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门外,道别之后,谢绿筱上了马,走了几步,却重又回头道:“袁公子,你们明日何时出城?”

袁思博薄唇轻抿道:“大约交四更。”顿了顿,若有若无的强调,“在这孤山下出发。”

“如此……”谢绿筱勒转马头,笑道,“后会有期了。”

而眼看着她的身影消逝在山道尽头,袁思博唇畔温文的笑容便像是这即将落下的夕阳一般,慢慢的消失了。

这个年轻公子,褪去了俊美和温和的掩饰,眸中一闪而逝的光亮,如同淬沥过后的钩戟,锋锐难当。

遇袭

谢绿筱回到谢府,恰好遇上谢嘉明从外边回来。门口遇到的时候,她一言不发,目光也不望向兄长,将马交付给家仆,便往里走。

若是往日,谢嘉明必然责问她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可这一次,他走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画屏奔出来,先叫了声小姐,又对谢嘉明低声说了句什么,谢绿筱清清楚楚听到兄长冷淡而不甚耐烦的说了句“随她去”。

她心中大怒,也不回头,就喊道:“画屏!”

画屏随着她回去,一边道:“小姐……”

她又忽然不耐烦道:“没事。你去说一声,我在外边吃了回来,晚膳不用了。”

她一个人回房,倒头便睡,亦没有人敢来吵她。

到了夜半时分,谢绿筱终于坐起来,披了衣服,悄无声息的开始收整东西。理上一会,她便顿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她将往日间攒下的一些会子捏在手里,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窗外婢女们碎碎的脚步声:“公子从相府宴饮回来了,赶紧去煮醒酒汤……”

手中的纸张无意间被捏得皱起,谢绿筱忽然十分想念近一年未见的父亲,此刻,想必他正在淮南吧……陈大哥……大概已经在庐州了。

此时依然是正月,四更未到,天色墨沉,只有数颗星子烁烁闪耀。

孤山下,数匹骏马时不时打着响鼻,从鼻间喷出白色的雾气来。一道隽长的人影立在其中,而随从的侍卫都默不作声。

杜言看了看天色,上前几步道:“大人,该出发了。”

那男子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道:“再等等。”

杜言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默默退下了。

未几,有马匹从临安城方向奔来,待至孤山脚下,那人勒住马身,翻身下马,笑道:“袁公子,幸好你还未走。”

袁思博挑眉望向来人,似是有些惊奇:“谢姑娘?”

“我欲北去寻访亲人,不知可否与袁公子搭伴前行?”她着了男装,微一躬身行礼。

袁思博唇角掠起细微不可见的笑,想了想,道:“自然可以。”

交四更,陷入沉睡中的临安城,却又被四周秀丽山峰上寺观的鸣钟声惊醒。山上鸣钟声一响,就有人手中打着铁板和木鱼儿,大街小巷,开始沿街报晓。

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睡意的男人走过谢绿筱身边的时候,“邦”的敲了敲铁板,又喊道:“天色晴明”。

谢绿筱忽然想起若是在家中,大哥此刻便要起来了。或是准备朝议,或是要赶去办公。风雨霜雪,日日如此。可如今他夜夜笙歌,便是去了朝廷,又还有多少精力做事呢?她手指抓紧了缰绳,有些涩然的低头想着,目光一掠,却看见自己身侧的袁思博,竟然也是一脸怔忡的样子,目光复杂难言。

街上已有人开始卖早市点心。

他们即将要北出艮山门,谢绿筱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家街边小铺上。店家正架起一口大锅,搅着锅内的米粥,热气腾腾。她多看了几眼,袁思博便发现了,勒了马道:“谢姑娘,不如在这里用些点心再走?”

谢绿筱还没说话,却是杜言策马走在袁思博身边,开口道:“公子……”

袁思博并没有理会,翻身下马,在小摊前坐了下来,道:“店家,来几碗粥。”

谢绿筱坐在他身侧,而几个随从则默默的坐了另一桌。

“这儿的五味肉粥很好喝……”谢绿筱用勺子轻轻的搅着稠实的粥面,“不过只有冬日才有。到了夏天,大家就改喝豆子粥了。”

袁思博饶有兴趣:“是么?”

