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萧无仰也想到了,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召唤死灵引渡下黄泉的时间不到,那么做为探路者的用处也还没到。行驭馆的大本营起了大火损兵折将,这个消息一出展秋一定会有所行动。要趁机打击驭者给他们沉重的警示,如此就会正中对方下怀!

展秋对他有养育之恩,碧游宫是他的家。他如今已经无力助他们什么,但通风报信还是可以的。

他一向没什么宏图大志,国家纷争那是人的事与他无关。妖灵与驭者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日两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以前只想杀了轩辕凌为兄报仇,其它纷争他更不过问。但是现在轩辕凌去向不明,况且便是遇上以现在的他也难是敌手。再急也是无用,只得先顾眼前。

七月趴在他背上,风过耳畔带出簌响。如今一天冷似一天,夜里霜雾经月一映都有些微微发蓝。不过他很温暖,他连周身的气都是暖融融的,让她都有点恹恹欲睡。

“你到底怎么挣这么些钱?还了无仰一千,加上包里的,怕好几千都不止吧?”七月对这个最好奇,实在忍不住揣测,“西迟国很富有吗?怎么挣钱这样快的?”

“你明明就想问我是不是去抢的,还七绕八绕。”流火轻笑,他身轻若飞鸿,在谷中起落飞窜,足点花叶翩翩,踏浪乘风般自由。动作轻灵到,他掠过处,枝尖栖的老鸦依旧缩头含身完全无觉。他的手托着七月,指尖还勾着个大包袱,却完全没有负重感。

“西迟临海地区很富的,海珠比河珠可大多了,在那边也价廉物美。以后在海域开片滩养珠,还真是不错呢。而且他们那里常有外海诸国的东西,折腾到这边来价格可得翻个四五倍不止。”流火故意扯东扯西,眼睨她探着头,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十分有趣。

“你去海边了?”七月问他,他的发丝飞扬起来拂在她脸上,弄得她人痒心也痒。

“没,只在沙漠地转了转。”流火笑,“穿国而去,我不化形的话一天可回不来。”

“那你到底怎么弄的钱啊!”七月实在忍不住了,手指揪着他的衣。

流火不再卖关子,轻轻说:“西迟国的国情你也听说过吧?他们东靠海域西围沙丘,基本靠的是海航远渡,向各国引贸为生。因地势限制,南北两境的河流不能引入沙涸地,靠东关的沙后地很贫瘠,但因与凌佩接壤,又不得不在这里驻后设防。所以西迟国一直倾力于西部引渠倒流,海境堆填筑港,这些年耗费巨大,也都是为此。”

“这个我也是来了凌佩听了无仰提过。”七月趴在他肩上说,“那你去了做什么赚这么多钱?”

“我前两天过了关,直接就打听他们工程地点所在,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帮他们开沙凿石,对我来说很容易啊。找到地穴几个火炮下去不解决了,触地找暗流顺便凿井也可以啊。我听觉很好,地下数十丈的水流声也可以听到。就是跟他们官府交涉麻烦一些,得打个样儿让他们瞧了才能信。”流火笑笑,“我要的这些,总比他们大征民夫找佣兵要便宜的多吧?萧无仰还带着石横去那里赚过呢!刚才里头的东西你看了没呢?那可都是你的聘礼!”

七月听了喉间一哽,手臂不由的又勒得紧:“你去当苦力啊!”

“我顺便练功啊,再说咱们路上还得花费呢!早晚也得找法子赚钱不是?我以前没出去过,自然也不知生活的艰难。日后我要养家糊口,哪能还跟以前一样?打家劫舍的确是活命的手段,但没到那份上。”流火见她眼中含泪,将她托高说,“跟我了,这日子本就不太平。若再饥一顿饱一顿的,那我也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七月咧了嘴,勾了他的脖子使劲吸了几口气,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此时的美好。生压了泪转了话题:“你在那边放火炮,他们不害怕么?”

