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她终是哭出了声来,那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几乎要将人的心都给拧碎了。

她的肩头剧烈的抖动着,几乎哭的不能自已,她那额头上还发着热,如铁烙一般的烫手,脸颊上都是被高烧烧的热烘烘的红色。她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的抚上了水晶棺,她望着棺木里的那张容颜,铺天盖地的痛苦几乎要把她整个的吞噬了。她喃喃轻语,犹如最温柔的呢喃。

“你等我。”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定定的看着水晶棺中的郑北辰。唇角却是噙起了一抹笑靥,她转过身子,向后走了几步。牟夫人与杨夫人跟在她的身后,还在不断的劝慰着。

叶雪妍看着牟夫人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牟夫人,我的夫君一生征战,只有一女。如今他为国而死,孩子便没有了父亲,往后——--

还未等她说完,牟夫人便连忙说道;“郑夫人请放心,郑将军一生为国,他的女儿是烈士的遗孤,今后你们母女的生活,政府定是会关心到底的。”

叶雪妍眼眸划过一丝凄楚,她将自己的手从牟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她回头,再次看了棺木一眼。那原本灰败的脸色却在这一刻发出一抹夺目的光彩,是那样的令人炫目,美丽而动人。

牟夫人与杨夫人看着她如此的样子,一时间倒都都是怔了一怔。而就在这一瞬间,叶雪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她向着郑北辰的棺木奔去,等众人发觉过来无不是大惊失色,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好,郑夫人要殉夫!”不知是谁,吼出了声音。

叶雪妍什么都听不到,灵堂里那些刺目的白,放佛是一把把雪白的刀刃,狠狠的刺进她漆黑的眼睛里去。刺的她的眼睛除了那具水晶棺木,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北辰,你等等我。

就在她快要撞像那棺木的时候,人群中冲出了一个身影,一把便将她的身子抱在了怀里。巨大的冲击力,只让那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而他的双手,却依然紧紧的揽着她。

叶雪妍再也没有了力气,她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了那个人一眼,便倒在了那个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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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推开门的时候,有光线迎面朝着他铺下来,屋子里空旷的令人发慌。只有斜对面的长窗一侧,垂着蓝色的纱帘,用黄色的缎带子束成了长长的一束,一直垂到地面上。

叶雪妍躺在一张中式楠木大床上,面颊都瘦的凹陷了下来,更显得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愈发的大了。

沈建安站在屋子当中,叶雪妍的肩头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抬起了头来,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容上。她依然发着高烧,神智几乎都是不清楚了,然儿她却哆嗦着掀开了被子,向着沈建安的方向走过去。

她刚刚下床,还没有迈开步子,只是轻轻的一动,眼前便是一片眩晕,一头就要向前栽去。沈建安动作极快的上前,她便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双手将她接住,她在他的怀里脆弱的呼吸着,慢慢地仰起了头,伸手去触碰他的面孔。

叶雪妍苍白的手指缓缓地的滑过他的锋利的薄唇,高挺的鼻子,浓黑的剑眉,又慢慢地的往下,停留在他面颊的一侧。沈建安一动不动,乌黑的眼眸里是犹如汪洋般深沉的痛楚。他一语不发,只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那苍白的嘴唇弯了起来,竟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微笑。

“北辰——”她的语气惶急而慌乱,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在最脆弱的时候选择了倚靠在他的身上,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的机会。唯一一次,可以放任自己去靠近她。

他的眸光里渐渐的涌出一股深深的痴情,而叶雪妍,仍然在痴痴地望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脸,很温柔的抚摸,好似怕弄疼了他一般,接着又是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沈建安掩下眼眸,唇角勾勒出一抹自嘲的嗤笑,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叶雪妍回到了床上。他略微迟疑,终是伸出手抚上女子的前额,发觉触手依然是一片滚烫。他的眉头微皱,望着她的脸,直到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哥,牟夫人回来了!”

