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又流连烟花柳巷,着急不已,守在赵石南屋里几天,终于一天下午等到他回来,不免皱眉道:“石南,你还有心思吊儿郎当吗?比你小的叔伯弟兄,都抱了孩子,你那个不下蛋的少奶奶就不说了——”

话没说完赵石南就是一声不耐的低吼:“别提她。”

赵老太太愣了一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继续道:“锦葵你也不要,你到底怎么才肯给老赵家续个香火,让我下去好见你的列祖列宗?”

赵石南玩世不恭的走到赵老太太一旁,手里玩着茶盏,仿佛没有听到。

赵老太太叹气摇头道:“只要你肯,不管看上谁,就是天仙娼妇,也随便你。”赵老太太心痛不已,她以前是顶怕赵石南把青楼女子惹回家,可如今,他整天流连在那种地方收不回心。若是能给赵家留个血脉,哪怕是那种女人,她也认了。

赵石南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勾唇笑道:“果真如此?任我挑?”

赵老太太皱着眉点头:“随你,随你。”一边拍着胸口,只觉得胸闷气紧。

“既然这样,先把府里的大小丫头都让我看看。”赵石南一抬手,“现在。”赵石南倒并无意去挑什么女人,只是觉得越乖张的行为,做起来似乎越痛快。

赵老太太无法,只好命人把各房各处的丫头领了来,排了两排,任赵石南看着。赵石南在人群里左右逡巡着,心却一阵紧似一阵,为什么这么多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的心哪怕动一下,能让他忘了脑子里那张蚀骨锥心的脸?

锦葵闻风跑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一排女人,眼前就是一晕,她站到老太太面前,声音几分颤抖:“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拉着锦葵的手拍了拍叹道:“越来越胡闹了。但是总的让他喜欢,才好有个后。锦葵,你委屈了,等他把心放开,别的女人都能要,你这么出挑更是早晚的事。再等等。”

锦葵努力挤了个笑出来。她从脚底泛起一阵寒凉,凭什么还要等?明明已经斗倒了杜衡,为什么少爷的眼睛还是不肯再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秒?

赵石南随便看了看,忽然怔了一下,伸手指着一个远处的丫头:“就她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扭了过去,那是个刚进府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叫茯苓。看赵石南一点她,瘦小的身子吓得都哆嗦了起来。赵老太太长舒了口气,抬手:“你既然喜欢,就收了房。”

余下的一众人,有拍着胸口庆幸的,也有郁郁寡欢的,却都纷纷纳闷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哪里入了赵石南的眼。

慈姑细细端详着,不禁对老太太说着:“我怎么瞅着茯苓,眉眼几分像少奶奶呢。”赵老太太一瞅,确是有几分像,一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他。”锦葵站在那里,看着赵石南和茯苓回房的身影,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

赵石南看着烛火下的茯苓,简直想要笑,就为了这个纳妾,收房,这个家里的人费了多少心心机。

☆、惜流景:子嗣

赵石南麻木的在桌前喝着酒,看着缩在床上的女人,脑子里晃着的全是那个纤小的身影,穿着大红嫁衣摇晃的样子,躲着他的样子,狡黠和他下棋的样子-------他的心痛的厉害,只好拼命喝着酒,好像才没有那么痛。

赵家要有后,才能生意有继,才能对的起列祖列宗,孩子,孩子,就为了这个孩子,来回吃了多少算计,可最后偏偏和她今生再无孩子的可能。既然这样,和谁生又有什么区别?他摇晃着到了床上,一把抓起直往后缩的茯苓,压了上去。

茯苓未经人事,早哆嗦成了一团,被赵石南硬生生的进入早已痛的眼泪都冒了出来,却也不敢大叫,只是咬唇含着泪。这幅熟悉的隐忍的样子让赵石南心里一疼,闭上了眼睛,身下的动作缓和了起来。

茯苓第二天马上鸟枪换炮,昨天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光鲜的绯色锦缎,纤瘦的脸盘满是红晕,额前的刘海梳到了后头,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锦葵看的一阵心塞,那简直是晃之昭昭的在向她示威。

路上的大小丫头都向茯苓道着喜,茯苓接的有些受宠若惊,昨天还在一起烧火的丫头们今天见了她都低眉顺眼起来。茯苓一大早去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喜的合不上嘴,把周围的人支开了去,问着茯苓:“怎么样?”