流火微嗔:“驭灵之说天下皆知,驭者当年逃往各地的许多。西迟一向布榜招人替他们做这些工夫,价钱都有看了招法再谈。珍珠之类的东西在他们那并不昂贵,药材和绸缎在那边就贵了去了。所以我多要珍珠,拿到这边再换钱。好在呆在碧游宫的时候什么都见过些,也不至于让人坑人。”

七月又是咬牙又是叹气,生让他的话搅得啼笑皆非。贴着他的肩又问,“有件事好奇怪,凌佩居中,和西迟却没动过武。西迟又这样大刺刺的招揽一些有怪力的人帮他们做事,那他们岂不是也有…”

“具体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养在水里的某种怪物,又不大像是水灵。”流火低语,“一直听说他们供奉水神殿,这次我顺便去看了一下。殿里的塑像是一个人头鱼身的怪物,而且这类塑像在城里很多。如果真是水神,他们如此虔诚为何不能帮他们解决东部大片荒旱?我想该是一种只尖在水里的某种妖灵。我也是猜的,反正西迟必有些东西是凌佩很忌惮的。西迟一直挖渠造河,怕也是想将这怪东西此到西地来。我实在不知是什么,必与一般的水灵或者汲星兽之类的不同。”

“以后有机会,你也带我去西迟看看吧?”七月听了十分向往,低声说,“到时咱们带大包袱去,你要懂货的话,带大包珠子过来卖怎么样?”

“以后带你一起去!对了,你不卖羊皮,改当珍珠贩子了?”流火忍不住笑。

“珍珠小啊,一大包赚翻了。不过要的本儿也多,羊皮也好,要不以后你…”

“羊皮很臭,我不要背。”流火掐她大腿,瞥着她说,“你真拿我当苦力啊?”

“你脚程快嘛,而且你背的多呀?”七月笑嘻嘻的,讨好的替他捏捏肩膀,忽然低语,“其实我也想有一对翅膀啊!”

“我不就是你的翅膀吗?”流火的话让她眼圈一红,勾了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背。夜色里他的面容格外动人,柔光淡淡他浅笑微微,让她不由自主的看着发了痴,一时心砰砰乱跳,竟想亲他!太不良家妇女了,居然有这种想法。但生出来便压不下去,弄得她神思乱荡只盯着他不挪眼。

第009章 宿命难改我心更难易

七月一贴得紧密,让流火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线条,身体顿时微微的发紧。一时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更有些难耐。心里一失了律,脚底下就有点跑偏,一个踏空,身子一歪整个人险翻下去。七月被他一晃,手里下未能抓牢,人随着他倾斜已经往侧边跌去。流火在空中拧了个身,伸手兜住她,正落在一棵大榕树上。

这棵树出奇的巨大,藤蔓植物依附而生纵横交错,树冠张开若一把巨伞,罩得严密非常。七月让他竖直着勾在臂弯,两脚晃荡着沾不着地,身子贴得紧紧的,让她原本已经因失衡而惶的心更是跳成狂。她攀着他两肩,黑暗之中他眼若星火,此时灼耀明媚让她失神。

这两天她忙于整理那乱七八糟的章句,而他不是练功就是出去挣银钱,加上有无仰与石横在总是不能自在。害得日日相见,竟是比之前不见更想了十分。如今夜风微凉,鸦雀皆眠,山野一片漆黑,唯得天上疏星冷月光影流银,更因温怀贴近,几番戏语,并生旖旎。

她心跳纷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眼见流火的脸慢慢贴近,热息微拂让她带出一片酥麻之感。黑夜让他更诡艳,眼眸闪烁蕴出一片浓冽,一眼望去胶着缠绵,眼底深处是她所熟悉的暖。只是一眼,便忘了所有的拘条束约,所有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消他这样看她,她就觉得很幸福!

他将她抱的更高像托个孩子,抵着枝权看着她的眼睛,轻抚着她的面颊,火烫的温度让他激荡,于是便顺应所求覆紧她的唇瓣,所谓定力其实就是一个笑话,她只消一个眼神他就心焚烧。她微是嘤唔了一声,他就已经攻城陷镇,她弃甲丢盔如他所愿变成了一滩水。心底深处渴望他的怀抱,那些小别扭根本不堪一击。

喘息微促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连心跳声似乎都分明。他将她吻得嘴肿舌胀嗓子都有些冒了烟,七月的窒息感在放大,喉间带出一股火灼,既而那火烧火燎一直窜到眼底,直觉他的热情比上一次更甚,手指探索她的腰间,顺着衣隙触到她有肌肤。

