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哥,你什么时候去庐州?”

他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道:“五日后。”

“五日后?”谢绿筱微惊,“那……岂不是见不上几面了?”话音未落,不小心踩了路边碎冰,身子便向一旁歪去。

陈昀下意识的伸手揽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一低头,看见她一双鎏金嵌珠玉耳环微晃,衬得小巧的耳垂莹白如玉。

谢绿筱的眼神微带慌乱,伸手就去勾他脖子,离得近了,才觉得彼此的呼吸可闻。她觉得脸色微微发烫,正有些怔忡而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有轿夫抬了软轿,停在了不远处。

一个清贵公子掀了轿帘,从容而出,目光望着不远处的两人,嘴角依稀带着笑意。

此刻两人虽已经分开,可陈昀的手还扶在谢绿筱腰侧。谢绿筱慌忙向谢嘉明走了几步,脚下又是轻轻一趔趄,耳侧是陈昀微带关切的声音:“小心。”

谢嘉明饶有兴趣的看着。妹妹奔回自己身边,双颊还带着晕红,他便伸手摸了摸她头,道:“今日玩得可尽兴?”

谢绿筱想了想,笑眯眯答道:“还好。哥哥你呢?”

“我亦还好。”谢嘉明携了她手,走回陈昀身边,道:“浩然去我府上一坐?”

陈昀应允。

三人回到谢府,谢绿筱有些迫不及待去告诉画屏今日集市发生之事,直奔卧房去了。陈昀踏入谢嘉明书房内,笑道:“你这书房倒是惬意。”

屋内铺着锦地衣,踏上去甚是柔软。案边是一尊白瓷博山炉,下人将屋子熏烤得十分温暖。

谢嘉明往椅上一靠,闲然道:“浩然,听闻这几日有不少人家都在探口风,想要询问陈将军是否有意中人啊。”

陈昀一哂,戏谑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谢嘉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笑道:“如此,我便可去回郑尚书了。郑家小姐尚待字闺中,刚行笄礼。据说很是温婉美貌。”

陈昀放下手中茶盅,轻轻往桌上一扣,淡淡道:“垣西,你明知我心中所想,何必试探。”

谢嘉明一滞,半晌,忽然苦笑道:“你莫不是在等?”他叹气道:“你要等那个小丫头开窍,可真有的苦吃了。”

烛光映照在陈昀挺直鼻梁的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而他的声音清淡,像是替她开脱:“她还小。”

谢嘉明失笑,颇不以为然。

“刚才集市上出了件事。”陈昀道,“吴相的宗室子弟当街调戏妇人,人证物证俱在,被衙门抓了。”

谢嘉明漫不经心的一笑,道:“哦?那临安知府可有的头疼了。”

说起来,临安知府可算是这越朝上下最难做的官职之一。因这临安城中,上至皇帝,下至各层官吏,细数起来,比这知府官衔儿大的数不胜数。若是遇到权贵跋扈的事,这知府便夹在民与官之间,两边不是人。

越朝定都临安后,这临安知府便如走马观灯般换个不停。其中任期最短的,不过一日;若是能“坚持”三月,便是件极了不起的事了。

“去年你不在临安的时候,一次城内失火,烧了南厢大半条街。人人都知道这火从吴相爷小舅家燃起,就是无人敢去抓人。最后反倒在附近的民宅随便抓了十户人家充数。枉那些无辜百姓家当被烧了精光,还落得要被充军。”

陈昀静静听完,皱了皱眉,道:“垣西,这次当街抓住那无赖的,是绿筱。”

谢嘉明将茶盅往桌上一扣,泼了半杯水出来。先是不可思议,继而微抿了唇道:“你说什么?”

