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早已跑到客厅玩娃娃去了。我一时不知找个什么借口把话支开。

夏医生自己又喝了几杯,酒精上头,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一丝缱绻:“清扬,我想和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从小家境不错,学习成绩也好。一直觉得生活意气风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直到读大学,我喜欢上了一个学姐。比我大俩岁,带点忧郁的文学气质。我没有犹豫向她表白了。我当时的条件也不错,学习拿一等奖学金,还是学生会的干部。满以为她会欣喜的接受,但是没有想到她拒绝了,理由是觉得我不能给她安全感。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没有细想感情这回事,只是没法接受被人拒绝的滋味。于是接着送花,接送她回宿舍,在她楼下摆蜡烛,想尽一切办法想追到她。”夏医生回忆起这些的时候,面上是种渐渐浮上的痛苦。

☆、除夕乱点鸳鸯谱(二)

“半年后,她终于接受了我。我和她在一起了。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很快她毕业了,工作找到了外地,异地的距离,开始我还会经常去找她,但是后来学业越来越紧张,加上还和同学开了咖啡店,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找她,我和她的生活越来越岔开了轨道,慢慢的这段感情便淡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我累了,提出了分手。我一直以为她并不在意这段感情,但是分手的时候,她哭的很伤心,说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那时的自己只觉得这样一段感情像鸡肋一样,被距离折磨的无法持续,便坚持分了。”夏医生又喝了一杯。

“分手后,自己轻松了一段日子。但是没几个月就发现原来我早已在和她不知不觉的相处里,深深爱上了她。直到没有她的电话、短信,我才知道她在我心里虽然默默,却早已生根发芽。忍了一年,最终还是忘不了她,我又给她打电话,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找她,她刚刚结婚。”夏医生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

我忍不住问着:“为什么她会这么快结婚呢?”

“是啊。我也很纳闷。可是我当初,并没有耐心去追问这个为什么。而是负气的和同学去了中东旅行。直到在沙漠里,生命险些挂掉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和大家失联,因为我没有和大家好好沟通,我对身边的人,一直缺了一份耐心。”夏医生的语气是里深深的内疚。

“在生命处于险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她之间,我从来都没有耐心了解过她的家庭,她的性格,她为什么突然结婚,我都没有去探究。我的心里,只有自己,自己喜欢了,自己累了,自己爱了。”

“从中东回来后,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认真聊了很久,她父亲去世的早,所以她性格很胆小,很怕失去,当初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患得患失,看到我和别的女生说话,聊天,都会躲起来偷偷哭,可是粗心的我,从来没发现她的难过。到外地工作,只是因为她妈妈身体不好,她可以离家近一些照顾家里。我整天抱怨异地累,却不知道她承受的累,比我更甚。”夏医生说着伤感。

“那她很快的结婚,也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吗?”我隐隐感觉这个女孩不会有个幸福的结果。

“是的。当时她妈妈病重住院,缺钱治疗,也没人照顾,我又和她分手,她实在没有办法,就嫁了一个一直追求她的同事。”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结束就好了。偏偏我总做些不合时宜的事,听了她的遭遇,心痛和后悔让我失去理智,我对她说只要她肯离婚,我不介意她的过去。她又一次含泪问我,为什么不早说,她刚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能离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我平生最混的事,就是最后坚持非要和她再见一面。她问我还有必要吗,我说有。不见一次,我不甘心。我他妈哪来那么多不甘心?”夏医生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最后见面了吗?”我问的时候声音有些抖。

“为了避开她的熟人,我们约在了她所在省份的省会见面,她坐大巴到省会,我从北京坐飞机过去。但是她在去省会的路上,大巴——”夏医生没有说下去,他略带哽咽的声音已经告诉了我结局。我只觉得全身泛着凉。

夏医生一杯一杯的喝着,我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过了很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了些:“从那以后,我开始对人的心理好奇,好奇到底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各种人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我本科学的是临床,但我后来后不犹豫的转了医学心理学,读到了博士。”

“一年一年,学术越来越好,但我觉得自己没有活着的感觉,外面看着光鲜,里面烂了。我渴望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是又害怕自己判断错误。每次治疗患者不见效,我的压力比患者要大几十几百倍。我怕自己的错误诊断害了别人。因为我对了解别人的心理,真的没有信心,虽然我取得了那么多专业领域的认可。”

夏医生转看着我:“遇到你很偶然。开始,我没有看出来你离异。”

我自嘲笑着:“离异还能看出来?”