那滚烫的贴触令七月昏昏沉沉,残存的意识像是被电击一般溃碎怠尽。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股急痛从腰间传来,喉间不由的低呼。当她回神的时候那疼痛已经燎成一片,热辣辣又如芒刺点点,顺着腰蔓延到了全身。

流火霎那回了神,看着她蹙紧的眉头忽然觉得手触之处有异,他眼瞳不由的一缩,突然垂头撩起她的衣摆,眼触的一刹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浑身的火灼因这所见的事实被压进冰山,她腰侧的伤痕清晰可见,大片的通红之间已经燎起一串小水泡。

他情感放纵妖力便难控,灼息随着情欲一起窜起。透过他的血脉延引到肌肤之外,在他沉醉于情怀的同时,亦成了伤害她的罪恶之源。

七月看着他的眼神,她没有随之低头去看,忽然挣扎着伸手去压那衣摆。流火摁住她的手,抬眼见已经看到她眼底的泪光,他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心底噬痛一点点残缺。宿命,从他选择真心的同时,已经向他们张开大网!

他自私,他已经想到这一点却不敢承认。

他以为只要自己控制得宜就能无所禁忌!他以为只要抛弃了前生,今生就能高歌欢溢。他的爱太热烈,她不能承受。总有一天,她会因他焚烧怠尽,飞灰烟灭在他的怀抱里!

“你还愿意当我的翅膀吗?”七月闷在他的怀里哑声说,再是强抑泪水还是喷薄。她想说她不在乎,就算他们只能浅浅拥抱,她也愿意看着他的微笑,看到他笑就会觉得很幸福,与他一起,快乐就一直缠绕。但她说不出口,她希望他能同样的幸福,但这样他又如何能幸福?他们仍然逃不掉宿命,他们只能眼顾看心相守,越看只会越心痛,又何来的幸福?

他更紧的抱住她,几近将她嵌在怀中。即使如此还是不舍得放,这份爱自私到了极致,贪婪生出了可怕的念头。他像是一步步被逼到悬崖边,逼迫他的,是他那不可抑止的情怀!在碧游宫的点点滴滴,出宫后亦步亦趋,他已经沦陷在旋涡内。千疮百孔的心在作垂死挣扎,逆息共脉,汇以妖血。她为驭者,他成灵物!这是唯一不阻断他们情感的方法。

纵然黄泉之下,忘川之畔永远徘徊,六道轮回将他们拒之门外也在所不惜。心灵在咆哮,让他不由自主的去找她的手指既而纠缠…,他探过她的血脉,他知道如何易脉,他替优优做过,如今要用在自己身上。不是易而成异,而是异改成同!就算新生的法血无用,就算他要逆贯妖力再度折损都没关系。他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别离。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不会怪你…”她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这声音拉回了他几近崩溃的神经,让他的心如梦方醒!他在想什么呀?她是夏七月,她是他所爱的女人,她在他失落的时候给他阳光,在他迷茫的时候给他方向,她一直保持着生机和活力,一点一滴让他更坚强,他又怎么能因为想一尽欢情而将她葬送,亲手将她送上那条不归路?

“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翅膀。”他松开她,垂头到她满脸的泪水。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颤抖眼睛也泛潮,他也想哭但终是牵一个微笑,看到他这样的微笑,让她的心疼痛到了极点。

她微微偏头倚着他的手说:“你说过的,你说你不信命的。你不信,我也不信!循自然而得强法,循自然而破万限…”

“你说什么?”流火微愕,一颗心生让七月给搅得七零八落,爱一生而百味生,爱一起而百情起。他这一时半刻所感受的,竟是比他活了近百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的多!

他练不出元丹,报仇无力的那段萧索日子,什么情绪都提不起来,恹恹从有些急躁的时候,就因为她一天到晚快活的像只鸭子,摇摇摆摆带着新鲜好奇的眼神,以她的热忱和努力,给他吹来一缕春风。她时常带意外频出,弄得他啼笑皆非,有些胆怯惶惧,就算再畏畏缩缩,也从不失掉自己的原则。

她从来不会想的太偏激,循章循礼按部就班,跟她一起就绝不会失了方向。他想到当初在碧游宫,因优优的问题而问过她,若是到了必死时刻一定要选的时候要怎么办?她说,不走到那一步就好了。

