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移世易。”赵以敬的眉目几分无奈,“赵信俭的动作够快,我刚答应,他就听到风了。还说这种大事应该上董事会讨论,笑话,我主管的分公司,涉及金额又在50万以下,我有什么必要和他讨论!”

“项目金额是50万以下,但是风险肯定不止,赵信俭之所以能鼓动其他董事,肯定也是拿风险说事的。”我看着赵以敬叹气道。

“你很聪明。”赵以敬啜了口茶,目光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刚答应?我忽然心中一颤,不禁盯着赵以敬问道:“是不是你答应了,上面才帮你找的关系放的清义?”

赵以敬没有说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半晌说着:“他虽然主抓科技和教育,但是毕竟和分管公安监察的,只是打个招呼的事。”

心,在一瞬间变得沉甸甸的,为了清义的事,没想到赵以敬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没有任何人情是可以随随便便的欠着的,而如今在权力相制衡的时代,这种人情交易更要来回速递,很快见到自己需要的成效。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要什么说法?”我追问着。

赵以敬把茶杯放下,向沙发后靠去:“要么反悔蚕种的事,要么他们集体撤资。”看着我目光清冷,“要么停止成悦锦上线的所有准备工作,同意赵信俭的地产项目。”

真好的三条路,哪条都是死路,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沉静的男人,我的心疼的要揪了起来,他面对的都是什么复杂的情况和险恶的人心。难怪赵信俭会和姚清莲狼狈为奸把清义弄进去,原来来来回回都是他得利。

赵信俭的目的只是最后一条,停了成悦锦的研发,让他和那位赵家“惹不起”的人物的地产项目继续推广,进而慢慢架空赵以敬,就是他的如意算盘。这条路赵以敬绝不可能走,成悦锦是他这么多年累积的心血,他当这个董事长就为了成悦锦的研发、上线能顺利进行,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蚕种场反悔就更不可能,答应了人家的事,清义也放了回来,如今反悔赵以敬以后都别做人了。我犹豫着问道:“他们都撤资,对公司的影响大吗?”

“摊子铺的这么大,那几个股东又都是持股不少的,资产清算后,现金流根本无法维持公司正常运转。”赵以敬摇头,“那事情就大了。”

我想想也对,当初老邓撤资我还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他的股份折现还给他。何况丝之恒这么大的企业。

我无力的坐在赵以敬的旁边,陪着他一起沉思起来。人家的处境是两难,如今倒好,是三难了。怎么做才能挡着悠悠众口,扭转这个局面?

“要是有真正的成悦锦就好了,申请地标,他们就没有借口再说效益保证不了,让你停止成悦锦的上线。”我咬唇叹道,可是真正的成悦锦,连外婆都没有,去哪里找?三天,就是打破脑袋,三天的时间去哪找成悦锦?

“没有真的,就再做次假的。”赵以敬沉吟道,“只要时间差打过来就行。初审加复审,最快也要三个月,初审可以走走关系通过,这样即便复审不批,也有三个月的时间,新的成悦锦的研发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可以出来了。只要出来,后面上线的事都好说。”的确,研发是关键,需要的资金大,还都是看不见成效的打水漂,这段黎明前的黑暗,如果不是赵以敬坚决,其余的股东也好,董事也罢,是绝不会把钱花在这种耗时长,效果未知的事上的。

而目前的行业里,又有几个是愿意走高投入,高风险,依托科技创新的路子呢?大家更愿意赚快钱。只有赵以敬,算是异数之一。可连这个硕果仅存的异数,也面临着众人倒戈的局面。

“有风险吗?”我问着。

“有。连续两次不通过,就五年内不能再申请。那即使找到真的成悦锦,也没法在五年内申请地标了。”赵以敬答着。五年,对一个企业来说,五年是什么概念?太漫长。

“但是没办法,再背水一战吧。”赵以敬摸出烟点上了。缭绕的烟雾,让他的目光有些迷离。

作假,这个词在我心里一直不是个好词。我对造假的事心里始终是排斥的,但是此刻,这却成了救命的一根稻草。我问着赵以敬:“怎么做?把现在丝绸做旧吗?”

