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幕流火,是连心血的作用吗?”孟婆呓喃。她居然不再唤他火景明光,反倒称呼起了这个名字。

七月觉得身体在瞬间化成了灰,脑中是无休的轰鸣带出纷乱的呐喊。想念到了极致便成了平静,只是暗涛汹涌,湖底的黑洞从未被填过。而如今,碎了一切只剩那临近崩溃的思念。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信命!

她慢慢转过头来,那抹雪色在眼前放大。依旧是长发翩然流泄如瀑,眉眼精致神情微懒。唇角含着笑,眼中是眷恋。就这样垂眼专注,时光微滞世界里再无旁人。只是,满头的青丝成了雪!肌肤是惨白,唯得眼瞳的深处,有一锥血芒。

有两道锁链,穿过他的肩,在灰雾之中似寒铁。找不到彼端在何处,只是因此次让他没了自由。他有一双翅膀,曾经在天空之中自由的翱翔。而现在,他被紧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消耗自己的热力。她的眼角渗出血红,灵魂在哭泣,于是在这里化如血滴。嘴唇却扬起弧度,看着他的样子,她便再无畏惧。

“我就知道,我才不信命,你会一直等我来。”七月眼角带出血线,斑驳着如刀划过。她知道,便是他耗干了阳火,也绝不轻易认命。他不会这般再饮忘川水,等待命运的捉弄。所以孟婆也不再唤他前世的名字,因为今生的流火,比火景明光更加通透。不求来生,只要今世,她也一样!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若你来了,见孟婆化成我的样子,说我已经又抬了胎,你这个笨蛋一定会中计,跟着一盂水喝进去,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流火盯着她的面容,笑容如花绽放。当年的种种原是如此。最后一次,他滴血罩顶,而招惹死灵怨怒将他与幽泊拉进阴司。她复轮回而去,他便二话不说追了过去。这样,命运的惩罚就奏了效!难怪孟婆当初会说,这第十世是他自己选的。上天最是无情,看人们在世间兜兜转转。遗忘前尘,相遇再别离,只是这一次,再不如此听命!

她点头,发了痴的一般看着他,再说不出半句话。

“是连心血的原因,她一下来我就知道了。”流火掀了眼看着孟婆,“激怒她,让她放弃还阳的希望,将她投向六道,就是你安抚灵魂的方法么?”

“因果循环,你们起的因自是你们要吞的果。”孟婆的发无风而起,渐成扇状,双脚似是离地于半空飘浮。脚下的花怒绽,朵朵都代表遗忘。

“镜石已经归了土,便是误情九世,那滴血已经归了天地。还要拿因果循环来诳人?”流火突然伸手,把七月整个提起来放在肩膀上,“原我以为,你是极阴地之力聚化而出的妖灵。不过看多了忘川来去才算明白,在你的地之力深处,有一个失望到了极点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安息的灵魂!”

孟婆的身体微震,平板板的面上居然开始渐渐有了五官,一点点的立体。七月的眼不由的瞪大了,一个女人,从未见过的女人而孔。细长的眼睛,微尖的鼻,微丰的嘴唇。生的十分妖娆,但是满眼的阴霾还带了怒气!

流火看着她的样子微晒:“忘川就是遗忘之地,前尘尽梦尽付彼岸。你要等的人,在这里抛下记忆投身轮回。而且,他最后想见的人并不是你。你死的太早了,他后来的人生发生了变改,你不再重要,他也不再需要你了。死亡是一切的终点,所以你不允许任何人,侵犯死亡的尊严!但世上有些灵魂,终究不会因遗忘而迷失。有些感情,就算死亡之后,还要让回忆羁绊。你得不到,不代表世上不存在。我就是再轮回一百次,到底还是放不开,那该怎么办呢?”

“果然是天地之精元,火气尽消居然还能知道这些。”孟婆微笑,但笑得僵硬诡怖,“若没有那滴血,你们焉能牵扯到此次?看出来又如何,前尘旧梦我早就忘光了。现在你们在这里,便尽归我渡!”她说着,掌心一扬,那盂已经倒扣半空,自她身后,竟掀出巨浪来。波涛汹涌,明明似水却半无声息。阴寒至极,鬼木由此次而生,攀缠飞舞的黑暗立时席卷!

