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仰笑笑,翘着二郎腿倚着他,一脸很是懒洋洋的表情:“木老爷,搬到兆安来也不支会一声。想赖账么?”

“萧…..”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这样好没意思呢!”无仰摇摇头叹,“原本你欠我四千六,不过这会子我兄弟在外头跑的死去活来,再加点车马费吧!”

木朗阿满脸是汗,牙齿咬得咯咯响,半晌道:“你,你如…..”

“是了,如今我是月耀的通缉要犯呢,来一次不容易的。”无仰看着他一身的肥肉都在抖,伸手一拍他,“所以车马费木老爷一定是要多给些的,日后再有买卖,我算你便宜些!”

木朗阿被他这样一摁,只觉半边肩都要塌陷了去。骨头咯吱吱的响,话也没说,眼一翻白人就晕倒!

“木老爷真痛快,就爱跟你这样的打交道!”无仰笑着一推他,还十分体贴的帮他们盖好被,顺便把那女人头边贴着的一条灯笼穗子拿走,方才是他进来的时候随手从外头灯笼上揪的。

无仰出去的时候,外头依旧喊声震天,石横倚着门边瞅他:“拿了?”

“死胖子还是喜欢把小金库藏在卧室里,真是没意思。”无仰手里拎了个大包袱。

“她怎么办?所有人几乎都在追她。”石横低声道,忍不住又想骂,“你….”

“我真混蛋!行了,爹,别再教训了。后院给他放把火,一会就顾不上追她了。”无仰笑得很无赖,“我就知道她有这本事。准能掀起一帮人追,她腿脚好的很,横冲直撞连累一大帮,你看有她,咱们进门多容易?半点不费劲!有她在,讨债顺利又轻松!”

第018章 讨债难又难

七月回去的时候,腿一直在抖。其实要论起来,她跑的这些路也算不得什么。但主要是心理上的压力太大了,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恐惧激发了她的潜能,但同时也消耗了她大量的力气。她很久都没回过神,几乎已经快想不起之前的过程,只记得慌不择路间也不知跑到哪里,后来见到一个狗洞就拼了老命往里钻。如此才能逃出生天!

此时她坐在客栈里,面前摆着烤得皮焦肉嫩的羊腿。但七月此时是半点也没有胃口,只顾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油灯发呆。

无仰支着肘坐在她的身边,见她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儿,开口道:“哎,这可是我特地给你叫的。以形补形,包你吃完明天健步如飞,再这样跑三场都没问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腰里摸了摸,将一小块银子扔在桌上,“诺,这个也是给你的。”

七月把眼转到桌面上,看着那块白花花的银子,突然伸手把钱往他那里推了推。

“怎么?嫌少啊?”

七月摇摇头道:“我帮恩公不是为了钱。”忽然凑近了一些,一脸凝重的说,“恩公,有个事我想问你。”

“干嘛?”无仰不由的往后躲,“之前跟你说过了,我尿急,谁知你转脸就冲进去了!你自己招惹的祸事可不要想赖到我头上!”

“我知道,这事不怪恩公的。”七月点头,“我只是想问,那家那样富有的,真的欠…..”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无端端的跑去寻事不成?”无仰听了眉毛都立起来,吓得七月赶忙摆手。他伸手从腰里揪出一本皱皱巴巴的册子往桌上一摔:“你不是识字吗?自己瞧吧,上头一清二楚,那木朗阿欠我钱,还有他的手印呢!”

七月哪敢真去翻,瞄了一眼便缩了头不言语了。憋了半晌,轻轻道:“我只是觉得,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么,其实,其实犯,犯不着…..”她最后的话吞进肚子里。她本想说,是犯不着大半夜的跑到人家门口这样催讨,但终是没说出口。自打出门以来,如果没有恩公的关照,她的玉怎么可能讨的回来?她又怎么可能来到这里?闻着桌上烤肉的香气,突然觉得质疑恩公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是她把一件简单的讨债演变的如此惨烈,她又怎么可以反过来再去埋怨别人?

