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僵如人偶,连脖颈的扭动都像是强拧败坏的机关。每一块骨头都在咯咯作响,而听到展秋的话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完全的溃碎。

他宁可展秋是因为要阻止他与七月成婚,也不愿意相信这近百年来全是虚伪!他宁愿是自己理解错误,展秋只是一个严苛的父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误入他眼中的歧途;他宁愿,他宁愿只是如此!但是,展秋字字句句直锥心头,字字出血痛彻心扉。

“你生而异相,脊展龙形。粉嫩婴孩,却伏火成潭。碧苍山的大战,不是因为争夺生养之地,而因为争夺你!”展秋手指挟气,有如蛇口,沥血成毒,蛇息飞窜。父母皆是人形的强灵,子女初生始为人态,继而化归火岩珑本相,于火潭养息。

但碧苍山,却因流火的降生,而引发妖灵混战。这数千年来,有龙形火息的,只有一个——火祖大帝火景明光!

妖灵不纳法血,妖化艰难。百年千年,进展甚微。不想放弃自由,只能苦修。自然之灵命至绵长,有些木灵亦有千载之寿,这等苦修,非凡人所能想。吞吃它灵,是一种必然的方法。弱肉强食,谁也无怨犹。

龙与凤,皆是圣兽,千秋万载天地也只能蕴育一二,而能得圣兽之力,胜过苦修万年。

“你爹见你异力,本意欲弃之。你娘拼死相护,与众灵鏖(aó)战终至力竭。你爹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娘含恨而终,斥责你爹无父子之情。你爹悔不当初,愧憾于你娘于地下…”

“别说了…”流火淌下血泪,浑身骨骼咯咯作响。作戏百年,全是虚假!什么故友情深,所以待他若子?什么倾力栽培,顾念养育…,全是假的。假作真的真亦假,那浅笑关怀,温言软语,都是那般逼真,真到让人刻骨铭心,真到让人神魂俱灭。

“我将你养大,先让你纳收今世之力。但你一向淡漠寡言,不管世事亦不愿意追求强力,为了让你有些斗志,流炎必须死在驭者的手里。”

“别再说了!!”

“我本不想现在动手,但你怀了离宫之心。而如今连驭者也盯上了你,我若再不下手,怕抢的人多了失了良机。多谢你还记得多年的恩情前来报信!”展秋微叹,“夏七月是无辜,可惜她非要与你一起,你们黄泉作伴,我也算是成全了你!那声“恭喜”,的确是真心。”

“呵呵~原来…”流火突然笑起来,心碎到极致,眼泪已经流不出,疼痛到了极致,身体已经无觉。

最大的灾星是他,从出生已经注定。克父克母克兄弟,如今,连七月也一并克死。溪南思纵水三态,在他眼前将七月生生拉走,普通人的血脉如何禁得起水气的拱顶。

真是一个最大的笑话啊,前世太霸道,就要今生来偿还!不信命么?这就是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边是妖灵,一边是驭者。一个要他的力量,一个要他探路。天地之大,容不下他。人间悠悠,容不下他。

七月成了他的陪葬,宿命的网,他终究是挣不脱!

“你的力量,我收下了。”展秋凝眸生碧,脸微微泛青,臂出如蛇,四指一合身绵无骨急急向着流火而去。

得火龙之力,称霸妖界。屠尽驭者,便是一统天下唯我独尊也不在话下。他忍了这么多年,看着流火一点点长大,像是青涩的果子,慢慢变成嫣红,带出迷人的芬芳,那是力量的味道!碧苍山混战之后,该死的全死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一个都不能留下!

第012章 死与生

听到破碎的声音,轻轻的一声“咯”,然后碎屑纷纷,陨散成齑粉。不是经脉不是骨骼,那断裂的疼痛流火早已经感觉不到,而是——

薄薄的玉板,正在他颈锁之间,从中心而碎,碾进肌肤里,熨在灵魂上!“我会让它保佑你,就像保佑我一样”“你不信命,我也不相信!”