第014章 焚生

七月一见此景,哪里顾得多想。腰身一挺,径自从流火肩上急扑而上出,左臂翻舞枝条抖若灵蛇吐信,身若无骨斜斜一荡,肩头拱顶,那本因见到流火而回缩的枝桠又开始自肩头生长,右手掌心浮游指尖拈放已经捻了火诀在手,额血反汇手掌一震一团红火这般跳簇在掌心之间。

此时那鬼木已经生出一片,暗影罗叠,连带着无声巨浪扑天盖地近在眼前。七月眼瞳急缩,几个错步,突然右掌已经拍向左臂,“轰”的一声,那火已经燎着臂肘异化的藤木,带出一片红海。

木出于魂火出于心,木火相倚,本源苍之境坚牢!七月身形急退,空气已经漫起沙尘,于这暗雾之中浮荡千千万万,凝尘成股旋飞如土龙,在她眼前交错成网扭浆如坝,竟是垒出一面巨墙。

一烧之下,藤木化土灰,本源之引具备,便是森罗暗土也被召唤。她左肩连动,不敢半分怠慢,双腿亦半化藤枝攀缠蔓长,将她顺着土墙顶上半空。她沿墙游手,右手不断在土面划动,拉出长长的血线,皆如她的额顶一般亮出红光。

“心血唤木,翠满华盖,藤蛇乱舞!”只听闷响阵阵,有细芽自土而生,飞速成长,土墙在瞬间化成竖立的大片碧林,灰惨世界,唯得这里浓碧嫣红!

无数藤条破土而出,扭曲如蛇。嗞嗞乱响之间探头窜身,碧枝形成的蛇体在吞吃黑气,既而渗进土中让黄色渐渐变黑却不再释放。

“还没完呢。”七月身如灵蛇,在树枝丛中飞窜,右手已经满手是血,“以土养木,木纳阴极,以血唤火,复归土灰!火龙葬!”手指过去,滴血成火,连天焚烧,已经成巨大的火墙,那藤枝化蛇,蛇成火龙,吞吐黑雾变成白烟。顿里暖意四起,蒸腾成了一大片湿雾。

流火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飞舞曼妙的身影,眼底的痛彻连成痴狂。给他震憾的,并非是这乱魂之力,而是她那长成之后的坚忍与勇气。

她曾经胆小又畏缩,慌慌张张又毛手毛脚。

所到之处问题意外频发,闯了祸只会躲躲藏藏,而此时,她站在这灵魂归栖之地,面对着阴渡使嘴使者也全然无惧,在这森冷之下他已经耗尽了热力,但她却给她带了勃勃生机!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有了所托付的对象,他的灵魂总有她与之呼应,她以自己做为试练体,将这乱魂之力清光应更多阴司黄泉。以木为媒介,与木灵合魂借力。汇心血以引火,绽木力以焚。木归于土,带有火木之力的生之土便在阴冥而存。环环相扣,一气呵成,一手引木一手引火。她的灵魂,绽放无限斑斓花火!

七月的右手已经渐渐泛青,左肩不断传来剧痛。他们才刚刚相见,更不及说那别后千愁。而他此时的样子,烙在她心中激出痛彻的火。她一直都是躲在他的身后接受他的保护,她是无力的普通人,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他却是因她的缘故,掉落在这里耗尽了火息。让他发成了雪,眼底蒙上灰。那么这一次,换她来保护他了。

孟婆,可以调动无限阴寒。而在这阴彻深处,苍之力可持续的时间在明显的缩短,烧多少还会涌现多少。她一已的鲜血,如何让这里阴幕打开?如果引尽了肉身中的血,她就真的死了不能再回去。但是,就算与他一起陨落在这里也好,至少不用再过那种切肤痛思的日子!

流火伸手抚着透骨而出的锁,这种极阴而化的噬魂在一直吸取他肉身中的热力。他的肉身没有留人间消腐归地,他是连同身魂一起拉进这里,肉身会在阴气之中虚耗。他必须保住这身体,否则成了死魂体,那被引渡就在所难免。想要出去,这东西就得弄出来。但现在他的火息已经半点都发不出,他盯着七月的背影,突然喊她:“七月,回来!”

七月的手臂越来越青,浓火之后的黑色是触目惊心,她完全看不到孟婆在哪里甚至听不到半点声音。被火焰燎烧的黑气化成森寒,侵在她的体内容让她的嘴唇都在不停的哆嗦。她听得流火开口,不由的回眼看他:“我不能把你给她,哪怕死气我也要在这里垒一道墙。”

“我知道。”他慢慢把手伸向她,微笑,“借苍之力来烧我。”

“什么?”七月愕然。

流火突然撩臂翻手,身子飘飘的向她疾掠而去,眼瞳带出一点点红光:“我们中通了心脉,你还怕什么?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要在这里跟她耗。烧过来!”

