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身在这里,抚摸着身边的一匹匹锦缎,早已忘了今夕何夕,当年赵石南带着杜衡在扬州城外看成悦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丝光摇曳,华彩缤纷?一霎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南京,还是在若干年前的扬州?

我转过头去,赵以敬正站在这一排架子的另一端,静静看着我微笑,我也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他的眉头忽然蹙了一下,几分怔忡的问着我:“清扬,这样的场景,很熟悉。”说着轻轻摇头道,“我又犯糊涂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窒息,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原来这样的感觉,我有,他也有。我看着身边一匹玫瑰色的锦缎,直直的盯着赵以敬说道:“这幅最好看。”说完这句,我竟然心砰砰的跳。似乎在期待一个前世今生的奇迹巧合。

他会不会再次说出“好看就留给你,只给你。”不过赵以敬只皱了皱眉,说道:“不怎么样,那匹是失败了的。”

我的心里梗了一下,讪讪笑道:“哦。这样啊。”

我看着身边的绢纱,白色,红色,若是做了婚纱,不知道得有多漂亮。忍不住问道:“之前你拍婚纱照的纱,就是这些吧?”

“不是。”赵以敬扬起个笑,“这些哪里舍得用来拍那个,拍照的是前两条生产线的推广产品。这些可是我的心血结晶。”

我心里一动,仿佛一丝酥酥麻麻的感动,从心底蔓延开来,我温声问着他:“那就是说,你已经研制出成悦锦的配方了?”

赵以敬摇头:“成悦锦的配方,根本不必要研究出来。你想想,民国时期的东西,就算再好,能和现在的机器印染,电脑提花相比吗?更不可能拿到国际去竞争。我要的只是成悦锦的牌子,做个文化定位而已。”转而说着:“但是既然要贴上成悦锦的牌子做地标,还是要做出成悦锦的外观色泽来,只是柔软度,高温加固,防皱等等,这些要做的更上乘。”说着看向我若有所思道,“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哪里知道缺什么,上次看成悦锦,在只在玻璃罩子里看了一眼,光泽颜色看了个大概,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成悦锦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年,想保证颜色光泽如初很难,所以也不必太苛责。”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而拉着我到了旁边的一个展区,拉开帘子,我愣在了那里,一件雪白的婚纱,正盈盈像一朵盛开的芙蓉,绽放在那里。

“这是我今天带你看的重头戏,”赵以敬眉眼含笑,“前几天出的,我最满意的一款白色系绢纱,就让他们做了一件婚纱。穿上试试?”

我缓了几秒钟,才从那款婚纱带给我强烈的视觉冲击里回过了神,这是给我的吗?比姚清莲照片上的婚纱还要漂亮许多,如果说她的婚纱是一朵蔷薇,这款婚纱更像一株空谷幽兰,优雅大方,不落俗套。

“我可以试吗?”看着这么高雅的婚纱,我有点怯怯的,问了个更怯的问题。

“就是给你的。你不试谁试?”赵以敬把衣服取下来递给了我。我手里捧着柔软纤纤的婚纱,把帘子拉上,不知道怎么穿上去的,一时还有些晕头转向。背后的拉链拉了一半,还是够不到,只好喊着赵以敬:“帮我拉一下拉链。”

赵以敬走了进来,看到我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继而是全部舒展的笑意:“和我想象的一样。”

我心里一动,不知道他看到婚纱,想着我穿的样子,是一种什么心情。但如果能被他这么惦记着,想着,是不是也很幸福。看着他给我拉上拉链眸子盈笑的神情,我也忍不住看着抿唇笑着:“我很喜欢。”

他俯身下来,抚着我的头发说着:“我知道。”话未落,唇已经覆上我的,我微微怔了一下,已经被他腾的点燃,这样的满眼华锦,这样的隔世相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随着他唇齿辗转,相拥良久。

一样的情境,一样的深情,就算说的话不复从前,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一刻,我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时间快五点了,我把婚纱换了下来,随着他走出去。他还有事要回南京市里。我自己开着车回到小镇。连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清甜。到了幼儿园去接暖暖,老师告诉我:“他爸爸已经接走了。”

我“哦”了一声,微笑着和老师解释着:“不好意思,一直没来得及解释,那不是她爸爸,是我的一个朋友。”老师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笑着:“看他那么疼暖暖,还以为是她爸爸呢。”

我心里扯了一下,对老师笑笑,回到了家,家里没人,我又上楼,楼上夏医生那里也没有人。奇怪了,都不在,能去哪里?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赶紧回家充上电给夏医生拨通了电话:“你把暖暖接走了吗?”