展秋微怔,真邪门,居然戳到一块玉上!但更快的,又听到“咯”的一声,接着一声又一声,细细密密连成一片。这声音来自流火的身体,而他像无觉一样,赤血的眼盯着近在咫尺的展秋。突然他的右手缠绕上来,居然像是无骨,身体一软但却不倒,兜转之间一声闷响,胸前绽开血花,接着血雨纷纷,兜头罩了展秋一脸!

很稀薄,混合了水。

流火的身体划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右手扬起逆挽花形,像是牵引他的已经不是骨头,而只是经络!接着整个身体一震,血丝攀缠之间他呼的掠起!

展秋微微一凛,他碎骨破了南思的水偶线!展秋身形一闪,绵柔至极,指间开合袖绕出气,蛇息连环,初时是影,即而成形。一条青日大蟒,瞬间顶碎房顶,盘绕于展秋身周。半昂头颅,巨口向着流火而吞,同时指间开合,快如闪电,盘恒间飞窜,另一只手收息固力,钳咬在流火肋间的蛇息开始纳收!

含有灼息的力量,让展秋浑身的经络微微发痛。真是可惜,还是早了些!但很快,他感觉到血脉断继,那丝丝络络崩乱无头绪,再难找到半分。而几乎同时,流火已经窜顶上空,红通通的眼底看到的却是一团惨淡,不觉得疼痛也没有悲伤,断的不是他的骨头,流的不是他的血,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只有随风飘摇。

展秋踏着蛇头顶空而上,双臂招展,蛇舞如龙!力量的召唤如何肯放?湖畔有几个行人都像被施了定向法一样,保持着凝止一刻的姿势,客栈里的熙攘也是嘎然而止,所有人都停止在原地,还带原本的或笑表情。

七月也是一样,但她是沉在湖底的。大张着眼,看到逆上的血丝游游荡汇,还看到蛇影!她还保持着微笑,双手依旧保持着刚为他戴上玉佩的姿势,一条青白的蛇在水中漫游,贴着湖底的泥沙带起小小的沙潮,水草如发掠舞,那蛇攀缠在她的四周来去。

若是活着,为何不觉得疼痛没有窒息,听不到心跳的声音,若是死了,为何还要流泪,为何可以看到光,明明四周是一团漆黑,但她可以看到淡淡白光,那是蛇在盘恒。眼泪泛进水波,她还在笑…

“还想跟他在一起么?”大蛇盘绕而来,却离她几许,像是箍不紧又像是随意的不想箍紧,水中蛇口微颤,声音却清晰。碧逢荫那漆黑的蛇目看不到一点光,“跟我抢?活该,让你臭在湖底,烂在水里,肉一点点被吃尽…”她恨恨的诅咒着,桐幕流火,如果你爱我,我还会向爹爹求情,既然不爱我,那就去死好了!她身体抖出一道白光,向着水面而去。因妒汇成的恨意在周身飞窜,看到七月绽开血花她有种极度报复的快感。看到七月保持着那个可笑的表情跌进湖里,那份快感就在放大,一想到流火那痛不欲生的表情,她就想欢呼尖叫。

流火飘摇在空中,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绵软无力,像是被逼到了绝路,下一刻就会被巨蛇吞吃。但每一次都险险的闪开,他的衣衫已经破烂,裸露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攀缠着血线,随着他每一次闪避都会渗出体外。右手软绵绵的垂坠,染红他的衣渗透他的眼,让他的面容越来越惨白,而那血丝已经漫上颈脖,向着脸而进。

“我不信命,她也不信。”只剩这一个声音在脑中盘恒,流火眼底所见已经成了灰白,再无任何颜色。他嘴角牵起,那笑意诡怖,在他赤红的眼衬之下带出杀凛,不信命,皆是不信!

宁可流血到死,也不便宜了他;宁可力竭化成飞灰,也不让他吞进腹中…,流火左手结指收拳,逆顶心脉,周身绕起浓火。立时灼干血滴逆收回体,这种强收血力的方式让展秋目瞪口呆,只得瞬间,流火的人形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一只巨鸟火中而现!

