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那领头的不知几品的文官,看了一眼,见他手中正拿着极厚的一本封印《卫安新简》四字大册,最上面那一层,有笔记写有:……张文武,卅长七尺二寸黑色。”粗略一看,里面似乎出身何郡何县何里,姓名,年龄,身高与肤色都有详细记录。

此景之下已容不得拖延,她只能微微施了礼,硬着头皮问道:“这位官爷,我们姐妹原本不是卫安人,两个月前才落难至此,不知这次更替户籍,我们姐妹可有机会落户在卫安城里。”

寒冷冬日还要出来挨家查户籍,且城中住户之多,加之外城那些马上要住进来的难民的保甲簿,都要忙上一冬,正焦头烂额,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不过,在见到一个琼姿花貌,白璧无暇的女子,柳弱袅袅而来,皆是看呆了眼,便是眼珠朝上的,都好好的正了正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听着美人嫣红小口中吐出一番话,只觉得那声音像清的似黄莺出谷,好听的紧,骨头都要酥了。

皆是先软了尾巴根,哪还像别的家户多问一句都不耐烦。

静默了一下,竟有个衙役忍不住的回道:“能入的,只要姑娘有户籍,都能办,上头是抄查那些长期逃避赋税,隐瞒人口的丁户,这样的家户都要拉到外城摊丁入亩,开恳荒田,你们是两位姑娘家,家中若无男丁,住在城里当是不碍事。”语气与刚才进门时的一喊,天壤之别,让人难以相信,这竟出自一位凶巴巴的衙役之口。

是这样么?檀婉清抬眼看了几人一眼,十数人只觉那双目如水中望月,双瞳剪水,顾盼生辉的很。

檀婉清停了停,想到那谢承祖若要抓人,岂会这样繁复麻烦,当是无事的吧,这才自袖中抽出了两张黄色纸张来,递给了记录的文官。

那纤纤素手,雪皓葱指,直看的人目也不眨,直到愣神的文吏接到手里,一展开,见到两张僧籍时,脸色顿时一变,僧籍?

刚才说话的衙役,也似是个头儿,目光也往户籍上一扫,顿时眼晴看向面前的女子,眼晴不由的一转,不由挺了挺腰,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眼晴中透着一股猥琐与算计,不待那文吏开口,他便道:“你们也是僧籍?那可不得了,城内已捕到十几个向人买卖僧籍,以免赋税的假僧人。

两位满头青丝,却用着僧人的籍贯,却十分古怪,若也是向人买的假的,莫非原本身份见不得人吧,那可要好生确凿一番……”

檀婉清见其突然变了脸,心下本不妙,又听到他竟点出了身份,只差说出逃犯二字,面色更有些惶恐,急忙低头道:“我们姐妹是因庵里断了香火,房子塌掉僧人各奔东西,才不得不来到卫安城,刚落脚还未来的及到衙门改牒还俗,几位官爷若不信,可到牛头湾打听,是否有个断了香火的葫芦庵……”

“哼,这番话还是留着到牢里说吧,来人,将她们押到衙门去!”

旁边的文吏见女子脸上的惶恐之色,心落不忍,寻常过犯,女子其实并不会直接押至牢里,除非是重罪死罪,否则显少有落狱的,因只要女子进去,就绝无出来的可能,不是废在里面,就是死在里面,只觉这般是否太过了些。

他低声提醒道:“上面只说将逃赋税的人押至外城安解,明年留着开垦田地,并未提及入狱。”

那衙役头头却是直冲文吏使眼色,口中却道:“押解她们到城外也不能开垦荒田,何况,怀疑她们用假户籍,真实身份有龌龊,说不定是什么逃犯之流,自然要查个清楚。”

光看这女子模样便不像什么农家女,许是什么犯了事儿的的官家小姐,入了狱还不是随他们折腾,这等天仙美人,寻常哪里得到的,现有这等借口,又是流落于此的,便是押到牢里也没人与她们伸冤,这样的机会,还不落在手里玩一玩,可真是可惜了。

