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仰眯了眼,伸手勾过她的脖子,碧逢荫如果也复活,当然不会放过七月。七月只消一集阴气去找流火,那些死灵必要循阴而来。的确,她的父母在碧丹倾绝的手上才更安妥许多。突然他微微转开脸,向着门口:“你不是盯着石横么?”

七月听无仰开口,不由的抬起头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凌破。他长发束结,垂荡千丝万缕飘摇。但站在那里,却完全没有存在感,更让七月觉得像是一个幻影随时都会消失。

他咧了嘴一笑,向着七月说:“昨晚对不住了,只是净曦将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所以忍不住想试试你的胆子!没想到你不怕我,居然怕小白那一嗓子。”

无仰坐着没动,半倾了身看着他。凌破见无仰眼神不善,嘻笑道:“又不是来为难你们的,干什么总盯着不放?把话说开了不就得了。那镜石我已经见了,那东西已经成了妖,居然可以这样收拾掉,不简单呐。”

七月身子不动,低声说:“我事先得知她的弱点,守株待兔只是取巧罢了。我知道碧丹大人所求正是我的借力之法,但我方才已经与夫人交待,我至少还在这里多呆两日。”

“我并不是来催你的,只是告诉你们,他们一会看了宅地就先回去。小白让我留下来照管一下,碧游宫现在也成四下寻你,他们现在手里有死灵,如果过两天你也要集阴气的话,必然会生事端的。”凌破看着无仰,“她都告诉我了,你也该明白吧。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等于摆明了告诉死灵她在哪里。”

七月听了一愣:“你怎么会知道我要…”

凌破垂眼微哼一声:“你说的没错,倾绝所求的就是你这种借力之法,不过,找到你父母并不是用来要挟你,而是你应得的回报。”

无仰听了微微展眉,他总算是全明白了!

“应得的回报?”七月怔然,“我知道这一次的确是你们想的更缜密周全。比起落在碧游宫的手上,我宁可家人在行驭馆的掌控之下。只是你说的应得的回报…“她恍然抽气,“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们已经…”三年前,她曾写了乱魂书,虽然是没完成的,但倾绝极有可能从中得到提示。

“没得到全部,但对于那小子来说已经差不多了,要不然他才没这么好心保你爹娘呢!”凌破翻了下白眼,“三年前,你留在他家的几页乱魂书,其实已经指向很明确了。他这人的确谈不上是什么好人,不过有一点,对于光明磊落的人,他必也会光明磊落的方法。单你父母这件事,是他给你的回报,而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情绪给你的要挟!”

七月点头,眼儿微弯:“你嘴上咒骂,心里还是很喜欢他的,要不然怎么还会替他解释?”

“哪个喜欢他,你少胡扯了。”凌破差点没跳起来。

无仰看着他,忽然补充了一句:“不过让你留下来,我相信夫人的本意是想多加照应,不过大人的本意,想必是想看看效果如何吧?”

这一对夫妻,想必是世间最奇异的组合,出发点完全不同,却可以踏出如此契合的步伐。那白夜黄泉可以保有那般清澈目光,不沾染这世俗尘埃,必是有人贴心相护为她吸走所有阴霾。因此不管世事变迁或者风云变幻,于她的日子总是如一的静好美满,有时真的让人艳羡呐。

凌破愣了一下微笑:“萧无仰你倒也不笨。”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转身离开,“不过能开出乱魂书这种东西的夏七月更是怪胎。流火…我突然挺想见见是个什么人物!”

七月不再开口,额头跳簇的温暖让她的心也变得温柔。每当她想憎恨的时候,就会想到他的容颜。集阴气的时候会引来死灵,碧丹倾绝的确是更缜密的多。不管他的目的是不是利用,至少她这样成功的机会就会增加。成与不成,对碧丹倾绝都只有好处,而七月此时却非做不可!