“能,离异的人,有的哀怨,有的愤怒,心理总是不平和的。和你之前相处完全没那种感觉,你很平和很文静的问着我怎么给孩子渐渐治疗。”夏医生低头转着杯子,“后来你亲口告诉我你和暖暖爸爸离婚,我才知道,那时对你真的刮目相看,没想到在你身上一点都看不到这些事情的影子。”

“后来知道你和别人合伙开公司,我更是钦佩,成功人士我见过不少,却没带给我这么大的震撼。你不是那种很强势的女人,也不是成功欲很强的人,走到那步,是生活所迫,却没有被压到,反而走的更好。看问题也总能看到积极阳光的一面,我觉得自己烂了的内在,终于见到了阳光。那段日子,我治着暖暖,你却治着我。”夏医生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深邃。我低下了头有些匪夷,我完全不知道夏医生这种被我治疗的感觉从何而来。我只记得每次去他那里不是病了就是累的呼呼想睡。

“中秋那天,我想了很多理由,最后捡了条不那么烂的到了你家,可惜让我看到的是你的冷淡。当时我挺恨自己学这个专业的,总是轻易的就看出别人在想什么。”夏医生自嘲的笑笑,“我不想再勉强任何人,那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慌措的解释,对人冷淡,终归是不礼貌的。

夏医生摆着手:“和我不必遮掩。清扬,今天我把自己剖的一干二净放在了你面前,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想对你奢求什么,我们之间,能做朋友就很好。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乱点鸳鸯谱。我如果能很轻易的接受一个人,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成不了家。”

我和他,都没有在说话。屋外的烟火越来越响,暖暖开心的跑到阳台上去看,我追了过去,看着屋外的烟花,想着刚才夏医生的话,倒并没有心跳心动的感觉,只是触动最大的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最为潇洒不羁的夏医生,拥有着最温暖最阳光外表的夏医生,内心原来那么的荒芜苍凉,像被烽火铁骑踏过的战场。

而除此之外的感慨,莫过于人生最怕是错过,如果明明知道有情无缘,继续执着,只能悲剧收场。想到这里,再想想自己和赵以敬,只觉得心疼的窒息。

暖暖在我怀里问着:“妈妈,烟花会飞上天吗?”

“会吧。”我回答的并不肯定。夏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补了一句:“烟花一直在向着天上飞,但是完成绽放的使命,就也终结了。”

暖暖没听懂,咯咯笑着,我也没听懂,没有再说话。时间不早,夏医生准备走了,临走前突然问我:“哪天我们一起去打球吧?”

我心里一慌,脱口而出:“春节后,我可能会到江苏去工作了,带着暖暖。”

“哦。”夏医生身子一颤,给我的依然是个清朗的微笑,“那祝你一切顺利,有事给我打电话。”

夏医生走后,我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生怕凡苓睡着,蹑手蹑脚的进去拿了床被子,准备和暖暖在客厅原来李姐的床上睡一宿。凡苓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没睡着。”

我舒口气。把灯打开,凡苓正满脸是泪的抱膝坐在床上。我拿着纸巾帮凡苓擦了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会是我昏了头,瞎给你和夏医生撮合。但我看着你那么伤心,实在难过。”说着拉起凡苓的手,“我真的不希望你和肖彬这么搅和下去,明明没结果。”

凡苓轻轻摇头:“我不怪你。我和他都知道没结果。”眼泪却还是肆意的流着。

我叹口气:“活着不容易,自己要保重身体。”说完把夏医生的故事简单和凡苓说了说,“如果身体没了,再深的感情难道还能流芳千古,轮回转世?”

凡苓陷入了深思,过了许久叹口气看着我:“你该不会想选夏医生,不要赵以敬了吧?”