赵以敬吐了口烟,摇头缓缓道:“那不行,年代没法做旧,初审首先就是用技术查年代。”也是,同位素,碳十四,都早被用来鉴定文物了。

赵以敬接着说道:“找块民国那个时候的丝绸不难,难的是厂标,不行就做个成悦的厂标吧,到时找找关系,做检测的时候,只对丝绸主体测测,把厂标放过,倒不是难事。反正检测一般都是针对主体。只是这迭字的悦,怎么排布的?还是个问题。”

成悦锦没人见过,两个迭字的“悦”的厂标,虽然风物志上有记载,却没有绘图说明是怎么迭在一起的,如今要生生的造出来,也确实很难。赵以敬接着说道:“评审的时候,厂标会做比对,把厂标和图库进行电脑分析。”

“这么复杂!万一和图库的重复怎么办?”我忍不住叹道。这就麻烦了,因为厂标即使作假,也要找专人参照着民国风格去设计,万一和图库的撞上,那初审即使找关系,也够棘手的。看来作假也不是随随便便做得了的,要想骗过,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看我一脸沉重,赵以敬笑笑:“别紧张,哪有那么容易重复。随便弄一个,先拖着时间要紧。”

我点点头,却比赵以敬都紧张,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赵以敬拍拍我的手笑道:“好了,休息吧,这些事我有应对。”

赵以敬沉沉厚重的语调让我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我上楼陪着暖暖睡去,却一夜无眠。不知何时,我已经开始因赵以敬的事业顺利而舒畅,因他受阻而揪心,这种不由自主,我都无法控制。

成悦锦的颜色,厂标,都是未知数,作假都没有谱。那晚我拼命地从记忆里搜索着,那些曾经给浮现在我脑海里杜衡和赵石南的细节,我一遍遍的过滤着,却始终只有大幅华丽的丝绸,并没有细节的厂标的模样。

快到黎明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想起夏医生以前的一句话:“心里学上有种催眠术,可以把人催眠以后,让他到自己的潜意识去看看,很多模糊的情景,就可以清晰真实起来。”我的心蠢蠢欲动起来,如果真的催眠了,会不会看到厂标的样子?

第二天把暖暖送到幼儿园后,我有些纠结是否去找夏医生,再去打扰他实在不妥,但是催眠这种事还是有些风险,找别人又实在不放心,想来想去,直到中午,还是忍不住给夏医生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熟悉而有些惊喜的声音:“清扬?”

“至瑾,”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直奔了主题:“你在南京吗?我想麻烦问下你,能不能做催眠?”

“谁做?你吗?”夏医生问着,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夏医生的声音很坚决,“清扬,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我不建议你做。”

☆、情到深处无惧处

“为什么?”我不禁好奇的问着。

“你先告诉我你做催眠做什么?”夏医生问着,没等我回答,就淡淡笑道,“是想回忆一些事情吧?”

果然是心理医生,我心里又是一叹,在夏医生面前,心理是很难有任何**的。我回答道:“是,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聊过的一些我记忆里的事吗?我的记忆里总有些近百年前的片段,有的很清晰,有的很模糊,我现在需要让那些模糊的清晰起来。”

“要是这样,我就更不建议你做了。催眠是心理治疗的一种,分很多种方式,也针对很多种类型的患者。有些心理疾病可以用催眠来治疗,轻度抑郁,神经官能,自闭恐惧等等,用催眠的效果是不错的。催眠的程度分轻度、中度、重度三种,你的需求不是轻度和中度可以解决,因为你不是简单的治疗心理疾病,你是需要进入潜意识深处,触发大脑前额叶记忆分区的深度功能。这需要进入重度催眠才做的到。”夏医生声音缓缓的向我解释着,“而重度催眠,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是不会轻易做的,因为患者有可能进入僵直或梦行状态。”

“梦行?”听到这里我不由好奇的问道。

“类似梦游。”夏医生解释着,“后果会非常难以预测,万一把握不好,会导致精神方面有不良反应。风险很大。”

梦游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梦游的人会完全无意识的蹦跳走路,如果家人看到千万别去惊醒,否则梦游者被惊醒会被吓死。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催眠要达到这种深层的程度,也确实有风险。我有些犹豫了:“哦,原来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种,拿个钟表晃晃,睡一觉就可以回忆起来啊?”