无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忽然轻舒了一口气笑道:“你想把他带回来就去吧,有那个风灵在这里,到时总算能妥当些。我会帮你结地之印,纵然死灵寻来,我自然替你挡。”

七月听了怔然,抬头说:“无仰,我当时并不知道穆青丝与碧展秋联了手。但是现在…”她顿了一下涩然的开口,“有些事我非做不可,但是…要知道,我一方面是很高兴能在这里遇上你。一方面我也…”的确,她若集阴气,死灵皆聚,无仰在这里又要让她连累。很高兴能在这里遇上他,但也觉得愧疚,她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

无仰伸手抵住她的嘴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怔怔的站着眼圈有些泛红,他看着她轻笑,眼角飞扬眼底有些索意:“就这样吧,说到底我也是笨蛋一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她来,“走,吃饭去,这些点心怎么好当正经饭呢?他们来这里是瞧宅地来玩的,咱们怎么能他们‘顺便’给弄的茶饭不思?刚过完十五,街上好东西多着呢!”

七月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起来,看着他的微笑有些哽咽。无仰看着她的样子,眼神深澈神情坦然:“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只是记得告诉我一声。”

她点头,泪水因她一晃这样跳碎出来。窗外有薄雾轻绕,淡淡氤氲无声无息,宛若时光!

第010章 故人

七月跟无仰坐在饭馆里吃汤面,冬日里热乎的的连汤带面吃下肚,满足又温暖。七月捧着跟脸一般大的巨碗,一边喝汤一边说:“我每次一吃热汤面,就觉得有股丹田气冒出来!”无仰噎了一下,抬眼都能看到她的碗底,登时就有种恶劣的冲动想拿手顶她的碗底。

跟她在一起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算她满载悲伤。沉重到有时让人想一想就觉得她快要喘息过气来!但是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依旧是那种宁和安祥,饱满而昂扬。由此就会带走他心底的遗憾纠结和怅惘,让他那可看却不能触的情怀,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不由自主,就要学她那样,大口的吃面捧着碗喝汤。两人齐齐灌了个底朝天,放下碗皆是一声满足的叹息。无仰半窝着身子眼睛发直着说:“嗯,我也觉得有股丹田气冒出来。”

“嘿嘿。”七月抹抹嘴,看着别桌上的东西伸手指指,“既然请客,你再买个烧鸡打包呗。”

“还吃?”无仰瞪着眼,却是抬手招呼伙计,嘴里数落七月,“你当心长出一身横肉来。”

“我好像是胖了。”七月说着,挺了胸双手掐着腰比了比道。因外氅七月为了方便吃东西脱了搭在腿上,里面是一件并不算厚的拉绒斜襟袍。

此时这般一挺腰,登时是曲线毕露。立马引来一众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她。无仰手快的扣着她的肩险没把她压得趴在桌上,他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一记爆粟,嘴里很恶毒的损她:“你这样儿哪像望夫欲断魂的?你就该食不下咽面黄肌瘦,天天以泪洗面才对,还有脸在这里胡吃海塞?”

“我要这样,哪有力气找他?我就得吃。”七月双手撑着桌挣扎着要起,他摁她的肩不让动。哼着:“吃吃,你吃亏吧你。你以后佝偻着走路好了!”无仰四处以眼杀人,生把众人瞪的不敢抬头。

“你教我挺胸抬头的,现在又让我佝偻着,我又不驼。”七月回嘴,两人正说着。忽然她心里一紧,没来由的竟有种万箭穿身的感觉。不仅是她,无仰冷不丁的一个哆嗦,他松了手脸微微有点抽搐,没回头僵着背发怔。紧碰上便听到一声暴喝,生把一饭馆的人给震了:“萧无仰,你真在这里!”

七月听得出来是小妖的声音,但让她有种万箭穿身的感觉不是小妖。她慢慢抬头,眼神在瞬间变得迷离起来,与南宫小妖一道站着的,正是优优!此时她跟南宫小妖怒视无仰一样,正在怒视她!

