很好的跟户部尚书开了个玩笑,“卿新添了几根白发,是为了朕要充实后宫,费用尚无着落么?不必愁了,此事做罢。”

“所请不准!”皇帝提起御笔,在礼部的奏章、皇后的奏章上龙飞凤舞写下这四个大字。

户部尚书感动的热泪盈眶。

李首辅曾诚恳的劝谏过皇帝,皇帝微笑,“卿为内阁之首,可知我天明的军费一向吃紧?朕若立九嫔,户部无奈,只好暂挪军费支应。敢问是边防要紧,还是立九嫔要紧?”

李首辅还要再说什么,被皇帝温和又坚定的拦住了,“卿须知道,朕已有三子。”

李首辅回到文渊阁,面有悻悻之色。杨大器来请示他,“川中旱灾,这是赈灾措施,可行否?”李首辅收下公文,放到一边,似笑非笑看着杨大器,“杨大人,皇后呼你为伯父,可见同你亲呢。后宫空虚,你应劝皇后予以充实,方是正理。”

杨大器向来不跟李首辅置气,平静说道:“充实后宫,广选淑女,应交有司实行,皇后并不能亲力亲为。她已上了表章,表明态度,其余的,她无能无为。”

皇后并不嫉妒,该她做的,她已经做了。

后宫之所以至今仍然空虚,不是皇后嫉妒,而是皇上宽厚仁慈,不忍扰民,不忍为此动用国库存银。况且,皇后已育有三位皇子,个个出色。

李首辅哼了一声,烦恼的低下头,看赈灾措施。

曾经沸沸扬扬的充实后宫事件终于落下帷幕,情形照旧,后宫依旧清静,而皇帝和皇后,都得到了极好的名声。皇帝宽仁,皇后大度,这是众所周知的。

“谢谢王安石和司马光。”坤宁宫里,祁皇后笑吟吟向古人道谢。

皇帝嗤之以鼻,“难道不是应该谢谢我?”

是我忠贞不渝,是我情有独钟,关王安石和司马光什么事。

“才不要谢你。”祁皇后淘气的跟他闹着玩,“你若真有三千佳丽,我肯定不甘示弱,也弄上三千面首。偏你这般守身如玉的,唉,我便是心里想,也不好意思啊。”

皇帝勃怒大怒,“有我还不够么,想什么三千面首!”仪态优美的在祁皇后面前走来走去,“看看,世间男子有谁美丽过我?优雅过我?什么三千面首,不许想!”

祁皇后艳羡,“面如莲花,风华绝代,真好看啊。”

皇帝大为得意,双目露出愉悦笑意。

祁皇后话锋一转,抱怨道:“我还是想要三千面首,每天一个,轮流侍寝,好换换口味。”见皇帝面有紧张之色,善意问道:“四哥,难道你真的不想换换口味,想一辈子就对着我?”

“想啊。”皇帝小心的挨着她坐下,“那个,我也想的。要不咱们这样吧,我时不时的假扮面首,你时不时的假扮妖妃,好不好?妞妞,我有时也想要个妖治的妃子。”

祁皇后自尊受损,脸色酡红,“妖妃,我还用假扮啊?我本来就很妖好不好。”祁青雀将军难道不够美丽,不够妖娆?四哥你真没眼光。

她白皙精致的脸颊飞上两团红云,美目含嗔,嘴唇粉粉的,可爱诱人,皇帝胸中一热,伸手揽过她,低低笑起来,“你当然不是妖妃了,明明是妖后。”

他的气息缠绵而暧昧,祁皇后脸更红了,心也有些慌,“那,妖妃怎么扮呀。”她结结巴巴的问道。

“晚上就寝之后,四哥教你。”皇帝不怀好意的看着她,嘴角噙着丝浅笑,声音低沉而魅惑。

“哎,到了你假扮面首的时候,不许耍赖!”祁皇后星眸迷离,挣扎着说道。

“不耍赖。”皇帝蹭着她光洁嫩滑的脸蛋,柔情蜜意的许诺,“你扮一回妖妃,我便扮一回面首,咱们公公平平的,好不好?”