茯苓畏畏缩缩的说着:“少爷很好。”

赵老太太拉着茯苓的手笑道:“那就好。”一边又向茯苓传授着把腰垫高好受孕的经验,一边又嘱咐下人婆子给茯苓找处好地方安置。如今杜衡不在,那院子空了。锦葵又搬回了早先的院子,茯苓安排到了稍远的漱玉阁。吃穿用度月钱是同锦葵一样的姨太太标准,吩咐下人们叫她三太太。所有人都明白,赵老太太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那个二太太的位置,是要留给谁。

赵石南对茯苓似乎上了心,自从收了茯苓,除了去秦楼楚馆,回来就总在茯苓那里,夜夜寻欢。服侍的丫头婆子都腰杆子挺直。不到一个月,茯苓原来的面黄肌瘦早已褪去,整个人神清气爽,白净的脸上几分红润。下人都叹赵石南真是个风尘里的英雄,那么多女人,第一眼就挑中了皱皱巴巴的茯苓,但调教出来竟然别有一番温顺的韵味。

几个原来和茯苓要好的丫头都不无羡慕的偷偷问着她,少爷好不好,怎么待她。茯苓总是低头不语,问的急了,就只说少爷很好。她能怎么说?外人只看到少爷回来就进了她的房,谁又知道少爷哪夜不是喝的醉醺醺才肯把她压在身下,一声声唤着“衡儿”,那声音,像夜里的狼一样凄凉。

两个月后,又该过年了。赵府上下一片欢腾喜气。茯苓有了身孕,赵老太太大喜过望,整天求神拜佛的感谢祖宗保佑。她盼了几年的大孙子,就在向她招手了。赶紧命下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给茯苓专门腾出一个屋子,她要亲自照料。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下人去通知赵石南的时候,赵石南正在倚红馆和小倌们玩着喝酒掷骰子的游戏,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挑了挑眉:“知道了。”下人看少爷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只好先告退了。有个机灵的小倌笑着:“恭喜赵老板喜得贵子。”

赵石南冷笑了一声,把骰盅往桌上用力一掷,起身拉了个姑娘往楼上走去:“走,接着喝酒,这里鼓噪。”留下刚才拍马屁的小倌脸红一阵白一阵。这道喜有错了?旁边一个识脸色的推了她一把:“他都不回去,摆明不稀罕这个孩子,你还恭喜个什么?自讨没趣。”

而杜衡在北平的院子里,尽管炭火烧的很旺,依然全身冰凉的缩在被子里,对双叶说着:“北平的冬天,真是冷。”

双叶呵着手,江南的两个人,哪里受的了北平的严寒,双叶又夹了几块炭,最近炭火钱也快没了,双叶出去问着冬桑:“你什么时候回扬州,或者给少爷发个电报,要些钱来。不要买炭火的吗,不要过年吗?”

冬桑叹口气:“我回去一趟吧。之前我已经给少爷拍了两个电报了,都没回应。”

双叶的气拱了起来:“什么意思?少爷是让咱们不活了吗?”

冬桑比着唇嘘了一声:“你火那么大做什么,仔细少奶奶听到伤心。前两天见到个扬州同乡,说少爷现在荒唐的很,天天除了青楼就是酒楼。一夜能买五个姑娘的春,你说少爷哪有心思看电报。估计都没看。”

双叶瞪了冬桑一眼:“你自己先声音小小吧,耳聋眼瞎。我都被你吵死了。”说着扭身回去,只剩下揪着自己耳朵的冬桑莫名其妙,声音真的很大吗?

两人的声音都不小,杜衡在屋里七零八落的听了几句,只觉得心酸,疼痛早已麻木了吧,青楼又怎么样呢,那才是他的本色吧。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想着想着,直往被窝里又钻了钻,冬天,赶紧过去吧。

冬桑过了两天买了去南京的火车票,回到扬州。进了赵家,赵石南不在,赵老太太听闻冬桑回来,把他叫了过去问着:“和别人我也不便问,你是家生的仆,我也不和你见外,你倒说说,少奶奶怎么还留在北平,发生了什么?”