七月咬牙,眼前是一片朦胧,优优的魂力已经快要脱离她的身体。一旦优优出来,她就保不得了。如今只是借优优的力,用的是七月肉身顺琥珀传导而来的血。但优优魂体出来动法,就用的是她自身的血了。但是苍之空而出的火息,流火现在根本控制不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怎么能…

“烧过来。”流火已经侵到她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烧吧,我相信你。把锁弄出来,咱们一起走!”

她颤抖着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反抵额心双眼滴血。绕手回旋突然一个拍掌正打在流火的胸口,接着指尖一划,便有血线汇集成一个圆点。

“心血唤火息,以自体火岩珑以借苍之火而焚,龙火葬!”火星在流火的胸前而簇,接着便轰然烧灼。曾经七月一直认为似幻似真的梦,在她眼前再度重演。

他的身体瞬间被裹在巨大的火球里,因离的太近连同七月也被这灼烧一同蔓延。她觉得自己将在这火中泯灭,寒冷被热沸代替。左肩有清晰的拱动感,她狠狠的攥着右手强逼心脉,优优,再等一刻,只要一刻就好!

火焰之中,他似是成了枯槁成了灰,但人形被撕碎焚化的同时,有兽形在慢慢伸展。她明白了,他不能控制这火,但他想要的,是火中所带来的苍之空。在地府阴冥的深处,他嗅到天空的味道。

他压抑着复见的狂情甚至连话都不及多说,他才不想跟孟婆打,只想带着她回到人间!

第015章 选择与命运

七月眼前是一片浓红,完全已经看不到流火的样子。源火引焚流火,同时也将她席卷。通过心脉燃烧木力!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品味内心的千涛万涌,肉身的血力已经借木力传导怠尽,要赶在优优脱魂出来之前再度异体合魂,这一次,要与流火相合!

她一直行的就是乱魂导力之法,先借琥珀半阴半阳之体而入幽冥,再借优优魂力而设土垒,最后再借流火之体破幕而出。乱魂之力,就是借中通心脉,不熠易换身躯魂力彼此互进之法。要想达到熟练就需要千百次的尝试。

她右掌翻起,在火焰之中回绕向额。拇指抵紧中指一掂放,胸口一阵急痛,左肩碎骨一般的撕扯。再忍一下,只消再有一滴血就可以!

火焰之中呈现出了巨大的兽首,竟是与流火的本体完全不同的!七月并没有怖意,她的心里已经堆涌无数,半点来不及品味,所以眼触的一霎,她几乎什么反应都没有,便瞬间陷入黑暗!

孟婆看着眼前巨大的的火幕墙,有极烈的热感,带了生的气息。流火的那滴血,如今让七月发挥到了极致。源之火,就在心中,汇以火息热漫引心头之血,引导苍之空。这星星之火,遇到本源之木,便成燎原。燃烧所化成的土灰,便成本源之土。汲收阴气压于土崩这下,催魂导木,复引强火灼烧。

这个曾经见到她只会愕目泛呆的丫头,如今竟在这阴冥深处,借着木灵之力将生生不息的苍之力引入九幽。能让她做到这一步的,是流火。而让流火拘于久耗不竭的,是七月。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经不是一滴血了。

鬼木在她周身生长,黑气源源不绝向着火幕弥漫。所谓九泉之下,所层隔的阴幕便只凭一个生魂万万是不可能掀开。无数的阴冥之气在不熠的向着热火之地扑涌填补,他们只会在这里消耗,直到夏七月引尽肉身之中的最后一滴血。

她一动不动的浮荡在空中漆黑的眼盯着那火幕,面颊和手臂的肌肤在开裂露出黑洞又慢慢被阴气填补,她并不觉得疼痛,但眼神有些迷离。盂在她的头顶旋转,盂口向着火墙吞放幽蓝,无声之水无尽无休,卷起层叠浪涛向着火墙而去。

突然她的眼一凝,隐隐看到挥舞的翅膀,像是只是骨,骨上灼着大火。只是一个轮廓,但她的手却慢慢抬起:“对不得一直保持人形不肯释放,要拿这败毁枯竭的皮囊当燃料,用以催发妖躯。

桐幕流火,你就是这样坚信她可以回来并能善用你的那滴血?!”