她笑笑,目光落在几匹马上,并不见有大宗货物的车队。

袁思博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笑道:“我此行前来,只是选定茶园,商定价格。待到清明前,茶叶采摘上市,便可运去淮北了。”

谢绿筱“哦”了一声,又道:“袁公子,为何你选在正月前后出行?待到来年,看准了茶叶再直接买回去,岂不更好?”

袁思博知道她会有此一问,道:“姑娘不是生意人,知道这些也无妨。今年冬日,真烈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酷寒。牲畜冻死无数。往日两国之间,大都是茶马互换。可今年,用以交换的马匹数量若是骤少,只怕要茶贱马贵了。这市场将有剧变,我不亲自过来瞧瞧,实在不放心。”

他说得十分坦白,谢绿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便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知姑娘北上,是为了寻访什么亲人?”

谢绿筱低头看看热气渐消的肉粥,忽然没什么胃口了。她是打算去找陈昀,或许还能在那边遇到爹爹——可那些也不过是借口。她只是不愿在临安呆下去了而已。想起这些,她便回道:“我父亲。”

袁思博眸色倏然沉了数分,黑眸黝黝,不知是望向她,还是她身后的街道,缓缓道:“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往北行了数里,回望已再也瞧不见锦绣繁华的都城,谢绿筱忽然惊觉,这是她这十六年来,头一次真真正正的离开了临安。虽然父亲一直告诉她,他们的故都是在淮水北边的开封府。当日东京梦华的繁盛,丝毫不逊于此刻的临安。那些家国大志虽然铭记心间,可她生于临安,长于临安,浸润在骨子里的,依然是江南清丽的风景。这一离开,依然有些惆怅。

袁思博已将他们的路程告诉了她。出了临安府,先到建康,再折而往西北,便是庐州。到了庐州城外,他们还将往北,过淮河,回到真烈境内。而她可以在庐州城内留下来,去寻亲人。

以往那些地名,不过是书册中一个个字符,如今被她催着马一一踏过,让她觉得十分新鲜。 这一路说不上有多辛苦,因为袁思博的随从将一切都打点得甚是妥当。只是路赶得甚急,一次谢绿筱便无意间听到杜言说了一句:“……二月二十日之前……否则便有些仓促了……”

那日行路途中,她便催马赶在袁思博身侧,道:“袁兄,过了建康府,离淮南西路便不远了吧?”

一旁杜言答道:“此处是在淮南东路,下午便能到滁州,此去庐州,不过数日路程。”

这一路上,袁思博对谢绿筱极好。但是杜言却一直十分冷肃,这次难得开口,仿佛颇为欣慰的样子,听得谢绿筱微微一愣。

袁思博目光轻轻一扫杜言,杜言心底一惊,察觉自己插话略有不妥,便勒了马,落在了后头。

袁思博在临安城大雪纷飞那一日认得谢绿筱的时候,便知道她并非一般的官宦小姐。性子并不柔弱,处处透着直爽可爱。这一路行来,常常催马走上整日,她亦从不说什么。他侧头问道:“姑娘去了庐州,有何打算?”

谢绿筱倒是不担心庐州,反正陈昀总在那里。这几日她一直琢磨着,反正已经偷偷出来了,想必大哥已然震怒,若是一到庐州,陈大哥必然将自己送回家,那么再要如此这般出来一趟,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悠悠催着马望向远方,答非所问道:“滁州,便是醉翁亭所在吧?”她纤细的身躯在马上坐得笔直,小巧的下颌轻轻抬着,黑亮的眸子烁烁生光,露出小小的向往与好奇。

袁思博凝眸注视她良久,道:“是啊。”

滁州位于淮南东路,他们转而往西,预备在天黑之前赶至淮南西路。

谢绿筱记起《醉翁亭记》第一句,“环滁皆山也”,抬头一望,果然如此。这里的山色并不像临安那样碧翠碧翠的,像是被人泼染上了淡淡一层墨,色泽有些深,又有些沉。许是冬日未逝,春日的明媚尚未到来,行走在山路中,有几分浸润的寒意。

杜言抬头看看前边袁思博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大人带上了一个陌生女子,行事固然添上了不便,就连行程也一再的放缓。否则此刻,他们早已回到了汴京路,而不是这般还在山中晃荡。

他又抬头看看天色,好没来由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担忧。或许这些担忧只是来自于直觉,又或许是来自于这沉下去的天色。他不禁将马催得快了一些,低声对袁思博道:“公子,还是快些赶路吧。”