“是的。”夏医生的声音波澜不惊,一如既往平静的说着:“你知道世华山庄吧?我带着暖暖在这里,你也过来吧。”

“你们怎么去那了?”我很惊讶,世华山庄在小镇的郊外,是个休闲度假的地方,倒是比起其他地方那里的儿童乐园设施很多,但是怎么会突然去那里?我接着说道,“要不你们回来吧?”

“清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开车直接来吧。”夏医生挂了电话。我抱着电话愣了一下,抓起包赶紧马不停蹄的开车赶去世华山庄。

☆、一宵烟火共两世

世华山庄我只听说过,并没去过,在导航的指引下,我终于吭哧吭哧的赶了过去,到了已经七点多,天都黑了。夏医生带着暖暖在餐厅等着,我进去的时候,夏医生正不知道在和暖暖说着什么,暖暖笑得咯咯响。

“说什么这么开心?”我走过去摸着女儿的头问着。

“妈妈。”女儿转身,冲我伸开了手。我搂起她抱了抱,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她对我笑着说:“叔叔说带我们去玩转的马。”暖暖说的是旋转木马,这个山庄据说有个小型的游乐园,夏医生说的旋转木马应该在这里。

“今天怎么想起来这了?”我好奇的问着。

“特别的日子。”夏医生淡淡笑着,眸子里是种复杂而纠结的暖意。

什么特别的日子?我琢磨了一下:“你生日?”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知道夏医生的生日是哪天,整天忙忙碌碌的,还从没有关注过。

夏医生唇角扬起,深看着我:“那是不是今天我最大,提什么要求都行?”我还没说话,暖暖小嘴倒甜:“叔叔生日快乐,过生日可以吃蛋糕,还可以提要求。”这个小马屁精,越来越会说。每年她的生日倒是会和我提不少要求。

看着夏医生满眼的期待,我的心中有一丝不忍。既然是生日,也不想说些扫他兴的话,只是微笑着看他说道:“可以提要求,不过要我能做到的。你要是要天上的星星,我可摘不来。”

“我怎么会那么刁钻。”夏医生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很期待的看着我:“今晚陪我一晚上。”我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几分慌乱,夏医生又补了句:“我定了两个房间,你陪我聊聊天就好。”

我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夏医生,点点头答应,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对了,你定蛋糕了吗?”

“我又不是孩子,要蛋糕做什么?”夏医生眉眼舒展含笑,清朗若风,“至于礼物,你能陪我,就是最大的礼物。”话虽这么说,但心里总归有点别扭,就算是朋友,也不该空手而来,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待会送他点什么。

晚饭过后已经是八点多了,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我去一楼大厅边的礼品部看了看,除了衬衣皮带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之物,转了一圈,只看到有一排造型精致的打火机。忽然手机响了,夏医生和暖暖看我去洗手间时间太长,打电话催问着我在做什么。我一边匆忙应着,挂了电话指着一只还比较好看的对售货员说着:“把这个包起来。”赶紧塞到包里,往大厅外走去。

暖暖在门口已经等的不耐烦,拖着我往前走去:“妈妈,快点,能转的马。”夏医生带我和暖暖穿过两个场地,到了后面的游乐场,不禁有旋转木马,还有碰碰车,充气城堡等等。但是都没有什么人在玩。暖暖开心的问着夏医生:“叔叔,我能都玩吗?”