那头头早便经历过此事,自是口角垂涎下来,也不等二人喊冤,便出声让人将其带回去。

后面两个早便蠢蠢欲动,上前便要将檀婉清架走。

檀婉清大惊失色,再看那衙役间挑眉咧嘴,心照不宣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过来,真是龌龊,心中不由暗恨,惊慌间连退了数步,连额角都溢出冷汗,更不提身后已快吓晕过去的瑞珠。

在一群人在宅院里包围住她们,欲要上前捉住时。

“大胆,你们几个是瞎了眼,吃了雄心豹子胆!连谢府也敢带人进来!”外面的杜和,正气喘嘘嘘的赶到,见到院中大人心头尖尖站在那里还完好无损,简直要流下感激的眼泪,幸好左近报信的早。

“谢,谢府?”谢大人的府邸?

这人是谢大人手下得力武官,他们都认得,他既然说是谢府,那就是说……

几人,尤其是刚才要抓人的衙役头头,顿时脸就变了,看着檀婉清嘴都有些哆嗦,那她就是……就是谢大人的家眷?那,那一开始怎么不早说?还拿出两张僧籍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文吏手里还攥着那两张僧籍呢,一行人你瞪我,我瞪你。都有些傻眼,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变化。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该上哪上哪去,滚滚滚,不想死的赶紧滚。”杜和腰里别着大刀,上前一把将那两张户籍抽了出来,他这么一吼,十几人就跟耗子似的,一溜烟跑的没影。

杜和长着一张凶狠的脸,一转头对着檀婉清,笑的跟舒展了脸上花纹的老虎一样,“那姑娘你就安心歇着吧,人我已经打发走了,一会儿我给院子挂上谢府的牌子,往后也就没什么闲杂人等过来打扰。”

说完将那两张纸往袖子一塞,就要走。

“杜大人。”檀婉清刚回了心气儿,见他收了户籍赶紧开口道,她认得这个人,那次在坊市,听到谢承祖叫他杜和。

“大人可不敢当,姑娘叫我杜和就行。”杜和可不敢让未来的守备夫人叫他大人,急忙纠正道,心下却是想,她怎么知道自己姓杜,倒是忘记之前见过一面。

“那个户籍。”花了不少钱买下的,而且不容易,便是僧籍,将来还了俗,还是可用上的,有这个,总也比身无证明好的多。

杜和却是为难道:“这是大人的意思,早晚是要收回来的,否则,真担心姑娘又跑到什么山野鞑子窝里,大人可没精力再救一次了,而且,别的不敢说,只要不出这城,绝对没人改为难姑娘。”想到什么赶紧补充,“刚才那是意外,谢府的牌子昨日便做好了,是我疏忽,忘记挂上,我让人钉于墙上,绝对没人敢再上门来,姑娘你就安心住着吧。”

说完杜和跑出去就将马上的牌子拿下来,叮叮当当的钉在了墙上,钉上后,便离开了。

听着哒哒骑走的马蹄声,檀婉清与瑞珠回到房间的时候,两人坐下,腿都软了,许久没恢复过来,瑞珠难得这次没哭,因为小姐脸色特别的不好,她很少生气的,可那样子,却是生气了的,她怕自己一哭,小姐指不定就嫌她烦让她出去。

檀婉清坐在那里,对自己说,你怎么就能被吓到?倒要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想想五年前,还是个站在街头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个头都未有她高,如今,居然山水轮流转,这下连户籍都没了,就算将来出了城,也无处可去,檀婉清心头是又气又不甘,手指紧紧的抓着炕沿边的青砖,编贝素齿用力咬在一起。

第36章

谢承祖这两日为了安顿外城近千余名难民,一大早便带兵出了城。

几千人的粮草运送,衣暖供给,并领城请来数名工匠铁匠,准备趁冬日闲时开炉炼器,先将兵士手中那些锈的连只鸡都杀不死的陈年旧铁,一朝扔进炼铁炉中,回炉重造。

可自建砖瓦窑砖石,与炼造铁器的场地,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与图纸,一直忙的脚不着地,快天黑才回城的谢大人,便连吃饭的时间都有。

刚吩咐完手下明日建窑的事,坐下不足一刻,杜和便走了进来,低声耳语了数句。

听完后,谢承祖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看向杜和,目光无不责怪:“两日前告诉你的事,怎么今日才办?”

