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赵石南用力抓着杜衡的肩,心痛难耐。杜衡满眼是泪,声音早已哽咽:“我不知道啊,怎么做,都是错。”

赵石南松开了手,胸腔起伏。从没有一刻,赵石南的心这么刺痛,好像被扯着一点点的撕裂,如果那是别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去收拾,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的女人受这种罪。可是,那是他的母亲,为了他含辛茹苦的母亲。他不知道是谁的错?当初是母亲执意要娶杜衡进门,可如今母亲再提起杜衡,全是不满。

可纵然不满,纵然她是他的母亲,又怎么能伤她至此?那是他都舍不得碰一下的人啊。

无所畏惧,仗义直行的赵石南,第一次明白了心痛无奈的滋味。他冲门口喊着:“双叶,打凉水来。”

不多时,双叶端回来一盆凉水,怯怯说着:“刚从井里打的,很凉。”

赵石南将巾子放到水中,给杜衡的膝盖上敷上,沉声道:“忍耐些,消肿。”杜衡看着眼前这个细致的男人,一时心里满满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赵石南反复投了几次巾子,为杜衡敷着腿,认真细致的似乎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却始终没看杜衡的眼睛,只是很认真的做着,杜衡有些不好意思的扭着腿:“其实也不疼。”

“别动。”赵石南的语气像哄小孩子,杜衡心里有丝异样的暖意。不多时,敷好了腿,赵石南扶着杜衡躺下,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抚到耳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把灯烛灭了。

杜衡忽然很想张嘴说声谢谢,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不过那晚,她睡得很香甜,没有像前几天那么含泪惊醒。却是天色刚泛白的时候,忽然门响了,杜衡被吵了醒来,双叶喘气说着:“少奶奶,出事了。”

杜衡心里一咯噔,撑着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昨晚,少爷在老太太的房门口,跪了一夜。”双叶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方才下人起来,才看到。老太太也惊动了。”

杜衡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吩咐双叶:“快给我换衣服,扶我过去。”双叶给杜衡换了件洋红色的纱绉衣裙,头发匆匆挽了个髻,别了枚簪子。杜衡发现昨晚冷敷后,今天走路腿似乎也轻便了不少,更是加快步子,走到了后院。

夜幕刚刚褪去,半明半暗中,赵石南一身青衫跪在赵老太太的房门口,披着一身晨露,仿若一座铁塔纹丝不动。

慈姑在旁劝着:“少爷,起来吧,有话进屋里说。”赵石南冷眉没有吭声。还有几个下人在探头探脑的张望着。杜衡停住了步子,一时不知自己该进还是该退,看到旁边一棵桂树,忙退到了树旁。

又过了几分钟,起身收拾好的赵老太太一身紫衫走了出来,看到赵石南心疼道:“怎么还不起来?这是怎么了?”

赵石南抬眸看着赵老太太,淡淡笑了笑:“母亲,儿子在领罚。”

“领罚?”赵老太太眉头皱起,不知他说什么,一大早就听下人说石南在门口跪着,她也不知他跪了多久,匆忙收拾好出来,却看到他还在固执的跪着。

“是。”赵石南声音沉重平静,“衡儿没能侍奉母亲满意,儿子代她领罚。”

赵石南的话犹如一块巨石,狠狠的砸在了赵老太太的心上,直砸的心惊肉跳,赵石南是为杜衡领罚?还是为杜衡受罚在抗议?

“你跪了一夜?”赵老太太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不敢相信,这是她杀伐果决的儿子。

赵石南点点头,看向赵老太太语气不容驳斥的坚决:“今后衡儿做错事,母亲不必罚她,待我回来替她。”

站在树后的杜衡听到这句话,五脏六腑几乎要炸开,随即又是一股暖流从头到脚的贯穿,赵石南,这三个字第一次重重砸到了她的心上。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赵老太太身子一颤,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她连教训媳妇的权力都没有吗?若不是慈姑在旁扶着,赵老太太简直要跌在那里,反了,都反了!过了很久,赵老太太终于缓过了气,冷冷看着赵石南,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走!”说罢再也没有看赵石南,转身回了屋子。

赵石南起身,一夜长跪,腿下已经麻木,站在原地半晌,却迈不开步子。杜衡再也忍不住,从桂树旁快步走了过来,扶着赵石南,一句“你何苦。”却像被棉花堵住了嗓子,眼圈红红。