“犯不着什么?犯不着大夜里去砸人家大门是吧?”无仰哼笑一声,“那好,明儿就照你的意思。直接上门拿了帐本给人家看,和和气气的去把钱讨回来。”

七月一听心里一舒宽,忙忙的点头说:“恩公,明天我一定把事情办好。再不惹这样的乱子出来了!”

恩公一直管她吃住,她却半件事也没做好过,让她一直都觉得十分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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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姓宋的容易的很,何必还要用她?”石横侧眼,看着隔街对面的大宅,七月正在门口立着跟守门的说话,手里拿着的正是昨天无仰扔出来的账本。

此时两人坐在茶楼二层,这里正对着宋家的大门,街上的情景也一览无余。月耀这边不像凌佩那样讲究,举凡城镇皆是市宅分开。这条街,住家和做买卖的都有。这会子正是大中午,街上人也不算多。这茶楼里也没太多的客人。

无仰看也不看,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支着手肘端着茶杯,像是下一刻就要一头栽倒在桌上。

石横也不理他,只顾瞧着七月那边的情况,一会的工夫出来了一个像是管事的人,七月忙迎过去举着账册翻了给人家看。

“木朗阿当年也算是个人物,虽说他的灵物没了,但六脉法血仍存。你我若动了气罩,他必有所觉。如此昨儿让她搅一场也算是便宜。但这姓宋的,一个普通莽夫罢了,直接去收拾了干净爽快。何苦再来整这个?他是铁公鸡,夏七月这般拿帐本去收,压根是没指望的。”石横喃喃道,一回眼,见他真趴了。不由皱着眉:“萧无仰,你又装什么死?”

“不用管她,她要这样收就这样收。你非扯着我来瞧什么?她撞了钉子就知道了。”无仰有气无力,“我困死了!一会她要不到,你直接进去就行了,我要回去睡觉。”说着,他懒洋洋的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道,“驭灵?我看那夏七月驭的是丧门星,真真是无敌的。”

石横语噎,突然间,敏感的听到动静,转脸一看。七月让人推搡着险没一屁股坐地上,对方一脸不耐烦,挥着手正赶人呢。七月不甘休的又过去拉着人的衣服,举着帐册不停的跟人交涉。那人显然是被惹急了,甩了两下丢不开,突然扬起手口里打了一个唿哨。随着这声音,突然打门里直窜出几道影子来,竟是几条黄毛大犬!

石横脸一下变了颜色,呼一下站起身来。嘴里说着:“这帮杂碎,放狗咬人!”言语间,他刚欲过去,忽然身边掠过一道风,直直的从二楼直跃出去。石横一愣,眼中却荡出一丝笑意。真是放心的,何必还要跟过来?

七月本是觉得,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的事。昨天她半夜那样凶狠的去砸人家的门,最后引得人家怒气冲天也怪不得人。今天她拿了帐本来,好声好气的跟人家说,总不该不还才是。哪里料得对方压根不肯认账,白纸黑字只当瞧不见。不但不还,嘴里还不干不净。搁着以前,七月哪有胆跟人理论。但此时,她一心想替恩公收账,哪能轻易就丧头搭脑的回去,少不得要与人纠缠一下。谁知这家人脾气更大,几句话恼了,竟叫出恶狗来!

第019章 被连累的无仰

七月愣神之间,一个硕大的狗头已经扑将上来,她脑子里一轰,再不顾得其他,本能的就转身跑。那畜牲一见她跑,兽性顿起,狂吠之间急追而去。

宅门口几个守门的连同那个管家抚掌大笑,见街上行人侧目,管家嘴里啐道:“妈的,来爷这里讨丧,看谁以后还敢!”话音未落,压根没瞧清怎么回事。只觉脸上一痛,“啪”一下,一个火辣的大嘴巴直打得他整个人飞出去,满嘴牙都松了一半。

七月再是能跑,也跑不过四条腿的,她本能的窜了几步,俯身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回身吓唬。跑在头里的两只见她举个东西嘴里叫喊,一时竟也不敢近前。颈毛倒立双眼发红,眦着满嘴大牙向七月示威。七月腿肚子转筋,猛的把手一挥,作势要砸,趁着狗胆怯之时,忙又转头跑。那几头恶犬一见她又跑,紧着咆哮复追。街上的人是纷纷躲之不及,一下摔的骂的哭的喊的乱成一片。

七月把吃奶的劲头都用上了,但眼见大街七拐八绕,但也没个树让她爬一爬。只觉这般下去定要让恶狗扑倒咬个半死,心里又是慌又是惧。突然听得后头有人喊:“夏七月,你别跑了!”