“可以。”夏医生笑着摸着暖暖的头。小丫头第一个竟然更想玩碰碰车,夏医生带她一个车,我自己一个车,被他们撞得来回跑,暖暖乐的脸都是红的,我也似乎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也追着他们撞了起来。

碰碰车结束,又去玩旋转木马,旋转木马很豪华,上面的灯闪着我看的有些心旌摇荡,直感慨自己没生在好时候,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高级的娱乐,爬树下河就不错了。

夏医生看着我笑道:“你也去玩吧,这个成人也能玩。”

我抽抽嘴角:“得了吧。还不让人笑死了。孩子玩就好了。”

“那有什么,谁说大人就不能像孩子一样放任自己一回。我陪你玩。”夏医生说着拉起我的手,牵起了暖暖,走到了入口。

也许每个女人都有一个旋转木马情结,闪烁的彩灯,梦幻的木马,我还是忍不住准备玩一次。暖暖坐在了最前面,我在中间,夏医生在后面,当身体随着木马起伏的时候,我的心似乎都飞了起来。原来游戏真的能带给人快乐的。我开心的闭上了眼睛。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我的情绪被带动的很高涨,忍不住对夏医生喜滋滋的说着:“好开心,你觉得怎么样?”

夏医生浅笑道:“你没听说过,旋转木马是最残忍的成人游戏,永远追逐,却永远追不到?”我的神色随着他的这句满含深意的话一变,笑容凝住了。还有这话?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夏医生拍拍我的肩:“逗你的,又认真。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回去了?”我问着。“当然不是,带你去个好地方。”夏医生说着抱起暖暖,大步走着:“出发喽。”

我紧跟着夏医生,走在后面,绕过游乐场和一个平台,转到了后面的一处池塘,池里的水映着一弯月,粼光泛夜。而池塘上有一座九曲桥,九曲桥的尽头,是池里的一座亭子。夏医生对我伸出手来:“当心脚下。”

我摇摇头:“没事。”并没有将手递过去,只是静静随着他的脚步,到了亭子里,这亭子的造景,倒有几分面熟。四周乌漆墨黑的一片,暖暖有些紧张,紧紧的抱着夏医生的脖子,嘟囔着:“叔叔——”

话音没落,忽然几尺之外的天空,一朵很大的红色烟花绽开,半个天空都亮了。暖暖的小脸满是兴奋,手指着烟花说不出话。紧接着又是一朵紫色的烟花,几朵大的烟花绽开之后,细碎的小烟花快速的腾空而上,半空吐蕊。又有掉下的烟火,仿佛就落在那池碧水之中。接天连水,绚烂无比。

我的手捂着嘴,吃惊的看着这漫天的烟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烟火的映照下,暖暖是兴奋,而夏医生是眸子深深的看着我,里面有种令我忐忑不安的深情。“至瑾,这是你安排的吗?”我忍不住问着。

夏医生淡淡笑着:“一直以来,我都有个愿望,能和你一起看一场烟火,只有我们,和暖暖。”夏医生的话让我忽然想起了今年的除夕,也同他看过烟火,只不过当时不止我们三个,还有里屋的凡苓。而且是在屋里,看的也并不清晰。也许是当时的遗憾,让他才有这样的夙愿。

我心里微微有些慌乱,说着:“怎么会有这种愿望?其实除夕那次,也一起看的嘛。不过没有这样美。”

“不一样,心境不同。”夏医生看着我,目光似乎穿过我看着很远的地方,“我说不上来为什么,除夕那次看烟火,我脑子里闪过种很朦胧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我和你也一起看过烟火,只是你在远处,我触及不到。只能远远的看着。”

他的话让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我哆嗦着声音问道:“是不是我和别人站在亭子里看烟火,而你在墙上看着?”说完忽然很慌乱,双手搓着,“我开玩笑的,看电视上那么演。”

夏医生怔了一下,微微笑着:“还真是那样。心里学上有种催眠术,可以把人催眠以后,让他到自己的潜意识去看看,很多模糊的情景,就可以清晰真实起来。”

“那你用催眠术催过自己吗?”我看着他问道,竟然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心里竟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不要让事情更复杂,不要让纠葛再重演。

夏医生的眸子在我的脸上逡巡了许久,淡淡笑了,如沐春风般的声音:“没有,心理医生是不会给自己催眠的。因为怕醒不过来。”

我舒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也得了我那个被爱妄想症,开始幻想了呢。”

夏医生哈哈大笑:“也许我被你传染了前世今生的概念。”说着把暖暖放下,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牵起我的手递到我手中,认真的说道:“清扬,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努力,我请你嫁给我。”他的神情,在漫天的烟花里,很深情的坚毅。

我屏息凝神的吸了口气,也认真回看他说着:“对不起,至瑾。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情分。但是我只能继续欠下去了。”

夏医生没有立即作答,只是静静看着我问道:“清扬,我想知道,你拒绝是因为他解除婚约吗?”