话音刚落,那土墙林木全部化成火焰开始向那轮廓逆涌,乱流席卷形成涡轮焚天之景。在那涡旋的正中,一只巨鸟腾空而上!只有骨骼,但已经不再是火岩珑,脊骨完全是龙形,火焰包裹下竟开始聚生血肉。

黑洞洞的眼眶里喷薄的全是火焰,那噬魂之锁早已经不知去向。引颈之间呼的一声闷响,冲天火海铺泄如融,登时将这里蒸得通红,死黑变成白雾。而天空的黑暗开始向两边分散,竟隐隐能看到无数根须张开大网一般,向着巨鸟攀缠包裹!

“居然四体合魂。”孟婆的眼不由的瞪大,灼热让她的身体开始扭曲裂开,黑气扑缠很快被热力蒸腾。

她手风一扬,盂增大数倍,无数黑影飞扑而涌,但更快的,那些漫长在空的根须倏的一收,竟整个将那巨鸟一并吞了去!霎时黑雾乱弥,根须开始飞速的向上缩收。

孟婆的身体裂开又合拢,她身形一纵双臂大展,长发如扇两眼显出浓黑之色:“冥狱万鬼杀,阴阳斩!”

光出幽蓝,地下妖娆无限,每一朵皆出人形,聚合成巨,之后完全陷入黑暗,横空竟聚出弯镰,巨大的鬼影拱身而起,孟婆一跃而上踏上鬼首,抬臂之间那鬼臂与她一般姿势,一下握住巨镰,接着便是一记平空横扫。镰刃飞舞,漫开弯月抖出惨白之光,巨镰于中似可割裂。

但这顷天之力竟生生被抵住,孟婆一怔之间,镰勾中心竟立了一个人影,是一个男子的影象,像是倚在巨山之腰的一抹幽昙。他微曲了手臂,手抵在镰刃上,蜉蚍蜉撼树一般,但那刀锋却半分凝动不得,因巨镰的止住,让那漫天惨月竟成虚无!

只是这般轻轻倚扶,一如推抵的不过是枯叶。黑发黑衣,似与黑幕融为一体。

只得血色双眸浸入肝胆!

“六道?你居然显形出来!”孟婆瞪着他,“为何阻我拘魂?”

“你若斩了那骨褐兰的探阴灵根,乱了她的命数,那就是乱改天地之书!”他曲指一弹,那巨镰悄然化无,血眼微凝,“四体合魂,夏七月借了苍之力,魂中含了当生之命,你不能强索。”

“擅走阴阳,下到幽冥皆在我限界之内,如何不得强索?我就是照地之收而为,何来乱改?”孟婆微愠。

“轮回六道,尽在我身,他们的命运已经改变。”六道身凝半空,有如闲庭,“你明知如此,何不放他们还阳?”

孟婆盯着那黑暗中的瞳:“世间万物,各有不同。唯得死亡最为公平,千秋万载,也难逃一互。夏七月动魂力而游走阴阳,挑战天地之力,如何能放?六道,你掌管轮回,我管渡魂,何来干涉我?”

“这张脸你多久不曾用过?我以为你早已经弃置忘川。你在聚散许多次,为何还不放不掉?”六道瞳心闪烁,光彻如电,“你既为阴司纳守,就该知道顺应天地!”

孟婆道:“我正在顺应天地,不然早就散于阴司。地之书早有示告,他们缘止一生,是他们贪心不足,听信妖诡邪说。身镜石淋血,使其为妖,因此他们便要在人间历劫。妖龙不能脱离阴司掌控,一旦有违便要将他拖回。而那生魂就要在人间苦楚,今世的阳寿早刻尽了!”

“该尽而未尽,是为什么?你当初要拘的是夏七月,但最后留下的却是桐幕流火!桩桩件件,皆是变改命运的如示。”六道看着她,“还需我多说什么?”

天地初始,便有天眼地眼以窥万物,有天地二书载括众生。命运便在天地间开始运作,随万物轮回不断变改。命运在天,天给万物开妈,而经历过程则在于地,选择权在于人心,如此天地生生不息。

在经历的过程里,心中的不同选择,便会被命运带往不同的方向。当年情人间的连心血,造成镜石化妖,让许许多多的生灵由此蒙上诅咒的阴影。流火与七月的前世,也在这当中。这是命运的一次转移,指引的方向,就是七月不断轮回历劫,流火将妖龙的血用来保她。

妖龙沥血给凡魂,注定夏七月今生若遇妖龙,必命止于血归之时,还要轮回尝尽苦楚。妖龙归体让流火回忆复归,他料到这一步,于是与其通了心脉为她建构灵火咒。但即便如此,他亦料不到有死灵寻仇,孟婆还是如期而来拘拿七月的魂魄。

但是留下来的,并不是夏七月而是桐幕流火,载世间之魂的地之书,便因此再次改变。命运的巨轮,因心的选择,而向了新的方向!