团绕大火结出一股强大之罩,其力之强顶得展秋连连翻倒。湖边泛起巨浪,居然抑止于半空便全部开始蒸腾。南思根本控制不住那强被汽化的水,只觉空中的流火已经变成一个巨火烧灼的火球在逆收所有力量。完全探不到招法,更探不到脉息。流火更像以自己为燃料,用他破败的身躯,在抢夺水气,抢夺蛇息,抢夺可以抢夺的一切!

感觉不到疼痛眼底是灰惨,剩下的只有火焰,连火焰都是灰白!焚烧一切,让所有都灼在火海里,全部变成焦炭与他一起跌进无望!

突然水波一涌,一条蛇欲浮未浮,流火眼睨之处身体极速俯冲,竟冲着湖面而来,掠近的刹那,湖水更像是铺了一层油,竟然“哗”的一下皆尽燎着。火在水面不息,下面的一层嘟嘟起泡,水成了燃料成了火的营养,大团蒸雾飞扬,白花花的一片全部让他逆收!逢荫根本闪都没来及闪,变成一道菜~!

南思大惊,急收主灵,但哪里来的及,整座湖竟让流火燎成火海,南思的主灵在炎灼之下蒸腾!

“逢荫!”展秋大骇,怪物!这哪里是妖,根本就是怪物!纵水三态的南思居然一招都挡不了?水平线明显在下降,再烧下去,湖都要灼干。他眼底全是惊骇,也顾不得女儿,急收罩气,纵气高扬,闪电般急卷,急急向东而掠。

流火眼底全成火灼,好不尽兴,居然想跑?他振翅欲追,而此时,最后一条脉络也再难以维系,火焰的中心,爆开血雨,流火飘摇的意识完全消失,倒旋着轰的一声跌在岸边!

轻轻的脚步声,在死寂之中格外清晰,白色的裙裾像是花叶,慢慢的走来,走过大片的焦黑,然后停住!

* * * * * * * * * * **

有光,七月又看到光了。曾一度陷入黑暗,像是包裹在棉团里。但此时光又出现了,是晃动的光圈,一团一团的叠绕,随着光,她觉得疼了…,真是疼啊,是心!每跳一下,都这样疼痛,疼得她想叫,却叫不出声,疼得她要哭,却流不出眼泪。

“姑娘?听得到么?”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微低沉的,像一曲轻歌,光圈越晃越亮,渐渐的带出了色彩,有黑有白,又跌进了一点点红色。这红色刺激了七月的眼,让她的瞳微微开始凝缩,影像浮现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七月挣扎着想张口,但嘴巴像有千斤重,张也张不开似的,眼皮也很沉重,像是随时都要关闭,让她陷入黑暗,接着那声音又起:“不急着说,再歇歇吧。”像是安抚像是催眠,影像又消失了,七月陷入昏睡。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眼睛轻易的睁开了,触眼的是一张女人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微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微翘的鼻子,丰润的唇。

一身黄衣,挂着温柔的笑,一直在看着她。她头上带着梅花簪子,几颗小小的红色宝石拼凑,于是那抹艳撞进七月的心底,让她未及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

“我…”七月喉间耸动,声音艰涩的连她都惊讶。似一万年没张过口,已经走调到像是拉坏的胡琴。

“莫怕,这里是悦然庄,你在城外受了伤,是我与姐姐带你回来的!”她笑着,“你睡了一个来月了,如今可觉好些?”

“什…么?”七月怔愕,一个来月?她正想着,忽然听得门响,人未现而声先起:“珊瑚,人醒了?你问了没有?”声音微高扬,透着几分不耐烦。接着红光一闪,一个着红衫的女子已经绕到床头,与之前的女子生的一般模样,只是两人气质就绝然不同,她微扬着下巴,眼睨着床上的七月:“敢在悦然庄外动法,你们胆子不小!你哪家的,你爹没告诉你这丛山镇姓影的么?”

“姐姐。”黄衫的女子一拉她的肘扯退了她两三步,好脾气的笑着说,“她伤成这样,才刚醒,你又恼什么?到底也没大损失…,缓缓再说嘛!”