其实并不用陈昀重复,他已听得清楚了。

“做主带走那人的是我。和绿筱无干。”陈昀叹气道,“但是临安府或许还是会提她问话。”

谢嘉明恨声道:“这个不让我省心的。”他本就是修眉薄唇,神情略微一悒,便现出几分阴沉俊美来,“不若你带她去庐州算了,我这里也眼不见心不烦。”

陈昀唇角露出一丝浅淡笑意:“你便是舍得,我也不舍得让她和我同行。”

隔了片刻,他又续道:“若你暂时不便与吴伦为难,也无妨。明日我便让人安排,只说抓住那人的是我府上一个侍女。”

谢嘉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南越朝无名氏所著《浔水梦》记载了这件趣事:时奸相吴伦当道。其宗室子弟常于闹市中持印,刻龌龊淫语,以油墨涂之,偷盖妇女衣袖之上,以此为乐。妇女无不含羞。民不堪其扰,称为“拦街虎”。后为一女子当街擒之,众称快,皆云“捉虎”。

熙春

越朝皇宫。

垂拱殿。

皇帝着便衣,坐在案边,一见陈昀便笑道:“浩然来了。”

陈昀行完礼,皇帝又赐座,道:“这又不是在大庆殿,浩然不用拘着朝礼。”

这已是皇帝两次称陈昀的表字,须知在越朝,皇帝若不称臣下官职、仅仅称字,亦是一件失仪之事,臣子甚至可以当面抗议。陈昀心底未免泛起些不自在,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漏窗外是青竹数杆,摇曳的光影落在年轻皇帝的肩上,他润白如玉的脸上显然有着一种兴致勃勃的神色:“谢侍郎也快赶来了。且等等。”

皇帝话音未落,内侍已经通报吏部侍郎到了。

礼毕,赐座之后,看得出谢嘉明对皇帝这般亲近自然的作风已十分适应,他神色如常,含笑道:“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是要商议何事?”

皇帝笑道:“我今日收到临安知府赵成志的自劾书。”

谢嘉明奇道:“赵大人上任不是才半月有余么?”

皇帝道:“临安府审了件亡赖案子。查出近日扰乱街头的亡赖头子是吴相的侄子。”

那犯人已被巨箠笞死,吴相之侄已被逮下落狱,想是赵成志自知已得罪吴相,索性上表自劾。

谢嘉明轻笑道:“陛下要准其自劾么?”

殿内的气氛蓦然间微妙起来。君臣之间,隐隐约约的彼此试探。他们似是向着一个方向,却又身处迷雾中,彼此间面目模糊,并不敢放手奋力一搏。

良久之后,打破沉默的却是陈昀,他赞了一句:“赵大人刚决。”

谢嘉明凝视皇帝,目光中划过一道光亮,缓缓道:“此案臣也有听闻。往日临安府断案,若事涉权贵,多展转迟回,最后不了了之。此次赵大人不惮权贵,断案迅捷,理应褒赞。”

皇帝点头,道:“是。”

殿内空无一人,皇帝早早的将一应内侍宫人都遣下了,是以三人相对,忌讳便少了些。

皇帝嘴角噙了一丝笑道:“我听闻,这犯人是浩然当街擒拿的?”

陈昀躬身道:“是臣拿下的。”

皇帝道:“浩然过几日便要北上了吧?走前还为民除害啊。” 他收了嘴角那丝微笑,神色转为肃穆,“今日找你来,便是听听你对中原情势的意见。”

墙壁上挂着中原数路的舆图,皇帝站起来,手指拂过淮水那条蜿蜒的曲线,道:“朕收到真烈国国内消息,说是国主阿尔兰萨已重新布防汴京一路。新任的汴京路宣抚使是他最宠爱的妃子阿丽白的弟弟。”

凡越朝的君臣,提起汴京,语气中总是不自觉的带上几分酸涩。那是越朝的故都,而自从越朝南渡,收回中原失地,亦成为了朝廷上下最重的心结和历代皇帝遗下的祖训。前任汴京路长官金更鲁是真烈国老将,行事沉稳,以“守”字一以贯之。是以两国隔了淮水一线,相安无事,甚至在官方默许之下,开放互市,边境线上生意往来不绝。