第016章 复归

六道缓缓开口:“夏七月修得乱魂之书,通晓借力之法。流火拘阴不死,肉身仍存,一直等到镜石之血回归。地之书随此选择再度变改,火景明光已经不存在了,取代他的是今生的桐慕流火。夏七月如今还是生魂,她引了肉身的血借木灵为桥。当初她没有死,现在便不是她的死期了。就算你现在在这里把他们变成死魂,下辈子他们还是会相遇。这是地之书变化之后所载,如果他们此时死去,灵魂来世重续前缘。如果今生仍在,经历便会继续,那就还有变改的可能。这里你的魂力无所不在,是真是假你心里早就清楚。他们不是挑战死亡,而是在坚执之中改写命运。选择权在于人心,当你拘回来的不是夏七月而是流火的时候,就该清楚。”

孟婆久久不语,六道凝眸低语:“你清楚,只是不相信罢了。你不信她有本事能下来,你也想看看流火失望的表情,让他放弃,让他安息…你已经习惯这样做了。万物都难逃一死,回忆这东西在忘川开了花,你留在这里想忘也忘不了。当初放弃的,不仅是对方,你也是!你如今只剩一缕怅惘,由此你也对死亡最忠诚。所以才让你来引渡灵魂,但顺应天命,是你和我皆要做的事。否则,忘川吞你,轮回噬我,天地的力量谁都不能违背。到底也是长久的邻居,我不想看着你走到那一步。”

孟婆抿了唇:“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死亡造成的分离是谁也不能阻挡的,死去的已了,活着的煎熬。初几年或者刻骨,再几年便淡泊,再或几年墓草森森无人祭,活人又有了新生活。选择权在于人心,遗忘了也不为过。有很多这样的灵魂都经历这般被遗忘的苦楚!

的确,她是被遗忘过,所以盘恒不散的失落一直在这聚化灵体的深处。怎么样的经历已经不重要,因这阴司聚合无数次,现在的孟婆,更多的是收纳阴极之力而得到的力量。幻化成亡灵生前最想见到的人的样子,给他们最后的安抚。

也许这一对,总是与她所见不同。没见过这般执着的,十世的执着,让命运在选择之中一次又一次变故。不知不觉,跳脱这外的孟婆也投身了当中。她原本只该看着就好,天不管过程,地不管开端,她只管看着这些亡灵来去就好,他们的经历与否又与她何干呢?放弃与不放弃,又与她何干呢?

孟婆伸出手,盂又落回到她的掌心,她看着里面波涛不绝。可以改写命运数次,让地之书在他们的选择之下墨迹了数次。让人忍不住会想,若是当初…她握紧手掌,盂在掌心消失。轮回无止境,有如汲井轮,亦如蚕吐丝,作茧又自缚。当初如何,今日是如何?世间的纷扰,早就与她无关了!

“我们虽说是集天地之气而化的精体,时间久了,难免要沾染些凡情俗意。真正的无情,也只有天地了。”六道开口,“事实上,他们只消还在天地之间,就无法脱离命运之手。选择在于他们,经历在于他们。至于结果,只要如虎得翼好。我们一直是这样做的,继续这样做就行了。我们必须要遵行天地之书,现在把他们打死在这里,不过是成就他们的来生。况且妖龙投世,必有巨变,你看他之前九世,有哪一次是安生过的?到时改变的就不仅仅是一人之命,引得人间动荡,麻烦的不还是你我?”

孟婆的五官渐渐消失,又成了平平板板的无脸之相。她翻袖一抖,鬼木倏而不见,那巨大鬼影亦消失化无。满地花开复阴雾重重,静寂若死。天地构架出繁复的密网,万物之间环环相扣此消彼长。不过生生死死,是劫是福,作为代行天地之责的他们也不过只是看着罢了。