杜和心知是自己忘了此事,差点出了大事,急忙道:“此事全因属下疏忽,随大人责罚,杜和自愿领板子。”接着看了眼大人脸色,又低声道:“下午时,那些衙役张口闭口欲抓人送入大牢,我见檀姑娘着实被吓的不清,走路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大人若不放下心,还是去看看吧。”

寻常女子只要听到入牢两字,多数都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跨入一步,被吓的脚软那还是心性儿坚强的。

瘫倒在地,或是咬舌自尽的不知多少。

女犯入狱则失贞洁,牢头衙役以此为乐,遇到长相稍好一点的女犯,更是个个要前来领教,张三才去,李四又来,甚至昼夜不绝,或者干脆弄到外面去恣意取乐,将那片残忍黑暗的方寸之所视为禁,脔之地。

当想到,若晚上一步的后果,谢大人的脸色更难看到了极点,他一言不发的起身向门外走去,但走到一半,又返回来对着杜和道:“今日进了院子的衙役,扒了那层皮,全部杖刑一百,赶到外城开荒,日后,牢中女犯,只用女牢头单独看守,不得任何人滥用私刑,若有违者,直接砍了他们脑袋,看他们敢是不敢!”说完便甩了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这是真动怒了?

杜和心下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随即摸了摸后脑勺,本来上次兵痞谋反,有人跟在后趁火打劫,大人就心下有气儿,不过是事务繁忙,处置几人后,此事暂时搁置了,没想到那几个肥差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自己送上门来,虽然仗刑一百有些重,但就是再狠点,也错不了,那些差人都是在衙役里混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油条,那个门出来的,几个手上不沾,挨个数一数,没几个好东西,打死了也不冤。

天色慢慢暗下来,瑞珠点燃了蜡烛,屋里亮起豆大一点光芒,随即将晚饭放在桌上,小姐这一下午,虽坐在窗前拿着书,但心思完全不在这儿,目光一直频频看向大门。

直从太阳高挂头顶,一直看到太阳落山。

便是一下忙活的瑞珠都看出来了,这是在等人呢。

小姐不说,她有些不敢问,那个谢大人手下的骑马走了以后,她还壮起胆子到门口看了看,竟然真的在门边墙上,钉了块木牌子,上面用炭烧的谢府二字,直愣愣的挂在那儿,边角连用木刀修刻一下都没有,确实是又大又显眼,不仅半分雅致都没有,显得更粗陋难看,果然是一群兵蛮子。

连瑞珠都嫌弃,可见丑到什么样儿了,她撇嘴看了会儿,一回头,就见隔壁住的那个女人,带着两丫鬟,不知从哪儿回来,见到旁边家的穷家女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什么,也跟着看了去,就发现多了个没挫好的木头,上面还写了字,似乎宅府的名字。

可真粗俗的很,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口气笑出了声。

在见那粗布褂子苹果脸的女子瞪过来时,那女子清清嗓,刚要出声问她们家是什么府,结果眼晴一尖,竟是看到了上头那个谢字。

谢府?怎么会?

这城里姓谢的可不多,唯响亮的,那就是北城的守备大人。

若寻常她还不会多想,可偏偏前几天身边的丫头跑来说,似乎看到守备大人进了旁边的宅子,她当然不信,可今日谢府的牌子就挂上了?

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儿?难道丫头说的是真的?

这下可是笑不出来了,她开始上下打量瑞珠,棱角鲜明的唇瓣忍不住吐了一番话来:“这处宅子原来是姓郑的,怎么改成谢府了?卖与你们了?那你们姓谢?哪个谢?这宅子谁姓谢?”

