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不朽成沙漏(三)(4)

这一招很快起了作用,程嘉南跟侧子的感情显然不如从前,现在两个人看到对方都欲言又止,三句话说不到一块就吵了起来。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沙发上看书,程嘉南抱着吉他瞎弹曲子,侧子正在厨房里做饭,突然大叫:“别弹了,吵死了!”

“这是我的家,我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你管的着么!”程嘉南也不甘示弱地大叫。

“行,我管不着,我也不稀罕管!”侧子解下围裙从里面走出来,继续说:“反正你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少我一个也死不了!”

她抓起包就朝外走,程嘉南跳过去拉住她的胳膊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程嘉南,你不在乎我,老娘我还看不上你的!他妈的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还学别人泡妞,还不知道是谁在玩谁呢!”

“老子是没钱,你去找有钱的啊!”程嘉南大叫:“去跟你那个开轿车戴金表的男人过去,反正你满脑子除了钱也没有别的!”

“什么开轿车戴金表的男人?”侧子愣了愣。

“你别在这里装傻,还真以为我不知道…”说到这里,程嘉南也停了下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要被拆穿了。

果然他们俩面面相觑一会儿,一起转过头来看我。我故作镇定地继续看电视,程嘉南走到我面前吼道:“原来是你,你给我滚出去!”

他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发红,青筋暴起,简直能吃人一般。我吓得缩成一团,生怕他动手打我。他倒是真的伸出手了,但并不是要打我,而是提起我的领子,把我整个儿地从沙发上拎到门外甩开说:“你才这么大的人就学会撒谎了,我好心收留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滚,立刻给我滚!”

我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没有听下去,只是走进房间把我的衣服、杂志、各种小饰物,以及我的自尊与快乐,统统装进我带来的背包里。我反应过来,冲进去阻止他,他又一把把我推了出来,连同袋子一起道:“打哪来滚回哪去,以后别再来烦我!”

“我不走,”我冲动地拉住他的手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愣了一秒,说:“你神经病啊!”

然后争脱了我的手,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我对着门又是敲又是踹,嘴里一边叫着:“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

直到说出这句话,我才知道原来这份感情在我心里埋藏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还久。原本不确信的东西在此刻成为了事实,是,我喜欢你,从很早很早开始就喜欢了。

喜欢你什么呢?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许是你永远廉价的白背心,也许是你眯起眼睛点烟的姿势。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会因为这些没意义的细节去爱一个人,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荒唐,才显得弥足珍贵。

门始终都没有开。

我蹲在门口不肯走,在背包里翻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上。那烟是从我爸那里偷来的,红色的万宝路。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乔宝路,你却说:“你好,我叫万宝路。”

你那时的笑容近在眼前,而现在,我们只隔着一层木门的距离,你在里面也许在跟你喜欢的女孩重归于好,我在门的这一边品尝着我的孤单和悲伤。这层门像是分割了两个世界,你既是我的近,又是我的远。

我触摸不到你。

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睡梦中有人抱起我下楼,上了出租车,又轻轻跟我说:“好好过日子,你还年轻。”

情书不朽成沙漏(三)(5)

梦里的月亮很圆很大,洁白又细致,就像是爱人的脸。

醒来后我在自己家里,面前坐着的人是金枝,她一见我就大叫起来:“哎呀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康斯激动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但一看到我又冷静了下来。金枝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从腋下取出一个体温计看了看说:“已经退烧了。小宝你真是吓死我了,整整昏迷了一整天,要不是我跟康斯啊,搞不好你会死在家里。”

我坐了起来,问她:“我爸呢?我妈呢?”

她沉默着望了望康斯,表情十分怪异。我想到那把菜刀,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刻掀开被子跳了起来:“我爸他是不是做了傻事?”

金枝小声说:“是傻了点儿。”

我穿上外套就朝外跑,康斯一把拉住我道:“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他只不过吓唬了你妈一下而已!”