他眸心一窒,只将被子为她盖好,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不多会,牟夫人便领着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那医生又是为叶雪妍细密的检查了一番,语气却是沉重了起来;“郑夫人烧的太厉害了,还是先打一针吧。”

牟夫人答应着,伸出手将叶雪妍的手臂抬起,把衣袖慢慢地挽开,便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来,松松垮垮的垂在那里,看着就是可怜。

最终章:青山原不老,为雪到白头(大结局-2)

叶雪妍一直昏睡了,连续几日来都是滴米未进。

“郑夫人现在到底如何了?”牟夫人忧心忡忡,只看着陆医生喝问道。

陆医官面有愁色,言道:“郑夫人身子极其虚弱,属下虽是可以为她开药,可终究只能治标不治本,看郑夫人如今这个样子,倒是一心想随郑将军一块去了。她这样,就是用再多的药也是没办法。”

牟夫人听着,心里便是一酸,她冲着陆医官挥了挥手,陆医官便收拾了药箱退了下去。她悄声走近,只见叶雪妍静静的躺在床上,气息十分的微弱,眼见着放佛就会香消玉殒一般。

她从一旁的老妈子手中接过梗米粥,那米粥火候熬的刚刚好,她亲自舀起一勺子,递到叶雪妍唇边,温声道;“郑夫人,想一想您的孩子,郑将军征战一生,只得了这么一个闺女,你怎么能舍得?”

叶雪妍迷糊着,听到牟夫人提起女儿,她的眼珠无声的动了动,却依然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牟夫人瞧着叶雪妍的情形,简直是九死一生的模样,止不住的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发慌。

她将手中的粥搁下,正打算出去和牟玉泉说一下叶雪妍的情况,就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李语珺,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在仆人的带领下匆匆的走了进来。

看见她,牟夫人的眼睛便是一亮,她站起,言道;“苏少奶奶可算是来了,快把孩子抱给郑夫人瞧瞧!”

李语珺眼圈通红,她接到牟夫人的电报,便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夜搭乘了飞机,从美利坚赶了回来。一路辛苦自是不提,她抱着囡囡快步奔到了床边,待看到叶雪妍的一瞬间,立时便是哭了起来。

“雪妍,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雪妍依然双眸无神,似乎已经不认识她是谁。李语珺心底大恸,囡囡被裹在羊绒毯子里,睡得正香。李语珺将毯子打开,露出孩子的小脸,一手不断的去推着叶雪妍,带着哭腔道;“雪妍,你看看你的孩子,你看看囡囡,她还这么小,你不能不要她了呀.....”

牟夫人在一旁瞧着,只像李语珺道了句;“苏少奶奶,你将孩子抱给我。”

李语珺不明所以,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还是将孩子送到了牟夫人的怀里。牟夫人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囡囡一张小脸粉嘟嘟的,可爱极了,睡梦中还露出浅浅的笑靥,长长的睫毛像极了她妈妈,实在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娃娃。

囡囡全心全意的睡着,牟夫人狠了狠心肠,用力在孩子的身上掐了一把。囡囡立马便被惊醒了,骤然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在抱着自己,四周又全是不熟悉的场景,她扯开嗓子,哭起来简直是撕心裂肺,简直让人受不住。李语珺急道;“牟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牟夫人也不理会她,只将孩子抱到了床边,哭泣中的囡囡看到了母亲,只伸出小手拼命的摇摆着,流着泪要妈妈抱,哭的越来越响,就连嗓子都快要哭哑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是让人觉得无限的凄凉,说不尽的悲伤,催赶挖肺,一声声简直要绞碎了人的心。

叶雪妍静静的睡在那里,她忽然动了动身子,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紧接着,一双泪珠便“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牟夫人一语不发,只将孩子往她怀里一送,哭泣的囡囡紧紧的抱住了母亲的脖子,而叶雪妍,近乎于本能一般的死死的抱住了孩子。更多的眼泪却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肝肠寸断,囡囡的哭声在她的耳边回荡着,足足可以穿透她钝痛的神经。

孩子的哭声提醒着她,她还有这个孩子。如今的郑家,只有这么一点的骨血了。孩子,她的孩子。她和她最爱的男人的孩子。

郑北辰的孩子。

窗外是被露水浸着的夜色,映在窗户上的槐树树影朦朦胧胧,她的眼睛被温热的泪水浸泡着,只觉得鼻子酸涩的痛,心好像是被针扎火焚一般,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淹没在月白色的寝衣纹缝里去。

当初她回到北平后,已经快要临盆,但凡郑北辰在官邸,每天晚上总会亲自端来一盆热水,他会用手试一试温度,然后放在地上,将她抱在沙发上。而他便蹲下身子,弯下腰来为她清洗着已经浮肿的不成样子的双脚。