我的心里一阵纠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假设不来。”如果他不解除婚约,我会等到他结婚,如果他结婚,我还会等下去吗?我不知道,我完全做不了自己内心的主。

“我知道了。”夏医生没有再说。手中踌躇了许久,还是将盒子收了回去,“我不会勉强你。清扬。”

我忐忑的心放下,从包里拿出买的礼物递给他:“补上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夏医生打开看了看,唇角轻扬的收下了,顿了一下说着:“你忘记了,我不吸烟。”

☆、意料中外一线牵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脑子没转弯啊,我认识的人里,大部分人吸烟,我竟然忘记了夏医生这个个例,刚才着急忙慌的根本无暇多想,只是选着最顺眼的礼物。听到夏医生的提醒,我尴尬的嘿嘿笑着:“可以用来点蜡烛,烧东西,需要火的时候,就有嘛。”

夏医生的眉眼都舒展开了:“第二次见你这么无赖。”顿了一下说着,“清扬,你无赖的样子,挺可爱的。”他深情看人的神色虽然没有赵以敬那么动人,也有种别样的味道,有种熟悉的亲切。

可爱?我摸摸脸,都这把岁数了,这个词和我搭界吗。我咬唇微笑缓和着气氛:“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天上的烟火渐渐淡去,惟余寂寞的夜空,月如钩。夏医生抱起要打盹的暖暖:“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孩子也困了。”我点头跟着他回去。

到了住宿部,我跟着夏医生去拿身份证登记,看到夏医生的身份证我顺便扫了一眼,不禁愣住了:“今天不是你生日?”

夏医生眸子闪过一丝落寞,转而看着我定定笑着:“是你说的我生日,我并没说。我只说今天我最大。我的生日你已经陪我过了。”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好像之前是陪他过过一次了,在家做的饭还送了他一幅画。我的脑子啊,整天记得都是什么。我有些抱歉的看着夏医生:“我忘记了。一生傻三年,你知道的,女人生完孩子,脑子都不太灵光。”

“我知道。你的脑子只记得住一百年前。”夏医生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丝轻笑,眼神里是淡淡的惆怅。我也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只好装傻充愣。但我知道,自己也许是真的把他伤的很彻底。对于他,我竟然能够做到一切失忆。

人真的很奇怪,面对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习惯动作,一个眼神都能记住,但是面对自己没那么在意的人,竟然可以大脑短路到这种地步。我没敢再多嘴,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说错做错。赶紧带着暖暖溜回房间。

暖暖已经瞌睡的不行了,刚才玩的尽兴,一转眼就扑腾不动了,黏在我身上像块小膏药似的。我强把她弄醒,进去洗好澡,出来刚放到床上,已经呼呼大睡了。房间里有无线网络,我忙手机上网看看邮件。让我很开心的是,除了客户的咨询函,我竟然又收到了一封凡苓的邮件,告诉我她回北京了。转悠了一圈,觉得伤痕也治愈的差不多,决心振作起来,好好把事业做好。她仍有一句话触动我:“清扬,如果想忘记一个人,逃不是办法,静不是办法,要忙起来,才是办法。”

我的心一颤,想给凡苓回一句:“都不是办法,只有把那个人赶出你的心,才是办法。”犹豫再三,还是删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管爱的对不对,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建议置喙,不是不能,而是不懂。

想了想只回了凡苓:“记得照顾好自己。”放下手机心里却又登的一下,肖彬不是在北京吗?但还是没敢再提肖彬,心里思虑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把暖暖洗漱好,准备出去退房。敲了敲隔壁夏医生的门,没有人应。我拿出手机,正要给夏医生打电话,发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早晨七点多发的,我睡得沉没有听到:“清扬,我回南京了。昨晚我很开心。烟火很美,我会永远记得你在烟火里的样子。不论何时,有任何难处,要找我。”