绕过这清流关,便出了淮南东路。眼看天□黑,袁思博点头道:“也好。”

一行人正欲快马加鞭,忽然杜言翻身下马,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皱眉道:“后边似乎也有马队。”

谢绿筱看出人人面容紧肃,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杜言皱眉不语,踌躇了一会儿,道:“公子,还是谨慎为好。”说着将一直负在身后的长剑递给袁思博。

袁思博接过,修眉轻轻一折,看了看眼前两条路,往西是清流关,往北是都梁山道,也不再犹豫,招手对谢绿筱道:“你随我来。”

话音未落,他的数名随从已然一勒缰绳,往西而去了。

谢绿筱跟在他身后,不解道:“袁兄,出了什么事么?”

他们并驾齐驱,袁思博神色并不见如何紧张,只淡淡道:“无甚。只是这一带为越朝和真烈边界,山势起伏,两边都不曾用心治理。是以山贼甚多。以防万一,我们且在山上等等。”片刻后,他又转头道,“姑娘可有兵器防身?”

谢绿筱摸了摸靴筒里那把短剑,那还是她千方百计向陈昀要来的,难道……今日要用得上么?

“山寇小贼而已。我在临安城见过谢姑娘的身手,很是了得。”袁思博半开着玩笑,“我们行商之人,出门在外,时时会遇上这般麻烦。无须担心。”

忽然远处传来尖锐至极的一记哨声,穿过簌簌的叶尖,如同夜枭声响,凄厉刺耳。

直到此刻,袁思博的神色终于一变。

谢绿筱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自己身子一轻,已然被他揽起,同乘了一骑。他顺手一掌击在她原先骑着的马匹上,那马便往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谢绿筱抬头将他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肃然,唇抿得极紧,一双眼睛望着前方幽暗的道路,炯然锋锐。

“袁兄……”

“勿言。伏身。”他简单的告诫她,手上加大力气,将她的头往下一按,双腿一夹马腹。风声从耳边掠过,脚上更是不断擦过山路边的杂草树枝,也有被马蹄踩起的小石子飞到身上,隐约作疼。

他们的身体都伏得很低,他坚实的胸膛就压着谢绿筱的背,而双手环过她把着缰绳,将她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谢绿筱身子不安的一动,无意中将头撞在袁思博下巴上。他的回应却仿佛是变了一个人,甚是不耐烦的将头偏了偏,低喝道:“不要乱动!”语气极为狠厉,并不像他往日温润有礼的样子。她忽然想起了西湖边年轻公子桀骜的一瞥——恐怕这才是他本来的性子吧?

陈昀抱着她骑马的时候,总是柔和且小心的,生怕她哪里不舒服。可他不是。那甚至称不上是怀抱,只是两人局促的挤在一处罢了。她的双手扶在马鞍上,几乎被压得发麻,可袁思博此刻却依然嫌她伏得不够低,甚至腾出手来,在她脊背处狠狠一压。

谢绿筱低低痛呼一声,声音未落,却听见嗖嗖几声,却是几支箭贴着袁思博身侧飞过,所差者不过微毫。她心下一惊,俯身勉强从靴筒里抽出短剑,紧紧握在手中,身后所压虽痛,却不吭一声了。

山路渐渐曲折,袁思博听到身后箭声不断,听声便知道来人已越追越近,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并未被射中……可是再往下,却不知这运气能否一直如此了。

他眉头一皱,心知此刻为自保,最好的方法便是护住后心,趁着马力未竭,能拉开多远便拉开多远,或许还有余力等到救援。可是如何护住后心,不被射中?他目光轻轻一垂,落在怀中少女身上。

片刻之后,谢绿筱觉得领口一紧,身后怀抱蓦然间松了。她尚未开口惊呼,身子已然被凌空向后甩去。

箭创

这山上草木甚多,此刻却是帮了大忙,谢绿筱身体落下的时候,只觉得稀里哗啦压倒了大片的枯草干枝,兼被人一拖,很快的就往山坡下边滚去。

谢绿筱但觉脸上身上擦过无数的石屑枝桠,细微的疼痛数不胜数,她手中依然握着那把短剑,咬牙不说话,直到有人忽然伸手勒住她的腰,她用另一只手抠在土里,才看见一旁是和自己同滚下山崖的袁思博。

袁思博凑近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有没有受伤?”