“早该想到的,碧丹倾绝能寻来,这厮…”无仰僵着背,一脸的悲催。看七月哆嗦着欲站址,他突然挤了眼:“我…我得先…”他话没说完,突然蹭一下跳将起来,动作大的几乎把桌子掀了去。他也不管,拔脚就往店堂深处钻,一路撩人掀盯紧横冲直撞,店里登时炸了窝乱成一团。小妖一见立时大怒,跳起脚来攥着拳就追:“还跑?我看你跑到哪里去!”说着,看也不看七月一眼,呼一下就冲进人堆里去。

七月哪里还顾得管无仰,看着优优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在她颤抖着要唤的时候,优优身子卷,下一刻已经将七月整个勒在怀里。七月两眼一摸黑,被她闷个正着。接着后背连续挨好几下熊拍,险把刚吃的面全吐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害的我以为你死了呀。混蛋混蛋!”优优咬牙切齿的把七月的后背拍得连着闷响,疼得七月跺脚咬牙,快跪地上了。

“要不是听净曦说,我还不知道呢。你真是要把我给折腾死啊。你怎么能一去三年没音信?”优优红着眼把她当面团一样揉来摁去,“就算他没了,还有我呢啊!你把我当什么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的很,这几年你一定也过的不好,我也一样啊!还说什么好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啊!”

“优…优…放…放…”七月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憋得双泪长流。突然优优一下松开她,当新鲜空气涌入的同时,七月听优优说:“你要去找流火,那我跟你一道!”

“你说什么?”七月瞪大了眼看着她,优优依旧如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如今五官皱着满脸是泪,却无损她的生机盎然光彩明艳。仍然和三年前碧游宫刚化形时一般模样,让七月的心里起伏澎湃难以止歇。

那一年的经历非凡,她的足迹由西至东。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有些人成了朋友,有些人成了敌人。经历了爱与别离,经历了生与死。有着最快慰安定的十五天,也有着刻骨痛彻的一瞬间!那一年就像是七月一生一般,而如今,因又见了无仰,优优又到眼前,将那一年的波涛汹涌又带了回来,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我知道你不相信流火死了,你不信,我也不信。”优优伸手抚着她脸上的泪珠,自己的却是止不住,但却是笑的,“你记得我说过吧,我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就算没有法血我也不介意。我想当你的灵物,和你一起闯荡天下。现在还是一样,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当初在别苑,你总是看书,然后你说木是生灵与自然之灵的媒介。通过木灵可以驾驭其它力量,我都还没机会陪你试呢。现在我陪你试!”

“不一样,你现在有家了,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冒险?”七月微退了一步,声音微微颤抖,“就算没有家,我也不能…”

“云宁扬,他可以体会我的这份心。”优优笑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他在家等着我,我会回去的。七月,你教我如何与人相处,给了我化形的机会。你同样也希望有朋友,你说你以前没有朋友你觉得很寂寞,但有了朋友以后,你又怕连累。这不是连累七月,你想要关怀干什么?你既然相信流火没有死,坚信可以把他带回来,那你还怕什么呢?”

“优优…”七月的泪复又滚落,样子一点都没变,但她真的了解很多,竟说得七月哑口无言。时间只会让年经增长,并不一定让人长大。时间与经历一起,才是会让人长大的!

“当初害你被抓走,我一直都很后悔。但我更后悔的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我没有一次在你的身边。”优优拉过她紧紧抱住,“所以这一次,我去定了。净曦说,你的乱魂书所记的是借力之法,将是凌驾于驭者之上的更高驭术,如果有木灵为引,你必会事半功倍,那现成的就是我!当年的眠蛇咒让我将蛇息与木力相融,这三年我一直苦练。因为就算你死了,我要下到黄泉去见你。也正是因此,我了宁扬的心情,我是通过你,才真正明白的。若你不信我,便是从未将我当作朋友看待!”

七月攥紧她的肩,许久呓语般的说:“我相信你,帮助我吧,我的确需要。因为我太想把流火带回来了!”

正在两人千愁万绪难以抑表的时候,听得身后有颤颤微微的声音:“客…官…”

两人一怔,七月回眼吓一跳,见掌柜哭的比她还惨,原本的冬瓜脸拉长的像丝瓜,泪水哗哗手向着她伸着手:“客官,结个帐吧?大爷把的店全砸了呀!”

七月这才注意到,环视四周,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桌倾椅折,人仰马翻,酒菜满地杯盘乱碎。

还有好几个人在地上躺着直哼哼。这顿饭贵了!