赵石南叹了口气,把手放到了杜衡的手里,被扶回了屋子。

赵老太太回到屋子,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佛珠都拿不稳,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反复和慈姑说着:“石南是中邪了吗?中邪了,他一定是中了杜衡的狐仙术了。”

慈姑看着赵老太太苍老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忍,想了半天说着:“老太太,少爷现在,只怕少奶奶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去摘。您再惩罚少奶奶,少爷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赵老太太思绪完全混乱,念叨着:“石南疯了,跪了一夜,他是不要命了。”说着到底心疼儿子,吩咐着外头的婆子:“快去请郎中给少爷瞧瞧。”

慈姑去给老太太冲了杯安神的桂圆茶,过了许久,老太太才渐渐缓和了过来,眉头紧蹙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家里没了规矩,由着一个女人兴风作浪。”转而对慈姑说着,“也是时候给石南再纳房妾室,再有个女人,也省的眼馋肚饱心里只有个杜衡,宠上了天。”

慈姑点头道:“是啊,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才枝繁叶茂。老太太可有中意的人选?”

赵老太太摇头:“一时想不出来,你吩咐下去让留意着,谁家有模样周正,品性端方的,尽管说了来。小户清白人家的女孩子就行。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深院静:了断

从那日后,杜衡每日来给赵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脸如果说以前是冷若冰霜,现在则是三尺之冰,让她起来就再也没有话,只是静立着。

杜衡别扭,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老太太所有的事情都吩咐下人去做;赵老太太也别扭,看着杜衡明明恨不得上去扇俩巴掌,但是想想她那个固执下跪的儿子,她若罚了她,他会自罚,终究也没法再对她惩罚。索性也不说话,让她站一天就当解自己心中的愤愤了。

赵石南这些日子忙着各处囤茧,扬州四处的夏茧该订的订,该收的收,夏茧的收成看好,赵石南心里也格外的舒畅。而扬州城里的丝商早已听说赵家购置了新机器,产出的丝质韧色白,见过几担样品后,更是争抢着要定赵家的丝。一时倒成了奇货可居。

有和赵石南熟稔的丝商,为了多订些丝,约着赵石南到倚红馆去喝酒。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赵石南最喜欢消遣的地方便是倚红馆。赵石南也不虚礼,去了两次,却只是在前厅吃饭喝酒,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接着去后院找姑娘。

苏小茴自从被徐师长教训后,一直没有接客。徐师长行伍军营,下手没个轻重,一巴掌打得苏小茴脸肿了一个月。听闻了两次赵石南来倚红馆,苏小茴的心揪着,直盼望他能来见见,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惦记赵石南,她也不必受这份罪。却是等了两次,赵石南都是酒至半酣,就起身回去了。

苏小茴再也忍将不住,第三次听闻赵石南在前厅喝酒,脸上覆了面纱,替了那晚唱小曲的小莲,自己登了台。调了调弦,苏小茴轻轻唱起了《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赵石南听着声音耳熟,向中央的台子上看去,一身桃粉色的苏小茴拨弄着琵琶,似乎要字字泣血,听到“商人重利轻别离”一句,赵石南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着。

一曲终了,赵石南辞了酒席,向后院二楼苏小茴的房间走去。苏小茴忐忑中听到脚步声,再见到赵石南早已忍不住如火一般贴了上去。

赵石南是惯于风月的,一手勾了苏小茴的腰,俯身下去,轻轻将苏小茴面上的纱用唇咬了下去,这个轻佻的动作让苏小茴心旌摇荡,双手早已划上赵石南的背,探到了衣襟里面。许久没经男女之事的赵石南全身都燥热了起来,在苏小茴的脖颈侧撕磨喘息着:“这么想我,嗯?”

苏小茴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想你,每晚做梦都是你。”赵石南更加燥热难耐,话语有时也催情,赵石南有些把持不住,抱着苏小茴扔到了床榻上,床头的灯烛照着紫色的帘帐,赵石南忽然看到苏小茴脸上有些淤痕,不禁抚上问着:“怎么了?”

苏小茴泫然欲泣:“还不是为了你。”赵石南却本也无心关怀,忽的想起了杜衡身上的淤青,方才满身的燥热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再也没了兴致。赵石南不禁暗暗苦笑,看来心里有个人,还真的做事也不利索了。

苏小茴的手还在不安分的到处游走,却发现赵石南没了反应,还以为是自己脸上的淤痕让赵石南反了胃,不禁捂着脸低声说着:“你又何必嫌弃我,就是因为记挂你,不愿意从了那个徐师长,才被打成这样,都一个月了,还肿成这样。”

苏小茴本以为这话可以打动赵石南,却没料到他听了心里并不是滋味,风月场上本就是游戏,一旦认了真,死缠烂磨,就没了意思。如果说成亲前,苏小茴的这份真心还能满足赵石南作为男人的虚荣,那么现在,只是让他避闪不及。

赵石南缓缓的起身,苏小茴拽住了他的袖子:“石南,难道我的真心你还不明白?”