他权势倾天,统帅三军,却总是会一次次的在她面前弯下身子。他说,这世上他只会对她这样好。

她还记得,当她生下了囡囡,他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他们一起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他在她的额前印上一吻,对着她温柔的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那过去的种种,一切鲜明的记忆都放佛变成了灰败的颜色,转眼之间便是天人永隔。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叶雪妍把囡囡抱在怀里,她低着头,将自己的脸颊贴着孩子的小脸,终于绝望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囡囡见母亲一哭,也是哇的一声,只比刚才哭的还要厉害。母女俩一起嚎啕大哭,那些滚烫的如同火炭一般的泪珠就像是骤然打开的水龙头,带着她全部的痛楚,全部的思念,全部的哀伤,全部的绝望,源源不断的往外涌出。

斯人已逝,伊人独憔悴。

窗外月明星朗,屋内凄清而惨然。牟夫人转过了身子,有热热的液体冲刷着她的面容,她叹了口气,泪水也是汩汩而出。而李语珺,更是陪着叶雪妍母女,一道哭成了泪人。

叶雪妍低着头看着怀抱中的囡囡,悲伤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如一场细密的急雨,打湿了包裹着孩子的羊毛毯,囡囡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小丝绵缎面袄子,那用丝线绣着的蟠桃尖上的一点红色浸润了她的眼泪,只显得越发的鲜艳,就像是洗褪了的胭脂。

天上还有许多的星星,但夜色却慢慢地的变淡了,天际显露出一篇淡淡的蟹壳青色,就好像是一页平整的书签,渐渐地的青色消退,东方又泛出了一线鱼肚白色,一轮红日冉冉而上,半边天际都被染上这淡淡的金色,就在这无声无息间,犹如薄雾一般的晨曦透过空屋子的长窗,万千道绚烂的朝霞洒进了屋子里来。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

北平气候干冷,这一天从早上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叶雪妍一身缟素,坐在屋子里。反而可以听到走廊屋檐下的铁马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的作响,小池塘里飘着白萍,随着雨滴的波纹一下下的荡漾着,汽车一直开进了官邸,直到主楼前方才停了下来。

牟玉泉下了车,叶雪妍起身迎了上去,向着牟玉泉裣衽行了一礼。牟玉泉点了点头,从身后的侍从手中取过一个匣子,亲手交到叶雪妍手中,沉声道;“郑夫人,这里便是郑将军的遗物了,都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物品,还望您妥善保存。”

叶雪妍含泪接过,芊芊素手轻轻的抚上那木质的匣子,道了句;“多谢牟总理。”

牟玉泉垂下眼眸,沉吟片刻,方才言道;“郑将军千古忠义,却不幸英年早逝,还请夫人节哀。”

叶雪妍面色依然是十分苍白的,只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却已经是好了太多太多。

“他是军人,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本就是他的宿命。我会理解他。”叶雪妍神色平静,只有那乌黑的眼瞳里,依然蕴含着满满的悲伤。

牟玉泉叹了口气,说了些抚慰的话语,便也就离开了官邸。叶雪妍望着怀中的匣子,她忍住眼底的泪水,走到了卧室,颤抖着双手,将匣子打了开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有一支黑色的钢笔,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此外,还有一块西洋的手表。匣子底部,齐齐整整的放着一块帕子。她将帕子取过,打开,却发现正是自己的,帕子的右下角,绣着栩栩如生的梅花,伴着她的名字。雪妍。

而在帕子里的,却是她的一张相片,她颤抖着,试了几次,才把那张相片拿在了手里。照片上的女孩子梳着漂亮的双髻,俩条乌黑的长辫子柔柔顺顺的垂在了胸前。她那一张清丽的小脸上噙着十分清纯而甜美的笑意,那柔软的眼眸里,轻灵似水。整个人温婉腼腆,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清莲。

叶雪妍怔怔的瞧着这张照片,她似乎都可以想象出,郑北辰是如何将这张照片小心翼翼的搁在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将这张相片拿出来,看上一眼。她的泪水滚落到相片上,相片的右下角,还残留着些许的血迹,此时被她的泪水一浸,那些血迹就放佛要活过来似得,提醒着她,郑北辰离去的时候,受了多重的伤。

最终章:青山原不老,为雪到白头(大结局-3)

她的心如刀绞,究其一生,都令她无法释然的事情,是当他离去的时候,她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她合上眼眸,泪水一颗颗的滴落下去,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力地把手一按,按住了自己涨痛的眼睛,却怎么也按不住那些疯涌而出的泪水。待到许久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颤抖着将照片重新放回在手帕里,折好,犹如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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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深秋,最是萧索,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那天色便渐渐了暗了下来,乌云滚滚地涌来,阵雨倾盆而下。一层秋雨一层凉,就听得那厚重的灰色云彩里,闪电和闷雷一个接着一个,叶雪妍穿着一袭白色旗袍,头发全部梳在脑后,发间簪了一朵白色的绒花,那凉风与冷雨吹在身上,立时让人从毛孔里往外泛着一阵阵的寒意。

她怀中紧紧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囡囡全身都用一条苏绣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一个老妈子立在一旁,为着她们母女打着一把伞。

李语珺穿着一件洋装,外面是一袭驼色的羊绒大衣,配着一双羊皮小靴。她泪眼婆娑的望着眼前的好友;“雪妍,你想好了,你真的不带着囡囡和我一起回美国吗?”