“凭什么告诉你啊,哪个谢,长眼不会看呐。”瑞珠不由翻了个白眼,商户本就是下等人,还是个商户养在外面的外室,什么东西?她格外的瞧不上。

瞅瞅那身明晃晃的金银首饰?真够俗的,当谁没见过金子啊,就她手上那镯子,放在以前,小姐拿着打赏下人都嫌廉价,瑞珠被赏的一堆里面,最差的都比她的成色好,还当个宝贝似的,连个商户妾都不如,有什么了不起。

连回话都懒的回,反正现在她和小姐身份也都撕开来,连守备大人都知道,还怕什么,当着面进了门,将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把那细眉红唇的美艳女子给气坏了,真是无礼的平头小民,拍着胸脯,两个丫鬟好一阵安慰,这才气愤的回了宅子,丫鬟两个正要关大门。

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天儿也不早了,连北营门都关了,怎么会有马蹄声呢,好奇之下,门便关了慢些,接着就看到一双长腿从容驾于马上,路过门口时,减慢了速度,将马勒停在了隔壁大门处。

马上的人一身玄色单衣,腰系灰色腰带,腿上一双黑色靴子,只简单在领口,腰带,袖口饰点缀有灰色刺绣的男子,目光似得不到隔壁门口扫了眼,见到牌子后,随即利落的翻身下马。

下马时的动作潇洒无比,笔直修长身材顿时一览无遗,借着外面还余些许光亮,与未全黑的天色,仍看的清那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及削薄轻抿的唇。

直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心怦怦直跳,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

男子下了马,匆匆走到门口,本欲想敲门,却又停了停,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敲了下三,然后打量起门口的牌子,竟还有手摸了摸。

外面门一敲,屋里拿着碗,只吃了两口的檀婉清,立即听到了,她赶紧让瑞珠去开门,瑞珠有些莫名其妙,若平时有人这个时候敲两人女人的宅院,那都要吓半死,小姐怎么一听到,就要她去开门啊,难道还能知道是谁?

见小姐这般催促,才隐隐约约的想,暗道难道是谢大人?

都挂上了谢府,想必除了他,也没人敢来。

只得出去打开门,果然,门外还有他那匹毛光油亮的黑马。

若以前,她肯定要堵着门来句,小姐睡了,有话明日再说,或者干脆不开门,可是现在,她和小姐是寄居在人家的屋檐下,哪还有什么胆子将人从人家的房子里赶出去。

瑞珠只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阴沉沉的,尤其是地个眼神,被盯一眼,瑞珠就顿时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半点动静都不敢有了,跑到一边,让进了院子,回头悄声关门的声音还吓的心气儿不稳,看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姐下午那点生气的脸色,都不够看了,跟其相比,就连一点点都不比不上,真是可怕的很。

另一外还没关好门,看到了这一幕的两个丫鬟与她们家夫人,站在那里,半天未动弹,脸色是震惊无比,刚才那个高大的男子,确实是谢大人无疑,那旁边的宅子,竟然真的是谢府,谢府里居然住着两个穷家女,这怎么能不让人震惊呢?守备大人怎么会跟两个租宅子的穷家女扯上关系了呢,而且这宅子明明是郑宅,怎么会变成谢宅,这到底怎么回事。

竟然与谢大人做了邻居,那细眉红唇年轻的美艳妇人,惊讶过去,还来不及惊喜,便不由咬住了下唇,心情豁然不好了起来。

谢承祖轻车熟路的进了屋,抬手掀开里屋的帘子时,便见到灯光下,温婉柔美,肌肤胜雪的人,正微微垂眸站在桌边,在他进来时,一双美目微抬起看了看他,烛光下那般鲜活的目光,竟让他一时间,舍不得移开一点。

第37章

卧室是小的格局,掀帘的人一走进来,便觉屋子的空间被占了一多半,连气都不够用了。

檀婉清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又移开来,那样的目光,几乎让她以为这个人对自己或许有些喜欢的,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段恶缘,或许她真的会这么以为。

对方没有在门口止步,反而径直走了进来,并迈入到她周身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范围内,那种突如而来并不减速的步伐,让檀婉清微微动了动脚,欲向后移半步,可此时做来,又觉得有些不战而退,先怕了的感觉,便只得生生忍住。

稳了稳心神,才道了句,“谢大人。”

这一声,终于让对方停了下来。

那略疏远的声音,谢承祖才察觉到自己唐突,面上微有些尴尬,只得顺势坐在了暖炕上,目光扫过桌上未怎么动的粥食,眉头稍稍一皱,“尚未用饭?”