“珊瑚你少扯着我,闪一边去!什么没大损失?填钱进去的不是你,自然你不急了!”红衣女子岂因几句劝便罢了,拂袖道,“缓什么缓?要不是想细问,哪个管她死活?凝水咒…,分明有水灵作怪,还煮死了一条蛇,小丫头够有能耐的呀,纵火灵能玩的这样高段!还拆我的宝仙居,死伤的我皆记得…,你敢紧把你家里叫来,赔钱!”

红衣女子的话说的七月一怔,纵火灵?把她当驭者?她根本没法血六脉啊!方才听悦然庄,七月已经了悟,之前流火说过,悦然庄的影氏姐妹…,流火…流火…!

叫珊瑚的黄衫女子死拉着姐姐的袖子给她扯到边上去,皱着眉压低声音:“夜纱姐姐,你又急什么?便是要讨钱细问因会,你这会子跟个半死不活的计较也无用。待好些再慢慢问嘛!到底是个孩子,你要骂不能等两日啊,你说你…”

“叨叨叨叨叨叨,你就知道叨叨我,叽叽囔囔的没完没了烦死了!宝仙居是我新修缮的,我管她是哪家的,跑到我这里搅活就是不成!”夜纱翻了眼皮道。她们是双生,夜纱驭火,珊瑚驭水,两人性子也是如此。

第013章 夜纱与珊瑚

两人正拌着嘴,突然听得里头咚的一声。夜纱嘴里虽然叫嚣,但动作却极快,一步抢过去,伸手扶住已经跌下来的七月,嘴里又骂:“你躺着也不老实,床上有刀子不成?”

“我得去找我相公…”七月心急如焚,双眼布满血丝。记忆翻涌,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剧烈,落水之前,她看到血!不是她的,是从阁楼上飞溅的流火的血!

“那就你一个人?哪来的相公啊?你跟你相公来的,到底怎么回事啊…”夜纱一串问题还没问完,七月已经眼一翻晕过去了。

“你个死…”夜纱咬牙,到底是一托手将她撑住。边上珊瑚过来帮忙,嘴里唤着外头丫头进来,一时又忍不住数落:“你看你看,又说又说,晕了吧?她胸骨都碎个七八,没死就万幸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烦死了,你真是个叨叨婆!要不是你,非得在京里买什么烂珍珠,也不至于误了行程。”夜纱瞪着眼,“海边上还寻不够,京里有什么好货来?”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逛的昏天黑地的?织线铺子大大小小哪个不认得你?”珊瑚一听跳了脚,不甘示弱瞥着眼回敬。两人皆是鼻孔向天,恶狠狠向着对方一声“哼”,接着便背靠背谁也不理谁。

边上赶上来的丫头子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权当瞧不见,只忙着七手八脚把病患往床上抬。这对姐妹就跟她们驭的灵物一样,表面上呢,是势如水火,而实际上,是水火相融!

夜纱这厢运着气,眼却在瞅自己的左手。火息六脉她最是清楚不过,但那丫头与她不同。寻到她的时候,她是浮在水面上的,以至于初始以为是一具浮尸!胸骨爆裂,体息全无,但有灵罩于周身,以致泡在湖中,却并未有胀白之色。

夜纱并未觉错,灵罩的确是火息灵罩,虽只剩残息但依旧明晰。但那丫头浑身漫布血线,已经根本找不到六脉的位置,真真是怪异的可以。

珊瑚微侧了脸,见夜纱发呆,心里知道她在忖什么,一时侧肩拱她,挑衅道:“见她比你玩的高段,嫉妒吧?”

夜纱啐了一口,秀眉微挑:“她比我高段?火灵融血,这么多年也只有白夜至能做到。她除非是半灵,不然怎么可能溃失心力,意识全无,罩息仍旧不散?”

“有水灵潜湖偷袭,先以凝水咒固结其血,让她丧失活动能力,再以水力欲断她经脉。既而有蛇灵以毒息摧心震碎她的胸骨,毒入心室散及全身,照理说,此局严密她必死无疑。”珊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就算罩息勉强护得一命,但这般重伤,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得…,但她这一个月,火息漫走全身收热入心,重组心脉修复骨骼,简直就像是妖怪在自愈!若她真是半灵,妖血与人血不能相融,受此重创必将疯癫引至自焚;若她是妖,此时如何还聚着人形,早该现出本象散灵自保。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比你更高段的驭者,火息融魂合一,才能置死地而后生!”