冬桑的眼睛转了转,少爷既然都没告诉老太太,自己还是省省,便应付着:“少奶奶身子不好,少爷说留在北平养养。”

“学会在我跟前耍这套了?说,到底怎么了!”赵老太太一拍桌子,表情几分严厉。但无奈冬桑像泥鳅似的,左躲右藏就是不说实话,赵老太太没招,只好作罢。

冬桑等了一天,晚上赵石南终于回来了,看到冬桑眉头一皱,心就是一沉:“你怎么回来了?”

冬桑说着:“炭火钱都没了,少——”他刚想说少奶奶,又怕犯了少爷的忌讳,改口道,“所有人都冻得要死。”

赵石南那颗裹了几层冰壳的心竟然痛了一下,***它竟然还痛,他用力捶了下胸口,抬手道:“找账房支银子去。”

冬桑转身要出去,赵石南忽然把他叫住,过了许久,似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好吗?”说完又猛的挥手:“出去吧。”

冬桑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一跺脚蹦出一句:“好不好,少爷知道。”说完转身往门外溜去。

冬桑支了银子第二天就急着赶回北平,那还一堆人等着钱取暖呢。赵老太太多了个心眼,背着赵石南偷偷派了个孙婆子跟着一起到了北平,她要看看杜衡到底在搞什么。

冬桑碍于老太太的威严,不敢反抗,只好带着一起从扬州到了南京坐火车,路上冬桑一再吩咐着,到了北平别提赵家宅子的事,千万别提。孙婆子不明就里,却也顺从的点着头。

到了北平,孙婆子去拜见过杜衡:“老太太让我来照顾一阵子少奶奶,年前回去。”离过年还不到半个月,摆明是来探虚实,又何必打个照顾的旗号,听的也怪别扭。杜衡只点点头让她出去。

杜衡如今迷上了做孩子穿的虎头鞋,和下人学了怎么做以后,就做一双便摆在那里,一双双的连起来,就像能看见一只只小脚在跑出一串路。做的越多,那条路似乎越长。杜衡只是越做的勤快。

双叶怕杜衡睹物思人,劝了几回,但看杜衡做的欢快,便也不忍心再劝。

孙婆子在这里住了几天,看情形也明白杜衡是彻底失了宠,吃穿用度都减了下来,因为伸手要次钱很费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奶奶总喜欢做孩子的鞋,问其它下人少奶奶是否有了,都说没有。别的却不肯再多说半句。眼看着快过年了,也一时半会搞不清,孙婆子便向杜衡告辞,准备要早点回去。

杜衡正在做着鞋,抬头看了看她点头道:“回去吧,不妨事。”

孙婆子谢过,看杜衡做的针线细密,不禁伸手拿出一双拨弄着:“少奶奶好手艺,给谁做呢?”

杜衡一愣,是啊,自己做给谁,半晌悠悠道:“做着看看。”

孙婆子啧啧叹道:“做着看还这么下辛苦的手艺,这穿针刺绣的。”

杜衡淡淡道:“你若喜欢,拿回去给孙子孙女穿。”

孙婆子受宠若惊,她正好有个小孙子,拿了一双手里把玩着,情不自禁说道:“少奶奶既是这么说,我也不再虚让,拿两双回去。自己留一双,给老太太一双,她正用得上。”说完忽觉得自己失口了,忙止住了话头。

杜衡心里一突,抬眸问着她:“老太太要这何用?”

孙婆子咬咬牙,反正已成事实,自己不说也早晚会传到少奶奶耳朵里,不禁说着:“少爷收了茯苓做三太太,茯苓已经有了身孕。”

杜衡手里的针扎到了手上,血冒了出来,却没感觉到疼,只是木然的看着孙婆子:“少爷有了子嗣?”

说:

晚上大约9点半有更,非常感谢大家的理解支持:)

☆、惜流景:欲休

孙婆子点着头:“有了,三太太的身子都该两个月了。老太太欢喜的不得了------”那婆子对杜衡并无一点忌惮,话也喋喋不休起来。

双叶听着心里一抽,打断道:“好了好了,您也去收拾收拾,准备赶路吧。”

孙婆子才收了嘴,拿了两双虎头鞋退了下去。回到屋里,另一个夏婆子知道她要回扬州,托她给家里捎了些吃食。孙婆子顺便闲聊说道:“少奶奶可真是怪,又没孩子,还做了一堆虎头鞋,还说只是看看。真是怪。”

另个婆子叹气道:“少奶奶这辈子,都再没法子要孩子了,所以才跟魔怔似的天天做鞋。”

“啊?”孙婆子大惊失色,“这——怎么会?”