“不是。”夏医生的声音有些沉,“清扬,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做这么危险的尝试。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如果方便,我们见面聊聊,看我能帮你什么?我还在南京。”

我的心一突,本来就是脑子一热的想法,如果风险这么大,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而和夏医生的见面,想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对夏医生,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感动?抱歉?内疚?都有点,却也都不尽然。我忙说着:“那我先想想,如果决定做的话,再找你吧。”

“好。”夏医生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和失落,“如果要做,一定要找我。虽然我未必能帮你做催眠,但我毕竟在这个行业,帮你找个资深的心理咨询师还是没问题的。”我道谢后挂了电话。心里怅然若失。这条路还蛮有风险。

那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外婆,清莲奶奶?清莲奶奶不能去问,免得打草惊蛇。那再问问外婆?也不是没想过,可想想外婆提起成悦锦就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怕也问不出来。我犹豫着拿起电话给家里拨了过去,果然外婆如同我预料的一般淡淡说着:“我不记得了。”

“外婆,你再想想呢?”我死皮赖脸的缠磨着外婆。

外婆呵呵笑着:“傻孩子,我要是记得,怎么会不告诉你?的确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年代太久了。”

我失望的挂了电话,一整天在公司也没什么情绪,心不在焉的做了几个单子,脑子里反复的想着究竟还有谁,会看到过成悦锦-------

晚上把暖暖哄得睡着后,屋外飘起了点点雪花。南方的雪,落到地上变成雨。又是一年将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可我和赵以敬的生活,却一波未平一波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信俭才能彻底放下篡权董事长的念头,给我们一点平静的生活。想着离赵以敬的生日也不远了,今年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陪在他身边,给他选礼物,为他庆生日,哪怕不能解忧,也能为他烦乱的心情增添一丝色彩。

说干就干,我一时兴起,蹦到电脑前查看着,如今的九零后,零零后都怎么浪漫的庆祝生日,放个烟花?看个日出?似乎都有点太年轻,最后还是决定订一家旋转餐厅,看看夜景吃吃饭就好,只要礼物别出心裁就行。拿起电话拨了饭店的电话,竟然还有人接,我顺利的定好了包间。正要继续查查送什么礼物,忽然门一推,赵以敬回来了。

我忙关好电脑迎了过去,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问着:“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赵以敬换好衣服,揽着我坐到沙发上笑道:“你都快比我还关心了。”揉揉我的头发低沉看着我道:“这么操心,老了怎么办?人家是娶老婆,我是娶老太婆。”

我捶了他一拳笑道:“我没嫌你老,你倒嫌起我来了。还懂不懂害臊?”却被他把手腕轻轻握住揽进了怀里,低声说着:“没羞没臊,才是夫妻相处之道。”居然还挺押韵。

他总能一本正经的把我搞得面红耳赤,我一边推着他一边转移着话题说道:“对了,你生日要到了,想要什么礼物?我先征求征求你的意见,要是没什么需要的,我就自己看着办了。”

赵以敬什么都不缺,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看着我勾唇露出个有些坏的笑:“谁说我没需要的?我需要个老婆。”

“你又来。”我的脸又烫起来,嘟囔着:“再这么没正经,我不和你说话了。”

“我和你说正经的。”赵以敬敛了笑意,用力握住了我的手道:“清扬,我们就在那天领证吧?”

我的心“腾的”一下窜到了嗓子眼,“结婚”这个词是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话?我和赵以敬都有些过分理智,不是浪漫的人,可是他那淡淡的话,总能直接就击中心脏,比任何的誓言,任何的举止,都更浪漫的无以复加。我脸红心跳的怔了半天,憋出几个字:“就这样?”