我煞费苦心和她说了半天大道理,居然她得出的是这个结论,我懊恼的看着她:“瞎说什么。”

“其实两个都挺好的。夏医生能给你婚姻,但是赵以敬的感情要深的多。”凡苓还在为**心,“你为什么不等等赵以敬呢?也许他真的能处理好。”

我冷笑了一声,想来肖彬也是这么想她许诺的吧?我摇摇头:“我不会再相信所谓的等待。”凡苓咬唇自己思索着。

暖暖很快睡着了,我和凡苓一边聊着一边守岁,到了凌晨,周围的礼花爆竹声越来越大,我和凡苓相视一笑:“新年快乐!”

手机繁忙起来,短信电话接踵而至,我忙着回复,忽然弹进来一个熟悉号码的短信,我的心揪了起来,打开短信,只有三个字:“你好吗?”

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抱着手机看那三个字看了一夜,却没有回复。

☆、开山拓荒第一单

初一一早,李姐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过来,我想了想告诉她今年不用来了。

李姐有点失落:“为什么呀?你家不需要人了吗?”

我有些抱歉:“我想换个环境呆一下。”被赵以敬扰的心烦意乱,现在又加上夏医生,我真的不想在北京这个是非之地继续待下去了。

凡苓听到我和李姐讲完电话,有些遗憾的问我:“你真的要转到江苏?”

“嗯。”我点头,“北京这边的房子留着,让张帆来常驻北京联系丝之恒的业务。我去何夕,把嘉宝拿下来。”何夕所在的小镇离南京虽然不算远,但是丝之恒在那里没有任何业务,反倒不像在北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避之不及。

“他如果想找你,你躲得开吗?”凡苓叹气道。

“那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么纠缠着,我受不了。”留在北京免不了经常和丝之恒打交道,而除了何夕,我能躲到哪里?没有业务往来,惜时如金的赵以敬总不会没事老跑到何夕去。

“你先去探路,如果真能把嘉宝拿下,我也过去。”凡苓似下定决心般的望着我,她也许也想和肖彬冷静冷静。

大年初三,我收拾好东西,带了简单的日常用品,和女儿坐上去南京的飞机,又换大巴行了两个小时,到了何夕。张帆帮我在离何夕不到2公里的地方租了一间一居室。在我到达的时候接上我到了房子那里。

小区的环境很好,新楼,楼间有着绿地和小桥亭子,房子在二层,南北通透格局很好,这样的房子如果放到北京,我家所处的三环地带,一个月足足要5000。但是在这个小城市,居然只要一千一个月。我直感慨这房价的天差地别。

“宋姐这房子还行吧?”张帆摸着头笑笑。

“非常好。”我感谢的点头,“出乎我意料。”

“那就好。”张帆放下心来,“我家就在这附近,宋姐你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好了。”张帆是本地人,和父母住在一起。我应了声好。

“对了,我听说嘉宝营销经理郑钊的家就在这儿,你帮我打听打听他的情况方便吗?”我问着张帆,这个地方很小,张帆家又是老住户,亲戚朋友街坊四邻,打听打听应该不愁问到。

“没问题,宋姐你等我消息。”张帆很爽快的答应了。

张帆走后,我带着暖暖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小城悠然,满满的年味,穿行在古朴的街头巷陌,看着家家户户的春联门补,在小店里喝着“元宝茶”,相互亲切打着招呼也是我熟悉的音调,心里也安宁了不少,这种味道,才是我熟悉的年的味道。我竟莫名的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张帆的效率很高,傍晚就告诉我,郑钊的父母就住在离我小区并不远的一处,单元房号都告诉了我。不仅有这些硬消息,还有不少软消息:“他的老婆孩子也和父母住一起,郑钊平时自己在嘉宝的苏州总部,这次回来待到元宵节后。他父亲每天早晨去公园锻炼,母亲每天下午在小区的棋牌室打麻将。”甚至连老婆的工作地点,孩子的学校都侦查了出来。

我不禁惊讶道:“这么详细?”