赵石南轻轻把她的手掰开,皱眉站在了窗口,想了半晌,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压到了她的梳妆台上,沉声道:“小茴,这张银票,你便是想赎身,也足够了。我今后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苏小茴犹豫晴天霹雳,声音激动下有些尖利,“我哪里错了?哪里不好?”

“不是这些。”赵石南顿了下,斩钉截铁说着:“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说完起身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苏小茴追出去,夜幕下却早没了赵石南的身影。梳妆台上,是一张大额的银票,苏小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满脸是泪,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原来最无情无义的,是男人。

赵石南到了家中,看着灯下静静看书的杜衡,心里忽的生出一丝愧疚,尽管他也觉得这丝愧疚莫名其妙。男人外头莺莺燕燕何愧之有?忍不住轻咳了一嗓子。

杜衡抬眸看他立在门口,莞尔一笑,吩咐双叶去打水来,服侍他更衣盥洗。赵石南发现最近杜衡每天都会等他回来,还很自觉地承担起了服侍他的任务。不由心里一荡,执住了杜衡的手:“今晚----”

杜衡忙打断他的话,眼睛望着屋上的横梁嘀咕着:“是不是有老鼠?我怎么听到吱吱的声音。”

说完眼眸清澈的望着赵石南:“不如明天让下人把我们这俩间屋子都打扫打扫如何?”

赵石南看着她那双貌似无辜的眼睛,心里的急也发不出来,勾唇笑道:“哦,你明日要找人打扫屋子?我本来想到扬州城外顾家庄去看看印染厂,你若是闲着,就带你一起。”

杜衡听到赵石南这句话早沉不住了,两眼放光道:“那就带我一起嘛。”

“你不是要打扫屋子?”赵石南眉眼漾开了笑。

杜衡咬了咬唇,不好意思的笑道:“好像又没老鼠了。”说着羞红了脸转过身去。吩咐双叶进来把屋子收拾好。看赵石南还没有到外间的趋势,也明白他那句“今晚--”的意思,这一天早晚要来,杜衡心里打着鼓,坐在床边犹豫着:逃,还是不逃。还没准备好,但—赵石南也没那么讨厌----

正想着,却被赵石南一把揽着倒在了床上,吹灭了灯烛。黑暗中杜衡挣扎着:“不要。”

“不要什么?”赵石南笑着,和衣而卧,搂住了身边扑腾的杜衡,“赶紧睡吧。明天一早就走。”

杜衡止住了扑腾,原来他不是那个意思啊-----脸臊的更要沁出血来,一夜直挺挺的连身也不敢翻。

顾家庄在扬州城东十里,赵家的几个印染厂就位于那里。赵石南从南京回来,便开始琢磨究竟送什么锦缎给程先生。赵家也有不少扬州闻名的锦缎,素华绉,罗衣纱,万花锦,富贵花鸟锦,银红艳紫锦------可赵石南看来看去,还是没有自己满意的。赵家的丝是极好的,织的也又匀又密,自不必说,可唯独颜色,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而颜色是一匹锦缎的灵魂,没了色,别的再好也无济于事。赵石南准备去印染厂看看最近染出来的丝绸。

被锁在深闺大院的杜衡自然对各种外出充满了强烈的兴趣,便是到城郊,都乐不可支。随着赵石南坐着汽车到了郊外,不过几十分钟,杜衡有些懊恼:“这么快,早知道坐着马车来多好。”

印染厂的一个婶子带着杜衡到各处转悠,赵石南直奔后院的印染间,平染的绸缎太普通,拔染的花色倒是细致,但是颜色始终蓝底白花,不适合做礼服,而防染出来的绸缎花纹图案又粗糙。并没有赵石南预期的发亮的色彩。赵氏南眉头越皱越紧,不觉声色俱厉:“就染出这种货色?”

