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司徒盈袖恼了,手指着那些船道:“你看看!它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嗯,我知道。”谢东篱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靠在了船桅杆上,眼望前方,开始计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随着谢东篱吐出一个个数字,那些来势汹汹的冲撞船的速度一步步减慢。最后如同绊到什么东西,在谢东篱数到十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些船怎么停下来了?”司徒盈袖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这时才吁了一口气,徐徐沉如胸膛。

三楼和二楼的那些军士却发出一阵欢呼声。

从水底冒出数十个军士,往他们这方全力游了回来。

原来是谢东篱事先派人去官船前面的水域设置了绳障,将这些冲撞船的桨给绕住了!

“弓箭手放箭掩护!”

一时江面上箭矢横飞。有从后面敌船那边射来的。也有从官船这边射出去的,阻挡对方箭矢的来势。

嗖嗖嗖嗖!

漫天箭雨中,有些禁卫军来不及散躲。别敌船从后面射中,沉入了江底。

但是大部分军士都及时回到了官船上。

司徒盈袖的眼里有些湿润,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谢东篱厉声呵止她,“你去哪里?”

司徒盈袖头也不回地道:“我的水性是最好的。我要去帮他们!”

“回来!”谢东篱大步走过来,一时顾不得自己的怪病,紧紧握住她的胳膊,“你是女人!不许去!”

“女人怎么了?你别看不起女子!”司徒盈袖一把夺过自己的胳膊。毫不退缩。

谢东篱定定地看着她,手上的麻痒又出现了,钻心地麻痒。一直传入心底。

不用低头,他也知道自己又起红疹了。

以前他会恼得不想见人。但是今日他却庆幸自己有这个怪毛病。

他扶着船的桅杆,突然往前一探,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了?大人,您怎么了?”阿顺吃了一惊,忙上前扶住谢东篱。

谢东篱对他使了个眼色。

阿顺立刻明白过来,转头就对手足无措的司徒盈袖道:“司徒大小姐,我们大人又犯病了,请您在这里帮我保护他,我要下去代大人发号施令!”

如果谢东篱就是不让她走,司徒盈袖肯定不会听他,是决意要下水帮禁卫军打水仗。

但是谢东篱突发急病,她却不能丢下他,一走了之。

谢东篱是这个船上官位最高的人,他绝对不能倒下。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转身走了回来,伸手想要扶住谢东篱。

谢东篱却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声音很是低沉:“不用了,我没事。”

他越说自己没事,司徒盈袖就越是担心。

谢东篱马上转身,从袖袋里拿出自己带着的药丸,往嘴里倒了一颗,咽了下去。

这是他用司徒盈袖以前给他的方子做的药丸,对他的红疹效果很好。

当然不能立竿见影,不过一般两三天也就全数消褪了。

一颗药丸吃下去,他身上钻心的麻痒立刻轻了不少。

司徒盈袖见谢东篱还随身带着药丸,心里更增愧疚,低眉顺目站在他身边,兢兢业业做保镖状。

阿顺飞快地跑下楼梯,去二楼做准备。

远处敌人发出进攻的纳喊,战船上战鼓擂擂,杀声震天。

第一轮冲撞船失利后,敌人明显没有退却的打算,反而发动了更加激烈的进攻。

一艘艘小划艇放了下来,载着一个个面目涂得黝黑的男人往他们这边驶来。

弓箭声在空中嗖嗖作响,比刚才的箭雨还要激烈。

就在这漫天的箭雨中,她听见谢东篱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她想拒绝,想去前方跟军士们一起并肩作战,可是她的脚却不听使唤,牢牢地守在谢东篱身边,隔着一寸远的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谢东篱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前,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手里拿着几面小旗,不断向下面的禁卫军发号施令。

“你真的会打水战?”司徒盈袖喃喃问道。

“不会。”谢东篱淡定答道,“从来没有打过。”

“那你怎么会……?”司徒盈袖捂着胸口说道,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看书学的。纸上谈兵。”谢东篱一点都不忌讳说道。

船下鏖战正酣。

一艘艘小划艇上带的人被他们的弓箭手干掉了一部分,等爬到船舷上,又被埋伏的刀斧手干掉了剩下的一部分。

一个时辰后,对方根本讨不到好。

司徒盈袖不禁雀跃起来,跳着脚往外探头看,“怎样了?怎样了?是不是打完了?”