第011 归阴

打发了痛不欲生的店老板,七月拿着无比昂贵的烧鸡和优优一道出了店门。虽然只是晌午,而且尚在正月里,但大街上十分萧寂。想是这几日总有衣着光鲜,气度斐然的陌生人接二前来,弄得镇人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这里的百姓过惯了平静安宁的生活,镇上的人也大多是熟面孔。纵偶有游人,也不似这几日般。因此方才无仰小妖一逃一追,害得饭馆遭了殃后,镇上的人一瞧这架势,索性作鸟兽散,早早闭门回家,省得再招惹了无端的是非。

“小妖她…”七月捧着包烧鸡的油纸包。

“她这几年一直在找无仰,当初无仰曾在京里出现过,不过还是让他给跑了。”优优拢着袖低声说,“以前我是挺讨厌这个南宫小妖的,仗着自己的老子是大官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不过后来倒是有了些长进,也是,当初若非她受伤在先,南宫修也不会动怒至此中了别人的诡计。若她还跟以前一样,南宫家真是要垮个干净!”

七月叹了一口气,经事而让人成长,只是这个代价也的确不菲。一边与优优往客栈走一边又问:“南宫修的伤,当真是连云宁扬也治不好?”

“可不是。”优优也跟着嗟叹,“听宁扬说,南宫修这些年朝上江湖也皆有不少仇人。往昔趋炎附势者许多,如今这般一来…”

“人情冷暖,便是此时才算分明。”七月应着。

“南宫修也算是个人物,起起落落自是见多。不过他的几个女儿皆是含着金匙万千宠爱捧着长大的,落差一大难免心里有些变化。”优优说着微哂,“妖灵与人混的久了,搞的我这会子便是唏嘘起来。总说这些没意思,说说你吧,这几年过的如何?”

“优优你是真的长大了。”七月笑笑,伸手挽了她的胳膊,“我?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优优侧脸看着她,喃喃道:“七月,你有没有想过不好的结果?或者说…最坏的打算。”

“有时也会想,但我没有最坏的打算。”七月挽紧她,眼神拉得很远,“找不到他会怎么样,只能继续找。我也只有这一个打算!”

优优点头,牵出一缕笑意:“一起找吧。”

两人走到客栈边上,见小妖满脸黑气正立在门口,显然是又没抓到无仰。一见两人过来,她三步并作两步闪过两人面前,盯着七月表情变幻莫测。但最后只吐出一句来:“你当年说的,我还记得。”

七月笑了,点点头。将手里的烧鸡递过去:“你要吃吗?”她见小妖盯着油纸包发呆,补充了一句,“没动过的。”

急急忙忙的赶路而来,心里火急火燎 ,哪里顾得上吃东西。如今到了这里,一见萧无仰更是堵了一肚子的火和怨。他一如的避之如鬼,小妖能忍得如此已经是难得,别是皆是废话,根本不需要多说。

说起来,好像的确也谈不上有交情,只是这三年的物换星移,而人也皆都变了。却是因此,拉得更近或者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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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镜石的最后一滴血已经渗进了泥土里,周围土质散出暗红。七月沾了一些土放在鼻下嗅了嗅,她平静依旧,但微抖的手出卖了她的心事。三年来她一直在盼这一天,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她将自己逼迫到了尽头。她想要的,无非是最平凡日子,只是命运不肯放过她,一直将她推在风口浪尖。这两个相连的世界可以隔绝五感,却不能阻断思念。而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追忆,还要追寻!

冷风簌厉,立于暖玉湖畔竟更觉森冷。寒风里浮荡着亡灵的气息,身为风灵的凌破深有体会。天格外的黑,浓厚的云层久积不散,这几日皆是阴天。林里鸦雀无声,像是鸟兽都散尽了一般的死寂。纵然立了这么些大活人,凌破还是觉得一股麻意飞窜,说不出的不自在。

“镜石将血尽归泥土,拘在这里的亡魂很快就被人引向忘川,我要借地之力脱魂而出。”七月站起身来,看着无仰,“三天如果不醒,就…”

“我会结地印保你的肉身,三天不醒我就再等三天!”无仰看着她的眸子,“你想做什么,我必让你去。但有一样…”

“我知道了。”七月点点头,强拘着泪不放。便是去找流火可以,便去送死也没什么,这是她的心意他任她决定。但他的心意,她可以不接受但不能替他管束!