“我看行!”祁皇后怦然心动。

她添了不少极具风情的里衣,他也是。寂静深夜里,红罗帷帐中,她不再端庄,他也不复斯文,两具身体缠绕在一起,一夜缠绵。

很快乐的日子,不过,三个儿子偶尔会来捣乱。

有一天晚上,天才擦黑,皇帝便催促着,“困了,早点睡。”祁皇后精心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妖治的纯红薄缎里衣,提起鞭子,不可一世的冲着皇帝狞笑,“陛下,今夜若是侍寝不得力,便大刑伺候!”

她披着一肩柔软飘逸的长发,赤脚站在地毯上,一双天足纤巧白皙,可爱的不像话。皇帝目光灼热贪婪的走向她,“爱妃,朕不会令你失望的。”

两人正玩的高兴,门外响起钟嬷嬷劝阻的声音,小勇稚嫩的声音,“骗人,这么早,爹和娘不会安歇的。”两人傻了眼。

祁皇后忙四处张望,想找件大衣服披上,偏偏两人为了情趣起见,床上、榻上收拾的十分清爽干净,多余的衣物一件没留。皇帝慌慌张张的转了两圈,皇后跟着转了两圈,仓惶无计。

门开了,小聪聪、小明明、小勇三人迈着庄严的步子,走了进来。

“爹爹好些天没陪我玩了。”小勇跑过去,指责的看着皇帝。

小明明好意说道:“娘,您穿的太单薄了,会冷的。”

小聪聪最有眼色,夸赞道:“娘,您这身衣裳真好看,真别致!”

这对可怜的爹娘怔了半天,做爹的先缓过神儿,俯身抱起小勇,“儿子,爹爹陪你出去玩。”不由分说,抱着他就往外走。小勇在他怀里挣扎着,“不要!还有娘,也要陪我玩!”他爹不理会他,随他怎么乱摇乱动,只管往外走。

小聪聪拉着小明明也跟着往外走,小明明很不放心的回头嘱咐,“娘,您多穿件衣服,小心着凉。”

小勇在外头跟他爹闹腾不依,他娘见屋里没人,手脚敏捷的一个一个打开柜子,终于找了件大衣裳出来,赶紧披上。

又找了双青缎绣花鞋,套在脚上。

穿戴好了,祁皇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好了,能见儿子们了。

轮流陪小勇玩了半天,直到人定时分,才把三个儿子打发走。

“还扮妖妃不?”皇帝一脸不正经的笑。

祁皇后少气无力的倒在他怀里,“今晚回归本色,不扮了。”皇帝却不肯善罢干休,体贴的抱起她上了床榻,“皇后回归本色,我来扮面首好了。”

宫锦床帘在夜色中轻轻摇曳着,风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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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二年春,南方频频传来捷报,直浙总督祁震在浙江剿灭倭寇,诱捕海盗匪首,沿海地区人心稍定。皇帝很为喜悦,环顾群臣,“轩辕夏禹剑,果然是上古神器,效力不凡。”他绝口不提祁震的功劳,只提轩辕夏禹剑,朝臣中有不少想劝他慎用外戚的,都没逮着机会开口。

四月,寿宁侯张鹤、建昌伯张延兄弟二人被告发“谋逆”。出首人是张氏兄弟一名新请的师爷,这师爷拿着张氏兄弟和益王的通信去到顺天府击鼓,“寿宁侯、建昌伯阴谋废立大事,此非臣子应预之事。”

废皇帝、立皇帝,这是你张氏兄弟能当家作主的事么?谋逆啊。

事情太重大了,顺天府尹一刻没敢耽搁,立即往上报。

皇帝的态度还是一样:廷议。不管张氏兄弟是什么罪,他们是侯、伯,是昭穆皇后亲弟,有罪当议。

这回和上回不同,上回张氏兄弟不过是占片田抢个人什么的,对朝廷来说就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这回是阴谋废立皇帝,事可就大了。

回护张氏兄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严惩张氏兄弟,未免有些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弘治皇帝。群臣吱吱唔唔,连李首辅、卓次辅也不肯冒然出头为张氏兄弟说话。

卓次辅踢了个皮球,“事关刑律,请刑部拿个章程。”

刑部尚书是弘治皇帝一手提拨上来的,对弘治皇帝感情太深了,冲口说道:“谋虽谋了,事情却未成,似不应追究。”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色怪异。你要为张氏兄弟开脱,好像应该推说这些信件不是张氏兄弟亲笔,不是他的本意,是为小人所误解之类的话吧,怎么会说谋虽谋了,没成,就不该追究?这…这也太扯了。