夜纱听了眼睨着床上的丫头,火灵融魂?真要玩的这样高段,那就不是管她要钱这样简单了!

“这些年来,我们寻强力增功也惹了不少仇家。卫星兰十月里莫明死了,用毒的人却是中毒而死的。后来穆如风也受了重创…,我们…”珊瑚敛了神情低语,“她与强灵相斗必有因由,与其收她功法,不如留下来作个帮手?我让欣雅探过,那水灵潜在湖中已经有一阵子,想必是趁咱们不在的时候来的,许是他们的目标,原本就是你。”

“她的灵物都不知死哪里去了,留她下来还有何用?”夜纱睨眼冷笑,“真以为我怕了那帮妖灵?捞根稻草就以为是救命?”

“至京的时候已经见了轩辕凌,他是大将军的得意门生。已经将将军的意思说的明白,若是妖灵真是寻上门来,他们若出人帮忙,就得…”

“你不必说了,燃毁与我多年情谊同生共死,你以为我会为了惜自己的小命,驱他下黄泉么?”夜纱眼神一凛,盯着珊瑚道,“这点你最明白,若是让你的欣雅送死,你肯么”

珊瑚喟叹:“我自然不肯,所以…”

“那就没什么所以。”夜纱冷笑,“盯着这丫头,若她再醒,乖乖招了自家驭术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我只好纵灵收了她的法血,省得便宜别人!”她说着,便拂袖而去。珊瑚看着她的背影,复又看着床上的小女孩。

她们驭灵多年,与妖灵之间自有灵犀,但这些年行驭馆咄咄相逼,驭火者人人自危,便是处达边陲小镇,也难保因驭术让人盯上。如若不然,谁又愿意远赴千里,时常找那些妖灵的麻烦?

* * * * * * * * * * * *

七月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时光几何,只是体内有个声音不断催促,让她便是神移梦碎,依旧身如火灼,她像是被禁锢在黑暗中不停的奔跑,彷徨惨呼却无人相应,更看不出出口和一丝丝光芒。

她不停的狂呼,却汇成一个巨大的声音——流火!她反复的存在于那破碎的一幕不能挣脱,眼睁睁的看着他浑身是血,眼睁睁的看着他僵如木偶,表情变得破碎变成惨淡的灰!那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悲哀烙印在她的心里。

七月慢慢睁开眼,珊瑚见她醒来,一时凑过前去低声询问:“姑娘?可觉好些?”

“你是珊瑚…”七月缓缓开口,还是那破胡琴一样的裂嗓,浑身都在冒烟般的烧灼,但她还是应了一声,“多谢你们…救我。”

“举手之劳。”珊瑚微诧,之前神志不清的时候见过姐妹二人一眼,哪知竟如此轻易分得明白,她们姐妹双生,很多人都不能辨她们,倒是这个丫头目明的很!

她看着床上的女孩,仍是稚气未脱的模样,瘦小虚弱,一双大眼也因伤病失了神采,心里有几分涩然,“你叫什么名字,因何会在镇外湖畔与人动起手来?”

“我叫巧儿…”七月说着面上泛起一丝血色,看到珊瑚眼里只当她是逆血攻额。

七月长这么大,从不曾扯过一次谎,如今更是对头救命恩人,心底到底有了几分负疚感,经过这些时日,看过这些事端,让她到底不能如曾经一般心无芥蒂。这对姐妹与碧游宫素有仇怨,与行驭馆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巧儿?倒不曾听过驭界有这样一号的人物。”随着声音,夜纱已经撩了帘子进来,“你姓什么?师从何门,之前与你相斗的水灵与蛇灵,究竟是哪里来的?”她根本不看珊瑚的眼色,只盯着七月道。

“我…”七月看着她面色发凛,一时心里发慌发闷,到底不是常诳骗人的,哪里一时想的这般周全,听得见夜纱问题连串,心里一慌,登时一阵大咳。

珊瑚忙着让人端茶,低声道:“你又急个什么来?慢慢问着不成么?”