这声音听得她热泪乱淌,急急的回身大喊:“别,别过….”她刚是一回身,只觉一道影子窜来,黑乎乎的兜头罩脸。说时迟那时快,几条恶狗已经四腿飞扬张口扑来!

无仰一把兜住她,身体半扑之间直将七月扑翻在地,突然两人同时大叫出声。七月喊是因为一下让无仰扑压在地上,而无仰喊是因为……他被咬了!

无仰回身,一把揪住它的颈毛,随之伸腿一甩,那狗让他整个抡起来甩飞出去。它哀呼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与它一道的另两只一见此景,霎时怯阵,只顾狂吠却不敢近前!

他呲牙咧嘴的单脚蹦着起来,脸上的表情比狗还恶三分,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一副随时扑过去要跟那几条狗决一生死!开头让他踹飞的那只明显受了伤,一拐一瘸的呜呜忽然掉头跑了,边上那两只眼瞅如此,也跟着跑了。

七月挣扎着翻身起来,见无仰一条裤腿都扯破了,隐隐瞅见血迹。无仰回身一把揪住她,表情扭曲:“你,你干什么推我?就差那一下,我被咬了!”方才他一路赶过来,跑在后头的几只已经让他踹得夹尾巴滚了。偏她还要跑,一跑那头里几只岂有不追的。他又不是跑着长大的,累的半死。好么,好不容易赶上了,这死丫头非做多余动作,结果他成肉盾,那一口咬得真结实啊!

七月一下大哭起来,霎时泪如雨下,身体乱抖之间却又不敢伸手去拉他。她真恨自己呀!恩公说的对,就该半夜去砸他们的门。这世上还有欠债不但不还,还要这样凶狠的。是她非要这样讨,结果害得恩公让狗咬了。

无仰原本是一肚子火气,此时见她如此没来由的竟撒不出了。再看她跑的何其狼狈,比以前更甚三分,连鞋都因他刚才猛的一扑飞掉了一只。衣裳也因方才扑倒蹭破一大块,下巴上还沾着土,更因泪流满面弄得黑白满脸,偏是一手还死攥着账本不松。一时让他连揪着她的手都松开了,转身道:“走了,站大街上号丧啊?”方才她喊了半句,虽没说全,但他知道她在让他不要过来,这丫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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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横笑得快直不起腰来,无仰是脸越黑他越发的忍不住,指着他险没把肚子笑破了去。无仰懒的理会他,只顾拿布沾了清水洗伤口。其实并不深,因他在被咬中的一瞬结了罩,虽说他完全没料到居然能让一条普通的狗给咬中,但本能始然,一受外力气凝而结,不然早让撕下一块肉去。但到底是那狗嘴大牙长,又是憋了一股子气力扑来,所以还是见了血!就因为见了血,才让石横笑成这样。简直是他萧无仰行走江湖以来最大的耻辱。

“你说的没错,她是驭丧门星的,居然这样都能化险为夷,把狗嘴移到你腿上去!”石横越想越好笑,指着他又是一通爆笑,“不对,你是上赶着去的。把腿送进狗嘴里!”

无仰咧着嘴抹去血渍,看着小腿上的几个牙印,简直是郁闷到家。石横见他表情越发的阴沉,适时的收了笑意:“我已经把东西拿回来了,咱们明儿就可以回去了。你这般整她,如今替她挨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无仰听了愣了一会,突然把架腿的凳子一踹蹦着脚起来,趿了鞋便往外走。石横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不要再拿她撒气了,又不关她的事。”

无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她认为关!”说着,人已经闪过门去不见了。石横一愣,一时间有些明白过来。他正想着,忽然听隔壁传来一阵咣当乱响的声音,他几步赶过去,无仰已经不见了踪影。屋里一角有排衣架此时倾倒,估计是刚让无仰给踹翻的。