“夏七月通晓乱魂之术,如此放归人间难免生出大乱来。”她的声音幽幽而荡,但却复归平静,更有些漠不关心了。

“初始有人习得五雷术而引发人间大劫,枉死者千万。后至有妖生人间,亦引大乱。现有驭者妖灵横行天下!不过到底都是自食其果,我只管根据天地之书将他们放至六道。余的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六道应道,“不过乱魂之力乃是集合天地之法的奥妙,她能参透,也不枉她十世不黯的灵魂,加上妖血逼心,当然还有她不灭的执着。说到底,还是因果循环。”说着,他身形一动,自孟婆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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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被那温热的柔软触感唤醒,意识飘飘忽忽便又落回身躯。感觉到手臂的纠缠,还有如纷纷雨般落在眉梢眼角,鼻梁嘴唇的亲吻。怔怔然的有些恍惚,隐隐看到他的眼眸,于是脑子里便再容不下其它。

是黄泉还是在人间?如何合魂又分了开来?那孟婆是不是还紧追不放?这些七月都顾不得了,思念是唯一的念头,而如今他在身边,让她的思念已经霸占所有神魂。确实感知他的存在,与他在一起,如此便什么都无惧!

他的唇碾转,噙住她的细细品尝。手臂紧紧的收拢,将她整个都箍在怀抱里。当心灵承受了别离的痛与惧,再度相见的时候,身体就会想要更紧密,如此才会觉得安全!

“现在我们在哪?七月昏昏沉沉,窒息的感觉在放大,这种感觉召示着她是活生生。许久,她才呓语般的发问。

“琥珀把咱们带回来了。你引的太多的血,所以乏了。”流火微支了肘,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复又吻下去,“东芜镇呐!”

“回来了…”七月抚着他的脸颊,他伸手握着她的手道,眼眸如星耀,声音微慵懒:“回来了!”七月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三年时光像在此时开始倒流,他…又回来了!

长发依旧如雪,肌肤亦是苍惨。阴雾之下那暗淡的身躯引来源之烈火,妖体再度复化而出的仍是这般样子。让她看着,便不由迷蒙了眼睛!

第017章 凝滞

草色烟光,蕴露愁绪。凄凉别后是两心相同,看着对方的眼睛,再不需只言片语。一个恨只影系人间,一个怨孤身饮黄泉。分离他们的重重阴幕,惟是分不开那离魂凭寄,长思无绝。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如此才是世间最大的悲哀。黄泉本茫茫难见,但梦魂坚信不疑,于是这中通心脉不会因生死大限而断绝!

他相信她终有一日会来,而她相信他定会等待,不管如何寒彻阴森,都不轻易放弃今生!不再投身轮回任命运捉摸,这一生还未结束,他们才刚刚开始。

有细细的风钻进七月的领口,带出微凛的痒麻来。而这股浸凉让她有几分清醒,恍惚看到一地的流银,像是洒了一片白霜。还是在东芜镇外的,还在林子里!

她脑子一激,手不由的乱摸了几把,身体不由的泛了僵:“你…没有衣服了吧?”

“早就没了。”流火咕哝着,人间的所有,到了阴冥都会被阴气蚀耗,若只是魂体则会在那里显了实形。但本就是实体,就要承受阴气的不断消蚀。身体靠热力不断循环以固稳脉息,保证生命就算在阴司依旧可以得到维持。但仍然会干枯败毁,慢慢呈现虚化,这些都是阴司带来的负面效果。至于罗帛之类的人间之物,没有通过传送而直接被阴司包裹后,很快就会成飞灰。不过阴气会持续包裹肌骨,以吞噬各中的热力,久而久之亦如衣袂飘摇。

方才七月借苍之力在他身上结本源之力,烧尽人形的同时也让妖力借这火焰短时凝聚,吞掉七月的魂体与相结合。借这前琥珀探阴之要由阴转阳。这一系列的过程虽然只在瞬息之间,却是要求高度的配合度以及彼此之间的绝对信任。

由阴转阳的过程,便是合魂又分开的过程。而他桐幕流火,又再度回到了人间!天气很冷,霜深雾重,惨月黯淡。但是这些,因沾染了人间的生气,在他感觉而来十分的温暖惬意。他不是幽泊,一旦回归沾水即现,所有妖力会在短时间受到空气中的水气而恢复。而他需要更多的热力,需要强火灼烧。不过现在,他更需要的,是抱紧七月感觉她的存在!