一个染厂的管事愁眉苦脸说道:“上回您吩咐的花色,染出来的就是这样。”

赵石南眉头更紧,管事战战兢兢的说着:“与其这样,不如做提花?”提花在织锦的时候,便利用不用的丝线,经纬相交,织出图案,免了整块面料染色的麻烦。但是提花在织锦前需要预先花费大量时间,去排布好提花的方案。

赵石南冷声:“这是做旗袍的料子,提花?”管事不敢再言,提花料子若是做旗袍,终究不登大雅之堂,只是做帘幔被面还可。

赵石南的染色方子是集了多家之长的,为此也费了不少银子买人家的传家方子,却最后染出这些东西,不免难以平静,对管事的说道:“今天再染一匹,我亲自看着。”

杜衡随着婶子在印染厂前前后后转着,不久便也看完了,想往村子里面走走,婶子忙拽住了她:“少爷吩咐不许走远,我可没那个胆子,少奶奶还是随着少爷一起吧。”

杜衡转了回去,正看到赵石南满目清冽的看着挂起的一幅幅染好的绸缎,凝神不语。杜衡伸手摸了摸已经晾干的一幅,想起自家幼年时,也是这样的场景。杜家的醉花锦,曾经也是满目绚烂,可惜,如今早已不复当年。

说:

这算是今天的加更还是今天的更新,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啦,总之凌晨还有一更,时间不定,大家勿等。明早起来观看----:)

☆、深院静:萤火

染坊里的行话,管晾布的高木架叫“天平”,杜衡一身松花色的短褂配着桃红的裙子,站在一排排晾晒的靛蓝丝绸的天平下面,分外的妖娆。赵石南看着,眼睛有些移动不了。

杜衡一转头看到赵石南正一身青衫,负手而立静看着她,原来他沉静不语的样子,在微风拂着晾晒的丝绸吹动的情致下,竟也撩的她的心砰砰直跳。杜衡觉得自己烧的有些面红耳赤,轻咳了一声,解着尴尬:“看着这些,想起我小时候了,家里也是这样子。”

赵石南淡淡一笑:“是吗?什么样子?”

“就是这样啊,”杜衡红着脸比划着,“一排排的木架子,像彩霞一样,很美。”杜衡说的没有错,染坊晾晒出漂亮的丝绸,确实如诗中所言“缸中染就千机锦,架上香飘五色云。”

杜衡轻叹口气:“不过生织不如熟织,再好的丝绸,也不及织锦,我家中的醉花锦,当年也很不错的。”生织便是像赵石南现在这样,将丝织成白坯绸,然后整体染色。而熟织,是将生丝分成经纬线,染不同的颜色,最后织成漂亮的锦缎。

赵石南心里一动,轻轻勾唇,思绪飘了出去:“醉花锦?很有名。”

“是啊。”杜衡叹口气,“爹爹还在的时候,醉花锦明艳四射,所有见过的人都说怎么那么鲜亮的颜色。爹爹走后,其中一种提亮色的丝,哥哥怎么染都不得要领。醉花锦也失传了。”

“可惜见不到了。”赵石南皱眉,如今这些染出来的东西,实在没有打眼之处。

“仅剩的几箱,二哥给我做嫁妆了,若是想见,你还是能见到的。”杜衡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看赵石南眼神一亮来了兴致,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方才听婶子说,顾家庄村南边有片荷花塘,我想去看,但是-------”

这个鬼丫头,赵石南心里一动,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别急,咱们要在这里住个两三天呢,晚些时候我会带你去。自己不许乱跑。”

杜衡听到要住两三天,早乐开了花,忙点着头:“不跑不跑。我老实着呢。”说罢走到赵石南身后,嘀咕着:“我从现在起就跟在你后边,寸步不离。”

赵石南心中暖暖的化开,抿唇浅笑着在前面大步走去。心中暗暗思忖,如果再染一次还是不好,索性不如像杜衡说的,做熟织的织锦缎面料试试。

染坊的匠人们按照赵石南的吩咐,要重新开始按照方子配色熬料。赵石南带头拜了染坊祖师爷的塑像梅葛二仙,祭拜过后,开始了新一轮的染色。

赵石南前前后后盯着工序,到也没有差池,待料子放到了大锅里煮上,便要熬一个通宵才能上色。太阳渐渐西走,天边飘起了几朵晚霞,赵石南看着最后一锅料子煮上,才安下心来。看着跟在身后有些疲倦的杜衡问道:“累了?要不明天再去看荷花?”