他的目光凌厉的查看四周,一时间未见异动,也没听见她的回答,只道她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轻轻皱眉,又略有些后悔……如果刚才他不是一念之间决定滚下这块缓坡,如果他以她为盾、护在身后……可现在这么想已经晚了,他决定拉她一起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忽然暗色中寒光一闪,接着是嗤的一声,谢绿筱抬头道:“还好。”

她已拿短剑斩断了缠着自己小腿上的一根山间老藤,那藤蔓甚是坚硬,适才被卷上,又一带,便刺进了衣料间,腿上一阵阵疼痛,想来此刻已经流血。她忍了忍,又问道:“现在这么办?”

他沉默不语。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倒不需惧怕了。他知道杜言他们定然引开了大半敌人,跟着自己的,定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加之刚才另一匹马跑上岔道,又会将追击之人分开一半。那么自己身后的敌人,不会太多。

可现在身边跟了一个谢绿筱……袁思博的眸色中闪过极其复杂的一道光芒,他这样带着她,连杜言都觉得不妥,可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茫然——是为了什么呢?他伸手抚过腰间的玉佩,又侧首看看谢绿筱的侧脸。她满脸污渍,枯枝碎叶落了一身,一双眼睛倒是毫无惧色的望着上方,往日柔美的下颌此刻紧紧的绷着,大约还是有些紧张。

上边山道上忽然闪现一点火光,紧接着有人声悉悉索索传来。袁思博细心听了一会儿,估摸着人数,忽然转头对谢绿筱道:“你往下走,要快,别回头。这几人对付起来我照看不到你。待我料理完了,再去找你。”

谢绿筱大家小姐出身,虽说学过些轻功,家中父兄也不可能教她正式的习武艺。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她不再犹豫,半站起身道:“那……袁兄,你小心。”

她往下一奔,立时便露了痕迹。

袁思博手中长剑一挺,缓缓站起来。

此刻他长剑持在手中,目光掠向远处那数道黑影,只听嗖嗖密集的箭声,如雨般落在自己身侧。他手中长剑挥起,尽数的将箭支拨落。隔了一阵,箭支疏疏落落的,数道人影奔近,而袁思博长剑指地,声音远远的传出去:“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几人或许为他此刻的气定神闲所慑,一时间竟不敢靠近。

袁思博伸手抓住一支流箭,放在手中一掂,忽的冷笑,开口之时,已然换了一种语言:“我真烈的箭,不在战场上射越人,却射自己人。很好。”

借着仅有的火光,他看清了敌人共五人。其中三人持弓,两人手持兵刃正要逼近:若是要速战速决,便应该击倒那三个弓箭手,方能全力对付剩余两人。

想到此处,他身形一拔,往坡上掠去。而手中的那支长箭被他当了袖箭,奋力一甩。那箭去势极快,转眼已到其中一个弓箭手面前。那人忙不迭用弓身一拨,可是那力道太过霸道,到底还是噗的一声,□了左胸。

黑夜中,他的身影仿佛是鬼影,长剑遥遥指向了剩下的两位弓箭手。人未到,剑气却已逼人。既然已经靠近,那么远兵器便已经无用,那两名弓箭手抛下了弓箭,拔出刀,咬牙攻了上去。

四人联手,将袁思博围在其中,狠招不绝。袁思博接了数招,只觉得这些招数利落干脆,直直劈来——像是战场上历练而来的杀人之术。他心中一动,抿唇道:“你们是金更鲁将军麾下?”

那四人不答,招数愈发狠厉。

缠斗间,又两人倒下,热热的鲜血溅满了袁思博半身,或许血腥气熏得他双目有些赤红,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嘶哑低沉:“现在住手,回去警告你们主人,我不赶尽杀绝。否则……”

他微微退开一步,手中伽和长剑发出清越激响,如同龙吟凤鸣。

那两人眼见并无活路,又听他这般说,倒有些犹豫起来。正欲退开,却听远处传来桀桀笑声,有人用真烈语传声而来:“阿思钵大人,你女人在我手上,是生是死,全凭你一句话。”

袁思博脸色微微一变,持剑跃开数步,眯着眼睛望向远方。

果然一道黑影擒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往这里奔来。在十数丈外停下,笑道:“大人从南越回来,却不知是否学会南蛮的怜香惜玉否?”