“还没有。”谢东篱沉声说道,“对方的大家伙上场了。”说着,往旁边移开脚步,让司徒盈袖看。

只见他们前面的水域被火照得通红,江上满是烟雾、血水,还有四下飘散的盔甲和兵器,以及那些被打死的敌军。

明明对方已经处于劣势,但是完全没有退却的意思。

没过多久,对方剩下的战船往两边分开,一艘更大的庞然大物显露身影。

这是一艘铁甲战船!

完了……

司徒盈袖心里一沉,拉拉谢东篱的衣襟,“咱们赶紧弃船逃命吧……”

铁甲战船都来了,他们几乎毫无胜算。

谢东篱低斥一声:“放手!”

他不怕对方的铁甲战船,就怕司徒盈袖的小手……

司徒盈袖忙松开手,跟着挪了一步。

“他们也就这几招了。”谢东篱冷笑,双手举起手里的小旗,交叉往自己胸前滑动两下。

啪!

船下发出一声爆竹般的脆响,紧接着,又发出吱吱咯咯的钝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探出了头!

司徒盈袖感受到船身的激烈震动,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大炮!

这艘官船居然装备了大炮!!!

只见一艘艘大炮从他们官船二楼的舱室里伸了出来!

“放!”随着阿顺一声大喝——

轰隆!

那些大炮发出震天的轰响,往对方的铁甲战船猛轰而去!

对方的铁甲战船虽然坚固,但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极易发热!

一旦被他们大炮里的雷火弹击中,马上就变成火热的烙铁!

“官船上怎么会有大炮?!你丫的!我们被骗了!”敌船上的人发出一声声怒吼,扑通扑通一一个个从铁甲战船里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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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惹怒 (6K,求月票)

“放火箭、烧船。”谢东篱立在官船四楼的观景台上,一道道命令传了下去。

司徒盈袖守在他身边,一双大大的杏眼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有箭射过来。

不知道是这里太高,所以还没有人意识到这里有人,还是这里的防范措施做得太好,从敌船那边唰唰射过来的羽箭和弩箭没有一支能射到这个地方。

司徒盈袖提防了半天,也没有能够施展身手的机会,未免有些觉得锦衣夜行、明珠投暗之感。

她握紧了拳头,一边遗憾自己没有能一展身手的机会,一边又担心被人发现她有功夫的事实。

一双细长青翠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还没让她跟人搏斗的时候,自个儿心里就纠结得不亦乐乎。

谢东篱偶尔回头瞥司徒盈袖一眼,见她纠结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的唇角总是忍不住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但是在司徒盈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又自然平复下来,恢复到一贯的冷漠矜持。

天已经渐渐亮了,红红的日头像是从江底一跃而出,亮出万千朝霞,那霞光映在司徒盈袖脸上,竟半分都压不下她璀璨夺目的丽色。

见过张氏和司徒暗香的人都说她俩才是绝色,但是在谢东篱眼里,自始至终只有司徒盈袖一个。

他不大分美丑,只要是她,美也好,丑也罢,没有谁能越过她。

谢东篱深深看她一眼,转头眺望远方的水域。

前方大火熊熊,面前的景象如同阿鼻地狱一般。

对方的数艘战船都在熊熊燃烧,静谧的江面上,大火冲天。带着浓浓的黑烟,飘向刚刚亮起来的天空。

虽然江里多的是水,但是却没有人有心思去用水浇熄火,因为大家逃命要紧,都没功夫去船上救火。

唯一没有烧起来的铁甲战船却如同一块巨大的烙铁,不仅外面没有人敢近前,而且里面的人都争先恐后往外跳。

只是他们一跳出来。就成了官船禁卫军弓箭手们的靶子。一支支长箭射过去,十有八九都被射中了,落入江水之中。

清澈的江水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红艳艳的,成了血池一般。

司徒盈袖耳听着哭嚎叫喊、怒骂呵斥,眼看着残肢横飞、船毁人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只手掩了半边脸。愣愣地看着前方的景象,另一只手紧紧抠在船桅杆上。恨不得将那桅杆抠出个洞。

嗖!