那婆子低声道:“别的我也不敢多说,主家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就是看在眼里也不敢传出去。但少奶奶不能生这事,是有个小丫头听冬桑和双叶嘀咕的时候偷偷听到传出来的。西式医院说的,怕是错不了。”

孙婆子还想再问究竟,那婆子却再不肯说。赵家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太惊心动魄,不想要命的才敢多嘴说出去。但只这剂料,也够让孙婆子大惊失色。以前少奶奶也不生,还只当是年纪小,调理调理就好,如今看来,这辈子也是没法。

杜衡呆呆的坐在床上,灵魂都仿佛游离到了不知何处。双叶把杜衡手里的针线夺了去,一边找了布条给杜衡把出血的手指缠上,一边缓缓说着:“少奶奶,想开些,大户人家开枝散叶本来也是常事,就连老太爷,除了老太太还好几房妾室-----”双叶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将杜衡手边的针线筐拿了跑出了门外,蹲在窗根底低低的哭了起来。有钱人家的三妻四妾是很多,她也见过赵家其他宗亲老爷太太姨太太,可少爷对少奶奶是不同的啊。那是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少奶奶,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也会落的这步?双叶想不明白。

杜衡的思绪跑到了很远很远的以前。她对赵石南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她说不上,是雨夜油灯下,他为自己买包子的一身雨珠?还是黎明窗前,他跪了一整夜换代自己受罚?还是秦淮河畔,他牵着自己答应等着过忘川河?还是荷塘萤火,他深情执手的每一个眼眸?-----

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将每一次的心动,都深深的烙在心上,然后等你失去的时候,再发热发烫,将你的心烫的青烟直冒,疼痛难忍,每一次心动,都成了心恸。

杜衡不知道被这样的痛烫了多少次,直到最后,全身大汗淋漓的躺了下去。双叶摸完泪收拾好再进来的时候,杜衡已经躺在床上,满嘴的血泡,全身打着摆子似的哆嗦。

双叶吓得跳起来,忙让冬桑去请郎中,又命下人去煮姜糖水。她端起姜糖水喂着杜衡,杜衡却牙关紧咬一口也喝不下去。双叶急的满屋子乱走,好容易郎中来了,开了方子煎了药,却也喂不进去。

三天过去了,杜衡别说是药,水米都一丝不进,郎中没了法子,叹道:“夫人若是一心求死,就是神仙也救她不得。”说完摇着头出去。

双叶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跑到杜衡的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焦急的说着:“少奶奶,别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又是何苦?----”

杜衡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是空空的,反复的出现着一幅画面,赵石南和一个看不清脸孔的女子,幸福的比肩而立,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绕着他们奔跑,而她只能站在远远的看着,烟雾缭绕,她似乎越飘越远,她伸手想去抓,却什么也够不到,她想喊赵石南,却张不开嘴。他和她,越来越远,再也触不到。

是啊,他有了新的女人,有了孩子,曾经说的“我不纳妾”“我只要你”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只有自己会当真。老太太如今开心了吧,老太太,赵石南,美妾,幼子,多么和谐的一幅画面,只有自己是个多余。既然多余,又何苦碍眼呢?杜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孙婆子回到了扬州,向赵老太太禀告着:“看情形,少奶奶失宠了。少爷不闻不问,下人除了双叶冬桑几个,也都不尽心的,吃穿用度,甚是不尽心。”说着打了个喷嚏,“北平实在冷,出个门风一吹,骨头都像露在外面了。”

赵老太太点了点头,杜衡失宠,对她来说终于舒了口气。她早断定,那女人是个祸害,石南跟着她,不会有好日子过,好在石南终于从狐媚子的迷惑里解脱了出来。虽然眼下荒唐,过阵子,自然会好。

孙婆子又犹豫道:“而且听说,西式医院说少奶奶这辈子都没法要孩子。”

赵老太太的头轰的一声,这辈子都生不了?原以为还有点希望,这下彻底的没了希望,赵老太太的心情不是滋味。这意味着赵家不可能有嫡出的子孙。耻辱,耻辱啊!

孙婆子从包袱里拿出杜衡做的虎头鞋递给赵老太太,说着:“老太太,这是少奶奶做的,手艺挺好,不妨留给小少爷。”

赵老太太眉间一挑,随手拿起冲着门口扔了出去,皱眉道:“赵家缺银子买,还是缺会做的人,巴巴的要她的?”