心,忽然好像坠的很深,很沉。结束了?似乎应该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可是就这样走了,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欠了他许多,没有来得及还上,又继续欠着了。人和人之间,总有人是付出多的一方,循环往复,世世如此吗?忽然想起除夕那晚看烟火的时候,夏医生说烟花一直在向天上飞,但是完成绽放的使命,也就终结了。这算不算一语成谶?他的使命算完成了吗?心中的愧疚,更是浓浓。

“妈妈,我想找叔叔再玩转的马。”暖暖抱着我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应答,不知道她会不会不适应见不到夏医生的日子。我摸着暖暖的头说道:“暖暖,你要记得,你最亲的人,只有妈妈。叔叔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要总是打扰叔叔好吗?”

暖暖的嘴瘪了起来,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没有吭声。孩子对离别的概念,也许像温水里的生命,需要时间,才会渐觉痛惜。

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又出去见了几个客户,下午三点多到了公司,迎面看到还是愁眉不展的小杨,我心里一动,问着:“还在沙发睡呢?丝之恒的股票没跌?”

小杨说道:“别提了。今天才是心情过山车。早晨,丝之恒官微正式公布赵以敬和那个世家女人的婚约取消,股票刚跌了一点点,下午,就宣布那个女人成了丝之恒的董事,继承了股权。眼睁睁的看着那线又上去了。这心脏,一天没干别的,光来回动弹了。”

我愣在了原地,姚清莲真的成了丝之恒的董事,继承了那10%的股权?我最初看到赵以敬那么有把握,还以为这10%不会落到丝之恒的手里。怎么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这是赵以敬预料中的吗?

我快步走回了办公室,想给赵以敬打个电话,又怕耽误他做事,咬咬牙给肖彬去了个电话:“你知道丝之恒股东发生变化吗?”

肖彬顿了一下说着:“知道。向媒体宣布了,具体的交接手续还没办。赵信俭昨天上午从韩国回来了,一刻不停的主张操作这事。”

“那他就操作成了?”我不可置信的问着,“赵家的那些人能同意?”

“如今赵信儒不管事,赵信俭和赵茵一伙,别人也说不上话吧,但不知道赵信俭是不是动了什么歪路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在北京。这些消息也是上午打听来的。”肖彬的语气里一丝轻叹,“这出争斗,现在才正式鸣锣开张了。”

“那你怎么还在北京?”我一着急,话也说的语无伦次起来,肖彬此为什么不在南京,居然还能呆在北京。

“去了也没用。我还是留在这里,等着他调遣吧。这头也需要人。”肖彬的情绪不是很高。我也只好挂了电话。关心则乱,不得要领。

我在网上看着丝之恒公布的消息,时间非常有戏剧性。这边刚一宣布解除婚约,还不到一小时,马上又宣布姚清莲将加盟丝之恒,成为新任董事,将继承赵信儒夫人生前代管的10%的股权。而姚清莲是丝绸世家杜家继承人的身份,已被有关部门证实。

有关部门,这个词是个好词。我在纳闷到底是什么部门,还能证明这些事,户籍?族谱?我想不明白。

晚上和客户吃饭,他们也聊起丝之恒的变化,都笑道:“如今丝之恒可是上演好剧,一天三波,都不重样。”

“可不是。又是悔婚,又是董事,那个丝绸世家到底和赵家是什么关系,怎么还有继承权?”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道:“什么部门能认定她的继承人身份?”

一个老总抿了口酒笑道:“宋总连这都想不通?只要有人,什么部门戳一个红章不能解决问题?国家没规定是哪认定,要是普通老百姓,人家是来回踢皮球不理你,没地方愿意出这证明。像赵家这种上火事,只要有门路,什么章拿不来?那还愁吗?”

我才恍然,是自己太迂了。心里更加跳的慌。旁边一个人说着:“不过也怪,消息都这么波折,但股价就是不跌,这也奇怪了。”

“嗨,管人家那么多,先说说明天南京的丝绸交易会吧,宋总,我这边会派一个专业的技术跟着你过去,如果做下来渠道,我会给到一个好价格的。”之前那个老总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正题。我点头应着。

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和他们吃过饭,就匆忙告辞。去张帆爸妈家里把暖暖接上,到家已经快十点。我迫不及待的给赵以敬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他,声音有些疲惫:“清扬,有事吗?”