杨大器出面指责,“谋逆罪,定罪标准是谋或未谋,不是成或未成。”英国公笑道:“若是他谋成了,还是此时的情景么?”一直不大说话的皇帝慢吞吞道:“若他谋成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便不是朕了。”

李首辅、卓次辅愈加不敢为张氏兄弟辩解,可也不愿严惩张氏兄弟,僵持下来。

皇帝也不着急,轻飘飘说了句,“稍后再议。”宣布此次廷议结束。

张延、张鹤和上回一样,开始时候慌了会儿,见朝中没动静,又狂起来了,“他心虚!他不敢动咱家!”大模大样的照常出门,照常为非作歹。

张延、张鹤在泰兴楼喝酒作乐,为抢个漂亮风骚的卖唱女子,和另一拨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张氏兄弟带的打手不少,另一拨人看着斯斯文文的,竟也带了不少家丁仆役,两下混战,乱打一气。

张延看的高兴,亲自动手,拿茶碗砸到一个锦衣男子的头上。那锦衣男子瞪了他一会儿,方重重倒下。

他们正打的高兴,五城兵马司来了大队人马,把泰兴酒楼围了个严严实实,把打架的两方人,全部抓了起来。

张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不就是打个架,砸伤个人么,算个什么事。别说砸伤人,就是砸死个人,我是弘治皇帝的小舅子,谁敢治我的罪?

砸伤个把人,对张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不过这回不巧,他砸伤的人是李首辅的小儿子,砸的还很重,李家小子头昏昏的,重伤未醒。

双方是这么个身份,顺天府管不了,又到了御前。

皇帝温和的安抚了李首辅,“砸虽砸了,却没有性命之忧,卿不必过虑。”

李首辅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皇帝的意思是李家大度点儿,这事抹过去算了,不能伤了弘治皇帝的亲戚。李首辅最宠爱小儿子,气的又上了辞呈。他并不是真心要辞职,不过是赌气,也是示威,逼皇帝有些作为,别再像弘治皇帝似的,一味纵容张氏兄弟。

这回,皇帝准了。

“卿两次三番求去,定是心意已决,朕不便再留。”皇帝笑的云淡风轻,“卿回乡之后,且安心将养。若身子大好了,还请回京为国效力。”

李首辅没想到皇帝真的准了,眼前一黑。

“你离的开我么?”李首辅不信邪,“内阁事务多是我掌管,我一旦离开,谁来接任首辅?谁能服众?”

入内阁不久的杨大器被皇帝任命为新的首辅,很快接手了内阁。有皇帝的支持,杨大器为人谦虚,做事沉稳,他接手以后,内阁一直平稳,没有大的风波。

李首辅既然被批准了辞呈,不便在京中久留,只好离京返乡。

为他送行的官员很多,不过,还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没有他期望的那么多。

“张氏兄弟作恶多端,因为他,皇上折了一位首辅!”传言,李首辅是因为张氏兄弟才愤而辞官的,多好的一位首辅啊,因为不争气的外戚,生生毁了仕途。

远在抚州的益王递上奏章为自己辩白,“臣从未有非份之想,张氏的提议,早已严辞拒绝。”至于没举报,这个也可以体谅吧,毕竟张氏兄弟是昭穆皇后的弟弟,碍于情面,不便出首。

益王的奏章一上,朝中有两拨官员,开始上疏要求严惩寿宁侯、建昌伯。这两拨人,一拨是单纯不服气张氏兄弟胡作非为,一拨是为李首辅抱不平,不管出发点如何不同,总之行动是一样的。

皇帝长叹,“张氏兄弟虽是皇家姻亲,可犯了众怒,朕也不便回护。”下令捕寿宁侯张鹤、建昌伯张延入狱。

第171章狼狈

内阁之中,因为李首辅的离任,没人好意思到御前为张氏兄弟求情。朝臣倒是有为张氏兄弟说话的,刑部聂尚书义正辞严,“张鹤,寿宁侯,张延,建昌伯,犯罪当议。廷议尚无结论,骤然系狱,似太急迫了些。”