“嗨,就这么大个地方,东家问两句,西家问两句,打听打听都知道了。”张帆说着,“宋姐你想去拜访他?”

“有认识的人能带着引见引见吗?”我问着。

“这个,恐怕不容易。”张帆有些为难,“郑钊做到国企营销经理蛮风光的,回来后牛的不得了。别说找他办事了,连亲戚朋友都不见。”

“那郑钊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我问着,就算专门去见行不通,不妨试试偶遇。

“他回来就呆在家,别的地方也不去,连朋友聚会都请不到他。郑钊常年不在,他的爱好反而不好打听。”张帆也有些为难,郑钊父母的轨迹探的清楚,惟独郑钊本人反而神秘兮兮,打听不到。

“哦。那我知道了。”我有些失望的挂了电话。果然是他的风格啊,我打电话约见都被撅了多少次,比见国家领导都费劲。

我这次来这里就为了见他,如果到了这个份还见不到,着实可惜。苦思冥想了一夜,把张帆描述的郑钊家里所有人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找着突破口。我暗暗笑自己,这番功夫,要是用在追男生身上,估计男明星都追到了。

有了主意,第二天给张帆打着电话:“能不能麻烦你下午帮我看2个小时的女儿?”

张帆嘿嘿的笑了:“没问题,我妈最喜欢带小孩儿。”没过一会,过来把暖暖接了走,我只觉得愧对女儿,但为了生意也无奈,再三叮嘱暖暖一定要听话,也随着出了门直奔郑钊家的小区。

打车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我下了车后在小区里转悠了三圈,终于在靠南边的一排门店中找到了一家棋牌室。棋牌室不大,一共两摊麻将,还有一堆在玩牌。老板看我是个陌生的脸儿,态度并不是特别热情:“玩牌吗?”

我笑笑:“等一会儿吧,我去摸两把麻将。”

老板这才缓了缓脸色:“以前没见过你。”

“隔壁小区新搬来的,听说这儿有个棋牌室,凑个热闹。”我坦然应着。开棋牌室是个微妙的事,既盼人多,又怕陌生的人多。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其中一摊旁边,观着战局,听着她们闲聊。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大妈接到电话说家里来客人串门下了麻将桌。三缺一,我顺利的上了桌。牌友之间毋庸多言,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而我除了打麻将,还要琢磨哪个会是郑钊的母亲。

打了几把,我似无意的问着:“**小学怎么样?我刚搬来,想让孩子上那个学校。”**学校是郑钊家孩子读书的学校。

果然其中一个大妈说着:“还行吧。对了,吴姐,你孙子不就在那个学校吗?”

那个被叫做吴姐的一边码着牌一边说道:“作业多的要死,那么小,才一年级,留那么多作业。”

如此几个回合的聊天,我便确定了那个姓吴的阿姨,肯定是郑钊的母亲了。继续顺着她的话聊了一会儿,打完四圈,我出来也2个小时了,忙赶回去给张帆打了电话把女儿接了回来。

在门口买了点水果,带到张帆家,第一次认识就麻烦人家实在过意不去。张帆父母年纪都快六十了,张帆还没成家,对小孩子格外喜欢,我进去的时候,正在追着暖暖给她吃点心,我内心对女儿的愧疚才稍微好些。

接下来的几天继续麻烦他们每天下午帮忙看了2个小时女儿,我去那个棋牌室打了五天的牌,和郑钊的母亲倒是越聊越熟,我会借着问她如何煲汤养花之类的事,旁敲侧击问问她家里的一些情况,她也乐得和我聊的热乎。说起养花,我蛮诚恳的问她能否给我剪几个枝,我回去好插着养活。她随口应着:“行,明天给你几枝。”

那晚下了一夜的小雪,第二天已经全是水和薄冰。我过去的时候,她却没去,一起打牌的大妈们说道:“昨晚变天,估计是老寒腿又不行了。除了这个,她手痒是不会不来的。”看着我好奇道:“你这个年轻人,瘾倒不小。”我只好笑笑说自己只是闲得无聊。那天打了一圈,我便借口有事回去。