七月说着转眼看着身边的优优,见她浑身乱抖一时拉了她的手说:“木灵皆是地生之灵所以半含阴阳,不过如果你怕的很的话,不如…”

“我哪里是怕,我是兴奋的。”优优牙齿乱咬却是一脸的激动,“这两天跟你学的这招实在是让我激动的很!”

“呃…”七月一下噤住,有了优优强悍的木息绝对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她愿意让优优帮助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为了增加成功的概率。而是因为,这灵犀相通的情怀!朋友究竟是什么?一直以来,她只了解了一半,而这另一半,如今才算是明白。

七月环视了一下众人,再不言语。她垂下头,中指相对,额间带出微微的红色泪滴状印记,种子已经再度进入泥土,细小的根苗在慢慢攀缠生长。无仰已经见过一次,并不觉得意外。倒是小妖和凌破,眼睛都瞪着滚圆。

有小树苗长出来,慢慢拉出触丝缠着她的足踝。七月低声道:“优优。”

优优会意,足尖一点,脚已经深陷泥土,双掌一合长发乱舞如扇,扭曲着化出藤丝,身体越来越深入泥土,她双眼一睁低喝一声:“紫檀蔓地,逆花放!”随着她的声音,她的人形已经淹没在乱舞攀缠的藤枝之中,巴掌大的叶片铺盖满地,突然地面“噗噗”一阵乱响,竟从泥土之中绽出花朵来,将泥屑顶得飞溅。黄雾四起,而此时,七月双指一拉,以源之水唤源之土养源之木,汇苍之空引苍之气催苍之灵!血线倏然抖出红光,足踝攀缠的碧丝猛然上抖,受而一震。树苗已急速开始增长,枝干节节如骨,褐中透红,慢慢抖开树冠有如巨伞,同时优优的藤丝已经抓攀信树干,飞速的缠绕。

树干之中显出一个女人的脸来,皆是褐色慢慢透出主干。看得小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无仰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巨树,见它边上斜生出一株小树来。此时方才感觉到木灵的气罩,却是带了一股热力。木灵寒凉,竟不知七月是以什么方法而育,竟带出火息来。

“我的肉身会被封进树干,一会你们见不要惊讶。”七月此时已经半向被触丝缠满,看着无仰微微一笑。她忽然掌心变势,相对一捻。额前的血逆汇向心,延着颈脖带出一丝血线:“集阴纳归,借木成桥。培土之力,送于归处!”

说话之间,空中竟开始起风,漫卷的雾挟着尘土竟聚出无数人脸来,无仰目瞪口呆,凌破指尖微动,这风不可控,竟不知从何而来。更像是从那怪异的木体里散发出来的,而这些扭曲的雾气聚结的面孔,阴森之气让他想到了二十多年前!

突然间黄雾猛的向七月罩去,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被触须皆包成茧一下子拉进树干里!

第012章 九幽

优优叹息着看着身后的巨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从树中分剥出来的。她有短时的失神,大脑之中是一片空白。等她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是身体一晃像是有什么东西身后推搡,再下一步,便到了这个灰蒙蒙的世界!

还是林子,与方才没什么不同,但树形状诡异,张牙舞爪的扭曲,而且皆是铁黑色的。雾气像是带了灰尘,让眼前总隔着一层抹也抹不去的灰纱。眼前居然还是一个湖,与暖玉湖一模一样。若非这里全是灰暗,优优压根也不认为到了所谓的阴间。

她看着身边的七月,捂着胸口说:“我还有心跳耶,这里真的是阴司?”