丫头正好端来一个青瓷杯子,上头绘着荷花。七月瞅到不由灵机一动,挣扎着欲起,借着珊瑚扶撑的功夫道:“我姓何…我…根本不会驭灵!”

“不会驭灵?你骗哪个?”夜纱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攥了她的腕子。宽宽的袖滑下,正看到她的手腕上血线密布,惊得七月一愣。

“别说是你爆了血管,虽说瞅不出你六脉的位置,但显然是法血顶溢的后果,你放罩自保,然后溃力难收,所以浮于外表一直难散。还说不会驭灵之术,不会驭灵如何散息仍存?”夜纱微微眯了眼,“小丫头,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再不从实招来…”

“姐姐,你又急什么?”珊瑚伸手搡她,夜纱不肯松手,咬牙道:“丛山镇出了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至京里,与其逼得我去纵灵探路,不如…”

七月一听脑仁乱崩,心里一阵慌乱,眼见夜纱表情狰狞,眼瞳微带火气,当初流火与她说的话言犹在耳,夜纱驭火,难道行驭馆也逼得她十分紧?

珊瑚见七月面色发黑,缓了声音看着夜纱道:“如今你再急也是无用,总归我是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你们信不信都好,我不会驭灵,我也没有法血。”七月挣扎着欲缩手,看着夜纱道,“那水…”话音未落,夜纱出手极快的指尖一划,七月竟未觉疼痛,腕子已经生让她划开一道,血珠瞬间滚落出来,夜纱不待珊瑚开口,指尖微动,突然面色微微一凛。

之前在湖里捞起她,周身布血线但已经一滴血都流不出,后来过了几日,渐渐开始渗血,但全是水灵的残息,只是她身上一直有火息罩,让夜纱与珊瑚皆是笃定认为她定是驭者,如今证据在前她尚矢口否认,逼得夜纱只得验其血脉,哪知一试之下竟让她后背发麻,完全没有法血之力,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珊瑚见夜纱冲动,原本欲嗔,复看她的面色忽然也是一凛,“当真不是?”

夜纱瞪着七月,面色阴晴不定,突然微挑了眉毛道:“京里有传,有个庚子七月七出生的丫头,不会驭灵却身有妖力,怕是什么妖怪的转世,不会是你吧?”

七月听了张了口愣在当场,她到底不是个会装掩的人,两下这表情已经出卖了她。夜纱冷冷一笑:“行驭馆大火之后,你不是跟那个浪荡子萧无仰跑了么?怎么,半路把你甩了?”

之前口口声声寻什么“相公”,京里都传开了,萧无仰始乱终弃,玩弄了南宫修的大女儿南宫小妖又不认账,从月耀弄个女人说是老婆,气得南宫小妖在京里寻死觅活,大发千金雷霆,搞得街头巷尾流言飞语!

七月一见彻底是圆不了谎了,脑子已经揪成一团,索性闭了嘴巴充闷葫芦,反正不打算再说话了!

第014章 轩辕凌现身

夜纱见她闷头搭脑的样子,登时一股火起。遂手指加了点力冷言道:“既然你不肯交待,我便只当没救你好了!”说着,她另只手已经翻掌而出,带出一团火灼便向着七月额头兜去。

珊瑚一见忙伸手拦住,抬肘间低喊:“姐姐!你可记得当初应过我什么?”说着,她架肘一扛,夜纱松手后退几步,面上阴晴不定。半晌微哧道:“她算是无辜么?若她算是无辜,那我丛山镇因她动法而白白死掉的人,又算是什么?”

七月闻之浑身一抖,原本紫黑的面色越加惨灰。珊瑚看着七月,低语:“你到底何人?难不成真是萧无仰那厮的老婆?”

“我不是。”七月低声开口,“我当真不会驭灵,而我也万万没有料到…”她说着,眉头紧蹙,那疼痛已经席卷而来,她没有掉泪,疼痛太强烈,逼进骨髓却带不出泪花,眼底干涩,只觉痛溃哀绝,她的悲伤只因他们离别,但这悲伤,又如何展现在珊瑚与夜纱面前?