敌方那边终于有一支带火的羽箭找准了他们这边的方向,从远处呼啸而来。

司徒盈袖看见了,放下掩面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腰间的银光软剑上。打起精神要拦截这支带火的羽箭。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抽出腰间的银光软剑,身后似乎有一股劲风刮过。

一个黑衣侍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中长剑一挑。就将那支带火的羽箭拨转了方向,直直地往下掉落。

嗤——!

那带火的羽箭一头往下扎入江水里。箭尾的火光被江水浇得透湿,很快熄灭了,只留下一段黑色的灰烬浮在江面上。

江面荡漾了几下涟漪,就连那些灰烬都看不见了。

司徒盈袖回头,看了一眼在她和谢东篱身后站着的黑衣侍卫。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人,这人也不是那些禁卫军里面的。

谢东篱对那人点点头,“行了,下去吧。”

那人躬身行礼,往后退入官船的阴影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司徒盈袖知道那人没有离开,而是藏在某处,等谢东篱需要帮助的时候,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来救援……

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还是死士?

“想不到钦差大人有这样厉害的暗卫……”司徒盈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护卫消失的方向,从船桅杆上缩回手,不无羡慕地说道。

如果她弟弟有这样的护卫,她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谢东篱笑了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再没有护卫,早就没命了。”

三侯五相这样的世家,都有几个能干的暗卫,保护家族里最值得保护的人。

“……不至于吧?”司徒盈袖整整腰间的银光软剑,倒是庆幸自己没有在外人面前展露功夫,“不是还有禁卫军吗?”

“他们只能防君子。”谢东篱漠然说道,目光投向前方的水域,看着他们这边的人已经坐了小船下去接收战果去了。

暗卫当然是防小人的。

司徒盈袖了然地点点头,看看这场水战差不多结束了,她想去看看自己的弟弟怎样了,拱手学着男人的样子行礼道:“大人既然有护卫,就不用我这个不着调地在这里添乱了。”

谢东篱没有回头,只是咳嗽了两声,用手揉了揉刚才被司徒盈袖拽过的那条胳膊。

司徒盈袖立刻心虚不安内疚地低下头,不好意思走了。

到了今时今日,她已经完全确定,谢东篱身上那怪病,就是跟她有关!

以前她只是揣测,今天可是真正实践了一把。

她一拉他,他就立刻出现异常反应……

司徒盈袖下意识偷瞄自己的手指,十指纤纤,细若葱管,怎么看,也没有什么特别啊?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悄悄往后又退了一步,离谢东篱远些。

前方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谢东篱的心思转到司徒盈袖身上。

察觉到她的疏离,他回头看着她,狭长的眼尾斜飞入鬓,显得他黝黑的眸子更加深邃。

“怎么了?”他淡然问道,看见她瞅自己手指的动作,心里暗暗一晒。——看来,她已经明白了吧?

“谢……谢大人,我问您件事儿。您要跟我说实话……”司徒盈袖也不抬头,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事?”说不说实话,要看他的心情……和后果如何。

“那个……那个……就是您的病,是不是……是不是跟我有关?”司徒盈袖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别扭死了。

谢东篱收起笑容,淡淡扫她一眼。目光移向别处。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又来了!

司徒盈袖在心里暗暗腹诽谢东篱。

从来不肯好好说话,不管问他什么事,都能给你模棱两可。

好好说一句“是”或者“不是”会死吗!

司徒盈袖的咆哮也只能在心底发泄发泄。面上她还得摆出温和柔顺地样子,道:“若是真的跟我有关,以后我就不打扰您了。您也不用生病那么难受了。”

“哦?”谢东篱的唇渐渐抿了起来,丰润的仰月唇几乎抿成一条薄线。“你以为你不打扰我,我就不会发病?”

“难道不是?”司徒盈袖抬起头。瞥了谢东篱的胳膊一眼,“先前不就是不小心扯了您的衣袖而已……”

如果真的让她知道确实是跟她有关,只要被她碰触,就会起红疹。这姑娘十有八九真的从此以后就要跟自己隔着千山万水了……

谢东篱眯起狭长的双眸,淡然又冷漠地拒绝:“不行。”

“呃?”司徒盈袖不解,“那您要怎样?”