“我们还活着,与肉身的牵绊未断,当然会有心跳。”七月盯着面前的湖泊,眼底一团冲撞,她几乎想嘶喊出声。但她生生的忍住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甜是苦,是激动是恐惧,或者都有亦或者都没有。

“前两天,你只教我逆脉逼心,然后显形伏地并不深入土中,收土绽花抖藤缠上那骨褐兰。居然这样就能下到阴司?”优优仍是一脸的兴奋,嘿嘿,那云宁扬也没来过阴司吧?她也总算有机会在他面前抖显一下了。

“你是知道的,举凡妖灵或者驭者,逆脉逼心无异自尽。”七月回眼笑笑,“但我让你这样做,你并不问就这样做的干脆。”

“那当然。对你还有半分怀疑么?别说逆脉了,便是让我断了灵根我也半点不犹豫。”优优满不在乎的一拍胸口。

“就是这样,完全的信任。”七月凝眸,“只有完全的信任,才能与我配合得宜,我们才能一起下来。只消你半点犹豫,都不可能借助琥珀脱体分魂。”

“琥珀?”优优回眼看那巨树,指着它道,“是你的灵物么?”

“可以说是我的灵物,也可是说是我的生死之交。”七月低语,“我们通灵只有三年,没有共六脉,但是我们可以通魂。而她在没有我的心血相辅之下是不能成形的。在世人看来,像这样的木灵实在是孱弱的可以,但是,只消配力得宜,天下强灵强驭,能胜她的寥寥无几。”

“如何配力得宜?”优优极度好奇,拉着七月道,“你先告诉我,方才我们如何这般轻易的下来?那帮驭者所言,都是要靠驱死灵才能游走阴阳啊!”

“我方才已经导了心血给琥珀,骨褐兰是阴寒之木,具有透阴之力。木灵在逆脉的时候阴气最盛,当你攀缠上她的时候,就可以她为媒介,将我导引的心血过给你。咱们三个通心之后,借地之阴气魂魄就会被地阴所收。而让你逆花绽,紫檀花向阳而开,收引阳力,逆地而绽的时候,会在阴幕之中打下标记。”七月说着指指上空,“这样就给琥珀留了带我们回去的出口。”

优优抬头,看到天空之上隐隐有一些红通通的东西,像是浓云之上悬了好些红灯。她微抽了一口气道,“我怎么看不到琥珀的树冠啊!”

“世间万物皆具阴阳二气,现在我们在九幽,只能看到她汲阴的部分,看不到向阳的部分。你看这里的树,长得都像树根一样,那些枝叶,全是阴气汇的。”七月说着,“游走阴阳并不一定要靠死灵,只要阴气重的时候,让身体的阳气散到最低就可以脱魂出来,当然是很冒险的举措,不过只要有桥梁,便可以来得去得。”

“桥梁就是琥珀?”优优瞪大眼看着七月,“你为什么可以借助她?”

“通魂啊。”七月笑笑,“了解她的所有特质,感受她的生活,就能与她一样合二为一,练习换体借力!”

“感受她的生活?”优优怔仲。

“像一棵树一样,立在天地之间,感受自然之力。从泥土中获取生命力量,从风雨里获得各方消息。你曾说过,未化形前,可以与风雨通信,了解很多世情百态。为什么可以,因为那里你还没有杂念。”七月仰头看着,“开始我连几个时辰都站不住,完全找不到章法,肚子饿,头晕眼花心里恐惧…”

“七月。”优优揽过她,“我明白了,你为什么可以在三年完成别人三十年都做不到的事。”

“这三年,其实我过的并不艰难。而且我明后件事,驭灵的本意,根本不是像现在这样。”七月低语,“驭者奉献法血,灵物奉献力量,然后彼此互进。这本来是公平的,也就是所谓的平衡。但现在驭者奉血,就要求灵物以命相奉,那便不平衡了,不以生命相托,凭什么要求人家以命相陪?但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又谈什么驭灵之术?便是了解木灵的培灵方法,驭者还是不能驾驶木灵,原因是他们根本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血。”

木灵是半阴半阳的生物,世间万物皆具阴阳二气,但能将阴阳平衡拿捏到完美程度并且可以引民其它诸灵之力的,只有木灵可以做到。这与它们演生的条件密不可分,除了低等植物之外,大部分植物都是半向土阴半向阳天。收光与热汇土与水,所以它们成为阴阳世界的交汇点和媒介。