“不错,之前我与萧无仰被困行驭馆,后来因行驭馆大火我们逃了出来。我并不会驭灵也并不是他的娘子,这事与他半点无关联。”七月突然抬起眼看着夜纱,一字一句的说,“至于其他,我不会再说了…”

她每说一个字,胸口起伏而牵起巨痛,嘴唇已经泛起不正常的嫣红。身体的疼痛可以让心里的疼得到缓解;她表情宁静,甚至是空洞,态度决然而明显。便是要杀要剐,也悉随尊便。不想说的,一个字不会吐出口!

她担心流火,但不会再像前几日初,那般失控。这几日她身体昏溃,意识封存在躯壳里,不断的在黑暗里挣扎,却也因此经历了最大的凄哀,所以当她再度醒来,再不会失控再不会冲动,所剩的只有空荡荡的疼。

流火所受的,不是来自于身体的重创,而是来自于心灵的打击。正是因此,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他能一飞冲天,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用面对。哪怕今生他们无缘再见!

夜纱听了面色更沉,盯着她指节咯咯作响。正在此时,忽然听得外头有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大小姐,京里来人了。正在前堂候着呢!”

两人听了面色一凛,表情亦变得出奇默契起来。夜纱转身向外走,珊瑚微叹一口气继续坐着未动,只盯着七月看。

夜纱出了门,沿花径往前堂里走。近了腊月,这里地处东北亦十分寒冷。早梅已放,晚菊未凋,整个院子倒也花园锦簇。夜纱直至正堂,见屋内站着一个碧色人影,她唇角微微带了带,但眼底却闪出几分诧异来。

“我道是哪位,原是南宫家的二小姐,风尘仆仆而来。夜纱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夜纱背着手,作势对着屋内陪着的下人斥道:“如何也不端好茶来,许以为是我怠慢了贵客。”

对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儿,脸上犹带几分稚气,大眼分外灵动,嘴唇很是丰厚。眼角飞扬犹带几分其父的影子。一件白色的短袄,宽袖外罩锦锻织花袍,下衬了一条绿色的长裙。长发团梳,下编粗粗的辫子甩在身侧,一见了夜纱带了几分笑意:“小仙冒昧扰了姐姐的清静已是不该,姐姐再这般客气,更让小仙无地自容了。听说姐姐这里月前出了事端,所以特来问候。”

此人正是南宫修的二女儿,这南宫修生了四个丫头。长女小妖,次女便是这位小仙,三女及四女皆未成年养在深闺。长女一般随侍父亲身边,这次女倒甚少露面,想不到今天倒是她来了!

“想不到消息倒是传的快…,丛山镇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影家自会解决,实不敢劳烦南宫大人插手。”夜纱眼里闪了几分不耐,也不招呼客气,径自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接过下人端来至前的茶饮了一口道,“之前我与珊瑚上京,已经向轩辕大人传达了意愿。我们姐妹荒夜游民早已经习惯,只会一些小小伎俩实在难登大雅,便是将来有人寻仇,步了那卫星兰的后尘也只能叹一声无奈,实在无力为大人奔走。”

“姐姐误会了,之前二位上京,我爹已经明了二位的意思。此番小仙不是来请二位出仕,而是来问一个人。”小仙微微一笑,眼角飞扬带出几分柔媚。

“哦?”夜纱微扬了眉,冷笑道,“我这里皆是粗人,哪堪南宫小姐千里来询?”

“是一个丫头,十三四岁年纪,非我凌佩人士,身无驭术却自带妖力,当初我爹将她带至行驭馆,后来萧无仰与其一并出逃。自往东来不知所踪,月前丛山镇掀起炽火,沿湖灼烧,馆内接报。是姐姐将其收留,如今正在府中。”小仙凝眸含笑,微踱了几步,“姐姐,行驭馆中要人,亦不管江湖是非,此人是我行驭馆要的,麻烦姐姐移交!”

“这人已经死了,扔在镇东乱葬岗,你自己翻骨头去吧。”夜纱睨眼,满脸不耐,“来人,送客!”