“已用过了。”檀婉清顿了顿,轻声回。

一开口,屋里便响起了如清泉过石的声音,好听的紧。

谢承祖的声音不由柔了下来,目光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子,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放在膝上的右手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按捺下来,“怎么用的这般少,可是为上午彻查户籍之事?”他看了看站在身旁,神态还算安然的女子道:“城中人口混乱,户籍必当重立,方可免除种种弊端,并不是针对于谁……”他又轻缓道:“你且放心,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可能是处于烛光中,便是连平日棱角分明的面孔,也带着几分柔和起来。

檀婉清倒是仔细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诧异,那日自城门而过时,分明心情不爽快,今日倒是好说话的很,这样倒也好。

度过一下午的时间,早时还有点怒意,到现在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细细回想,那杜和的话,让她安心住下来,并说除了大人,没人敢过来,是什么意思?

既不是谢家女眷,却收了她的户籍,养在宅子里,一个女人,除了见不得人的外室之外,就只剩下供闲暇消遣的玩应儿了,加之他有几次狼狈之态,目地已无需再想。

何况她与谢承祖还有五年前的事,其中又有什么样的仇视心情,她已不想深想。

便是让她做个妾都不屑做,又怎么肯当别人随意消遣的玩应儿?她喜欢的,对方必要喜欢她,且不得纳妾,她不喜欢的,就算强迫她嫁了,纳上一堆也毫不在意,何况她不喜欢,又不娶她的,在她心里毫无兴趣。

与其成为别人闲暇取乐的玩意儿,玩弄后弃如敝履,再扔下一句檀丞相之女,也不过尔尔,扬长而去,或送与他人,她倒宁愿回边境之地与父亲一同开荒种田。

于是,她也不再犹豫,微退一步,正色对坐着的,一直盯着她的谢大人道:“民女这几日时常梦见父亲,不知他的近况,想恳请大人将户籍归还,让民女赶去边境与父母团圆,请大人成全。”

第38章

原本见着人没事,也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他马上时绷紧的心也略微放松下来,面前女子,除了稍稍瘦了一些,这段日子似过的还算舒心,娇美容颜并未减半分。

静静站在他身边,这般近的距离,让他心下妥贴之余,目光也是不曾挪开过,只见那吹弹可破的皮肤上,嫣红的唇瓣鲜嫩的如雪地里的樱桃,似有话要说般,糯了又糯,正襟危坐的谢大人不禁心下一荡,喉咙也跟着微微动了动,许久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般不知用了多少美鲜玉食,香乳泉水才养的出来的雪肤玉肌,便如上好的薄如纸,明如镜,白如玉,声如磬的骨瓷,自生下来便注定昂贵,得是放在手心里细心照顾,小心冀冀的捧着珍着才是,如何狠心,也是舍不得放在地上与粗陶一同磋磨。

不知动摇过几度的谢大人,此时心头也是微微叹了口气,在这样静谧的时候,只想着,罢了,就这样,安安稳稳待在他身边也好。

可却没想到,这番经过深思熟虑的保护之意,对方却毫无领情,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尤其见着她柔顺的叫着大人,眉眼里对自己却明显的疏远与漠然,脸色即刻冷了起来,微微的怒气开始在眸中凝聚。

他眸光一闪一闪,带着寒意却又隐而不发的道:“觉得这里住的不舒服?委屈了你?若是如此,可以换一处。”

烛火无风自动的在桌上蓦然晃了几晃,门边炭盆里的光亮一闪一闪,原本是暖意融融的房间,一时有些冷凝肃然。

檀婉清看着他变了的脸色,心知他已不悦,估计在他眼里,自己便是不知好歹了吧,可是她总要争上一争,微一停,便也不再扭扭捏捏,轻声回道:“如今我这样的身份,能有片瓦遮身就已奢望,哪敢觉得委屈。”

看向双腿叉开,正坐在暖炕上,手握拳头放膝的男子目光稍缓,又放清声音道:“可是大人,我是罪臣之女,此处总不是久留之地,且住在大人宅邸,对大人的名声也不好。”她道:“我知大人一向为官清正,良言善行,不会百般为难于人,那可否将过路用的户籍还与我?放我与家人团聚……”她的话轻柔细缓,声音又委婉清悠,循循道之。

可听到谢承祖耳中,脸色却越加的阴沉难看。

目光里也皆是不愿,不想,不肯。

“我确实不愿为难与人,但也要看是什么人?”他自暖炕上起身,看着她道:“你不会以为我忘记了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吧?”