紫卷里,详细写了许多木灵的培灵方法,也记栽了如何与它们相通。但是想要得到它们的力量,就需要阴阳最为平衡的气血以汇之。做为人而言,心脉连通与动,连通生与死。衰极而亡,盛时而生。是阴阳交汇点,要想驭木,就要导心血!没有这种觉悟,惧对方贪婪或者有半点犹豫,便是之前再怎么相通也没有办法驾驭。

“我与琥珀通灵之后,便汇以心血练换体借力之术。将身体与之相融,汇合二者力量完成全新躯体,就可以借木力导引苍之力。我现在只能练到出来半个时辰左右,不过对付那个镜石半个时辰够了。”七月说着,眼睨着四周,见隐隐出了人影。

“也就是说,一旦换体借力,你的命就在她手上了。如果她不肯归还,直接把你吃了,你也就完蛋了。”优优瞪大眼,“这么危险的招你也练。”

“彼此信任是基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最初也不是靠立字为据的。”七月回身走了几步,抚着树身,“她吃了我,也不过多了一餐血肉之力罢了。但平衡之力打破,像镜石一样,成妖多年心是空的,六脉终究有一脉完成不了。当然也有许多木灵是靠这种方法练化的,要慢慢了解其性才行。一时也说不清楚太多!”七月瞅着那些人形已经越来越清晰,低声道,“那些汇在土里的死灵显形了,咱们跟着他们就行了!”

优优盯着那些人影,心里突然麻酥酥的:“一会儿不会直接让咱们投胎去吧?”

“你这会子怕了?”七月笑,“我方才说的你都忘了?我们中通心血,现在你我这体内,是有琥珀的魂力的,先找到流火再说别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跟了上去,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一会你要是看到云宁扬,那个孟婆人不要吃惊啊。”

“什么?”优优险没跳起来,脸抽抽着,“昨天你跟我说过,孟婆会变成生前最相见的那个人,但我最想见的人是你,我该见到你才对。”

七月叹了一口气:“灵魂是不会说谎的,一会她变成云宁扬的样子你才肯承认是吧?”

“得了吧,这里这么些人,你说她变的过来么?”优优翻了白眼,只觉脚挪动,却没有踏地的实在感。越发觉得毛骨悚然,“我好像真的在飘耶,我是魂么?”

“九幽深处,孟婆是无所不在。”七月的话更让优优觉得吓人的慌,一个劲的拍她。

七月笑着拉住她的手:“她只是引渡黄泉的使者,不会把你打得魂飞魄散的。”

优优叹气:“我看你这三年呐,生是把胆子练得跟铁胆一样!”她话音刚落,突然只觉眼前一花,竟有种场景罗叠变幻之感。雾蒙蒙之间,那些人影竟全都无踪,她像是处在万花筒里,扭曲旋转之间,撕拉开一道幕便成了另外世界。依旧是雾蒙蒙,但树林和湖泊已经不见,脚下不知何时绽开大团的花朵,而眼前竟横拦出一条大河。

第013章 孟婆的秘密

这情景诡异到了极致,因此连恐惧都不及有便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奇异平静。居然能平静,这感觉让优优自己都不能接受!

一个人影向着她们走来,越来越近,雾薄之处漫散而分,白衣长发,竟是没有脸!优优瞪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骂了一句粗话:“妈的,我竟然谁都不惦记啊!”

“你们尚未死,如何会惦念?”没有脸,声音却清晰的传进耳朵里。优优觉得自己快魂飞魄散了,压根找不到手足在哪了。

“我找到了原因,我让镜石归于土,血汇于地而安抚死去的灵魂。这样我可以见流火了吧!”七月的声音微微颤抖,腔调都有些变了。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但脑子里还是轰鸣,“我知道你从不会逛骗于人,什么样的因受什么样的果,那么现在…可以让我见他了吧?”