“……我的病。确实是由你而起。但是如今已经不仅限于你。”谢东篱一本正经说道,说得连他自己都要当真了。“……如今别的人也不能近我的身,一碰我就发病。你说,你怎么能撒手不管?”

“啊?”司徒盈袖很是惊讶,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别的人也不能碰?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第一次是因为你,后来又是因为你加重了。第三次之后,就所有人都不能近我的身。我为你病成这个样子,你说吧,我这辈子该怎么办?”谢东篱背起双手,身姿笔挺地立在司徒盈袖面前,真话假话掺着说,居然说得滴水不漏。

司徒盈袖咬着唇,内疚得快要无地自容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真的是罪人……

“所以,你不能一走了之。”谢东篱上前一步,离司徒盈袖近些,“难道你不应该想办法,治好我的病?”

司徒盈袖重重点头,下定决心要向无所不能的师父求救,“您放心,这病既然因我而起,我一定不会撒手不管。等回了京城,我会去为您找最好的大夫……”

“不用。”谢东篱伸手制止她,脸色严峻说道:“我这病的真相,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还做不做人?”

司徒盈袖想了一想,知道谢东篱从此不能让别人近身,岂不是要如同和尚一样了?不由更加歉疚,发誓道:“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找到方子治病。如果您的病治不好,这辈子我让小磊给您做儿子,为您送终……”

谢东篱顿时黑了一半的脸。

他盯着司徒盈袖看了一会儿,她低垂着头,他就只能看见她扎了方巾的头顶。

“……你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出来!”谢东篱心里一团火烧了起来,指着楼梯口的方向冷声说道。

躲在楼梯口偷听了半天墙角的阿顺这时才加重脚步,从楼梯处蹬蹬蹬蹬爬了上来,满头满脸都是黑灰和烟尘。

他对谢东篱兴奋地道:“大人!敌船全军覆没!我们打赢了!”

谢东篱从观景台处转身走了过来,“抓了多少俘虏?对方的头儿抓住没有?”

“小的不知道。禁卫军的首领已经亲自坐小船下去了。”阿顺拱了拱手,又关切地问:“大人,您没事吧?”一边说,一边斜睨深深低头,恨不得离谢东篱十尺八丈远的司徒盈袖。

谢东篱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四围的情形,确信是真的大获全胜之后,才睁开眼,吩咐阿顺:“先送司徒大小姐回房。”顿了顿,又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舱室的人一个都不许出来。”

“是!”阿顺立刻响亮应答。同时看向司徒盈袖,“司徒大小姐,这边请。”

司徒盈袖看了看谢东篱,犹豫着道:“大人,您的病,不碍事吧?”

谢东篱咳嗽两声,道:“死不了。你走吧。”

话说到这份上。司徒盈袖只好跟着阿顺离去。

她径直去了司徒晨磊的舱室。

一进去,司徒盈袖就很是惊讶。

因为舱室里头横七竖八,都是睡着的丫鬟婆子。包括她临走的时候吩咐让她们过来照顾司徒晨磊的采芹和采桑,都倒在地上睡着了。

外面杀声震天,这舱室就是薄薄的一片木板,一点都不隔音。她们居然也睡得着?

司徒盈袖暗暗纳罕,绕过地上睡着的婆子丫鬟。来到司徒晨磊床边。

司徒晨磊将自己全身上下都裹在被子里,蜷成一个茧。

“喵……”蹲在司徒晨磊床脚的小喵轻轻叫了一声。

司徒晨磊唰地一声掀开杯子,看见司徒盈袖关切地看着他,顿时大喜。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叫道:“姐姐,你去哪儿了?我好担心你!”

“你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司徒盈袖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到床头坐起来。

司徒晨磊点点头,小声道:“听见了。好大的声音,吓死了……”

“那她们怎么睡了?”司徒盈袖朝地上的丫鬟婆子努努嘴。

“我不晓得。”司徒晨磊老实摇头,“我一醒来,看见的就是这样,怎么叫也叫也不醒。”

“是吗?”司徒盈袖皱了皱眉,想了想,突然大声道:“采芹!”

“……谁?谁叫我?”采芹从睡梦中惊醒,直直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