“找到借自然之力的方法…,你愿意等…”她话没说完,他已经又吻了过来,只是这次不敢太放纵,轻吮浅尝柔柔碾转,她信他,他亦也信。

两人在树上窝了半宿,流火给七月的腰上抹了些伤药,清晨时分才继续出发,两人寻了一处山涧,洗洗涮涮顺便从取了些清水,这条山谷绵延一直向着北,也不知要走多久才能看到村镇。早晨的空气十分清新,涧溪边长了许多野柿子树,此时都是累累果实压弯枝头,有些是熟透了滚到水中随水而流。枝头跳簇着鸟雀,偶而还能看到松鼠之类的小兽,快近了深秋,正是采储时节。

七月也揪了不少当备粮,流火见这里十分丰沛,若不是还有心事未放,他都有心在这里安家。他见七月蹲在水边,手指沾了水在绾头发,额间细碎的小绒毛随着风轻摇,眼睛看着水面十分专注。

他走过去,伸手接递了她的工作。她一愣,扶着膝乖乖的蹲着,笑眯眯的看着水中倒影,两人影摇曳,一副生动画面:

秋风漫扫怨娇懒,绵绵三千沉云寰。

双鸾水镜搅流光,柔指沾露初霞绽。

拂起墨色翠山妒,绕结漫云锦花黯。

何需金玉饰缤纷,落蕊争坠化宝簪。

昨晚的沮丧,在她的笑容里已经消散几无。她一样心里也会有阴霾,但她始终坚信,可以破开云雾的是带着希望的眼睛。可以冲开阻挡的是,是怀有坚忍不轻易认输的心!

几个盘绕便让她的头发服服帖帖的。他给她梳了两个小髻,看起来像小丫头的包包头。这样连簪都,突然七月觉他在她头顶上按了一下,一时伸手去摸,摸到一个硬硬的小簪扣在左边的小髻上。

“是什么东西?”七月侧着身想照水面,怎么也看不到。

“雁。”流火蹲在她身边,“包里还有个大的,当聘礼。”

她抿了唇看着他,他头发梳的比她精巧,她只学会了那个媳妇头。他偏头看着她眼中的笑,伸手点她的鼻尖道:“我不会女人的盘髻,这个其实是男人梳的,所以扎了两个。”

“好看。”她笑弯了眼,格外的妩媚,“以后我也学了,给你梳。”

“好。”他也跟着笑,手上撩了水抹了她一脸,她吱吱叫着像只小老鼠,扭来闪去险没栽进水坑里。

第010章 这一声恭喜

两人收拾妥当,流火抬头看天色说:“之前在碧游宫时看凌佩的地图,这里该离丛山镇比较近。如果运气好,可以找到溪南思。现在还不到十一月,希望他还能忍一阵子。”

“当初他们说了去那里?”

“嗯,丛山镇那里有个悦然山庄,庄主是一对姐妹。皆是景院大王要求叔叔代为除掉的人。”流火轻语,“当初优优来找我,跟我说的是让我至雪影山待命接应,而他们因怕消息走漏所以提前出发,到这里会比较早,不过对她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该在十一月以后。”

七月听了心里微忖,低声开口:“最佳时机要在十一月以后?这对姐妹驭的是自然之灵?而且肯定不是风灵。”

“不错,姐姐夜纱驭火灵,妹妹珊瑚驭水灵。”流火应着,一时挑了眉毛,仅从动手时机而辨别对方所驭何灵,以一个普通人而言十分令人惊讶。

他缓了一会又说:“君北舞和枫雁前往晋阳对付的是一个叫穆如风的,是驭风的。怕是已经动手了。在行驭馆的时候,便听外头有报,说穆家遭了袭他们顶不住来求救。看来这些人早就与行驭馆有联。”

“凌佩秋末当风,所以对付他要找无风之季,断其续力。对付生灵不需要看天时,但自然之灵不一样,那对姐妹若是要放到入了冬才动手,必要借寒天封火,凝水成冰!”七月看着水面,“想来那对姐妹还没达到纵水三态,纵火至寒的地步。可惜我不知道自然之灵的水灵之术,不然的话,还能跟我现在知道的拼凑一下。”

“水灵之术…”流火微忖,没敢搂她的腰,扶着她的肋下说,“走,去找南思。让他告诉我们。”

知晓水灵之术,或者可以让七月更快找到循力破界的方法,他们要在一起就要通晓五素之术。现在由他而知火,由无仰而知土,由紫卷而知木,还差风与水…,听起来遥遥无期,但他们的前程,就唯系在这上面!