叶雪妍眼圈红了,却仍是笑着摇了摇头;“他在哪,我和孩子就在哪。”

李语珺心中酸涩,她忍住眼底的湿意,开口道;“你难道是要带着囡囡守一辈子?”

叶雪妍看了女儿一眼,眼底是无限的慈爱与温柔,她微笑着,轻声言道;“我会好好的把孩子带大,语珺,你不要担心我。”

李语珺终是忍不住,只转过身子,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叶雪妍看着好友的背影,她含着笑,冲着怀中的女儿柔声道;“囡囡,语珺妈妈要回美国了,咱们和她说一声再见好不好?”

囡囡倚在母亲的怀里,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周岁大的孩子已经能听懂再见的意思,她伸出小手,冲着语珺挥舞着,小嘴里咿呀有声。

李语珺转回身子,从叶雪妍的怀中一把便将囡囡抱在了怀里,她泪如雨下;“好孩子,我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你。”她一面说,一面在囡囡的脸上亲了亲;“你要听妈妈的话,乖乖的.....”

说到最后,她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流着泪水,将囡囡递到了乳娘手中,而她却走到叶雪妍身前,二话不说,便抱住了叶雪妍。

俩人紧紧拥抱着,李语珺哭着说道;“雪妍,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

叶雪妍拍了拍好友的后背,她的眼睛已经红的不成样子,却还是微笑着,反而劝慰起了李语珺来。

李语珺渐渐止住了泪水,便有仆人催促道;“少夫人,船已经快要开了。”

她最后看了叶雪妍母女一眼,狠了狠心肠,终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一众的老妈子与仆人,跟在她的身后,一道渐渐远去了。

叶雪妍抱着囡囡,她看着那巨大的邮轮,心里却是划过一抹悲凉。她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可却感觉已经活了几生几世似得。在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亲人,爱人,朋友,一个个都是离她远去了。

她看着李语珺的身影越来越远,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啪嗒”一声,落下了一滴硕大的泪珠。正巧打在囡囡的小手背上。

叶雪妍的眼中含泪,有风吹过来,吹动着她的旗袍下摆,怀里的囡囡突然抬起了头,发出甜甜的奶音:“妈——”

她看着怀中的囡囡,轻轻的应了一声,她紧紧的抱着孩子,如今,她放佛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相依为命。

李语珺一路疾走,将叶雪妍和孩子远远的甩在身后,码头上的红砖路在她的眼前延伸着,好似要伸到一个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方去。路旁的路灯孤零零的立在那里,砖路俩旁的枫叶如同染了血一般,鲜红鲜红的。

她停下了步子,转回头,眼圈通红的冲着叶雪妍大喊了一句;“雪妍,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永远都是!”

叶雪妍远远的看着她,她抱着囡囡,只重重的点了点头。李语珺向着她挥了挥手,俩人遥遥相望,短短的五年岁月,却让一切物是人非。

“呜——————”邮船发出一声沉闷的起航声,叶雪妍站在码头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邮船,直到那巨轮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她方才抱着孩子,像回走去。

正是秋风时节,砖路上落着一层厚厚的枯叶,树荫下生着凉薄的青苔,明媚的秋光一束束地照下来,她低着头看着砖道,砖缝里刚刚长出一棵小草,嫩嫩的绿色,随着风轻轻的飘动着。

就像是绝境中,长出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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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胡同。

司机一路将车子开到了巷口,叶雪妍下了车,她仍旧是一身缟素,只衬的那张小脸更是肤白胜雪,她的鬓发乌黑,盘在脑后,一双眼睛更是犹如玉石一般,温温润润的。

她一步步的走在青石板的小巷,没过多久,便走到了自家门口,叶宅俩个字熠熠生辉。她怔了怔,在当日扶桑的空袭下,她原本以为叶宅早已是断壁残垣,颓败的不成了样子。

可此时看过去,整座宅子却与从前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同。她微微诧异,上前“吱呀”一声,将大门推开。