“我知道了丝之恒的变化。”我问着,“这还在你的掌控中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着:“还在。比想象的艰难了一点。没想到赵信俭也手这么快。姚清莲身份的认定做的很迅速。”

“那就是说,这10%会转到赵信俭手里?”我的心提了起来。

“无所谓。她要是不转,还玩的不痛快。”赵以敬的声音冷冷的传来,似乎有着决胜千里的雄心,“既然要斗,索性就都豁出去。”顿了一下,赵以敬问我:“明天南京的丝绸交易会很大,你来吗?”

“我去。”我回答着。

“那你等我,我中午找你谈谈,带你见个人。”赵以敬若有所思的说着,不知在筹划着什么。

☆、陪我一起走的路

“什么人?”我好奇的问着。

“到时你就知道了,明天再细说。”赵以敬温声笑着,问道:“孩子睡了吗?”

我怔了一下,觉得几分意外,这份关心来的有点突然。我微微诧异的答着:“睡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电话那边的他竟然语气里有丝生涩:“我在学习做好------父亲的角色。”这话像一股巨浪轰的扑了过来,我的心砰的绽开,开心、甜蜜,忽然就像夜空的繁星,绽的满满。这就是赵以敬,随时一句听着很普通的话,都能挑动我最敏感的神经,然后拨出让我心旌摇荡的旋律。

“胡说什么。”我声音微颤着嗔了他一句,匆匆挂了电话。而留在心里的那丝震颤,让我忍不住唇角上扬的幸福。

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颗笃定的真心,一份对我女儿的关切,就足够。

洗漱收拾好,我又坐在电脑前处理了几封邮件。顺便上网看了看丝之恒的股票情况,我不像张帆他们会看的仔细,只能大致看着K线的走向,始终是上涨的。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继续上涨对赵以敬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而这场争斗,以我的知识和能力,目前在牌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趋势。

我出神的想着,用手边的笔在纸上重重划了一个三角,里面写了个“1”,标了一个向下的箭头,压在了手边的笔架下。

第一场回合,看起来是赵信俭打的不错,姚清莲那10%的股份,他得到了。那第二步呢,以敬会想什么什么办法也增持股份?股价下跌抄底?我只想的出这一个办法。但是看眼下股票上涨的趋势,这个办法很难啊。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笔扔了下去。我爱的人选择了我,但我不知道他因此而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开车赶赴南京。今天是丝绸交易会,各个参会的丝绸企业会在展馆陈列自己的产品,有原料,也有成品。包括厂丝,坯绸,面料,服装服饰,家纺工艺等等。分七个大展区,不同的主题。

而我的用处,一方面是帮没有参会的企业去联系上下游的业务,昨晚吃饭的几个老总里,就有托我去帮着联络的,而另一方面,也正好可以多了解一些原料企业以及成品企业的信息,为以后做渠道铺路子。这种交易会上,如果用心做,成交量可以很大的。

我在几个展区看着,丝之恒的展区一如既往的气派,不过负责讲解介绍的我不太认识。旁边挨着的是丝路的展区,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钧正在和旁边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说着什么。我匆忙转过头去想走开,却已经晚了,身后传来顾钧不确定的喊声:“清扬?”

我顿住了步子,转过身看着大步走来的他,顾钧还是很瘦很憔悴,不知道是丝路的业务太忙累的,还是自己的状态没有调整好。我冲他淡淡打着招呼:“你也在?”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顾钧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有一丝讶异:“清扬,你的气色看着挺好的。”

我微微一笑,最近心情脱离樊笼,自然气色好一些,我回答着:“还行吧。你怎么样?”

“还那样。技术也不好做。”顾钧皱皱眉说着。转而看着我问着:“前几天听人说你现在自己开公司做老总了,真的吗?”我点点头,顾钧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却半晌微微摇头说了句:“不知道是你变的太好还是我原来-----”顾钧没有说下去,但我却明白他的潜台词,还是原来没看到我的优点?他的眼里只有要死要活的蒋荻,哪能看到我?