茯苓正走到门口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那双鞋恰好扔到了她脚边,她俯身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刺绣实在栩栩如生的可爱,不禁怯怯的对老太太说着:“老太太既不喜欢,可否赏了我?”

赵老太太看着是茯苓,脸色温和了起来:“有了身子就不要走来走去,着了风又是麻烦。”看着茯苓瞅着虎头鞋满心满眼的喜欢,也不好硬驳了她,伤了她的心倒不怕,影响了她的大孙子那可要不得。只好说着:“你既喜欢,你拿了去。”

茯苓这才眉眼舒展把鞋子收了起来。赵老太太问候了几句便也让她退下。茯苓回到屋里,叹了口气,把虎头鞋放到了柜子里。她入府晚,又只是个小丫头,没见过几次杜衡,但是能让一个男人这么在乎的女人,她从内心里也是几分好奇的。而她手里做出来的东西,她也同样好奇,竟舍不得就那么让老太太丢掉,大着胆子要了回来。

赵老太太见了孙婆子,被孙婆子染的也感了些风寒,头沉身重,却恰好赶上过年,处处都要操心,领牌子支钱的,支物的,一天到晚来回禀的没个完,赵老太太让锦葵帮着些才稍微舒缓些。看着忙里忙外的锦葵,赵老太太只能一声长叹,这孩子哪里都好,要模样有模样,要手段有手段,石南怎么就偏偏看不上呢?

正琢磨着,恰好赵石南从外头回来,隔着老远就是一身的酒气呛鼻子。老太太皱眉说着:“马上做爹的人了,还是这么胡闹。”

赵石南一撩袍子坐下,端着茶盏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做爹?这个词既陌生,又厌恶。他转着话题:“怎么一股子药味?”

赵老太太几分伤怀,自己病了三四天了,赵石南都没发现,不禁说着:“我身子不舒服,熬着药呢。”顿了顿说着,“石南,娘的身子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你的媳妇去打理。可如今----唉,能打理的没名分,占着名分的连面都见不着。这个家总不能就这么下去吧?以后还谁来主内?”

赵石南喝着茶,没有说话。赵老太太接着说道:“再说,眼下茯苓有了孩子,倒是喜事,但终归是庶出,将来赵家的家业交给个庶出的孩子,根本压不住同宗那些叔伯的阵。”

赵石南冷笑道:“您的意思是?”

赵老太太自从听了孙婆子的回禀,这个主意就一直在脑子里了:“赵家总不能没有嫡出的子孙,将来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赵家的后人都是小老婆生的,这脸也挂不住。杜衡既不能生,如今又在北平不肯回来,不如给上几个钱,也够她在北平过完后半辈子了。让她把少***位置腾出来,将来或是再娶,或是锦葵茯苓扶了正,就看谁能先生出儿子了。”

“哈哈哈!”赵石南仰天大笑,声音震得屋子都在回响。有趣,实在是有趣,没有孩子要孩子,有了孩子又有嫡庶之分,那是不是以后还有元妻和续弦之分?这事情怎么就他妈没完了?!

“石南,你觉得呢?”赵老太太看他笑得瘆的慌,不禁问道。

赵石南笑够了,“啪”的把桌上的水果刀拍到了赵老太太的面前,“母亲,儿子不孝。谁要是在您面前提休妻再娶,让她冲着这先戳进去。”赵石南戳着自己的胸口,冷冷的说完转身离开。

赵老太太愣在了那里,赵石南怎么癫狂成了这个样子?孙婆子不是说杜衡失宠了吗,这是失宠吗?

“逆子,逆子!”赵老太太揉着胸口,瘫在了椅子上。

说:

二更在晚上12点:)

☆、惜流景:逃离

赵老太太的火气没处发泄,第二天便叫了家塾的先生给杜衡去了封书信。娶妻她说了算,但休妻可由不得她,必须要赵石南亲自同意,在宗族里除了名才可。但是即便她做不得主,她也要把心里的闷气排解出去。