檀婉清到底心虚的躲闪了下目光,唇瓣抿起,却还是不甘心的又道:“听大人的属下说起,你将城外的难民已接入外城,想必派去檀府的人已回了消息,不知大人是否顺利拿到了那些银两。”

略带质问的声音,更让谢承祖心头火气直冒,他微微往前一步,扯住了她的手腕:“那点田契,就想买下以往种种,果然是自诩高贵的名门千金,只有你的命珍贵,旁人的命都可用银子来打发吗。”他目光不无讽刺地道:“但你想不到吧,藏在卧室里的田契,早在抄家封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取走,现在没了那些田契,你还能拿什么来交换。”

她听着这番讽刺的话,心头郁气,可是听到被取走了?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檀婉清自然是不相信的,一心想从其脸上找出端倪,只因那一处暗地藏的非常隐蔽,就算将床尾掀起来,也未必能看得出破绽,而且所藏之物非常小,空间只容一个银制瓶罐,如何能被人查的出来,哪怕将墙推倒,寻来也不容易。

最终忍不住地问:“既然没有找到田契,那,又如何得来的银子安置城外难民?”

谢承祖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区区几张田契,何必欺瞒于你。”

他有些生气,握紧了她柔若无骨的手,目光都变得冷冰冰的看着她道:“我之所以派人去了趟京师,不过是从头至尾都不信檀府没有私藏金银罢了。”

他扯了扯嘴角:“同样朝廷三大重臣,郑梁两家搜出了千万家财,可你父亲的府库却如此干净,此事就是皇帝信得了,我也不信,水至清则无鱼,他若当真清正,郑梁二人又怎么会有包天之胆?”

檀婉清心头一震,不必他提,她自然比谁都知道檀府这些年的奢侈生活,难道他在檀府里真的搜出了大量财物吗?。

她不仅想到,赶遇丰西大旱,数城颗粒无收时,父亲将府库财银捐出了一笔,虽并不知具体银两,但此事使得董氏在府中大闹了一场,病了数日,想必是一笔不菲的财物,也正是因此,她其实还是有几分放心。

可眼前人的一番话,又让她心下忐忑起来,檀家现如此已是摇摇欲坠,虽然勉强留了条命,却再承受不了什么折难了,若是真的被人知道,府中还藏有大量财物,惹的皇上大怒,受了一遭罪也要难逃一死。

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失去了父亲与檀家,她就算能活下来,身份与境地也彻底如空中浮萍,艰难无比。

想到这里,她不想于听下去,轻轻蹙眉,甚至背过身后,想要找一处地方坐下来。

可她想躲,有人却偏不如意。

跟在她身后不缓不慢,不依不饶的道:“……檀府的金库竟藏在假山冰窖之下,里面私藏金银三十六万两,全是你的继母数年存下的私银,里面还有数百万顷田地,帐目中还有二十万两的支出,挪进的是她娘家的库房,当真是好手段,竟瞒你们是无一人知晓,加这二十万两,所有的财物已足在百万,如今帐本就在我手里,若是将这个藏银的帐本偷偷流出去,被人交与圣上,不知当今皇上会如何作想?”

如何作想?这等欺瞒之罪,该是罪加一等,便是立即斩首留有全尸都是好的。

檀婉清一时也六神无主,她哪里知晓,事情竟是这般雪上加霜,一环扣一环,怨继母藏了这笔银子?可若未藏起来,檀家就要有灭门之祸,可若是不怨,她又怎么会落得这般进退不得的地步。

檀婉清只觉得被他的话压的有点透不过气来,只想想要到门外去,可一转身,偏偏手被他拉着,她挣了数下未挣脱,每走一步,都要被他拽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