廷议并没结果,怎么就抓人了呢,太急了。

聂尚书其实是个挺正直的人,他并不赞成张氏兄弟的所作所为,但是,他受弘治皇帝提拨,深恩难报,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去严惩张氏兄弟的。

如果弘治皇帝还活着,他倒是会进谏:管管你小舅子吧,太嚣张跋扈了。但是现在弘治皇帝已经去世,宽待纵容张氏兄弟好像已经成了弘治皇帝的遗愿,聂尚书不忍违背。

杨大器在旁站着,不慌不忙、客客气气的说道:“聂大人,请问系狱和定罪,有何区别?犯罪当议,是否等同于犯罪不可系狱,必要等到廷议过后,方才关押?自上次廷议至今,建昌伯逍遥法外,已重伤一人,伤者至今尚未苏醒。不关押寿宁侯、建昌伯,是要他们继续作恶、伤人么?”

聂尚书瞪了杨大器一眼,“昭穆皇后亲弟,便是作了恶,也不宜骤然系狱!进监狱的是他们,丢颜面的是先帝,是皇家!”

“颜面不颜面的,另说。”许大学士忍不住开了口,“骤然系狱这话,是从何说起?寿宁侯、建昌伯早就被告发了,朝中也早就为此廷议过,怎说是骤然系狱?陛下宽仁,一直不忍加责,直到罪证确凿,才无奈逮其下狱,聂大人不知道么?”

两名阁臣一起发难,聂尚书招架不住,渐渐无话可说。

聂尚书在御前的名言不知被谁传了出去,惹恼了几位翰林院、科道的年轻人。一位刑部尚书,定谋逆罪的标准是成或未成,外戚犯了罪,廷议没结果之前便不应系狱-----这种糊涂人怎么当上刑部尚书的?

几位年轻人按捺不住,常去刑部“请教”聂尚书。

说的客气罢了,其实哪是请教,就是去跟聂尚书辩论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几名热血方刚的年轻人去了刑部,咄咄逼人,从刑名开始,一条一条刑律逐条“请教”。这个难不过,马上换下一个,四个年轻人轮流“请教”了一圈,聂尚书汗流夹背。

一把年纪了,被几个毛头小子肆意轻薄!聂尚书是个直性子,一怒之下,递了辞呈。

皇帝连辞官的原因都没问,连表面上的挽留都没有,无比痛快的直接准了,“卿年事已高,朕亦不忍强留。”

聂尚书昏昏沉沉出了干清宫,真觉得老脸无光,寂廖失落。大臣递辞呈,皇帝哪怕是心中不喜,至少也要挽留一下的。可是皇帝连这面子功夫都懒的做,直接准了…

刑部尚书,二品大员,就这么完了。

聂尚书离任之后,皇帝先后召了刑部左侍郎孟端、右侍郎宋先到干清宫进见。除问了刑部公务之外,还问起,“若勋戚犯法,当如何处治?”孟端沉稳,答“依律法处治”,宋先宽厚,答“律法之外,尚有人情”。

皇帝和几位阁臣商议过后,任命孟端为刑部尚书。孟端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奉命审理寿宁侯、建昌伯谋逆一案,张家的书信、益王的上疏、出首的师爷,人证物证俱齐,寿宁侯张鹤、建昌伯张延确是阴谋废立,非人臣礼。

这就是谋逆。

再次廷议时,孟端持案卷侃侃而谈,证据一一罗列,众人俱是无言。孟端下了结论,“此为谋逆”,也无人出声反对。

不过,在场不少人的脸上,有悲戚不忍之色。张氏兄弟死不足惜,可怜昭穆皇后独居后宫,夫、子皆丧,如今连弟弟也保不住了。昭穆皇后,她可是先帝遗孀,先帝生前最为眷顾之人。

定罪,没有疑问,到了量刑的时候,又吵起来了。

谋逆重罪,是要族诛的。也就是说,要死的不只张鹤、张延兄弟两个,张氏近支族人,也逃不过一死。

“这怎么能行?昭穆皇后不姓张么,不也是张氏族人么?难道连昭穆皇后一起杀了?”“昭穆皇后是出嫁女,不在族诛之列。”“可是昭穆皇后族人全部被诛,她岂能独活?”吵个不休。