房里收拾的很齐整,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石横抄起一看,一时间眉头微微的蹙紧,面上带出一丝微惘的神情来。

七月此时正往城外走,她是真心想替无仰把钱要回来的,不仅是为了无仰待她的这份恩情,她更希望证明自己。爷爷曾经一再的跟她说过,她不是灾星。她也想相信这一点,她离开家,想去奔前程,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村向所有人证明,她夏七月不是灾星。但是不管她走到哪里总会引来灾祸,无论她多么想证明,事实总一再的打击她。她昨天甚至怀疑无仰,她觉得他用不好的方法去讨债,这样是不对的。但结果呢?他信任她才会让她去讨债,但她不但没有成功的讨得一个铜板却不断的给他添麻烦。而今天则让这麻烦扩大了,他是为了救她才被咬伤的。

她在谁的身边就会连累谁,与她越亲近越被连累的狠,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无仰会被她连累成什么样子?像爹爹那样断了腿,还是像弟弟那样留下大伤疤,或者像……

她欠了他许多,这些天她吃他的穿他的,她非常希望可以回报给他更多。但绝不是回报给他伤害!她抹了一把眼泪,泪眼迷蒙之间看到一个身影。正立在她面前不远!

无仰看着她,看她僵呆的表情,他刚是往前一步,她连连退了几步。他眉毛一挑,猛的几大步,随之手一伸一把揪住她:“让你去洗澡换衣服,你给老子玩水遁?”他口气极端恶劣,骂骂咧咧,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

第020章 灾与福

“你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七月被他揪得快双脚离地,看着他又想掉眼泪了。

“废话,前头就是东门。”无仰哼着,这城里道七拐八绕不分东南,但出城上京就得走东门,到了这里便是往东门的唯一之路了。不管她怎么绕,总归要走到这里来。

“留个帐单什么意思?”无仰低头看着她,小丫头认得不少字嘛,条条款款写那么一大篇。

“欠你的。”七月抿了下唇,静了一会又说,“以后还。”这一路来的衣服,饮食,包括店钱,车钱。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这段经历于她是首次且是非常快乐。正是因为非常快乐,所以才更希望可以为他做事。也正是因为非常快乐,所以她的沮丧与愧疚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无仰翻了白眼,也不想跟她扯什么道理:“什么时候还?我去哪收?你分明就是赖帐!”

七月愣了,抬头间已经让他扯着倒退,她刚要开口,无仰又说:“我办完事了,回凌佩会经过京城。到时把你扔到那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现在还是我的跟班,再跑打折你的腿!”

“我还会连累你的。”七月张了张口,突然又掉了眼泪。

“连累不了几天了。”无仰站住脚,低头看着她道,“哎,有件事我不想说的。其实昨天是托你的福,我才收账收的这么顺利!”

她一愣,托她的福?她活这么大,没听过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就算是爷爷也没说过。不托她的灾她已经偷笑了,他居然会说是托她的福?!

“嗯,我是不想让你太骄傲。”无仰自己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但依旧是一本正经,“昨天那家姓木朗的,要不是你把人都引开,我也难办。我回去交不了差会被打的更惨,嗯,比狗咬还要惨十倍!所以,所以怎么说呢,还好要回来了。”

“真,真的吗?”七月一听,眼泪汪汪的说,“那今天没要成,你要怎么办?我真后悔,不该昨天….”

“呃,因为狗都出来了,石横就可以进去要账了。所以…..你也算办成了!”无仰心里呜呼,咬牙道,“反正我也办完事了,你也是要上京奔前程。走了走了!”

七月头晕脑胀,被他拽得一溜小跑,一直脑子全是那句“托你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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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京城辉阳的方向,他们的车马越是鲜亮华丽起来。七月此时抱着枕头睡的正香,估计正在做美梦,嘴角都飞扬着在笑。无仰盘着腿背倚着长座径直坐在地上,地上铺着长毛毯子,他手里正拿着七月写的那张帐单,落款名字边上还端端正正扣了一个手印。这一路的花费,她记得比他都清楚!

“你这次愿意捎上她,总算良心发现了。”石横微微笑着,坐在他对面的长座上,“还愿意把座让她躺,真难得呀!”