北平的宅子里,郎中给杜衡上了针灸,几个人合力掰着杜衡的嘴,才喂进去了几口水,又灌了半碗药,却又很快的吐了出来。如此的折腾了几天,杜衡已经奄奄一息。

双叶紧紧握着杜衡的手哭着:“少奶奶,你何苦呢,你如今把身子折腾坏了,不知道称了谁的心,苦的是你自己啊。”杜衡闭着眼躺在那里,看不出她到底听到了没有。

正说着呢,冬桑拿了封信过来,对双叶说着:“扬州来信了。”

双叶红肿眼瞪着冬桑道:“你不知道我不认字啊?和我说有什么用。你念了吧。”

冬桑看了看杜衡说道:“给少奶奶。”

双叶忍不住大声道:“少奶奶能起来看吗,还不快念。”

冬桑拆开信,他也只认识几个字,赵老太太找的又是家塾的先生,文白夹杂,冬桑看了半天吭哧不出来。双叶骂道:“你到底行不行,吭哧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冬桑看看郎中道:“您要不帮着看看?”

郎中拿来看了看,犹豫着说道:“没什么要紧事。”

双叶几分疑惑:“没什么要紧事老太太巴巴的送了封信来?”

郎中顿了下,说道:“老夫人的意思,大致是说少奶奶既不能生育,也不能料理家事,尸位素餐,不过是指责之语。没有什么关键。”

“尸位素餐是什么意思?”冬桑和双叶面面相觑,没听明白。

而躺着的杜衡忽然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歪着头吐出一口血来,郎中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杜衡昏沉着听不进去,却没料到杜衡不仅听了进去,反应还如此激烈。双叶惊叫道:“少奶奶!”

郎中赶紧把了把脉,舒了口气上了针,说着:“不妨事,方才的话许是听了进去,气血没有归心。夫人本就郁结,把腌臜吐了出来,倒不见得是坏事。兴许这几天还能醒来。”双叶和冬桑这才放心。

除夕的年夜,赵家的宅子热闹喜气,同室同宗聚在一处,交杯换盏,说着吉祥,道着喜庆。锦葵托病没有出席。茯苓挺着微微突起的肚子,一脸的笑意。

几个同宗的婶子聊着:“怎么少奶奶竟不见了,二太太也不见了,只这三太太出来了?”

有人答着:“听说少奶奶失宠了,留在了北平。二太太,怕是还是那个女儿头,不好意思出来吧。”

几个人低声笑了起来,有人说着:“还是三太太有福气,收了没几个月,有了身子,以后可有了好日子。”

茯苓的耳朵里听着这些议论,也没往心里去。而锦葵在屋里,即便没听到也能猜的到别人在背后是如何议论,只是麻木的撕扯着手里的绸缎,杜衡走了,有茯苓,茯苓若是走了呢?会不会还有别人,这些人怎么就打不尽,杀不绝?“啊-----”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压抑的低声吼了出来。

守岁到了后半夜,又是漫天的烟花,赵老太太带着一群人在赏着烟花。茯苓到处看着,却没看到赵石南的身影。

后院的亭子上,赵石南坐在亭子的栏杆上,一口一口的灌着酒,看着漫天的烟火,背着那个娇弱的女人一起看烟花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软软的身子,浅浅的呼吸,赵石南闭上眼睛,似乎那一切就在耳边,那微微的风,好像能把去年的气息,吹个些许到他脸庞。

他靠在栏杆上沉沉的睡着了,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直到烟花放完了,也没人再找到赵石南,赵老太太也奇怪了,吩咐下人到处去找,终于在亭子上把喝醉了酒的赵石南拖回了屋里。

杜衡在屋里,昏昏沉沉的听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微微动了一动,双叶看到大为惊喜,吩咐着冬桑:“少奶奶对爆竹有反应,你快去捡那响动大的,多放几个来。”

冬桑忙跑到院子里噼里啪啦专拣那声音大的去放,杜衡的手终于动了动,巨大的声响终于将她从遥远的梦境里拖了回来,她悠悠的睁开眼,双叶喜极而泣:“少奶奶,你终于醒了。”

杜衡喘息了半天,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话:“拿些粥来。”

双叶忙不迭的跑出去端了粥过来,杜衡喝了小半碗,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对双叶说着:“扶我到窗户边看看。”

不过是三五步的路程,杜衡走的艰难,几乎是趴在双叶的背上到了窗口,冬天的窗户封的严实,全糊上了纸,只能看到时闪时现的火光,杜衡依在窗边,去年的除夕,她的身子也不好,却有一个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只是最易变的,就是故人的心。