我愣了愣,身体一软,整个人摊软了下来。康斯一把扶住我,跟金枝两个人把我抬上床重新放好,盖上被子。我有那么重吗?还是他们俩力气太小?为什么程嘉南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我?他们却要两个人合伙?

我想着这种事,开口说的却是:“我爸到底怎么了?”

“多亏了那把菜刀,”康斯说:“这下子你爸不想离也不行了,你妈单位几十个人证明你爸有暴力倾向,他把办公室里的桌椅都砍坏了,现在还在拘禁呢。”

我茫然地看着空中,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有。

想了一会儿我又问:“那你们怎么在这里?”

“程嘉南把我叫过来照顾你,他说你病了,我就跑来了。”金枝说:“之前找你找得好辛苦噢,康斯跟我说你连续十天没去学校,你家里又出了这种事,我们还以为你想不开呢!”

“几天?你说我几天没去学校?”

“十天。”金枝眨巴眨巴眼睛,又转过头问康斯:“是十天吧?”

康斯点了点头。

十天,这就是我跟程嘉南相处的全部日子。

康斯从厨房里端来做好的饭道:“别想那些了,先吃点儿东西吧。”

但我吃不下,我担心我爸,也想念程嘉南。

我就这样在家里又待了两天,两天后我爸回来了,他瘦了许多,头发乱七八糟,下巴上长出厚厚一层胡子,整个人看上去都潦倒不堪。而我也好不到哪去,烧虽然退了,身体还很虚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全靠康斯和金枝的照料。我爸一见我就扑了过来,抱着我带着哭腔说:“小宝,我对不起你!”

他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洗过澡,身上全是臭味。我憋着气想要安慰安慰他,身体却动弹不得。康斯连忙把他拉起来说:“叔叔,您先去洗个澡吧。”

我爸回过神来,又看了看我,便走出了房间。

那天傍晚康斯一直在客厅里安慰我爸,金枝则在卧室里陪我。她问:“这些天你都住程嘉南家里?”

我点点头。

她暧昧地笑了起来:“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我摇摇头。

“怎么不说话啊,哑巴了?”

我只是不想说,提起程嘉南,满心只有难过,怕一张口就抑制不住要哭出来。金枝仿佛理解似的,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又说:“不过多亏了你这么一闹,我跟康斯的关系可是突飞猛进。那几天我们俩到处找你,一分钟也没分开过。只是实在没想到你会去程嘉南家,那个混蛋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在找你都不肯告诉我!”她咬牙切齿地道:“我要让我爸开除了他!”

“别,”我按住她的手说:“是我不让他告诉你们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情书不朽成沙漏(三)(6)

“唉,你到现在还护着他。”金枝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

晚上金枝跟康斯一起道别,家里终于只剩下我跟老爸两个人。他大概是累极了,倒在沙发上就睡,手里还夹着烟,烟灰积了足有一厘米长。我伸手去拿烟头,一碰,烟灰就掉了下来,我爸像是受惊似地猛然张开眼睛,看是我,又松了口气。

“进屋去睡吧。”我说。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坐起来拉住我的手轻轻说道:“小宝,我跟你妈离婚了。”

我故作镇定:“我知道。我跟谁?”

“跟我,你也知道,你妈没什么钱…”他说。

我点点头,准备回房间,他忽然又叫住我问:“小宝你怪我吗?我真的不是故意打她的,也不是故意做出那种事…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她…”

他眼眶红了。

我知道我爸是真心喜欢我妈,这么多年了,他都对她好,逢年过节的几千块的衣服都舍得买。平时在家里总是我妈做饭,他就会主动洗碗。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真离婚,于是我坐下来安慰他说:“过几天我去找妈妈谈谈,你快去睡吧,别想太多。”

他终于听话地回房间了。

我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他的烟点着,慢慢地抽着。淡蓝色的烟雾被吐出来,很像某种轻飘飘的人生。我能够抓住些什么呢?又能够得到些什么呢?