“这单子加一加还小二十两呢,她跑了我找哪个要去?”无仰哼了一声,又是一脸的无赖样儿。

“被感动就是被感动了。”石横瞥他一眼,“不然干嘛急头白脸的出去找?”

无仰凝了眼眸,她认为自己是灾星,而一个灾星待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对方。也不知是为什么,当他一想到这些的时候就无明火起,或者真如石横所说,想到那些过往了吧?他忽然微笑,扬着眼看着石横:“这么些年,头一次见石横你笑的这样开心!只凭这个,也该找她回来不是?”

石横一怔,一时间竟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情难自抑,盯着无仰有些说不出话来。皱着眼皮半晌忽然叹息:“其实,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叨叨你。我早说了么,我才不在乎你整哪个害哪个,我只管你,你……”话没说完,见无仰挤着眼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指节捏的咯咯作响。

无仰一挺腰,随之一下坐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我才尊称你为…..”石横一把捂住他的嘴,扭曲着脸青筋乱跳:“萧无仰,你真够讨厌的!”

无仰挣扎着掰开他的手指,倚着他闭了眼,轻轻叹息:“石横,如果你真是我父亲多好!”这次他没用那个“爹”。

石横看着他,许久喃喃道:“臭小子,一会正经一会疯癫,也不知你哪句是真的。”

“你知道的。”无仰的声音渐低了下去,似是睡了一般。五官如此柔和,眼尾狭长而飞扬,他的容貌,像极他的母亲,让石横有些恍惚。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怯弱变得张狂,他再不会含着两泡泪一脸委曲蹲在角落里发抖。他学会用更有效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他所言,他只管过程不问结果,他只管自己快活。

石横看着他微微含笑的表情,那一刻的妩媚,宛若樱雪重生。她总是这般宁静温柔,如初雪般清澈而美好。会倚着他的肩,轻轻带着笑说,石横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那时,他会觉得他的世界都是芬芳的花朵,绚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是土灵,最初不过是一培黄土,随风而起的沙砾,随水而淌的泥浆。他的力量因她的血而绽放,所以他愿意为她化得更好更强。

樱雪有如他的生命,是她让他与那些黄土再不相同。天下万物皆有魂灵,聚生灵力复有心绪。当有了人的血肉,便也有了人的感情。驭者与灵物之间的情感,哪里是轩辕凌这样的人可以体会的?

石横微笑,无仰已经长大了,继承了父母的法血,不输任何一个强驭。樱雪,我会一直陪伴他直到生命的最终,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第021章 欲在京城展志

七月看着无仰和石横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早已经瞧不见他们的身影,她依旧在拼命的挥手道别。眼眶红红的却死憋着不肯掉眼泪。因为无仰说过,号丧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京城的这条路原是这样远的。若不是他们,凭她走断了腿也难到达!这段经历对她来说非同小可,不仅是异彩纷呈给她无限希望,更多的是让她有了生活的目标。以后,一定要像无仰一样,做一个大好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京城的这段路,他们已经不需要她再帮着收账了,她一路只是在不断的沾光罢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有没有机会去凌佩,但她依旧问他们地址并且牢记在心里。

京城比兆安城还要大个四五倍,之前到了兆安的时候,七月已经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直觉一双眼不断的看都不够的。如今到了京城,更是让她瞠目结舌,直觉以前那十几年真就跟睁眼瞎子没什么区别。小小的井东镇已经觉得好的不得了,哪知这世上几多繁华几多风光!

石横与无仰两个人直出京城,快近了凌谷关才下了车,两人身形如飞,穿云掠日一般的纵气疾行。无仰下巴上还贴着把山羊胡子,京里出城的时候查防的比较严密。虽说月耀与凌佩如今还算是盟国,往来交易极多,对两边的游商客旅也不大管制,但无仰在月耀是早上了通缉的,所以至了这里无仰还是小心了许多。

短途纵气并无大碍,更比车马快了许多。他们晌午时分下的车,至了傍晚的时候,已经顺利的出了凌谷关。过了凌谷关,就是凌佩的境内。这一带为凌锦山境,有凌波谷。此时未及二月,天气还十分冷。两人刚翻过山头,便见一队人马候在下面。

无仰见他们的服色,微扬了眉毛,慢慢的踱过去。为首的过来拱手道:“萧爷,将军已经在关城内久候了,还请萧爷移驾。”

无仰伸手把假胡子一扯,轻哼了一声:“我不移驾,你奈我何?”