“哈哈。”赵以敬朗声笑了出来,“难道还要浪漫的求婚?”

我微微低下头小声说着:“也未尝不可嘛。”

“那我要认真想想,怎么打动我的小妻子。”赵以敬抬起我的下巴,眸子里的深情几乎要把我堙没在里面。我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幸福的我。

爱情的最高境界,是不是相看两不厌?当我们携手到了余生的时候,仍然能这么相互看着,在彼此的眼中找到自己?我不知道深爱是什么,是否像电视剧里那样浪漫温存,我只知道像我和赵以敬这样能像偎着坐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气息,这种温情和浪漫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婚姻里,真的需要爱,有了爱,才是支持度过一切的基石。

自我陶醉了好一会,我忽然醒悟过来,瞪着赵以敬说道:“差点又被你蒙混过去。今天事情进展的到底怎么样?厂标做出来了吗?”

赵以敬看瞒不过我,淡淡说着:“没有。找人设计了几个,不满意,当代气息太重。一看就不真。”

“那怎么办?”我开始愁眉苦脸。

“只有一个稍微好点,但是很像民国同期另一家丝绸厂的厂标,只怕过不了电脑比对。”赵以敬微微摇头,“明天再试试。看看有没有中意的。”顿时,我和他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就算初审找人托关系,也得靠点谱啊,漏洞百出的作假,肯定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一夜不安眠,第二天起来下楼,赵以敬已经先走了,李姐看到我说着:“赵先生刚走,吩咐我说等您起来后告诉您,今天路滑不好开,坐张师傅的车去你公司。”张师傅是赵以敬公司的司机,有时赵以敬不开车或有需要的时候,会打电话让他来接。

我“哦”了一声,看了眼窗外,心里暖暖的。昨晚下了雪化了,到了后半夜降温上了冻,路上又滑又泥,的确很不好开,刹车都不好踩。李姐笑着对我说道:“赵先生真是细心。”我的心中,说不出的热乎。爱到深处,心自然细。

以前总觉得像赵以敬这种人,面冷心冷,又忙得连轴转,怎么会有时间家长里短知冷知热?却不知道他用起心来,多少人都远远不及?即便是夏医生的温暖,似乎都不及他的关切来的肺腑,来的赤诚。

张师傅开车把暖暖送到幼儿园,问我道:“宋小姐,接着去您公司吧?”我想了下,对张师傅说道:“送我去人民医院那边。”

夏医生的心理研究所,就在人民医院附近。我还是决定去找夏医生,为了赵以敬,一个将要做我丈夫的男人,一个把温暖和关爱都给了我的男人,我又有什么风险不能承担呢?

到了心理研究所门口,我让张师傅回去,拨通了夏医生的电话:“至瑾,有时间吗?我到了你单位门口。”

“我在。”夏医生的声音有一丝惊讶,随即对我说着:“你进来吧,我们这里对外,不需要登记。5层507。”

☆、一眠再入红尘中

我挂了电话,走进了那家心理研究所。到了507,看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夏至瑾”三个字,心里一刹那有些翻腾,我一个冲动站在这里,竟没想好该以如何的方式和他见面。转而又淡淡一笑,我和他,从病人和医生的关系,又回到了起点。

我抬手刚要敲门,门已经开了,夏医生就这样立在了我面前,看着我沉沉微笑:“估摸着你也该到了。进来。”说着把我让进了屋里。

我走了进去,夏医生在南京的办公室我从未进来过,比北京那边的设施环境看着简陋些,我的心里一阵淡淡的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夏医生也不必放弃北京的条件到这里,不觉几分伤感,看着夏医生道:“至瑾,你还有机会回北京那边吗?”

夏医生给我倒了杯茶递到手里,深看着我说道:“为什么要回到北京?”