昨夕何夕,有此良人,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外面是漫天的烟火,杜衡靠在窗边,只觉的心酸,眼泪早就流干。

杜衡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但是整个人恹恹的,时常喘息着,也时常发呆着。有时拿着赵老太太的来信,反复的看着。

双叶看着说道:“少奶奶是何苦,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您还反复的看。”

杜衡凄然的把信放下说道:“她说的没错,我是在尸位素餐。这个位子,我呆的太久了。”

“少奶奶,你在说什么啊?”双叶有些担心。杜衡没有接话,眼神飘向了远方。这一个多月,她想了很多。如果说之前她对赵石南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么如今,这丝幻想已经彻底的破灭。赵石南有了孩子,自己的确很多余。可是上天偏偏没有收她,她只能这么继续守在这个院子里。她甚至能想到自己的余生,就是这么圈禁到老,到死。

杜衡开始经常做着一个梦,在梦里照着镜子,总是一头白发,便又每次都吓醒来。杜衡有些失神的问着双叶:“这样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双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看着杜衡像灯枯油尽一般,却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反复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二月底的一天,冬桑忽然跑进来说道:“少奶奶,外面有两个人找你。有一位姓钟的先生和一个小姐。”虽然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不许少奶奶出去,也不许别人进来,但这座宅子,已经太像一座坟,难得有人进来,冬桑便自作主张的进来禀告。

“找我?”杜衡呆住了,姓钟,难道是钟主编?杜衡有了些精神,忙吩咐双叶从柜子里找着衣服,双叶拿了件青色的棉布旗袍,杜衡赶紧换上迎了出去。

但是门口两个守门的下人却怎么也不肯放钟主编他们进来,看杜衡出来,只是把门打开,杜衡只能和钟主编站在门口说着话。

钟主编递给杜衡一个信封:“终于找到你了,好在当初报社的人员都有登记地址。你的地址还是白芷登的。这是你最后一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给你,加上一点补助,八块大洋。”

杜衡有些意外的接过来,她没有想到钟主编是亲自来送钱:“太麻烦了,其实我都没打算再要了。”

钟主编笑着:“你可以不要,我不能不给。上次你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本来我想等你过去,但是等到现在也没见你。我要离开北平去上海了,总不能把这笔债带到上海去。”

“去上海?为什么?报社不开了吗?”杜衡惊讶的问着。

“开不下去了,我并不知道报社里有革命党,牵扯进去后,报社被封了很久,春节后才又启动,但是人员和资金都受到了损失,而且也成了当局的眼中钉,时不时的审查,没法办了。我只好换个地方。”钟主编耸耸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何必非把自己局限在绝境。”

杜衡心里深深的震了一下。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着:“您知道白芷的消息吗?”

钟主编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看杜衡面色憔悴,顿了顿说着,“你要保重身体。我要走了,还有两个作者的稿费也没有送去,我得把这些债都还清。杜衡,你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以后若是可能,希望能再和你共事。”

钟主编说完淡淡笑笑,和身边的那位小姐一起离开。杜衡手里捏着装着大洋的信封,心里的死水似乎被一石激起千层浪。钟主编的那句话几乎要振聋发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杜衡的心,终于在这个初春的季节引了一丝活水。自己又何必尸位素餐,终老于庭?手里的八个大洋,够一张去上海的车票吧?杜衡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双叶看出不对,追在杜衡身后问着:“少奶奶,你不是真的想离开吧?”

杜衡转身看着双叶,凄然说道:“双叶,不走我还有活路吗?”

“这,可是——”双叶说不上来,她不希望少奶奶走,可亲眼看着少奶奶受的那些罪,她又觉得不走真的没了希望。无奈之下,双叶只好去找冬桑商量。冬桑沉默了很久,说道:“随少奶奶吧。活着比啥都强。”

四月的北平,桃李正侬,深夜的赵家宅子,冬桑带着双叶往门外跑去,守门的问着什么事,冬桑说着:“少奶奶身子不好了,我和双叶去请郎中。”守门的也见惯了半夜给杜衡请郎中的事,把两人放了出去。

到了火车站,冬桑递给身边的女人一个布袋:“少奶奶,上次和少爷要的银钱,只剩这么多了。您拿着,一路保重。”