那人听之面色一变,身体依旧微躬,讪笑道:“萧爷,轩辕大人并非不肯亲来相迎。只是关务繁忙,实是脱不得身,如此才让小的…..”

“哦~关务繁忙啊!”无仰满脸讥诮,嘴里啧啧有声,“不巧的很,我也繁忙!”

石横半眯了眼斜看着他们:“常满金,回去跟你的主子说,这次是他瞒掩在先,害得我们险些回不来。让他准备两万银子补偿我们的损失。不然的话,我就上告南宫大人,让他来给我们主持个公道!”

无仰笑了,一手搭着石横的肩,吊儿郎当的说:“想让我替他瞒着也行呀,拿钱来封我的嘴。要不然,我可保不齐哪天喝多了胡说八道呢!”话音刚落,突然地面轰轰直震,石块土泥皆纷纷逆上如帘,兜转乱旋,无仰立在当中,长发因气流卷起飞扬,他静而不动,双手背负眯眼盯着那些人马纷纷后退。他脚下的地猛的一拱,一只石雕般的巨鸟凝土而成,一下将他托上半空。掠翅之间不断收土完整,过程之中将石块转眼化成泥土,连带一些细枝草皮皆融卷当中。

凌谷关关城哨塔上,轩辕凌眯着眼看西面山脊上的土旋气涡,边上一个黑衣女子低声道:“大人,常副将断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不过是故意弄几个人过去罢了。”轩辕凌一手扶撑着石栏,银灰的长发绾在头顶,冷风之间微有碎发飘摇,却衬出他那张静漠却总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他天生娃娃脸,像个长不大的少年郎,只是眼神深幽,明暗不定。“我故意让常满金带了人去堵他,就是要逼他动手,如此也落点证据给我,好向上头交待!萧无仰在月耀惹了乱子,入凌佩拒不受查动法脱逃,便是到了南宫大人那里我也有的说!”

轩辕凌说着一笑:“拿了我的钱却不办事。当我轩辕凌是软柿子,哪有这样便宜?”

那女人听了点头:“我明白了,如此我便过去趁他气凝残土未散,结水而固。到时就说他硬闯凌谷关!”

“甚好。”轩辕凌转头看着她,“还是江苇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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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仰盘腿坐在石横背上,掠空东进。眼看斜阳如血,带出天边一抹残红。不由的又把那帐单拿出来看,和夏七月一道同行也挺有意思,只可惜不能再带着她了。

“哎,你说她会不会很快在辉阳城混不下去?”石横突然冒出一句,“你明年要去赴约吗?”临走的时候,她说她准备在京里扎根,再见的时候请他们在京里最大的酒楼里吃饭!无仰就随手指着那间聚客斋说,就这间好了,明年夏天的时候再过来。她听了就激动了,连连说好。最后订了个很暧昧的日子,七夕!

“没事做去干什么?七夕哎,哪个要跟那个黑炭头一起过?”无仰收起账单,支着肘仰看着天,“我这钱是没指望收回来了,她不出十天就得在京里混不下去!可惜被满京城人追打的壮观场面我是看不到了,真可惜!”

“你就不能念她点好?白白的咒她这个!”石横道,“到时她若是真往那里等你去怎么办?”

“明年的事,早忘记了。你越来越像个婆娘了!”无仰说着,唇角不由的飞扬起来,她若真有本事在京里平安无事的混上一年,他也该去奖励她一下的。不管怎么说,她的自信心,可是他萧无仰大人的功劳!那句“托她的福”,不知让她受用多少年呢!