“你让我很惊讶夏七月。”孟婆的声音淡漠如初,惊讶二字的意义但是她压根也不知道一样,不过是随口遣词罢了。她的声音缓缓复传来,“衰极近死,就能脱体分魂接近阴司,这个方法很多人会用。但借木传灵,导引黄泉,生力不绝,让我不能拘扣你,你手段便不是人人都会了。”

“流火在哪里?”七月的压抑已经达到极限,浑身颤抖眼瞳微微泛着红。额心带出一滴红,在这灰雾的世界里格外的清晰。七月明明知道,不肯成全她与流火的,并非是这个无脸的女人。她不过是九幽之下引渡灵魂的使者,她只是遵从命运的安排,只是天地之间的棋子。

但是,三年前就这个棋子,将流火带离了人间,让七月在睡梦之中失去一切。当她醒来,便是可感而不可触的别离,他们便游走在两个世界里各处悲凄。这三年,她无一日不想着下到黄泉,无一日不数得上将流火带回来,她无一日不逼迫自己。她不能倒下更不能绝望,她不想说自己过的如何生不如死,因为每每一想到幽冥深处的流火,她的心就千疮百孔!

她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与这无脸的孟婆闲话家常。更无意听她那些无聊至极的赞扬,她盯着孟婆的脸,一字一句的重复:“流火在哪里?”

“生气了么?”孟婆的声音依旧,没有五官,但不妨碍她的觉感存在。清晰到可以感知这里一切的流淌或者凝滞,“是他当初选择让你回去…”

声音未落,七月的手已经一扯边上的优优,眼瞳凝缩,面色带出微微的狰狞之色:“我已经不想再跟你废话了,不说的话,就打到你说!”说着,她单手一扣,将优优的手一把攥住,右手食指点额径直带出红光,“异体同魂,木力归身,苍之乱魂之术!”拉扯之间,优优只觉七月的掌心有一股强气在啄,让她的手在不由自主的缩小再缩小,竟自像是被黑洞逆拉而入。

优优登时大惊,尖叫道:“七月,你不要这样,太危险了…”在那一霎她已经反应过来,本源苍之力,借木汲阴气脱魂。但魂所依的生力在于琥珀的半阳一面之中,靠的就是七月催引的心头这血来保证肉身与灵魂相依不绝。现在她们都是魂体,七月复引阳力之血,要融魂借力。

但她的声音还未尽,已经整个人倏的一下被完全吸进七月的掌心。七月的眼已经泛出碧意,单掌一甩已经藤枝哗哗乱涌的飞窜出来。在这雾蒙世界,是一团极刺目的绿!

“想不到你居然会用这招。保了她的命魂,你自己就完蛋了!”孟婆的声音带出戏笑之音,“在极阴之地引血,只会加速你的败毁。灵力消耗尽时,便是肉身成泥一刻。”

“她能随我下来,就已经过了木灵的限界。我若用她的力,必要保她的命!”七月冷笑,“最高信任,两不相负。”

她说话间,左臂已经完全化藤,乱枝攀缠之间竟绞出如巨树一般的节干来。就像是她的肩侧,斜斜的长出一株怪树来。

“你想以灵魂为奠,借此拉开阴幕让阴阳相融?凭你小小一个生魂?”孟婆手心一翻,已经有盂自掌而出,汪出一抹幽蓝。蓝光四溢,慢慢堆涌而上,竟如盂中纳百川,无限波涛随意支配,“阴极随我心,幽冥在我怀。浩…”她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而七月则像是定住一般,因不知何时,有一双手臂,自她肋下穿过,将她抱满怀!

七月僵怔住,眼瞪得奇大,而那碧意中心的一抹嫣红,瞬间充斥了她的眼眶。冰冷的,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但后背所抵而唤醒的记忆,就这样扑天盖地的占据她的灵魂!何时而来,她完全不知。就像他当初离开一样,以为是一个恶梦,醒来便一无所有!

“傻子!”微微的叹息,她的头顶触到他的下颌,实实在在的抵住。七月的心里下了场大雨!她看到了一缕发丝荡到眼前,如此便是迷蒙的。白色的,像是一抹雪!

“让木灵的生力在你的灵魂之上生长,见不到我你先要成了花肥了。”他依旧是那懒洋洋的腔调,似是刚做一场好梦。慵而起身,兜她入怀,从未分开过!有微微的嗔意,但从不恼她,“给你那滴血,也不是要你这样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