“早就没了…”七月喃喃的重复了两句,忽然脑子里“轰”的一声,圆瞪得滚圆,“我下来的时候,好,好多人围…围…”她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流火抚着她的头发,看着她戏笑,“便是有又怎么样?让他们看好了。”

“什…”七月刚要叫突然嘴唇被他堵住,他的碾转厮摩以及怀抱让她的大脑又开始昏昏然。

算了,不管这些了,反正只要他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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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腰间围着七月的外氅,赤裸着上身,长发一直抖到臀以下。他眼中是带着笑,以至于便是这般怪异的打扮仍上七月觉得漂亮到了惊人。他赤足立在镜石边上,看着暖玉湖,瞳心的那点红越发的明艳。七月站在他的身边,两人手拉着手。因他的存在,她感觉不到冷。其实七月的身子已经有些微微泛僵,现在的他,哪有力气构结火罩阻隔寒气。但是,就是不觉得冷,不仅不冷,甚至有种春风拂面温暖!

“方才回来就没瞅见别人。优优与你相分回归木体,就说先支镇上看,居然没再回来。”流火依旧是微笑的,像是说一件很普通的闲事罢了。与七月顾眼之间两人心里皆是一凛,寂静如果太久,难保惹人怀疑。更何况他们的对手,正是最会织梦索魂的孟婆。

“我已经感觉不到优优的魂力了。”七月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抬眼看着他,“难道说,咱们还在…”

就是极为真实的一切才让人觉得恐惧,林子里一团死寂但这薄雾氤染,僵寒潮冷皆是如此真实。脚实实在在的踏着土地,眼前是水波荡漾的暖玉湖,身侧是巨大如镜的黑色石头,周遭是树影婆娑,而天空有淡淡朦胧月影。手掌握的实实在在,心跳这般在胸膛里跃动到了疼痛,若只是织梦,这梦境与现实还有什么分别?

“管她呢,先支镇上再说吧。”流火揽过她,“就算是在梦里,也得先长身衣服。”

七月点头,他的坦然与轻松缓解了她的悬崩欲断的紧张情绪。越想逃离反倒越会被利用,幽泊曾经告诉过她,喜怒哀思忧恐惊,任何极端的情绪都会给孟婆织境的机会。在幽冥深处的她,最擅长的并非是借阴气杀伤对方,而是在幻境之中让人了解内心的绝望。

但就算是如此,七月又如何可能做到没有情绪波澜不惊,到底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没有七情?不知道的未来最让人恐惧,黑暗的空间走一步会遇到什么总是对心理的挑战。她紧紧的握着流火的手指,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的低语:“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不怕。”

她是不可能帮到无爱无恨无愁绪,她也会贪婪也会自私,但是,她不会轻易绝望!不管看到什么都不怕,就算怕也不绝望,更不会再放开流火的手。

流火垂眼看着她,通常在这个时候,总会怀疑对方也是幻梦的一部分。织开虚幻的梦境,让人在此迷恋便放弃了生的希望,就在他们刚刚认为安全的一瞬间,最容易跌落在这样的幻梦中。一切都有有可能是假的,包括怀中的这个女人!

不过,她此时微缩着脖子,瞪着有些微恐的眸子颤抖着声音说:“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不怕。”一如数年前,她说,“只要不走到那一步就好了!”

孟婆织境与现实无二的地步,但唯有一样便是她也做不到。她一直悍守的是死亡,永远无法了解活人的心!就算她一直引渡灵魂也是一样,看到的更多是死后的叹息,才不会明白坚持的意义。

因此,孟婆就算能织出现实无二的梦境,也无法给他一个与现实之中一模一样的夏七月,他怀中的这个女子,是他想要延续今生的唯一。

“先到镇上再说。”流火越往镇上走,越觉得诡异。头顶的月影几乎从方才就没变过,好像时间是凝滞的。但明明有空气流动,会觉得冷嗖嗖。

两人刚到了镇上,登时完全呆住了。街上的人并不多,但形态各异有如栩栩如生的人偶。有站有倚,有走有跑,有说有笑,但皆是凝止不动的,有如被施了凝水咒一般。满镇的人皆是如此,他们一径往镇上唯一的客栈走,在门口看到了优优,她手里拎了个包袱,一副急匆匆的欲赶路状,却是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像是冻住一样。

第018章 天责

流火的眼掠过优优,投射在店堂正中。凝立不动的人们,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而在他们当中,一个男子端坐桌边,却是自斟自饮。

他执着壶,细细的水线带出蒸腾的热,投注在面前细小的杯里,一滴也不会溅出来。他端起杯入在鼻下轻嗅,喉间溢出细细的叹息。

周遭的极静,让他倒酒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七月也很快乐注意到,她正待开口,流火已经拉着她进了店堂,径自立在那男人面前:“孟婆奈何不得我们,让你出马了吗?”