谢绿筱被这蒙面人夹在手臂下,动弹不得,又听他叽里咕噜说着真烈语,恨恨的挣扎了一下,旋即那人一掌便劈在她后颈,以示警告。

袁思博冷眼看这这一幕,缓声道:“放开她。”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阿思钵大人神勇无双,当年在上京以一人之力,闯入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今日我们少不得用些卑劣手段了。”

这个夜晚忽然变得清朗起来。先前的云雾散开,月色皎皎,群星明烁。

他看见谢绿筱微白的脸颊,眼神依然倔强,却没有开口求救。而一只脚虚站着,淋淋的似是沾着血,不是是不是伤了。

谢绿筱……他将她带在身边,并不是要给他人来折辱的。

袁思博想清楚这一点,唇角微微勾起,重复了一遍:“放开她。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放不放她,就看大人配不配合了。”蒙面人眼神一示意,袁思博身后一人捡起了弓箭,缓缓对准了他的右肩。

白衣公子此刻站在月光之下,黑发松绾,手中的长剑指地,鲜红的血珠滴滴落下,构成一幅诡异却极优雅的画面。

他修长的身影一直拖到了谢绿筱面前,她腿上剧痛,加上颈上被劈了一掌,更是有些神智迷糊。她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也大致猜到身后那人正拿自己威胁袁思博……可是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自己和袁思博,根本就是普通朋友啊……

谢绿筱看见那人将弓拉到极满,对着袁思博的肩头,可他只是斜睨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袁兄……小心!”她话音未落,那支箭已然射出,射向袁思博肩头。

距离这样近,力道之强劲便可想见。

闷闷的“噗”的一声,箭支入肉,足有数寸,鲜血溅出,刹时间染红了外袍。

谢绿筱啊了一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还要如何?”鲜血带着微热,缓缓滑到自己手心,袁思博沉声道,“你们犯上僭越,已铸下大错,此刻若是住手,我还可既往不咎。”

“既已铸下大错,如何回头?”蒙面人大笑,目光又移向他左肩。

那弓箭手又抽出一支箭,指向他左肩。

谢绿筱她只觉得自己在瑟瑟发抖,弓弦绷紧的声音不可抑制的传进自己耳中。她身子一软,手指触到了自己的膝盖,低声呜咽起来。那蒙面人颇为不耐烦的将她一拎,喝道:“站好。”可她实在怕极了,身子还在往下瘫,那人颇不耐烦,索性让她委顿在地,面向袁思博道:“指挥使大人,你是英雄,真烈上下皆知。今日取你性命,也是情非得已,还请……”

话语却未说完,他忽然腿上一痛,眼见之前倒下的女人手中持了短剑,砍在了自己腿上。因他之前将全副精神放在袁思博身上,竟未提防,惊怒之下,一掌便要劈下去。

寒光一闪。

袁思博右手中的伽和剑已交付左手,他火光电石间挥手一掷,噗的一声,穿过了蒙面人胸口,鲜血溅了谢绿筱一脸。

几在同时,他侧身闪避身后那支箭,一掌劈向那两人,

他知自己右肩重伤,再过上片刻,只怕力气不支,只能速战速决。他从地上拾起了一把长剑,招数不复先前的从容,一片银光洒下,招招取人要害。雷霆般数击后,又一人倒下,而另一人眼见不敌,返身便往后跑。

袁思博收了剑,叹了一声,任由他奔上缓坡,却无力再追了。

谢绿筱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抹满脸的鲜血,又忍着腿上伤痛走到袁思博面前,急道:“你没事吧?”

他右肩上那支箭尚且牢牢插在身体中,鲜血淌了半身,脸色亦是苍白如纸。

他就地坐下,低声吩咐:“你去搜搜那些人身上,看看可有金疮药。”

谢绿筱应了一声,转身就奔向那个蒙面人,伸手去探向那人胸口之。饶是她素来大胆,可头次面对死人,她不禁咬住牙关,又闭了眼睛,摸出了几个瓶子。

“你看看……哪些是伤药?”她满手是血,将几个瓶子打开,向袁思博示意。

他只轻轻嗅了嗅,便道:“都是。”

“要……如何敷药?”

袁思博看了她一眼,沉稳道:“先把箭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