过了几天我去找妈妈,她在一间重点中学里当英文老师。我本来打算将来也要考这所学校的,以现在的成绩看来,实在是很没希望。我穿着便装走进学校里,我妈正在上课,是她的同事接待了我,泡了茶跟我说:“你在这等一会儿,你妈再过十五分钟就下课了。”

我想她道谢,这多嘴的长舌妇又问:“你爸被放出来了?”

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你爸也真是的,跟个疯子就闯了进来,这种人你妈竟然能忍受这么多年,换作是我早跟他离了。真是神经病,你妈实在太可怜了…”

“你懂个屁啊!”我忍不住大叫,这帮中年妇女真是吃饱了撑的,就爱讲别人家的闲话,搞不好我妈跟我爸离婚就是她怂恿的。我恶狠狠地瞪着她说:“我们家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她唾弃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真是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孩子”,然后故作不跟我计较似地嘟囔了一句:“谁爱管啊”,转身走了。

我低下头来,突然看到桌子上的刀痕,还是新的,很深的一道,心里紧了一下。

说到底,都是我爸不对。

可是我心疼他。他为了这个家操劳了不少,虽说是做小生意,却也积极乐观,从来没亏待过我们母女俩。穷就穷了呗,过得快活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再说,我家也不算穷,好歹是做自己的生意。

忽然之间我又发现,我的人生观分明是受到了程嘉南的影响,是他说有钱没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乐与否。

程嘉南,没有了我的骚扰你会否更快乐呢?

不久后下课铃声响起,老师们纷纷走进办公室来。先前招待我的那名长舌妇一见我妈就迎了过去,估计说了些不好的话,我妈皱了皱眉,走过来叫了我一声:“小宝。”

我抬头看她,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影响,依然端庄大方,化淡妆,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是突然我觉得我们离得很远,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叫她“妈”。她也觉察到了我的尴尬,走到一旁跟另一个老师换了课,然后跟我说:“走,咱们出去说。”

重点高中的校园就是气派,簇新的蓝色教学楼,像欧洲的小房子似的,旁边栽种着品种繁多的花花草草,高大的树木直冲天际。跑道上有正在上体育课的同学,穿着整齐的校服站在正中央,听着高大的老师在讲些什么。不远处有假山,几只鸟停在上面休息,一见我们走来便扑打着翅膀飞上天空。天很浪,几朵形状柔和的云懒洋洋地飘着。bookbao.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情书不朽成沙漏(三)(7)

妈妈走在我的旁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用香水的呢?

我转过头看了看她,终于先开了口:“你跟爸爸…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妈妈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似的,继续向前走。她穿着一条颜色鲜艳的连衣裙,黑色的高跟鞋,看样子也是新买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几大步追上她问:“你喜欢上别人了?”

妈妈伸出手放在我的头顶说:“小宝,不要乱说,你还不懂这些。”

每个人都说我还小,我不懂,可是不讲的话,我又怎么可能懂呢?我有点生气,甩开她的手道:“爸爸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前几天打了你一顿而已,夫妻之间打打架有什么的?哪个男人没打过老婆啊,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妈妈轻轻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是什么你说出来改还不行吗?说离婚就离婚,当初又为什么要结婚?”

“小宝,你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我不说还有谁能说?别人都等着看咱家笑话,才不会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听了别人的话才要跟爸爸离婚的?我告诉你,那些女人就是长了张烂嘴,你听信了她们才傻…”

“不是这个!”妈妈突然打断我道:“是我不喜欢你爸了!”

我愣了愣。

妈妈有些悲哀地说:“年轻的时候我当然喜欢过他,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跟他之间已经只剩下亲情。”

“那你还想怎么样?像年轻人一样整天约会吃烛光晚餐吗?你怎么比我还幼稚啊!”我简直都快发疯了。

“可是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有什么意思呢?你将来愿意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我怔住。

一瞬间程嘉南的面孔又在脑子里闪过,是啊,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呢?除了程嘉南,我不想嫁任何人。

可是我想嫁的人,他又不打算娶我。

我压抑住自己的苦恼,跟妈妈说:“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早了点儿。”

“所以说你还小么!”