“那边的科研条件,医疗条件,都会更好一些吧?更适合你事业发展。”我接过茶杯。

“再说吧。我觉得南京也不错。虽然我是北方人,但是却觉得南京的气候、生活更适合我。”夏医生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平静的转着话题,“别说我了,你好吗?清扬?遇到什么事了?”

夏医生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暖,让人永远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比以前更消瘦一些,不过看起来也蛮有精神。再见到他,气氛比我想象的要舒适,他不温不火的语调,平和深沉的目光,似乎我和他之间的那些情感纠葛过往,都不曾发生一样,只是如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亲切自然,这样很好,让我没有很多愧对与他的压力。只是我不知道是他内心释怀了,还是他的职业素养。就如我在他面前无**一样,相反的,我却永远看不懂他的心思。

我出了好一会的神,才缓缓回答着他道:“我很好。不过最近遇到一些小事,我想把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片段变得清晰。”

“具体点呢?”夏医生看着我问道。

“我想看清楚当年成悦锦的厂标,长得什么样子。”我定定回答着,“至瑾,帮帮我。任何风险,我都可以承担。”

夏医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平静,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看着我说道:“清扬,难道我和你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吗?这个风险是非常大的。”

“我可以接受。”我看着夏医生说道,“我相信比较起风险,还是成功的概率更大,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医生把催眠用作治疗。”

“这不是一回事。”温文的夏医生语气有些难以淡然,“你不是治疗,你是深度催眠,会出问题的。清扬,赵以敬知道你做催眠吗?需不需要我和他沟通一下?”

“千万别。”我差点喊了出来,看着夏医生说道:“别告诉他。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他公司的安危,我必须要试一试,再说你是专业的啊,怎么会让我危险呢?”

夏医生抬手扶着额,忍不住抹了把脸看着我,目光都是痛惜:“清扬,我不同意。我对自己的患者都从不用催眠,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危。”

他的那句“我不同意”,让我的心嗵的跳了一下。顿时我和他都有些尴尬,毕竟我和他,都是曾经努力想靠近的两个人。方才竭力的掩饰,到了现在,都无法遁形。

我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说着:“至瑾,如果你为难,我再去找找别人。”说着我站起来想走,“别!”夏医生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顿了下,又无奈的松开,想了一会儿说着:“既然你执意要做,我帮你找个人。你等我一下。”说着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他回来对我说道:“我们这里有个主治抑郁的研究员,很擅长催眠,我带你去找他。”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上了九层,到了一间诊室,门外挂牌是“朱长修”研究员。

“长修,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宋清扬。”夏医生给我们做着介绍,我打过招呼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比夏医生大不了几岁,看着也很沉稳,也许是心理医生的特质,面色都很平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可能是助理,在摆弄着一个仪器。

他看着夏医生笑道:“你不是也能做吗?还找我。”听他的语气,和夏医生应该是极熟悉的。

小助理插嘴笑道:“医生都不给自己亲人开刀,下不了手。”

“又开玩笑。我只是选修,怎么比的了你专攻。”夏医生笑着拍拍朱长修的肩膀,“先帮她试试耐受度,看看能不能做。”

朱长修点头,带我和夏医生进到里面的治疗室。这里四处用隔音板装修过,走进去后不闻一丝响动,他示意我坐在专门的椅子上,可以微微向后仰着,坐上半躺着很舒服,夏医生把我的手机拿了去关机。

朱长修先是让我辨识了一些图片,又闻了些气味,做了些基本的检测,并把每一项做了相应的打分。然后想了想,对我也像是对夏医生说着:“我们还是用常规的柔性催眠。可以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朱长修把帘子都拉上,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有桌上一盏昏黄的小灯。朱长修对我语气很和缓的说着:“来,宋小姐,放松,看着这盏灯。”

我把注意力放到灯上,发现灯的光晕在一圈圈扩大,又一圈圈缩小,来回反复自动调节着,几下看来,脑子有点晕,朱长修的声音很平:“宋小姐,至瑾已经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一点,那现在你想象一下,这里就是通往你记忆的路,你一点,一点向里走着-----”