我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说着:“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等一下,”顾钧说着,“暖暖好吗?我----什么时候去看看她?”我的心里忽然很悲凉,他还记得暖暖?我不由看着他冷笑道:“我还以为你的记忆里,早没了这个女儿。”

我的话音刚落,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传过来:“顾钧,你总让我惊喜啊,在这都能勾搭上?”我抬眸一看,蒋荻正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如今蒋荻愈发的瘦弱,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

“你又胡说什么,偶尔碰到,我们说说女儿的情况。”顾钧皱着眉头,看着来来往往驻足看着我们的人,脸上几分不耐。

没想到蒋荻听到这话像被刺了似的更急的跳脚:“女儿?我告诉你,就算我生不出来,你也休想把小妖精弄进我家里。我上次就告诉你,不行!这念头你动都别动。”

我听出了门道,任我再好的性子,也终于按捺不住,对着蒋荻冷声道:“请你说话尊重点,你们的家务事请不要对着我讲,我的女儿,你们也休想打任何主意。”说着转身就走。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么倒霉的事都能赶上。

被蒋荻这么叫唤了几句,身边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还有两个估计是报道展会的记者,拿着专业的大相机也在看着,顾钧眼看影响不好,使劲抓着蒋荻往丝路的展位上走着。蒋荻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跟着走去。

我好容易舒口气,传来“啪啪”两声很响亮的掌声。姚清莲拍着手迎面走了过来:“精彩,宋总,你真是走到哪里都是故事。”说着看了看旁边的记者,笑着说道:“对了,小于,你上次不就要做宋总的专访吗,喏,那就是宋总的前夫,丝路的乘龙快婿。他们的故事,都很励志。”姚清莲今天穿了一套紫色的职业装,很有点丝之恒董事的风度。而且也不愧是丝之恒的董事了,气派也越来越大,身后就是赵以敬、赵信俭、赵茵,依然落落大方将讥讽的戏码演的不动声色。

这下惊爆了一众记者的眼球,来回的拍着,这下蒋荻不愿意了,冲到顾钧前面挡着:“拍什么拍,有什么拍的?”说着愤愤看着姚清莲冷笑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现在是你看她不顺眼吧?你被她抢了少***位子扯我们做什么?”

姚清莲也许太急着让我难堪了,却忽略了蒋荻不是我一样的闷嘴葫芦,而是和她一样的伶牙俐齿。忽然我想起了一个词,当悍妇遇到悍妇。讲的就是眼前的情景吧。但蒋荻的爆料显然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因为婚约解除的爆炸新闻昨天才刚公布。

有人忍不住问着:“原来赵家董事解除婚约是有人插足啊?”“就那个吗?”-------也许是我面对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旁边又站着赵以敬,我的心虽然很沉,但是没有很恐慌,该来的,都会来。

姚清莲的脸变得青绿,嘴微微张了张,并没有说话,当着这么多媒体,好强的清莲是不会承认她被我抢了未婚夫的,那是对她的耻辱。我挺了挺脊背,以沉默回应着所有的质疑。转身向外面走去。

当这个世界混乱的人群在各种混乱揣测你的时候,沉默,是保持自己尊严的有力途径。

只是面前的那条路,似乎长了点,从我的位置到这个展区的出口,也不过几十米,竟然觉得长的望不到头,我不知道自己这副强装的优雅能保持到几时。忽然,赵以敬从展区的台上走了下来,温声喊了我一句:“清扬。”

我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他很从容的走到我身边,沉声对我说着:“跟我走。”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质疑,又算什么?

他就那么和我并肩而立的走在一起,向展区后面的工作间走去,有个记者问着:“赵董,这位是你的下一个未婚妻吗?”