这次谈话彻底失败,妈妈铁了心要跟爸爸分开,她已经自己租了房子,挺小的一间,但布置得很温馨,桌上铺着碎花的桌布,茶几上还摆了一瓶新鲜的水仙花。我一直都知道妈妈是个爱浪漫的人,看个电影都能感动得哭了,但这一次见到这个房间才真正有所了解,她其实比我想象中还更像小女孩。

不过看她过得不错,我也放了心。晚上我一回家,爸爸就知道了结果,他问我:“没希望了是不是?”

我不置可否,实在不想伤他的心。

他叹了口气:“也怪我。”

不过下一秒又乐观起来,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她想通了就好了,来,吃饭。”

爸爸做的饭一向难以下咽,这一次我却吃得津津有味。他在桌上炫耀他的战果:“多亏了这次,报纸报道了我一下,我的网吧生意竟然好得不得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收回本钱了,到时候我再开一家,争取成为三城的网吧大王!”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那点儿出息,还网吧大王呐!”

他乐呵呵地笑着:“别小瞧人,好多富豪都是从小生意做起赚的钱呢!”

我把饭拼命地朝嘴里扒,爸爸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小宝,爸爸会努力赚钱的,不让你吃苦。”

“得了吧,管好你自己就成!”我别开脸,放下碗就跑回了房间,门一关就忍不住哭了。我可怜的爸爸,其实谁在乎那些呢?

情书不朽成沙漏(三)(8)

我终于肯回到学校去上课,已经是五月的事了。中考在即,我旷了这么久的课老师都没空批评我,只是把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正好,我也想清净清净,旁边连同桌都没有,也没有人跟我抢桌子。

我本来成绩就差,这下子更加跟不上了,上课时不是睡觉就是塞着耳机听音乐、看小说。

康斯倒是被调去了最前排,学习太用功,竟然得了近视,配了一副无框眼镜戴着 ,看起来人模狗样,一本正经。自从我生病那次他又跟我和好了,下课后常常跑到我旁边跟我说:“小宝,你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要赶紧把功课赶上来,将来才能考出好成绩。”

“考出好成绩干吗?”我问他。

“读更好的学校啊。”他说。

“读来干吗?”

“可以考好的大学。”

“然后呢?”

“就可以找到好的工作。”

我哈哈大笑起来,他还真是可爱,竟然认真地回答了。

可是这个答案是多么的庸俗不堪,除了念书就是工作、赚钱。如果人生只有这三件事可做,那又有什么意义?我把头转向窗外,不想再跟他说话,他却孜孜不倦地摊开我的课本道:“来,我帮你补习。”

“别了,没用的,”我说:“我没心情。”

“不要让大人的事影响了你,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康斯继续跟我上政治课,他还以为这一套能够给我洗脑吗?

可是我也不想辜负他,于是装模做样地做了几道题,等上课时才松了一口气。

放学后金枝又来找我们,一见我就问:“怎么样小宝,今天心情好点了吗?”

“还不错。”我回答。

她高兴起来,又走到康斯旁边问数学题目。我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真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竟然用这么老套的办法去接近男生。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看得出来她乐在其中。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在忧愁,而又要强颜欢笑。每个人都希望我开心、快乐,但快乐真的很难很难。跟程嘉南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快乐的,然而他不在,所有的快乐都离我远去了。

他是我所有美好的起源。

周末我正在家里做功课,金枝突然在楼下大声叫我的名字:“小宝小宝小宝小宝!”

我推开窗户,看到她穿着一条明黄色的小背心站在楼下,气喘吁吁地对我喊:“程嘉南要走了!”

什么?我愣了一下,既而狂奔下楼。我还穿着拖鞋,每跑几步鞋子就会掉下来。金枝在一旁说:“我一听到他跟瘦人说起就来找你了,怎么样?还是我对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