七月听了脊骨发寒,若这并非孟婆织境,而是眼前这个人所为的话,那么此时,他们真的麻烦大了!在不断的修行过程中,观察对方做出初步的判断也是必修的课程。

人形态、动作、眼神,可以做出初步的判断。或强或弱,或是刻意掩藏亦或者勉力强撑。当她了解自然的力量越多,当她越能体会通心奥妙,对这些判断就会越加的准确。但是眼前这个人,只是看一眼,甚至都没有对上他的眼睛,七月竟觉得像是跌进一个无底黑洞之中,她在黑暗中不停的掉落却绝难抓住一丝一毫。居然给她这样的感觉,让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不能呼吸!

“你该先找套衣服,我们再来好好说话。”那人微哂,慢慢转过脸来,眼瞳出奇不意的对上七月的眼。只是一霎,七月在看到他眼睛的一霎那,感觉还不及出来,人已经整个的僵立住了。像是这店里街上的人一样,她脸上的微怖就这样一直停驻,眼睁的大大,嘴微微张开,一手仍在流火的掌中,一手犹自掐掂着中指,这是时刻防备的姿态。

流火的手一紧,变化只在一瞬间,但因七月的手一直在他的掌心,所以他感觉到了。她被停在方才那个瞬间,热力仍存在,身躯仍柔软。但所有的行动力停滞在了方才的一刻,血凝止但肌肉不青,心停跳但热不绝!这个人,控制的不是人,而是时间!

可以让时光停驻的,当然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流火盯着他血红的狭眼,“你…”

“我和孟婆是相隔忘川的老邻居,她管引渡灵魂,而我将这些灵魂投向轮回。你可以叫我六道。”他半扬了肘将杯中的洒一饮而尽,“人间的东西,果然都是尘埃。我只是停住了这些人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是过不完的那一刻,这样好方便我们说话!”

“若想抓我们,方才便不必让我们出来。既然不想抓,还有什么话好说?”流火伸手挟住七月的腰将她找上肩,“觉得我们碍眼就动手吧。”

“一切皆是命运的指引,不然我也不想这般麻烦。”六道睨眼,复又斟了一杯酒,“改写自己命运的同时也在改变他人的命运。将有些人引向死亡而将有些人带来人间,命运的千丝万缕总会如此牵涉众多!不想孟婆继续追索他们的话,就将那些不该活的人通通送回阴司。”

流火眯了眼,突然轻哧出声:“轮回六道,居然与我做交易?”

“不是交易而是命令。”六道牵唇却并无笑意,“避免因地之收的变故牵涉太多而引发人间之乱,这也是天地的仁慈。”

流火看着他,他更像是气聚的结合体,虽然如此起初的在眼前,但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脉息,与孟婆一样,本体或者虚体基本上没有分别。但便是如此,最初始这两个天地的傀儡也是要靠灵魂为寄体的。所以才能开到孟婆的弱点,最初的那个被亲人遗忘再不曾祭奠的灵魂。这份遗憾,不管孟婆在阴司散而又聚多少次,都无法消亡。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如此执着的要去安抚每一个所遇到的灵魂!

但现在这个六道,完全感觉不到灵力的所在,感觉不到导力的方向,当然更感觉不到任何的情感波动。比起孟婆来,他更接近那所谓的“神”。

“天地的仁慈?”流火半扬了唇角,带出一丝谑讽。

“天地衍生万物,由此历人间纷扰而得诸多感悟。而这些,皆是因天地的仁慈而得到的。万物之间皆有联,变一而变百千。天地奥妙之处正是在于此!我被赋与天之力,掌管六道轮回,于生死之处看世间生死,久而久之,难免沾染些许。”六道轻声说,“世间因诛伐过甚最终都会引发天地震怒,天灾之祸一向被人称之为天罚。每当此时,便不得不借用天之力引发六道归正。而六道也在此时重新聚合纳力。人间每一次大劫,同样也是六道的劫。”

“夏七月通晓乱魂之力,懂得借苍这力以破万限。这是她历经十世苦楚而获得的感悟!但是你和她都该知道,借天地之力与驭灵一样。取得的力量越强,而付出的代价越高昂!她一直中通心脉,以生命奉上换取木灵信任,借木半阴这体以导引天地风雷之力。她是为了救你,为了改变你与她之间的宿命。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只是,苍之力所要的代价,当然不止于生命这样简单!”

流火的身体微微泛僵,托扶着她的腰的手轻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