而就在去年,陕川边境战火又开,虽然规模不大,但总是一种讯号。何况真烈忽然调换汴京路边防长官,将主张“守势”的老将移开。新任长官虽还不明底细,但是其姊为国主宠信,想必是年少奋发、骄奢傲然之人,必然不甘仅守在淮水以北。

仔细想来,这些未尝不是两国关系开始变化的蛛丝马迹。

陈昀在临安这些日子,大多是在经武阁内研究边防情势,也知皇帝会有此一问,早已胸有成竹。他站在皇帝身侧,缓缓道:“如今局势虽尚不明朗,但臣认为,真烈国暂时并不会有挑衅之举。”

“其一,臣闻真烈国国主宠幸贵妃,真烈国上下已大为不满。这次贵妃之弟由殿前副都指挥使直升为地方大员,底下必然有诸多掣肘。新任长官来到重兵之地,底下将领未必会听其指挥。他若要理顺这一层关系,想必就得花一段时间。”

“其二,真烈国不同我朝。其人尚武,战时全兵,平日皆农,大多野蛮未开化,善骑射。却不善水战。假若真烈有异动,我军布局妥当,也不需惧。何况臣听闻去年年末至今冬,北方酷寒,冻死牛羊马匹无数,如今真烈国上下,大约都在恤抚灾民。亦无力南侵。”

皇帝轻舒一口气,道:“浩然这么一说,朕便放心了。”他拿眼睛看了看谢嘉明,又道,“垣西,你有何看法?”

谢嘉明黑眸一闪,道:“臣对陈大人所说之话并无异议。”

有风拂过殿外竹林,唰唰作响。

皇帝见他说得简单,脸上微微露出失望来。

“陈大人前几日在练兵场上,十分神勇啊。”谢嘉明却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一时间陈昀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淡淡道:“过奖。”

谢嘉明看了皇帝一眼,方道:“不过临安城内吴指挥使骑射也是极好的。”

皇帝嘴角轻轻一沉。

谢嘉明便续道:“吴相之侄被临安府拿下治罪,自然是罪有应得。可吴登吴都指挥使统领禁军亦有功,陛下就该赏罚分明,方显明君之范。”

皇帝默然不语,良久方道:“自然。”

内侍几次来请,皇帝方笑道:“今日就到此为之吧。朕便不留你们同用晚膳了,也免得你们不自在。”

谢嘉明与陈昀忙站起行礼告辞。

皇帝离开前,意味深长道:“这几日太后凤体染恙,朕还需去慈宁殿探望。”

皇宫位于临安城凤凰山下,东临钱塘江,西北近西湖,位处全城的制高点兼要冲。这皇宫并非像汴梁的皇宫那般富丽堂皇,倒是略显简陋。大殿也不过数座而已。因南方植被苍苍,即便是冬日,绿色也不过染上一层浓墨般色泽,鸦鸟成群,扑棱着翅膀在宫闱上方乱飞。

两人出了皇宫,谢嘉明神色渐渐舒展开。

陈昀看他一眼,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嘉明嘴角轻轻一抿,懒懒道:“皇宫里束缚太多,一到外边,就觉得轻松起来。”

陈昀摇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刚才对陛下说的话。”

四周无人,谢嘉明方笑道:“陛下是在试探我们。”

“我自然瞧出来了。”陈昀皱眉道,“只是……你为何……”

谢嘉明悠然道:“浩然,我想陛下现在对你已十分信任。只是我嘛,他尚需再揣摩上数分。”

陈昀唇角一抿,一双星眸略略露出忧色来,只道:“我明白。”

“也好,你领兵在外,不像我这般,有诸多掣肘。”他抬头望着冬日天空,漫声道,“陛下他心急,我身为臣子,就得提醒他急不得。刚则易折呐……”