第二天再去,我带了盒膏药,打完四圈休息闲聊的时候,我递给了吴阿姨:“这个药您试试,贴上很管用。我家里正好有。”

吴阿姨拿起打量了一番,有些犹豫:“这怎么好意思。”

我推给她:“我留着也没用。您先试试有效没有。”

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收下:“多少钱啊?我给你。”

我笑笑:“也不贵,大家都街坊四邻的,给我钱就见外了。您不是还要给我剪枝养花吗。”

吴阿姨一拍脑袋:“啊哟,我给忘了。”说着热情的拉着我的手:“现在就到我家看看,你看上哪盆,我剪给你。”

我心里一阵狂喜,本来以为送药只是更前进一步,没想到一步登天,直达目的。到了郑钊家里,正有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人在客厅对杀着象棋,我的心跳的有些快,吴阿姨向我介绍着:“我家的老头子和儿子。”又指着我:“咱的街坊,小宋。太客气了,还给了我一盒膏药。”

我对他们点头笑笑,那个中年人是郑钊无疑,微微发福,带点络腮胡子,我在他们公司的网站看到过他的照片。我心不在焉的随着吴阿姨去阳台上看了花,心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和郑钊认识。

“你想要哪个花?”吴阿姨问着我。我随手点着一个,吴阿姨剪给了我。

按理我该走了,心里却万般纠结。郑钊就在我眼前,我却不知道怎么抓住机会把自己和何夕推销给他。

☆、悲喜交接听旧事

不论我如何和郑家套近乎,一旦我表明身份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明白我的目的。这种刻意认识的方式在我做销售的时候,我亲眼见很多人为了套关系用到。当客户明白你的意图的时候,有两个极端,一种是非常感动于你的用心,一种是非常反感于你的用心。我不知道郑钊会是哪种。

也许接触的时间越久,郑家对我的反感会越少,但是郑钊元宵节后就走,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再犹豫下去,靠和郑家的人打感情牌,已经远远没有时间。

想到这里,我硬着头皮走到客厅,正好他们的棋局一局终了,郑钊抬头看了我一下,我鼓起勇气说着:“郑总。”

郑钊愣了一下:“你是?”

“我是何夕的宋清扬,之前和您联系过。”我心里忐忑,很怕这句话说出去,会被郑家扫地出门。

郑钊的眉头皱了起来,吴阿姨愣在了那里,而郑钊的父亲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忙很快的说着:“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冒昧。但是我很希望您能给我几分钟,让我介绍一下何夕。几分钟就好。”

郑钊冷冷看着我,说着“我不谈公事。”我的心揪了起来,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吴阿姨到底不好意思,看着我说道“这孩子也真不容易。”他父亲呵呵笑着:“别这么严肃,慢慢说。”我没敢吭声,郑钊甩给我三个字:“三分钟。”

我的心跳了起来,三分钟,我就要把郑钊的兴趣力挽狂澜的拽回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了半分钟把何夕主要的营销渠道大致做了个介绍,然后说道:“我知道您公司现在的主营业务是新材料开发,但是新材料的推广渠道并不能接上。您公司的传统面料面对的主要是国际高端品牌服装在国内贴牌加工生产的客户,价格高昂,所以他们并不能接受用新材料进行尝试。”

我这席话出来,郑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我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滚出去。”还好他的唇抿的很紧,并没有吭声。

我鼓了鼓勇气继续说着:“何夕很大的优势是有一部分外贸的渠道,这些公司生产的也是高端服饰,但是他们的风险成本比起你们原有的客户要小很多,因为他们的产品如果不理想,还可以转内销,不至于血本无归。所以这些公司,可以成为你们新材料的试点。”

郑钊突然挑眉一问:“他们愿意接受吗?”

我点点头:“愿意。我们在年前已经做过调查分析,数据回头可以给您email一份。”

郑钊有些疑惑:“你们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精力财力针对嘉宝的客户去调查?万一不同意你们代理,这些投入不怕打水漂?”

我诚实的回答:“我只想试试。用最大的诚意去面对一个最难的客户。”

“最难的客户?”郑钊的脸色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竟然露出丝玩味的笑:“有点意思。你说完了?”