七月抬眼看着他,甜美的深处,不安亦在蠢蠢欲动,妖灵与人的宿命,她也没有把握利用灵术就可以破除。但他的决然和信任给她力量,他依旧没有放弃她,说送她回家之类的话,是她自称,即使不能给他带来幸福还要挣扎,只为了心里的霸占贪婪,只想让他看着她微笑!

流火伸手托起她来眼神凝深,看着她的时候千回百转:“我们不认命,死也不放过你!”说着轻笑,他的身体已经高高的纵起向北而去。

* * * * * * * * * * * * * * * * 

流火站在山脊树梢向北望,丛山镇便在这山脊以东。此时天已经傍晚,炊烟袅袅,依山傍水竟有几分世外桃源之风,远东可见一个大湖,西靠山脉平缓之地。从这里再往北去四百里便是晋阳,凌佩东北部的大城。

这一带植被已经十分茂密,远远看去只是一片浓碧嫣红,溪谷沟壑之类的地貌已经完全被植被覆盖很难看出来。

虽然这里距镇极远,但边镇中的行人流火都能看得分明。这个镇子不小,街道纵横西高低就,镇中有座七重宝塔,东倚湖畔有大庄院,估计正是那悦然庄。没有城墙,四方皆有出入口,西侧沿山腰凿出一条穿山道,可以近距直穿山脊以西。

从这里感觉不到任何罩气,但见这一片太平景,半点也不像之前有人在些动过招法。流火正看着,突然眼一睨,身子一闪而起,接着一手托着身后的七月,另一只手翻手一撩,与此同时,丛间一道影子倏然斜飘险险避过,带出一丝闷闷的笑意。

流火的表情已经有些又惊又喜,颤抖着声音道:“叔叔!”

流火手风一收,随着一起落向碧丛之中。七月此时才看清,树下立着的白衣男子,正是碧展秋。

“跟我来。”展秋说着,身形一纵已经直向山脊以东丛山镇方向。

流火紧紧跟随,一边疾奔一边问:“叔叔因何在这里?”

“我几日前已经到了,在这里助南思。

他隐于湖,我归于林。哪知觉出你的灼息,便过来迎你。”展秋说,“京城行驭馆出了事端,那对姐妹月前已经离庄而去。她们在行驭馆无职,但想来关系匪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边地处偏远,逢荫去探了探,也不敢太往西去,只道听闻,那火是一对火岩珑放的?如何又出来一对?”

流火便将之前发生的事尽数说了,保留了七月读过紫卷以及炽烟瑕与他所梦中人容貌相似这一段。

流火低语:“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寻强灵,其实就是这个原因。驭者死后不得轮回,便要强灵替他们探路,此番亦不知还有什么图谋,流火就是怕叔叔贸然而去中了他们的圈套。”

“若不见你,我还真有心一探。”展秋叹息,“因怕消息走漏,所以我们提前出发。哪知你与优优竟出了这么多事端,真是我不够周详!”

“是流火无能,不能替叔叔分忧。诸位皆以命相搏,唯流火只能…”

“话不能这样说,妖灵修炼讲究渐进而成。当初也说过,此番只当历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卫星兰我已经将其正法,穆如风溃败不能挡,北舞正在全力缉拿。那莫华连,苍悟也早晚将其收拾。到时影氏姐妹一归,我等将其戳之,便可功成身退。折驭者之羽翼,让他们也好收敛。这次他们故意放你,原是要引我们现身。如今正好给我等机会,将东北路一带强驭诛绝!”展秋说着,已经近了丛山镇,他并未入镇而是绕镇外林道往湖边去。

七月插不上话,只顾眼看着周围的环境,湖畔这里也有山围,但只是矮包,湖并不广大。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远了七月没那眼力能看清,但越近越是分明。阶台游廊,小亭楼台,一看便是个人工湖充作镇外一景。

离镇已经十分近,流火道:“这般近,若她们回来…”

“南思纵水三态自如随心,只消有水处,他半点气不外露。至于我,前几日也一直往山林里去,无妨的。”展秋笑笑,他们绕到湖的最东侧,那里沿着山包修了一排楼阁,湖边有一个垂钓的男子,正是溪南思。他青色衣衫散摆并不系着腰带,长发披散一副慵态。脸型微方,浓眉大眼,唇边带笑。

他们渐近,他正巧扬杆,一尾金鲤甩着金灿灿的光划出一道弧线。

“我探水入了庄,她们再有几日便回来,咱们还能清闲几天。”南思并不抬眼,笑笑,“流火,数月不见,近来可好?”