怎能这般对待昭穆皇后的娘家?反对的官员义愤填膺。

阴谋废立,还想保全族人?支持的官员也非常执着。

支持族诛张氏的官员认为,谋逆就是谋逆,谋逆就该族诛。反对族诛的官员很是愤愤,张鹤、张延也就是给益王写了封信,提议益王过继儿子给昭穆皇后,张家会设法废了皇帝,扶持益王的儿子上位。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就是两个不懂事、没王法的公子哥儿,做国舅爷做惯了,舍不得张家的荣华富贵,出了昏招么?这两人又没什么本事,他要废皇帝立益王一系,凭什么啊?也就是瞎吵吵罢了,值得跟他较真?族诛,太狠了吧。

双方争执不下,廷议没有结果。

量刑没定,可是,罪名已经落实了,很吓人。后宫中的昭穆皇后听到两个弟弟被下了监狱,已是心如刀割,知道“谋逆”罪名确定之后,更是魂飞魄散。

昭穆皇后一向疼爱这两个弟弟,她哀哀哭泣了半天,命宫人为她换下锦衣罗衫,卸下钗环首饰,穿上敝旧的衣裳,“皇帝如今在坤宁宫?”问清楚了,她强忍着羞耻,穿着敝旧的衣裳,走出华美的宫室,一步一步,走到了坤宁宫。

她是来请罪求情的,坐轿子来,未免太没诚意。

这一路之上,每一步她都迈的很艰难,好像行走在刀尖上一般。十八岁嫁作太子妃,当年便做了皇后,她的皇帝丈夫待她如珠如宝,十几年来,风光无限,哪里吃过这个苦,受过这个难?

这难堪的屈辱啊。

昭穆皇后走到坤宁宫前,狠狠心,咬咬牙,双膝跪了下去。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心头悲凉:曾几何时,自己已沦落到这一步了?梦月而生、其贵无比的张皇后,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阿延、阿鹤,姐姐都是为了你们啊。张皇后想起两个弟弟,柔肠寸断。

宫人吓了一跳,很快报了进去。没多大会儿,皇帝、祁皇后并肩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众多内侍、宫女,皆摒声敛气,异常恭谨。

“嫂嫂何以如此?”皇帝客气的询问。

张皇后形容狼狈,皇帝心中却是毫无怜悯。她有多少回想害妞妞、想害小聪聪,她又有多少回纵容娘家弟弟为恶,为害乡里?她不配得到哥哥的敬爱,一点也不配。

哥哥一世英名,唯一的污点就是她,就是张家。皇帝冷冷看着长跪不起的张皇后,眼中闪过丝厌恶。

青雀站在皇帝身边,微笑道:“嫂嫂何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对小聪聪有过坏心思的女人,青雀是没有办法同情她的。一位母亲,或许可以宽容大度不记恨要害自己的人,可是要害自己孩子的人,永远不会原谅。

张皇后含羞忍耻,为自己两个弟弟求情,“妾无状,求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赦了张鹤、张延的罪,留他二人一条性命。”

事到如今,张皇后再不情愿,也只好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再也骄横不起来。她曾经把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因为天下是她丈夫的,而她丈夫宠爱她、敬重她,事事以她为先。

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她的两个弟弟犯了罪,自有皇帝姐夫包庇着,袒护着,别说下狱了,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如今,事易时移,她苦无良策,只好屈辱的跪在辽王、辽王妃面前,替她两个弟弟乞命。

皇帝缓缓道:“皇兄生前,勤于政事,禀性节俭,善于纳谏,朝野称颂。他唯一受人诟病之处,便是放纵外戚为祸,对张家太过优待。嫂嫂,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不只是张鹤、张延的姐姐,你还是我哥哥的妻子,是天朝的皇后。你可曾为我哥哥着想过,为天下的百姓着想过?你但凡肯稍微约束,张鹤、张延也不至于嚣张至此,哥哥也不至于为此遭人非议。

张皇后心中忿恚,却不敢和皇帝拗着,只一味认错。

皇帝轻轻笑了笑,“张鹤、张延两人,心中全无畏惧,什么事都敢涉足,什么话都敢说。嫂嫂,他们两个有一天若是死于非命,全是你害的。是你纵容他们,包庇他们,把他们惯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