赵以敬抬头看了他一眼,稳稳的回答着:“如果她愿意,她会是我的妻子。”说着牵起我的手,继续大步走去。再有人问任何问题,譬如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为什么会解除上个婚约等等,赵以敬没有再回答。

那条路,是我这辈子走的最短却最荡气回肠的一段。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可以这么毫不顾忌的,豁出去带着我走。超越了他能承受的压力,他能担负的舆论,他能给予的未来。

到了后面的工作间,有一个丝之恒专属的小会议室,赵以敬对我淡淡笑道:“先在这呆一会。等一会我找人送你出去。”我点点头。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已经被用力推开,赵信俭、赵茵和姚清莲走了进来,赵信俭看着赵以敬说道:“以敬,你怎么越来越糊涂,如果你这么不顾及公司的形象,我会申请召开股东大会,重新按照股权,分布各个股东的职责。”

好一个重新分布,这个理由找的好。赵信俭看来是自信自己增加了姚清莲那10%的股份后,是第一大股东的稳固地位,才会如此的着急想尽快洗牌,自己上马,刚好找了刚才的理由,倒是见风使舵的快。

“哦?按股权重新分布?”赵以敬狭长的眸子眯起,定声道:“好啊。我同意。定个日期,明天下午怎么样?”

☆、声东击西今得益

赵信俭没想到赵以敬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一下说道:“明天下午?”

赵以敬看着赵信俭,一脸的清冽,硬声问着:“不敢了吗?”

赵信俭被赵以敬一激,一拍桌子:“我怕什么?那就明天下午。今天就通知所有股东。”说完拂袖而去。赵茵愣了一下,赶紧跟着赵信俭出去。姚清莲没有动,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以敬:“以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赵以敬反问道:“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可提醒你,股份转给了赵信俭,你收不回来。”

姚清莲的神色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我的股份转移,下午才正式签字生效,如果你肯回头,还有机会。”

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当诱惑又一次出现,是不是每个选择都变的艰难重重?赵以敬眉梢扬起,勾唇一笑:“笑话!都做了决定,还回头做什么。”说着牵起了我的手,声音很坚定:“我认定的人,这辈子只会是她。”

我的心跟着重重的一颤,一辈子能得这样一句话,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真的不枉一生。此刻,我忽然觉得,如果我这辈子没有遇到赵以敬,会是多么平淡似水。也许以前我会认为那种平淡是幸福,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和这样强烈的情感相比,那样的平淡是多么遗憾。

姚清莲眸子里的火星一点一点的彻底堙没,她的神色变得凄寒绝望,看着赵以敬欲言又止,转看向我冷声道:“宋清扬,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贱,什么男人都下得去手。不过,我会让你知道,抢别人的东西,会有代价的。”

赵以敬眉间一蹙,声音很冷:“要是装修养装不下去,就滚出去。”

姚清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身子随着微微晃了晃,眸子阴阴一笑,挺直了腰杆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神情,我忽然有丝心慌,看向赵以敬道:“你真的确定局面能把握吗?我有点担心。”

赵以敬捏了捏我的手笑道:“放心。现在就这么啰嗦,当了老婆后可怎么办?”我的脸顿时绯红,瞪了他一眼咬唇不语,心里却是丝丝甘甜。

赵以敬外面还要去忙,我在会议室自己待了一会,听着外面不再喧闹,偷偷的从侧门溜了出去,躲过了各路记者的眼线,钻进车里,等着赵以敬出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机响了,赵以敬的电话,让我到会展中心的东侧有一家饭店的包间等他,我开车过去,又等了一会,他也到了,还带了一个四十多的男人。

看到我介绍着:“这是宋清扬,这位是杨律师,我的法律顾问。”我和那位姓杨的律师握着手,却不知道赵以敬找他来做什么。

三人落座,点好了菜,寒暄了几句,赵以敬开口对我说着:“清扬,我名下有一些资产,我想转到你那里。”

这句话把我彻底打懵了,我不由问着:“为什么?”

“这场斗争,虽然我有把握,但还是以防万一。”赵以敬看着我,声音很沉,“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也有个保障。”

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却想不明白,这场斗争,就算最后输了,不也就是当不上董事长吗,还有股份在,还有公司在,还有生产线,还有成悦锦,怎么会到了把所有资产赔上的境地?我微微摇头:“不用,以敬,我们不会到了那个地步。”我在给自己信心,也在给着赵以敬信心。

“听我的。”赵以敬的声音笃定,“只有把你和暖暖安顿好了,我才能豁出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杨律师开了腔:“宋小姐,你还是听赵总的吧。转到你名下,万一有闪失,有这些资产,也还有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