一时瞥到他身背着的七月,微扬了眉毛道:“不是放小姑娘回家了?如何还在这里?”

“他们路上遭了劫,还没机会送人回去。”展秋答道,正说着,身后楼阁里已经闪出一道碧影急扑而来,奔到近前却生生刹住。

碧逢荫盯着七月表情阴晴不定,显然她已经听到方才父亲所说的话,脸上的喜怒参差眼瞳微微凝收:“她有手有脚,还非得人送不成?”

流火听了,微吁一口气道:“我要与七月成亲,叔叔可愿当我媒证?”

这话一出,三人皆是怔愕当场,南思和展秋的笑容同时僵信,身体跟被施了咒般动弹不得。碧逢荫更是面色铁青,手指节都在咯咯作响!

屋内青烟袅袅,雕壁画梁,影屏设于入门,缀画山水连绵,两侧通厢敞阔,布置的十分舒适。哪里像是一个边陲小镇的湖畔客栈。各中精美,不输豪宅大院。

展秋略偏了头,左侧厢阁里,阁门紧闭,七月正睡在里面。他叹息:“当初逢荫愿与你婚配,我也知道是她一厢情愿。我心里并不看好你们,也愿你早日寻得良配。听得行驭馆大火,听闻一对火鸟夺路而出,我还以为…”

他摇摇头,复又笑:“你既这般说,我便知道你早就想好。我再劝你也无益,你们若能同心齐力破除宿限,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恭喜!”

流火怔然抬头,看着展秋。这声恭喜,来的好及时!表情微微激动,眼角有些泛潮:“叔叔!”展秋待他如父,几多关怀照顾。碧游宫中悉心栽培扶持,这份深情厚意岂能忘却?他这次来雪南思,是要尽一个儿子当尽的责任,父亲犯险,儿子岂能坐视?的确他心中所爱并非妖灵,将来碧游宫不再适合他们居住,但并不代表他不记挂。

“我看了你带了大包的东西,想必是要往夏家提亲?如今你要成婚,而我们身在异国也不好大操办,不如先简了。待事了回去,我再置地建宅,好好尽一份心如何?”

流火垂了眼,耐心中翻涌:“流火惭愧,还以为叔叔…”

“你们两情相悦,我从岂会做那捧打鸳鸯之事?”展秋微笑,“你们不必担心逢荫。那妮子不过是一时想不开,我自会劝解,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晚些你们过镇上去置办些东西。趁着南思也在,把亲事办了,到时你携妻返乡,去见老丈人也是一样的!”

流火握紧手指,强忍心中的激荡。轻声开口:“多谢叔叔。”

第011章 假作真时假亦真

流火送展秋出去,转身便往侧厢去。一推开厢阁,见七月坐在沿窗的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水正看着他微笑。

他几步过去,撑着她的肩弯腰看她的眉眼:“你听到了?”

七月抿着唇一脸通红:“宫主不但心肠好,还如此宽容!”

“还叫宫主?该随我一道叫叔叔吧?”流火笑着逗她,她的脸更红,喃喃道:“只是逢荫姑娘,我对不起她…”

“我一直与她性子就不大合的来,与你没关系。”流火伸手抱住她,坐在她方坐的椅子上,“你若不困,咱们一会去买些东西可好?”

七月点点头,捧着水杯映得眼睛格外的水汪汪。她抬眼看着他:“对不起啊,我现在不能跟你…”

他轻弹她的脑门,见她缩头缩脑的样子十分有趣,轻啄她的脸颊:“反正你还不到十五,我等得…”

她臊的没处躲,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他的话总是这样贴心,没说什么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循力破界,而是说她未到笈年,其实照家里算,她都快十六了。她早把自己当个大人看了!