“况且……”

陈昀看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嘉明目光中锋锐一闪而逝,声音却低沉下来:“浩然,这话我只说给你听。陛下虽有大志,欲中兴大越,可是性多疑……多疑,则于一人一事上,必定多加思虑、几经变折。若是我太过坦白,他反倒会犹豫。”

陈昀低叹道:“垣西,你思谋果然比我深远。”

谢嘉明抚掌微笑:“浩然,你是武将。战场是形势千变万化,若做将军的像我这般百转千回的思量,早就一败涂地了。明决果断,这恰是我不如你的地方。何况这些心思,你不是不知,只是不为罢了。”

他们边走边说过了长平坊,谢嘉明道:“浩然,我要去熙春楼,你是回府么?”

陈昀讶异,轻挑眉梢道:“你是去寻那位琴师董姑娘?”

谢嘉明抚额,笑道:“连你也知闻了?”

“是阿筱告诉我的。”陈昀回以一笑,“反正左右无事,我便随你一道去看看罢?”

谢嘉明并不拒绝,勒转马头道:“走吧。”

熙春楼位于临安城的南瓦子。所谓瓦子,又称瓦舍,取“瓦解”、又好聚好散之意,是娱乐与买卖杂货的集中所在,如今多是临安城内放荡不羁的士庶子弟流连之所。

此刻月上柳梢,谢嘉明和陈昀进了熙春楼,却听见二楼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店中小儿有认得谢嘉明的,忙引了他到一旁雅阁,为难道:“谢公子,今日董姑娘恐怕是不得空了。”

陈昀看了谢嘉明一眼,微笑不语。

谢嘉明浅声道:“哦?”

“嗳,要是来这里的老爷少爷,都像谢公子这样通情达理,我们也不至于这么难做啊!”那小二哀叹了一声,指了指楼上,“刚才来了一位年轻公子,指明要听董姑娘奏琴。后来吴府来人,说是今晚宴请贵宾,请董姑娘去抚琴。先前那位公子就闹开了,如今还不肯放人。”

说起来,董媛董姑娘如今在临安城内第一琴妓的名声,算是谢嘉明捧起来的。最初是他日日来熙春楼,点名要董姑娘抚琴。数月后,董媛便名噪临安,身价百倍于前。一时名士竞相趋之。就连吴相府宴客,亦总是点名要她前去。

谢嘉明为人极为谦和,有时来了这熙春楼后,恰好吴府来人将董媛请走,他也不以为恼,亦从来不让人难做。当然,也有人背后说,如今吴相权势熏天,便是放眼临安,大约除了皇帝外,不会有人这么公然和吴府为难。

今日听店中小二说起了这个,谢嘉明倒是颇有兴趣道:“不知是哪位公子今日请了董姑娘奏琴?”

恰好二楼廊间有人让了出来,露出一个清俊少年的侧脸,只是一闪而过,又被纷扰的人群遮住了。

谢嘉明和陈昀俱是眼神锐利,虽只是一瞬,却都已经看清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谢嘉明脸色绷紧,轻轻咬牙,一言不发。

陈昀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来,一手抚额,温然笑道:“垣西,这可如何收场?”

谢嘉明想了想,摘下随身配着的一枚白玉,递给小二道:“你拿着这个给那公子。就说在春流桥边,有人相候。”

言毕,他和陈昀一道出门,便立在春流桥边,不多时,就见一道人影匆匆而来。

谢绿筱手里攥了兄长的玉佩,眼见桥边两道挺拔隽长的人影,加快了脚步。

因为逆了月光,她并不大看得清谢嘉明和陈昀的脸色,只低了头打招呼道:“大哥,陈大哥。”

谢嘉明这次似是连话都懒得说了,眯了眼睛看着男装打扮的谢绿筱,冷哼了一声:“很好。”