一提到看荷花,杜衡马上精神百倍:“不累不累,时间正好。”看着杜衡童心未泯的样子,赵石南心里痒痒的。

顾家庄是个很小的村子,从染坊走到村子南面的荷花塘,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路上一片片稻田,正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景致。赵石南走的慢,杜衡跟的更慢,不时的瞅着俩旁没人,还要冲着白鹭小声“喂,飞过来啊。”赵石南使劲绷着脸,还是忍不住眉眼弯起。

过了一座小石桥,便是荷塘,一片片接天莲叶,杜衡看的目不转睛,而赵石南看着杜衡动若脱兔的样子,也目不转睛。

过了一会,莲花深处过来一只小船,一个和杜衡差不多大小的蓝衣采莲女孩,看到岸上的俩人看的入神,不禁咯咯笑了起来。顺手摘了一朵荷花并两个莲蓬扔给杜衡:“拿着玩吧。”说着小船又滑到了藕花深处。

杜衡捧起荷花,早已开心的不知所措,问着赵石南:“好看吗?”

赵石南答非所问盯着杜衡道:“好看。”

杜衡抬眸,看着赵石南满是深情的眸子,心突突直跳,嗔道:“我说的是花。”

赵石南眉梢挑起:“我说的也是花,你以为是什么?”

“你——”杜衡的嘴嘟起,“无聊。”说着又去逗弄荷花。赵石南一撩衣衫,坐在荷塘旁的一块青石上,索性看着杜衡一会折腾荷花,一会拨弄莲蓬玩的不亦乐乎,而他看得甘之如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赵石南站了起来,拉起还在四处转悠的杜衡:“回去吧,不早了。”

“她们说这里晚上还有好多萤火虫。”杜衡咬唇有些不舍。

“不要太贪心。”赵石南不由分说,拽着杜衡往回走去。

杜衡一边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真的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定好好看的-------”却是任她叨叨了一路,赵石南丝毫不为所动。时局不稳,北伐军革命党,到处都是不安分的因素,赵石南不想有任何闪失。

回到了染坊,杜衡还在念念不忘萤火虫,晚饭随便扒拉了两口。赵石南又去看着煮料子,准备坯绸。

印染厂有一处专门供赵石南住的小院,简单却也干净。杜衡回到屋子里,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聊着,却也无趣,其中一个说着:“郑家的那个丫头应该回来了,和少奶奶年纪差不多,我去喊她。”

杜衡点点头,同龄的应该好说话。不多时,一个蓝衣的女孩子进来,看到杜衡,两个人都抿嘴笑了,正是下午送她荷花的那个女孩。“好巧。”杜衡不由的叹着。

蓝衣女孩叫郑小鱼,是个爽利人,也不认生,和杜衡说着顾家庄的趣事,杜衡也和她讲着城里的学堂,铺子的新鲜事。那几个年长的婶子正好纷纷回去,只剩两个同龄的女孩子聊的酣畅,杜衡手上一对玉镯,摘了一个下来给了小鱼:“头回见,也没个见面礼,别嫌旧。若是什么时候到了扬州城里,尽管来找我。”

郑小鱼也没扭捏,大方了的接了过去:“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把你这个藏好就是了。”说完两人都嘻嘻笑着。

时候不早,郑小鱼回家去。杜衡收拾着床铺,看着屋子也是里外两间,放下心来,正好可以一里一外。院子位于印染厂的北面,夜里很静,杜衡走出屋子,残月如钩,夜凉如水,静谧的像一幅水墨。

杜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着天阶月色,星汉点点,暗暗嘟囔着要是能看到萤火虫就不遗憾了。正想着,忽然眼前点点的浅绿的荧光闪烁起来,杜衡揉了揉眼睛,果然是一只一只的萤火虫,在面前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点点荧光图。流动的荧光,点点浅绿,杜衡简直要欢呼出来了,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抓不到那灵巧的光芒。

杜衡回过头去,赵石南刚好收了布袋,笑看着杜衡:“这回满意了吧?”

“你从哪弄的?”杜衡激动的说话的声都颤抖了,萤火围着杜衡和赵石南,一切都美的像梦幻。

“几个叔伯的孩子晚上没事去抓的。”赵石南答的平静,内心却并不平静。他看到杜衡晚上因为没看到萤火虫有些闷闷,便告诉顾大叔去找人弄些萤火虫来。原本是为博红颜一笑,但他自己没有想到,原来,漫天荧光真的这么美,在荧光中欢笑的杜衡这么美。巧笑倩兮,流光灿兮。不经意的一次用心,成就了这辈子都刻在脑海里的永恒,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忘。