“聘礼到时找走镖的运回去,连着聘书礼书一道。你要不要给家里人写封信给他们报个平安?”流火轻喃,被她勾得又有点神不守舍。

她快晃下泪来,看着他的容颜。

忽然伸手摸了颈上的玉片:“你待我真好!”说着,她把玉从脖子上摘下来,“这是我爷爷给的,我挂了好几年,它一直保佑我,还让我可以遇到你。这个当我的回礼,送给你。”

流火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一并将玉握住:“你替我收着,这个放我这里的话,保不齐哪天化了形…”

“你戴着,会保佑你的。”七月笑着,从他手里滑脱出来,往他脖子上套,“我会让它保佑你的,像保佑我一样。”

流火扶着她的细腰,任她将玉牌挂上自己的颈脖,眼却一直看着她的容颜。虽然忍起来不容易,但心却是满溢,而且他们终于听到“恭喜”,那才是如此让人宽慰,又给了无限勇气的话啊!

他准备要告诉展秋,七月有着强大的记忆力,不仅记忆绝佳过目不忘,更可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她可以帮助他们,摆脱妖灵目前的困境,可能让驭者不能再随意利用,可以凭心决定,是要法血还是要自由!他相信她可以的,只要让她回碧游宫看月锦堂的书,让南思告诉她水灵的奥意。不仅仅是只为了他们自己,同样可以碧游宫繁荣,让碧游宫的妖灵不用再惶惶不敢出宫半步。

他陷入沉思,因此那破窗来袭的力量侵入的时候,他几乎完全没有反应!左肩的巨痛起的刹那,一股强大的推力将他连着怀中的七月一起抛将起来。他在空中回神,手臂本能的护紧,但下一刻,七月已经脱怀而出悬于当空,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连眼珠都像凝结动也不动。

而流火感觉到锥心之刺千丝万缕,随着左肩的疼痛而渗透皮下既而向他四肢百骸,让他的动作变得出奇僵硬,生生让那股推力直掼向墙,厚厚的墙壁砸得凹陷。

流火艰难的扭过头颅,体内火脉乱窜在强行逼顶。他唇边泛起不正常的嫣红,看到破烂的窗口跃上的身影。他眼瞳紧缩成小小的红点,既而又拼渗出一抹幽蓝,那是两力相拼的后果。

“为…什么?”

南思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表情,十指轻动,水已经化成气绵缠漫布于空。他小指微牵,七月便如木偶一样让他从空中拉向窗口,她的嘴里开始溢血,那是刚才一撞之下的后果,但她完全没有疼痛的表情,依旧保持着方才对着流火的浅浅笑意,只是这笑容现在看到流火眼里,已经成了近乎疯狂的痛溃。

“宫主的吩咐,对不起了流火。”南思轻叹,另外九根手指微动牵引。在他心情最为激荡最为餮足的时候,在他满心欢喜满眼柔情的时候,也是他最薄弱最疏防的时候!一击而中,水逼迫血,纵水三态的南思,比一般的水灵更为的强悍。

但是,南思也不愿意将这样的招法,用在同僚的身上,只是,流火已经不是当初的流火,宫主说的对,他必须这样做。

宫主的吩咐!宫主的吩咐!这声间如霹雳,将他切割的鲜血淋漓。流火突然手肘一翻,无伤竟带出一条血线,南思只觉得手指一震,突然身体一退拉着七月倏然而出。

流火挣扎欲扑,身体像被缚了千万条绳索,体内的裂痛让他感觉时刻碎裂至极痛,浑身的血脉都在叫嚣,与南思的水气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

他挣扎着要到窗前,喉间抖动的还未了呼喊之音。侧厢门口已经逼过一股寒气,一绕而成千百,既而有如暴雨,速度极快罡风凌利。瞬间切到流火肋下,流火浑身一颤,只觉被千万蛇牙紧紧咬住,透达骨髓。

“为什么?”流火双目通红,一半是火一半是血,水气在吞噬,蛇毒在蔓延。

而他的七月,消逝无踪!

展秋慢慢踱入这间支离破碎的厢阁,湖畔所有人已经被施了凝水咒,静成死一般!他的表情清冷,略略有几分索然,“别挣扎了,早在六十年前,我已经在你的血里下了追蛇咒!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的命!火景明光,万妖之尊,这力量谁不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