“说完了。”我诚恳的说着,“这些话我可以发email给您,但是也许它的命运就是不被打开直接进入垃圾箱。嘉宝是我们最在意的客户,我的方式有点鲁莽,希望您能原谅。”

郑钊盯着我认真看了很久,我没有退缩,也礼貌的回看着他,半晌,他好奇的问着:“关于嘉宝的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缓了口气说着:“从您公司网站的更新速度,我看到新材料的推广宣传最多,所以知道了公司在主打新材料,但是从上市公司的季报来看,主要业务还是集中在传统面料。就可以分析出来。”从上交所的网站看公司情况,还是上次和肖彬闲聊赵家的股权时,肖彬教我的。

郑钊一直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了些,露出个淡淡的笑:“还挺专业。”转而说道:“我回去和主管的领导商量一下。”

我刚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是真的会商量还是只是托词,我分辨不出。但是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已经全部尽力。我咬咬嘴唇,略微失望:“没关系。”

说着正要走,忽然郑钊在后面说着:“留个名片。下周我会通知你。”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几乎要跳舞了。要了名片,这话就不再是客套,只要他肯推荐,拿下嘉宝应该不是问题。忙从包里拿出名片,恭敬的递给了郑钊。

“我等您的通知。”我的声音微微激动地颤抖。

从郑家出来,我的双手紧紧攥了一下,恻恻轻寒翦翦风,都变成了融融的春意,将我包围。原来历经严寒再见春暖的感觉这么开心。我不是个做生意的高手,更不是个做生意的老手,但我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当了一回拓荒牛。

下午从张帆家把暖暖接回来,带着丫头在小城里溜达了半天,很豪气的和暖暖说着:“看上什么了,妈妈给买。”我迫切的想把这几天对女儿的愧疚都补偿回来。

暖暖看来看去,一会儿指着这个吃的,一会儿指着那个玩的:“妈妈,我要。”那天我也没有吝啬,只要她看上的,统统给她买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我一手拎着一包大麻酥和马蹄糕,一手牵着女儿,美美的回了小区。刚进院子,手机响了。我接起电话,是妈妈的:“扬扬,下午碰到清莲妈,通知咱们二月十六在镇上办结婚酒席呢,你回来吗?”

我手里的马蹄糕“通”的掉到了地上,面如土色。一时竟然全身发麻,说不出话来。

“扬扬?”妈妈喊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声音还在打哆嗦:“她,她确定了?”

“二月初六,就是下个月,在男方那先办,清莲妈把出席的礼服都在锦绣园做好了。还不是定了?”妈妈察觉到我声音的异样,“扬扬你怎么了?”

“我替她高兴。”这句话说出来,我的心都在滴血。

“咱们得给多少钱啊?”妈妈问着我,“俩家走的比较近,1000够了吗?”

“您随大家吧。”我哆嗦着挂了电话。眼前一阵发黑,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里拉着的女儿瘪起了嘴:“妈妈,妈妈。”

我用力定住了神,站在那里,本来以为春天到了,却是寒流再袭。我拼劲全力把女儿带回了家里。方才已经在外面把晚饭吃了,女儿又跑去玩起了娃娃。从北京来的时候,别的东西都可带可不带,惟独那个娃娃,女儿死抱着不撒手。可如今我看着这个娃娃,那么扎眼。

为什么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付流水?为什么所有的君子一诺都成空城?而更可笑的是,为什么我还会在意这些?我该不信赵以敬的,我该不信狗屁爱情的,我该不信等待解决的,可我信了,尽管我嘴硬,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隐隐还有着渴盼和期冀。直到这正式的婚讯,把我所有的梦幻砸了个粉碎。

我像木偶一样陪着女儿说着倒三不着俩的话,直到女儿睡下,我才终于跑到客厅,压抑的哭了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夜渐渐的静了,我的哭泣成了抽噎,摸出手机,控制不住的想打给赵以敬,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就要这么结婚?可是我的手抖了半天,没有勇气,我甚至没有勇气给肖彬或者凡苓打电话,我怕他们又一次证实,这是真的。

快到元宵节了,月亮的光很亮,从窗口移到厅堂,我的心却一点点的死寂。我没有想过,真心对待的两个人,居然会因为别的原因,而无法再一起,这是多么的可笑?只为一方成悦锦,就能把两个人栓一辈子?