“美得像梦。”杜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向赵石南早已眸中含情。

而赵石南已经不想再用语言去表达,内心起伏中,他将杜衡揽进了怀里,俯身堵上了杜衡还要叽叽咕咕的唇,杜衡从头开始发麻,只微微挣扎了一下便偎在了赵石南的怀里,这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也许是他的呵护,也许是他的强势,也许是他的用心------她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想,只是在他的缠绵缱绻中,软软的化开。他的吻带着动情的喘息,惹得她心跳不已,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环上了他的腰。

赵石南一怔,抱起了杜衡回到屋中。那夜,杜衡第一次被赵石南带领着,从青涩到情动,她的细腻柔软,他的深情激烈,在漫天萤火中,化作了绝美。

“衡儿。”情动之处,赵石南想问一句她心里可有他,却是情到深处易怯怯,最后也没问出来。

杜衡细细的指尖划着赵石南宽阔的后背,迷离嘤咛中,体会到了极致的快乐,而在冲到顶峰的时刻,赵石南忍不住低吼着杜衡的名字,他渴望杜衡的嘴里也能喊着他的名字,而杜衡在满脸绽放的红晕中,只是紧紧缩在赵石南的怀里。

第二天一早,赵石南看着怀里的杜衡,从未有过的暖意涌上了心头,他的女人,完全属于了他。忽然就春风得意起来,轻轻把杜衡搭在他身上的手放下,穿好衣服到了染坊去看这次染色的结果。

☆、深院静:盗方

染色的效果依然是老样子,赵石南看着并不能让自己满意的丝绸,有些闷闷。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月,没有更多尝试的时间,而生织这条路,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赵石南沉声道:“停止染坯绸,从现在起准备染生丝。做熟织。”

染坊一个年长的匠人迟疑道:“生丝的颜色要根据织锦的图案来定,少爷可是有图了?”

既是婚事旗袍的料子,正红自然少不了,但如何在红色中分出明暗、层次,尤其是提亮,便是难点了。而且除了正红,还需再准备些其它花色才好。赵石南略一思索:“先备着各色染红的料子,熬出最正的红来,其余的色定了后再吩咐。”工匠们应声而去。

赵石南本来打算在顾家庄呆几天,琢磨印染的事,但现在既然已经改了原定的方案,自然一切要重新打算。赵石南是雷厉风行的人,一旦改变主意,便要立即付诸行动。自然要急着赶回扬州城去琢磨织锦图案,染丝的事。

杜衡虽觉得没玩的尽兴,但也没法,只好随着赵石南一起回了扬州城。到了家中,赵石南便要看看杜衡的醉花锦,到底是什么样子。

杜衡打开紫檀木的衣柜,从最底下的隔层拿出一个包袱,打开后便是当年杜老爷临终前给杜衡留的嫁妆,醉花锦。赵石南只觉得眼前一亮,醉花锦的名头他听过,但并未亲见。有次见到杜仲掌管杜家后织出的醉花锦,觉得也不过如此,只当是徒有虚名。如今见到了这真正的醉花锦,才明白世间万物,真的有玄妙之处。

这幅醉花锦的大底色是绛紫色,图案是简单的卍纹,按理这不是容易出彩的图,只是最普通的单色花纹。但奇妙之处就在于那绛紫色竟然像会变化似的,在光线的映衬下,会反射出几种或明或暗的紫色,那些鲜亮的颜色,相得益彰,竟把紫色辉映得像五彩的绚烂,但细看去,却又只是纯色的绛紫。

赵石南轻轻抚着锦缎,不由叹道:“果真奇特。”如果红色的织锦也能做出这样的绚丽,自然程先生那里势在必得。赵石南问着杜衡:“你可有方子?”

杜衡摇摇头:“这样的方子,自然传男不传女,只有哥哥知道。我小时候偷偷看到过,不过只记得开头一点。也没用处。”杜衡犹豫着看向赵石南,“但是他按着方子织染出来的锦缎,成色比这差了许多,也不知是哪里不对了,没了这亮色。”那五彩的亮色,才是醉花锦的灵魂。

“那倒无妨,先拿来方子看看,也许能琢磨出蹊跷来。”赵石南此刻完全被醉花锦吸引了。如果能得到醉花锦的染色方子,这回的锦缎就成了。

杜衡掩口笑道:“哪里那么容易,那方子我哥哥当命根子似的藏着呢。自从方子到了他手里,别说是我,就连我嫂子都没见过长什么样。”