杜衡点点头,道了声谢,看了眼远处的北平城,向车站里走去。

☆、惜流景:败露

杜衡上了车,火车在夜幕下向着上海的方向呼啸而去。杜衡抚了抚手上的镯子,从赵家出来,除了凌泉还给她的这只镯子,她什么也没带。玉叶也好,珍珠手钏也罢,玫瑰锦旗袍也好,都留在了北平的宅子里。既然同过去告别,就不带一丝牵挂走吧。

冬桑怔怔站了一会儿,缓缓往回走去,走到胡同口,忽然想起请郎中这茬,忙又等了半天,直到东方渐渐泛白的时候,才匆忙跑到胡同外的济善堂请了个郎中过来。

冬桑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守门的最犯困,容易懈怠,果然两个眯着眼睛的守门只摆摆手就把冬桑和郎中带一个小童一起放了进去。双叶躺在杜衡的床上,用帘子隔着,装模作样的被郎中诊治了一番,开了药,冬桑又把郎中送出去。

双叶把头蒙在杜衡被子里哭出了声,她舍不得杜衡,可一来杜衡是偷偷走,二来她和冬桑都是赵家家生的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了还有爹娘在扬州赵家手里,所以只能忍痛和杜衡分开。但上千个日夜的相处,杜衡又从不摆少***谱,双叶已经早把杜衡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乍的分开,心里像被割了似的疼痛。

冬桑偷偷进来,在外间重重咳了一声,双叶抹了抹眼泪,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外间急忙问着:“少奶奶走了?可还妥当?”

冬桑低声说着:“妥当,我亲眼看着进了车站,再往里也送不了了。”

双叶垂下了头,哭的哽咽:“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上海,能是个什么样子。”

冬桑叹了口气:“还是想想咱们怎么和少爷交代吧,搞不好少爷大怒,有的受。”

双叶白了他一眼道:“你怕了?怕就说是我做的。你不知情就是了。反正我爹早没了,就剩我娘和一个出阁的姐姐,还能怎么样。”

冬桑起急道:“我怕什么?大不了被少爷狠打一顿,我皮糙肉厚也断不了气,我是怕你——”说的急又忙收住了口,双叶的脸一红,转身回了里屋把门用力拍上。

冬桑和双叶想了几天也不敢主动和赵家说,但下人们纷纷看出了不对,就算少奶奶病了,也不至于几天都声息不闻,以前双叶常去厨房吩咐少奶奶要吃什么,如今也很少去了,每次去也神色不自然。不到十天,下人们心里已经都泛起了嘀咕。守门的听闻了议论,也心里发憷,若是少奶奶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谁也担当不起。但双叶和冬桑一口咬定少奶奶就在屋里,其他人也不是贴身服侍的,谁也不敢进去看个究竟。其中一个稍微机灵些的守门,偷偷出去给扬州发了个电报。

赵石南收到了电报的时候,又是醉眼熏熏,也没看是哪里的就又扔在了一边。如今除了秦楼楚馆,赌坊也是赵石南的钟爱,买大买小,是输是赢都不重要,看到一个个人把身家性命押在场子上急红眼的样子,赵石南特别痛快,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比他输的更惨的人。

赵石南也不张扬,总是一身青衫,胡子拉碴,形容憔悴,赌得也不大,不论输赢都是冷冷的笑着,大赌坊有时还有几个富商认识他,小赌坊的平头百姓,更认不出他是谁。赵石南索性混在小赌坊里昏天黑地。

晚上喝高了的时候,更喜欢去,一群男人抡着胳膊,亢奋的喊着买大买小,赵石南也跟着麻木起来。不多时就把身上的几十个铜钱输的精光。那晚气氛格外的高涨,一个穿蓝衣服的逢赌必赢,不一会桌上就码了一堆的铜板。几个年轻的后生不信邪,专和他反着买,却每次都输。赵石南旁边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也在和那人扛着,却也把钱输光了,一把抓住赵石南:“兄弟借几个赌一把。”

赵石南无所谓的摸了摸身上,除了袖子里的那只镯子,也没一个钱,那人输的两眼发红,看到赵石南手里拿着的镯子一把抢了过去拍在桌上:“兄弟先押上这个赌一把,就借借,一会就还你。这把一定赢。”

赵石南一把把镯子夺了回去,眼里是刀锋一样的神色:“你敢拿这个,我要你的命。”声音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那人的气焰低下去,嘟囔着:“不借就不借,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