“谁呀?”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太太循声走了出来,叶雪妍是识得她的,知道她是从前家里的老妈子。

“小姐?您怎么回来了?”那老妈子看见她,惊讶不已。

“我回来看看,”叶雪妍温声言道,走进了宅子,一面走一面问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那老妈子扭着小脚,跟在叶雪妍身后,叹道;“除了我这个老太婆,哪还有别人哟,那挨千刀的扶桑鬼子,真是造孽哟,当初要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回了乡下,不然怕也是被炸的没个全尸咯。”

叶雪妍听到没个全尸四个字,心里便是一股刺痛,她压抑着悲伤,也不曾与那老太婆计较,她一路走到了大厅,环视四周,如今这整座宅子,可以看出是被人重建过的,只不过无论是如何的精心,总还是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她看向那老妈子,问道;“这宅子是司令下令重建的吗?”

那老妈子一脸的不解,说的话也是让人不知所云。叶雪妍凄楚一笑,只得作罢。她想起那一年,大年三十,她回了娘家陪伴母亲和幼弟过节。夜深了,他来接自己回官邸。她去厨房为他做了一碗面,他的那句;“让我吃快点的是你,让我慢点吃的也是你,你究竟是让我吃快,还是吃慢?”

放佛还萦绕在耳边,当时的情景依然是历历在目,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叶雪妍胸口刺痛,她顺着墙角的椅子坐了下去,就好像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去厨房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只以为是那个老妈子,所以也不甚在意。直到一块帕子递到了自己面前,她方才惊觉的抬起了头。

男人的容颜逆着光,高挺的鼻翼隐在阴影里,显得五官尤为深邃,就好像是西洋画中的石膏像。

“沈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叶雪妍并没有结果那帕子,而是随手拭去自己腮边的泪水,起身问道。

“我路过这里,看到府上的汽车,所以便想着过来看看,还请夫人不要觉得冒昧。”沈建安面容清俊,言谈间极具礼数。

叶雪妍见他说的客气,遂回道;“沈先生言重了。”

她想起自己是寡居之身,自是不便与他共处一室。当寡居俩个字在脑海里浮现时,免不了心里又是一股剧痛,痛的让她生不如死。

“我出来也有好一会了,这就回去了。”叶雪妍半掩眸心,向着眼前的男人说道。

沈建安点了点头,只说;“夫人请便。”

她不再看他,迈开步子向外走去。沈建安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几乎十步的距离。她离他那样的近,空气中几乎都弥漫着她的香气,可此生,他们的距离早已定下,这十步,却让他这一辈子都无法逾越。

起风了,叶宅外的那颗枣树,被风吹得呼呼的响。

他站在屋檐下,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过那颗树,纤弱的背影挺得笔直,一步步的,从他的世界离开。

那一声;“妍妍——”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思绪将他带回到十五年前,那一年北平城的雪下得特别大,他在这里,第一次看见了只有八岁的她。

“你叫什么名字?”记忆中的少年沉声问道。

“我叫雪妍,可爹爹一直都唤我妍妍。大哥哥,那你呢?”

“记好,我叫方绍安。”

可她还是忘记了。

沈建安抬眸目送着她远去,看着她坐进了汽车,一路绝尘而去。

只有头顶的那颗枣树,还在呼啦啦的响着。

最终章:青山原不老,为雪到白头(大结局-4)

郑北辰的陵墓在燕山。

这一日,叶雪妍如同往常一般的向着燕山走去。每天如此,日日如此。她守着他,守一辈子。

汽车只开到了山腰,她便下了车,徒步向着山顶走去。她穿着白底素色棉质旗袍,发间一如既往的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那张清丽的面孔依然是十分年轻的,甚至隐隐还透着些许的稚气,可是,她却已经是一位将军的遗孀了。

所谓的未亡人,大抵也不过如此。

她的手中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她亲手做的一些点心,还有,一包郑北辰生前最爱抽的香烟。她缓缓地走到坟前,却怔住了。

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穿着曳地的西式长裙,纯白的颜色,只在领口处镶了一圈的蕾丝花边。她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清新淡雅的百合。

许是听到身后的动静,那女子回过了头来,露出一张绝美冷冽的容颜。

是金敏之。

叶雪妍看了她一眼,只默不作声的走到坟前,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好。

金敏之的眼睛通红,显是刚刚哭过。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郑北辰坟前的女子,冰冷的眼眸里,却是彻骨的恨意。

“你知道吗,是你害死了远霆!”她的声音清晰,带着刻骨的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