“有必要?”赵石南唇际一挑,做丝绸印染的拿方子当命是常事,但既然已经按着方子染不出来,而且杜仲也早不再做丝绸织锦的营生,又何必当宝似的捂着。

“我哥哥素来谨慎,方子又是家传,即使没用,也不会随意外漏的。”杜衡把醉花锦收了起来。看着赵石南眉头紧锁的样子,杜衡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赵石南去找杜仲,想试着谈醉花锦生丝染色方子的事。但正如杜衡所料,不管赵石南的价格出到多高,杜仲虽然有所动心,但还是咬咬牙拒绝了。那个方子是他父亲传给了他,不论有用没用,都像传家宝似的成了一种信念,杜仲不打算出让。

如果是别人,赵石南可以有几十种逼迫他交出方子的手段。曾经买到的方子,也不都是人家心甘情愿卖的,大多是明了暗了用了些法子,要么通过官办掐断人家买卖丝绸的路子,要么暗中找人使些并不光明的路数,最终买下方子。可杜仲,毕竟是杜衡的哥哥。赵石南无法下手。除了诚意,他并不想用其它的方法。

杜衡知道赵石南已经五次被杜仲拒绝了,心里说不上的感觉,竟第一次有种丝丝发疼的感觉。截货的日期一天天的近了,但织锦还没有一点眉目,杜衡也开始着急了,但她脑中只有半个方子,也无济于事。

恰好八月初是杜仲大女儿三岁的生日。三岁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生日,一般人家都会摆个简单的酒席庆贺一番。杜衡这几日正想回去见见杜仲,恰好借着这个机会,备了些礼物,和赵石南一同回了杜家。而杜衡心里还有另一番盘算,不管行不行,都想去试试。

杜仲和佩兰看到脸色红润的杜衡,终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杜衡去看了小寿星,送了一对金锞子,并一些其它物件。吃过午饭,赵石南丝厂还有事,杜衡好容易回了娘家又想多待一会,便对赵石南说着:“你先去,晚上再来接我。”赵石南先行告辞。

佩兰由衷替杜衡开心,打趣道:“现在觉得石南好了吧?”

杜衡臊红了脸,但看杜仲和佩兰都关切的看着她,只好点点头:“他对我很好。”杜仲和佩兰彻底放下了心。杜仲眉头松开:“等我将来到泉下见着爹娘,也终于能好好的交代了。”

“瞎说什么。”佩兰嗔道。一时大家都笑了起来。

杜衡眸子一动,似随意的说着:“说起爹娘,还真想起一件事呢。石南看了我的嫁妆,觉得咱家的醉花锦分外奇特,也想做着试试。”

杜仲听到醉花锦,脸色有些不自然,赵石南已经和他讲过许多次买方子的事,如今妹妹又来讲,面上便有丝不悦。

杜衡看到杜仲脸色不好,转眸说道:“我和他说那是我家的家传方子,哥哥肯定当宝贝。他还不信,最后还是不成。然后也不知他的哪些朋友,居然说手里有醉花锦的方子。”

“怎么可能?”杜仲有些惊讶。

“我也觉得不可能,今天特意拿了一半,哥哥看看对不对,若是不对,我回去告诉他,省的染料青石准备了一堆,白费了力气还糟践了钱。”杜衡说着,把准备好的半张方子递给了杜仲。

杜仲有些不相信的拿过方子,看着看着额上的汗珠沁了出来,有些手抖的问着杜衡:“什么人给他的?”

杜衡沉思了片刻,说着:“一个走江湖的朋友,经常东家西家的打秋风。不像什么正经人。哥哥,方子对吗?”

杜仲没置可否,心却砰的揪了起来,难道方子被人盗了?这前半个是一模一样,不禁问着:“还有后面吗?”

杜衡说着:“那人说还有,但是要价太高。石南便先让他写了半个,如果不对,就不买了,如果对,便是多少银子,花了也值得。”

“这-----不可思议。”杜仲把半截方子几乎要揉碎,父亲传下来的的方子怎么会有别人知道。不禁抬头问着杜衡,“那人还说了什么?”