七月嘴里叼着块芝麻烧饼,正跟着一大群人往告示栏那挤,京里吃的多玩的多快逛花她的眼,但她也顾不上玩耍,主要心里有了目标总想着尽快有活干,不过转了半日,很快便明白了这里讨生活的不容易。

虽然临走的时候无仰到底是给了她几两银子。但她也不敢乱花费,看了几间客栈,价格都贵的吓死人。后来她长了记性,不敢往大客栈里去问价,但最便宜的也得两三百。

真真是大地方也要大花销,这里人都不兴穿毛毡了,而且毛皮袄在这里居然比棉袄还贵,早知道就该从井东镇那里买几张羊皮来这里卖。

这里全是精致东西,什么雕个花刻个人的小木头玩艺,在七月眼里不当吃不当用的,居然贵到不行。吃的也很贵,井东镇那里白面白米少,馒头一个子儿两个就了不得了。在这里,居然一个子才一个!像七月现在吃的这种芝麻烧饼,井东镇是见不着的。这里卖两个子一个!

今天正好是赶上卖烧饼的急着收摊回家,剩了几个半凉的,减价处理,一个子,七月可巧撞上忙全买了去。跟馒头一个价,但有芝麻,算起来还是合算的。

加上卖烧饼的人好,见她外地人又买了他最后的余货。就跟她说,这里人要是想知道各处的消息,一个就是上茶馆,花几个钱听说板书的说话,一般什么江湖奇闻就全能知道,茶馆的伙计也是往来消息灵通的,赏几个子儿就行。若是不想花钱又识得字的,就往街边扫看着点榜文,一般京里有什么事也都能知道,有时还贴点子招雇人的告示之类的。

七月觉得来了京里,她真的就有转运的迹象。第一是她已经逛了半日了,并没有惹出什么祸事来。第二是不仅碰到了便宜的烧饼,卖烧饼的小哥更给她指了明道。这让她十分的激动,直觉是无仰将这一切带给她的,她沾了他的光,连带自己的霉气也少了好些!方才她还大着胆子往聚客斋里去问了问价,贵的很,一顿没个十两八两下不来。

七月当时就吐了吐舌头,吓得半晌没回过闷来。这样算一算,到明年夏天还有一年半,她至少得挣三十两才行。二十两还债,十两请客!三十两,她全家人加起来,一年也就挣个八九两。以前她是断不敢想这些的!不过如今见了大世面,要想出人头地,再不能像以前小家子气。既已经跟人约了,到时死也得挣出三十两来不可,不止,至少要挣四十两,还有逢荫姑娘呢。人家就是京里人,到时碰上了,少不得要感谢一番的。没有人家逢荫姑娘,也就没有夏七月的今天!

第022章 无意成了飞贼

如此一想,七月豪气万丈,直觉比以前大有不同般的。不过志气归志气,如何才能挣到这些钱呢?当下七月就忙着四下扫看,瞅到有告示的地方就停下仔细瞧。她识字,不用去茶馆花那个钱。客栈实在太贵,几百钱住一晚划不来,七月打算瞧完告示就找个地方凑合一晚。虽说这会子也冷,但她是打从金井滩那边出来的孩子,那里可比这京里冷的多。这点子小风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况且她买了好些饼,有的吃肚子饱就不冷。

如今天已经快黑了,眼瞅着街上已经起了灯,正瞧见有一大堆在挤着看告示,两边都挂着灯,边上还有穿着甲衣的像是官兵一样的人在守。七月一见此景哪能放过,一边咬着饼一边就闷头往里挤。她个子小,一堆人挤着她什么也瞧不见。挤挤搡搡之间,前头的男人不痛快了,转了头道:“混挤什么呀?等人家瞧完你再看不成?”

七月含混着抬头想说话,正跟对方对个正脸。那人瞅着她半晌,忽然一伸手摁住她的肩,嘴里叫着:“哎呀,这,这不就是嘛!抓到了一个,给赏钱呀!”他一说话,顿时炸了窝,一帮人回过身来,盯着她看,然后纷纷伸手抓她。七月霎时让一堆人摁得快趴在地上,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一头雾水之间,有兵分开众人,手里还提着灯对着她的脸照了照,抚着下巴笑:“果然是呀!爷今天走了运了!”说完,呼拉一下,兜头一条锁一下扣住,嘴里叫着:“女飞贼,还敢在京里横行吗?”