“姐姐欺我年幼,如何这般打发人?”小仙并不恼,她与其姐性格大大不同,小妖一向跋扈凌利争强好胜;而她因自幼身体较弱,上头还有个姐姐,自然也轮不到她,只是最近小妖心情差的很,连她爹也差遣不动,只得让她出面奔走。她绕了发梢,歪着头道,“人自在姐姐院中,如何不让她出来?”

“南宫小仙,我看你是南宫修的女儿给你几分脸面,别说人不在这里,便是在我这里,我不肯给你能耐我何?”夜纱眼中火光叠现,方才在七月那里受的闷气皆数发作出来。

“小仙法血不济,驭术更是平平,又无灵物傍身,当然人微言轻。”小仙笑笑,“只是小仙受了爹爹的嘱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老远过来,总不好白逛一场。”

夜纱见她这般言语,心里已经加了几分防备,眼眸微睨道:“你又带了哪路高手潜藏在外啊?”

“高手自是谈不上,不过小仙自行上门,哪能没个周全?”她说着嘿嘿一笑,指尖一掂,从袖里摸出一朵蔷薇似的红花来,在脸上轻抚了两下。

夜纱一见冷笑,“原来绞静瑶亲自上门,难怪你有恃无恐!”她说着,突然翻手向着小仙,指尖挟气,“你出了这门么?我先拿了你,也好与你爹好好谈谈!”

“影姑娘好大的脾气,不顾令妹死活了么?”夜纱还未钳住小仙,身后已经传来一声低语。这声音来的突然,让她的身子生生刹住,面上登时变了颜色。扭头之间,一抹银光已经抖进来,来的正是轩辕凌!

他手间扼着珊瑚的脖子,而在他身后,却是他的灵物江苇。她肩上扛着个不死不活的,正是那谎话连篇却说不圆的死丫头!

轩辕凌银发松松绾个髻,余的皆随意披散。面上带出几分讥诮:“常听人说,影氏姐妹,合法无敌。不过这分开来,实在…,啧啧啧…,不怎么样!”

小仙瞟一眼轩辕凌,轻轻笑道:“夏七月不正在这里么?姐姐果然是欺我年幼。”

珊瑚有几分窒息,面孔憋得通红。方才他来的诡异,她竟然无觉。待她反应过来,轩辕凌已经侵入阻她六脉,生把欣雅逼在她体内不来!最近她练融血,常把欣雅主灵放进六脉,如此正让轩辕凌拿个正着!

“别乱动法啊?不然我手底下失了成算,倒是不好了。”轩辕凌冷哼着,“你一向自恃强火,却不肯替行驭馆出力。到月耀三番吞吃强灵,搞得将军十分头疼!如今连人都不放过了,便是你们这种不服管束的驭者,才令天下驭者蒙羞。”

“放你娘的狗臭屁!”夜纱暴跳如雷,瞪着轩辕凌道,“以强灵增功,你没做过么?如今全赖到我们头上,真真是让人恶心!”

七月软绵绵的挂在江苇的肩上,她的手象铁钳子一样勒得她几乎断气。之前是妖灵互相残杀,如今轮到驭者,原都是一样的,各种为利益争夺不休,好没意思啊!

她视线有些微微的模糊,此时的身体状况岂由得人这般颠三倒四,只觉意识又开始渐渐处于游离的状态便在半昏半醒之间,忽然听得夜纱扬起的音调 “轩辕凌,你再不放我妹妹,…我只好…”

这一声“轩辕凌”生生将七月昏败的意识拉了回来,顿时令她精神一激,抬头凝目看着前面的背影。飘散的灰白头发,修长微瘦的身形,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轩辕凌!

而此时夜纱突然手风一抖,她与小仙只有一步之遥,之前因轩辕摁了自己的妹妹让她刹那乱了阵脚,但此时又因激怒,恶向胆边生,动作其迅无比,言语刚毕,人已经切去!

江苇见状身子急向前冲,而这时夜纱的手已经锁向小仙的喉咙,便更快的是,那南宫小仙在瞬间开始扭曲,笑意连带面容都呈出水波纹,接着“哗”的一声,竟化成一大滩水乱溅而倾!

第015章 水火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