成悦锦,想起这个,我的心又跳突起来,忍不住给外婆拨了个电话,出乎意料的,竟然开机接通了,外婆的声音没有一般老人的苍老,却很安静:“扬扬,还没睡?”

我看了下手机,快十一点了,外婆应早睡了,这是被我吵了起来,我的声音很颓靡:“外婆,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怎么了?”外婆有些紧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外婆,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和清莲家是什么亲戚?”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得给你讲好久。”外婆淡淡笑了,“大晚上就问这个?”

“还有,外婆,你知道成悦锦吗?”我顿了一下又问着:“你认识杜衡吗?你知道赵家吗?”

“谁和你说这些的?”外婆的声音颤了一下,追问着我,“你怎么会知道成悦锦和杜衡?”

“这要说起来,我也得讲好久。”我有些无奈悲凉,“外婆,成悦锦到底是什么?”外婆那边是沉默,我的心有些震颤:“外婆,告诉我吧,我已经被成悦锦快要折磨疯了,成悦锦是清莲家传的吗?她是丝绸世家?”

“她?”外婆有些惊讶,“如果非要追根寻源,也算吧。”转而叹了口气,“扬扬,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和成悦锦有关的,你可以回来,我仔细的讲给你。”

说到回去,我又犹豫:“我——”

“不早了,你要想听,我先和你说说成悦锦,别的以后再慢慢说。”外婆叹了口气。

☆、深院静:逃婚

民国十六年的春天,江苏扬州。

一夜春雨潇潇,琼花疏影。此时的扬州城还未苏醒,座钟刚刚指向了五点。一户看着颇为气派的人家,东侧的角门吱呀了一声,探出了一个瘦瘦的身子,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四下无人,整个人迈了出来,月白的短袄,黑色的学生裙,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皮箱,将角门轻手轻脚的关好。向着巷子东头吃力的跑去。

巷东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套着辆马车,焦急的看着,等那个瘦小的身影跑到跟前,一把把她的皮箱接过,连人带箱子揽上马车,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瘦小身影问着少年:“船准备好了吗?”

“杜小姐,都好了。咱们到了六圩渡口,过了江,就到了镇江,再坐上快车用不了多久就到上海了。”少年由于紧张,说话也有些气喘吁吁,“凌泉哥说上海那边都准备好了,就等小姐去呢。”

被称作杜小姐的女孩子缩在马车上,紧紧抱着怀里的皮箱,这一去,她不知道后果。但是不管怎样,扬州是呆不下去了。

马车狂奔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六圩渡口,杜小姐从马车上灵巧的跳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拿皮箱,忽然从另一侧的路上赶来了三驾马车,速度很快,烟尘四起,杜小姐的脸色变得煞白。

少年大声喊着船家:“王伯,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风驰电掣的马车在两人身边停下,一个穿着蓝锦长衫的年轻男人早已跳下,用力把杜小姐扯过,目光中全是厉色:“衡儿。”

完了,杜衡闭上了眼睛,被男人用力塞进马车里带了回去。男人一转身,指着少年发狠道:“敢拐杜家的小姐,往死里打。”

几个粗打扮的家仆冲了上来,对着少年一顿拳打脚踢,却并没敢往死里打,一个带头的看马车走远,喝住了其它人:“这也是赵家的人,真打死了谁赔得起?”一行人跟着回了杜家。

杜衡早被男人拎到了后院的杜家祠堂:“跪下!”

杜衡看着面前的牌位,跪了下去,倔强的抬头看着男人,眼中含泪:“二哥,如果爹娘还活着,不会让我下跪。”

杜仲看着妹妹,心里揪了一下,爹娘去的早,大哥早没了音讯,只有这一个妹妹,杜仲一直宠在手心里,如果平时,看着妹妹这样,他的心早软了,但是这件事非同寻常,他实在没了办法:“衡儿,你堂堂一个大家小姐,不清不白的跑到上海去找那个穷小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他怎么安顿你?”