七月只觉轰的一下天旋地转,手里的饼包哗哗撒了一地,都快口吐白沫了!一时间只听锁头乱响,身子麻木一般半步动不得,边上乱嚷一片:“官爷,官爷,我抓的,我抓的呀!”

“还有我,还有我!”

“呸,我是头一个!”

锁头哗哗作响,七月被一大堆人万手抓牢都快给举起来了,挤搡着也不知往哪里去!告示栏前一下空荡了,只见上头贴着官府榜文,画着三张图,两男一女。上面写着:现有杀人凶徒,此人极其凶残,四年间连毙八命,姓萧名无仰,凌佩人氏逃窜本国,有能擒获此人者赏银五千两,告知线索助得擒凶者赏银三千两。其党姓石名横,为其帮凶,此人习得妖法遮天蔽日。有能擒获此人者同赏五千,告知线索者同赏三千,两人同擒俱赏万银。尚有二人新结党者,姓名无查,于兆安潜入木朗阿家中纵火劫财,击伤家仆使其腿残,此人轻功绰绝行踪无定,若有能擒获者赏银五百,告知线索者赏银三百。下面是辉阳府府衙官印及日期。

两张男人的图形画的云里雾里难以辨析,偏女的画的栩栩如生眉目分明,就是夏七月!没办法,谁让七月砸门的时候,让那老苍头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来京头一天,好运不济,立时大凶,好端端的成了通缉犯!七月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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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早起眼皮就跳个不停了,他眼睨间扫到窗外那个村姑,眼皮跳得连带他脑仁都开始疼起来。

“别是京律司衙寻错了人吧?”流火倚着花雕柱子,身上只是随意搭了件长袍,长发还未及梳起,如瀑般一直抖到腰下。若说这人跟萧无仰有关,实在是不能相信!虽说她曾捅伤过他的灵脉,但流火宁可当成是他背晦。就算萧无仰再怎么指使,她也没那隔墙看物还能准到一击就中的份!

“她自己承认了,这一路的确是跟萧无仰一道来的,也曾去过木朗阿的家。”碧展秋坐在他身边的椅上,轻声道,“所以我将她带来碧游宫,对外放了消息出去,想看看那萧无仰是何反应!”

“依我看,她也不知那萧无仰的根底。”流火微抿了下唇,“再者说,便是跟萧无仰他们一道前来,路上保不齐也是他们随便找个蠢的来使唤。不然为何又弃在这里不带回凌佩去?如今他们已经踪迹全无,八成是出了境。如何还会管她死活?叔叔何苦再弄她进来,碧游宫里皆是妖灵,她来了不过白添麻烦罢了。”

“现下景院大王对凌佩任由驭者来月耀生事很是介蒂,凌佩如今借着驭者横行,图霸之心不可抑止。我们自从与皇室合作以来,将碧游宫移至京城东境,也是为了东境一带的安全,以免凌佩动法犯境!萧无仰这几年在月耀连犯重案,是我们第一个要消灭的人。举凡有些线索,也不能舍而不顾!”展秋身子微倚,“之前逢荫帮过她一回,这次又让逢荫出面将她从府衙里带过来,她到是感念逢荫的恩惠,只消留她在这里一阵子,到时她所言是真是假也好细探。至于萧无仰,待消息至了凌佩,看他有何动向再说,便是一无所获也不碍得什么。”

展秋看着流火的表情,微微一笑:“我知你心里想什么,之所以放在你这里,是我与逢荫灵罩带毒与人久处无益,你这里到底是好些。再者,人给你看着,我也比较放心。”

“举凡妖灵皆有灵罩,人若不想受害,除非与灵物六脉相通。我的罩息虽然无毒,但有火灼之气,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流火轻语,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展秋看的出来,压根不乐意她在这里呆着。

“我知道你还介蒂之前那桩事。但如今她在这里好歹是个线头,况且咱们也总该作个姿态让景院大王看看不是?要知道这些年,碧游宫一应消耗皆出自月耀国库,如此我们才能在这里静养聚气。”

流火不再开口,人已经都带过来了,他还能再争什么?他一向对碧游宫与月耀皇室之间的事不感兴趣,更对那些什么国家之间的争端没半点热忱。如今他只想早日妖化,与那轩辕凌一决生死,为他的流炎哥哥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