谢绿筱不及辨别兄长的言内之意,就听到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一大群人拥簇着一抬轿子匆匆往北走行去。想来是董姑娘去吴府,排场亦十分不凡。

谢嘉明立在桥侧,风姿闲然如玉。

那轿子经过春流桥边,轿中人素腕轻轻一掀布帘,露出清丽绝伦的半张侧脸。雾鬓轻薄,几茎发丝随着浅和呼吸而微动;目光平静婉然,仿佛此刻街边被风撩拨的灯烛,荡漾而潋滟;

她的眸子轻轻望向桥边那道人影,分明很娴静,却风情无限。

浪潮

待到那轿子过去,谢嘉明冷冷的望向谢绿筱:“什么时候你才能给我安分上一点?”

谢绿筱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不是故意在熙春楼吵的啊……哥哥,你不是喜欢董姑娘么,可那些人说……”

“我还有事。”谢嘉明目光转向了陈昀,打断了谢绿筱的话,月色之下,脸颊上竟是淡淡一抹红色,却叫人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浩然,烦你将她带回去。”

谢绿筱追着他的背影还欲再说,陈昀却轻拍了她肩膀,对她摇头。

谢绿筱伸手抚了抚长飚,看着兄长的背影,回头对陈昀道:“我以前也偷偷去过瓦舍,哥哥他没说过什么啊。他……又生气了?”

陈昀翻身上马,俯身将她一把揽在了身前。长飚欢嘶一声,撒蹄就往前跑。过了片刻,他觉得这般同乘有些不妥,便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将她裹在了里边。

谢绿筱露在外边的只剩一双眼睛,奔了一阵,谢绿筱模模糊糊的辨识出方向不对,声音闷闷的从陈昀胸口传出:“陈大哥,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陈昀勒缓了长飚,道:“我带你去钱塘江边看看。”

若是往日,谢绿筱必然求之不得,偏偏今晚,她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难受,倚在陈昀身前,低声道:“会不会太晚了?”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胸腔有隐隐的震动,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在谢绿筱脸颊上,让她觉得微痒,又微热。

“没关系,垣西不会说什么。”他一手将她拥得紧一些,又叹道,“我明日就走了。”

他便是不说,谢绿筱也在心里数过这个日子。她不安的动了动身体,没有说话。一路只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直到陈昀勒了马头,将那件大氅替她拉至肩处,低声说:“到了。”

他们没有下马,就这样坐在马上,而眼前,一轴泼墨山水缓缓的在眼前展开。

江水与天空的尽头。月之瑰亮,水之清洌,天之广袤,星之繁丽,种种交泽在一起,隐然生出大气磅礴的融美之境。

素色的光亮溅落在起伏如绸缎的江水上,也落在她长而微卷的睫羽上,陈昀一垂眸,便看见那末梢上,仿佛缀着天上落下的小小星子,剔透而晶莹。

谢绿筱看了许久,喃喃道:“真好看。”

他遂着她的话,温柔的说:“是啊。”

直到此刻,陈昀才慢慢的松开手臂,自己先翻身下马,才伸手给她,道:“下来。”

她跃下马,和他一道并肩在江边走着。长飚温顺得跟在两人之后,马蹄踩在软沙上,没有多大的声响,在落下的时候,却簌簌的沙屑纷飞。

因临安富庶,加筑海塘一直为朝廷所重视,故而石堤修得极是坚固宽阔。谢绿筱站在堤上,近看的时候,忽然发现潮水不像刚才那么平静了。雪白的浪潮开始一波波的扑上岸堤,旋即又被岸前桩木挡了回去。天地之间,只余下这雷霆般的声势,仿佛千军万马,遮蔽日月。

陈昀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极为专注的侧脸。他想起某一次来这里散步,遇见了好几位被这钱塘大潮吓哭的女子……而她的眸中或许有惊讶,却找不到一丝害怕的神情。她陪他站着,只是有些怕冷,裹紧了他的大氅,却没有后退半步,也不说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