杜衡咬唇道:“那也比嫁那个浪荡少爷强。”赵家的那个放荡公子赵石南,全扬州城都有名,自古扬州繁华地,遍地的青楼楚馆,只怕没人不认识赵石南。

杜仲皱着眉头,扬州城里提起赵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上出过一个榜眼,两个进士,书香望族自不必说。便是到了清末落了势,仍然受着官场的照拂。否则做丝绸生意的那么多,怎么就他家能做的风生水起?只是到了前几辈,囤丝囤成了白老虎,反把自己困进去了。但即便这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赵家在扬州城里跺跺脚,大家还要给几分薄面。杜仲自认为给妹妹配了这样的人家,不算委屈她:“你光看到他浪荡,你知道他在那种地方干了多少正事?”

杜衡气结,那种地方能干什么正事。她杜衡也不是裹着脚缩在家没见识的女人。她抬眸看了眼杜仲:“二哥,你这么说不违心吗?”低头说着:“你让我嫁赵石南就没所图吗?”

“你!”杜仲被戳中了心窝,抬起了巴掌,但是看看妹妹白皙如瓷的脸庞,还是下不去手,半晌,举起的手又落下,叹了口气。杜衡说的没错,让她嫁给赵石南,他是有私心的。

杜家虽比不上赵家,但也是扬州的丝绸大户。在杜仲父亲手里,做的醉花锦是扬州奇货可居的名锦。但是父母早早撒手人寰,醉花锦成色一年不如一年,渐渐卖不上好价钱。

眼看继续做丝绸要赔的精光,杜仲忙把城里的几处绸庄都转了出去,只剩下了生丝的出口生意,又筹了钱开了了钱庄。五六年的时间,生丝的生意越来越滑坡,钱庄的生意反倒如火如荼的起来。偏巧今年时运不济,杜家一直倚靠的官员左之祥调任,又赶上四月时局大动荡,警察局每天只进去人,不出来人,一时人人自危。杜家的钱庄提现的多,却没了存钱的,短短一个月就捉襟见拙。

这个危急时候,杜家跑遍了扬州城的富商大贾,只赵家提出可以借钱给杜家周转,但条件是俩家联姻。一家人便不怕再说俩家话。杜仲也知道赵石南喜欢眠花宿柳,也是因着这个毛病,已经二十二还没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但是赵家老太太说道:“石南年轻,难免荒唐,成了家就自然好了。”

杜仲心里纠葛,但眼下钱庄马上濒临倒台,他也顾不得许多,至于赵石南的荒唐,都是男人,自己以前也荒唐过,他并不觉的是个很大的事。反正妹妹嫁过去是名门正妻,荣华富贵一辈子。他不明白疼爱的妹妹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竟然做出跟个穷小子私奔这么丢人的事?如果不是他疼爱的妹妹,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他早就打死算了。

“想不明白,你就继续跪着。”杜仲看了看杜衡,拂袖而去。

杜衡看着面前的一个个牌位,眼泪流了下来。哥哥究竟是哥哥,如果爹娘在世,就算赵家是金山银窝,谁会舍得把她嫁给赵石南那个混账?

如果不是哥哥横加阻拦,她这个时候,都已经到了镇江,没准都到上海了。上海,杜衡没有去过,但是凌泉哥哥同她说,上海有高楼,有十里洋场,有女子大学。杜衡不是锁在深闺的小姐,四五岁的时候跟着哥哥读私塾,后来兴起女校,杜衡便去读女校。如果不是这场婚事,杜衡的目标就是去凌泉说的女子大学去见见世面。

想起赵凌泉,杜衡心里暖暖的。认识赵凌泉很偶然。三年前,杜衡十三岁,和女伴去茶社吃茶的时候,旁边几个十五六的年轻人正在高谈阔论,嗓门大的把这一桌子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惟独有一个清瘦的少年,一直啜茶不语,只是淡淡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