“那这么说是对的?”杜衡看着杜仲,眉眼几丝忧愁:“别的也不知道,但是石南说那人以前就喜欢东摸西盗,专拣有钱人家偷,还很懂行,除了金银细软,也偷些值钱的古方字画。”

杜仲听着心里一紧,再也顾不得闲聊,匆匆说着:“我先出去一下。”杜衡顺着阁楼上的窗户看出去,杜仲去的方向是书房。没多久杜仲回来,倒是一身轻松。

杜衡借口有些乏了,回到出阁前的房间躺下休息。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佩兰已经走远了,杜衡走到了书房。

杜仲的书房并不大,藏书也不多,杜衡在桌下的抽屉里来回的翻着,却没有什么收获。而身后的柜子,几乎都上着锁。杜衡有些懊恼,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精明了,她以前来书房,哪里有这么多上锁的柜子。

正在翻腾着,忽然身后传来了杜仲冷冷的声音:“衡儿,你在做什么?”

杜衡扭过头,杜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正看着手忙脚乱的杜衡脸色沉沉。

说: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无法确定更新时间。只能保证大家早晨起来有文看。所以请以后都不要等文了,早晨看吧,谢谢了。

☆、深院静:说服

“我-----”杜衡一急愣在了哪里,想不出说辞。

“原来那个东摸西盗的人,是你。”杜仲的声音很冷,心比声音更冷。杜仲开始还真的被那个一半的方子吓了一跳,到了书房看到藏方的盒子完好无损才踏实下来。回去仔细琢磨了番杜衡的话,总觉得不对劲。方才听到下人说看到杜衡向书房这边来了,他忽然全明白了。

“二哥。”杜衡回过了神,直看着杜仲说道:“既然醉花锦已经不复当年,咱们也不做绸缎生意,把方子给石南,兴许醉花锦还能恢复兴盛。”

“哼。”杜仲冷哼一声,“衡儿,别忘了这是爹留下来的,就算杜家不做,醉花锦也不能姓赵。”

“二哥,”杜衡走到杜仲身边,不解的嘟着嘴,“什么姓杜姓赵,不要这么狭隘好不好。不过是个染色的方子,爹留下来也是希望能传承下去,而不是让咱们守着方子,宁肯它绝世。”

杜衡的话戳中了杜仲的心事,守着那么好的方子,却让一世闻名的醉花锦没落,一直是杜仲心中最耿耿于怀的事。被杜衡这么一说,心更加刺疼的挂不住,皱眉道:“绝世也是命数。将来我到下面向爹负荆请罪。就不劳你费心了。”

看着固执的杜仲,杜衡着急的直跺脚,她想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计较这些。

杜仲看着杜衡,心里不是滋味:“衡儿,大哥不在,我除了照顾好这个家,还要守护好杜家的根脉。醉花锦是爹的心血,我不能给了外人。”看到杜衡一脸失落,眉头锁的更紧,“我知道你现在嫁了人,心里眼里只一个赵石南。如果你还知道你姓杜,就不要再和我提这事。”

杜仲说完,转身要走,杜衡一把扯住杜仲的胳膊,心急之下跪了下来:“二哥,你还记得吗,咱们小的时候,爹和娘还在世,那时咱们的家没有这里这么大,这么气派,只是扬州城郊的几座木屋,几间染坊。第一块醉花锦,是娘亲手织的。织来只为了给你和我做过年的衣服穿。”

杜衡说的情重,眼圈红红的,杜仲也有些动容,杜衡接着说道:“后来别人觉得好看,争相跑到家里要买醉花锦,爹娘索性不再做别的丝绸,专做醉花锦。你记不记得,那时家里的几个木架子上,搭的全是像霞一样的锦缎,我们就在锦缎中间跑着玩闹?”

杜仲叹了口气,想着小时的情形,看着杜衡终归不忍,伸手去扶她起来。杜衡没有动,接着说道:“后来,爹娘都走了。家里的锦,再也没有像云彩像霞光的色彩,哥哥为此苦恼了多久?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望。直到关了醉花锦的铺子,哥哥那天喝的酩酊大醉。”杜仲的心被杜衡的话撕扯着,阵阵疼痛。

“如果有个机会让醉花锦能再恢复以前的色彩,让大家都看到杜家失传的醉花锦又回来了,至于那锦姓赵还是姓杜,真的那么重要吗?”杜衡抬眸看着杜仲,早已泪流满面。

杜仲的心像被浪潮激荡着一样,再也无法平静。杜衡那句话也拷问着他,如果醉花锦能回来,姓什么重要吗?一边是希望,一边是责任,杜仲的心被两边揪扯着。

过了许久,杜仲终于出声:“那方子,我比对过,若说特别之处,除了煮料时加些稻米水提亮,染色时用石灰固色,不容易褪色,别的都很普通。至于醉花锦中五彩的颜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说完没有再看杜衡,步子沉重的走出了书房。

杜衡缓缓的站起来,也随着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