不知道是我对朱长修太陌生还是怎么回事,反复试了好几次,我竟然都进不了状态,越着急越清醒,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朱长修对夏医生说道:“至瑾,宋小姐的状况,有点难催眠。这是个体差异。实在不行,试试用微电流刺激,可以缓缓进入状态。但是如果做微电流,那要签责任书了,我不敢再当做帮忙了。你懂的。”

“不要。”夏医生不禁说着,“那样副作用太大,普通人受不了。”顿了一下,对朱长修说着,“这样吧,我来试试。你在一旁指导。”朱长修想了想站到了一旁,带开玩笑的说着:“至瑾,这样我可纯属友情帮忙,不能记录在病例,否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知道。”夏医生也淡淡笑着,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背道:“清扬,别着急。看着我。”周围又静了下来,看到坐在对面的是夏医生,我心里稍稍舒缓了些,夏医生很平静的说着:“清扬,你的记忆,应该在八十年前,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吧?”

就这么一问一答,夏医生的语速很慢,也很平,屋里很黑,昏黄的一盏小灯,有一股淡淡让人安神的味道飘来,我渐渐的有些犯困,而对面的夏医生,与他本来的熟悉让我的心情比面对朱长修的时候踏实安心了许多,我和他,也是本有着渊源的纠缠啊。看着他忽然让我的思绪跑到了那个烟火漫天的夜晚,跑回了八十年前,杜衡,赵石南,赵凌泉的时代。

-------------往昔-------------

赵石南从北平回到了扬州,北平的院子,除了留下两个年长的家丁看着,其余的人也都随着回到了扬州,一车车的器具,一车车的锦缎,都重新回去。

院里的秋千,寂寞萧索,想着来到北平,杜衡欢歌笑语的坐在那里荡秋千,似乎还是昨日的事,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赵石南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沉重的朱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原来锁了一个人,如今,这里锁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时光荏苒,赵石南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从北平,到天津,到西南,只要有锦缎,必有赵家的锦。只是那锦,再不叫成悦,只是普通的赵家丝绸锦缎。但赵家的普通锦缎,也远胜于寻常商户。销的也极好,但是无论销到哪里,赵家的人都知道,锦是一则,更重要的是,要探问少***下落。

尤其在上海,开了不下十家分店,赵石南得了闲就去上海的分店,有时坐在店里一整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落寞。到了晚上,再用酒把自己灌醉。醉了吧,只有醉了,才能在梦里看到那张纯净的笑脸,那幅抿唇轻笑的俏皮神色。

扬州的老宅,赵石南很少回去,茯苓生了儿子,如今母亲赵老太太终于称心,整日看着乖觉的孙子于心甚慰。赵石南偶尔回去,除了看看儿子,心里竟然空的找不到一点寄托。

茯苓有次怯生生的问着赵石南:“母亲说该给孩子起个名字,找了族里的老太爷,起了政辰的名字,你觉得呢?”赵石南摸着孩子的脸蛋,点头应着:“随母亲吧,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大名可随了老太太,你起个小名吧。”茯苓的声音低的几乎要哭起来,从杜衡不见,她就几乎没见到过赵石南,好容易见面,也说不了两句话。如今孩子想得个名字,竟也如此艰难。

赵石南的声音很清冷:“小名?叫思衡。”说着定定看着孩子,可惜孩子长得像赵石南,如果像茯苓,自然便像杜衡。赵石南看着孩子有些怔忡,如果这是他和杜衡的孩子,该有多好?

☆、情幻生:锦落

茯苓听着这名字,心里像刀绞一般,纵然自己再出生卑微,再不通文墨,这两个字里的深情,她还是读的懂的。但是人各有命,她也没法子,只好点头同意。赵石南匆匆说了这么两句,也无心再呆,转身就要走。

茯苓从柜子里拿出那双虎头鞋,准备给还不会走路的思衡穿上,偷眼看着赵石南的反应。果然赵石南眉头一蹙,一把把虎头鞋夺了过来,细细看着针脚,竟然手都在微微颤着,冷声问着茯苓:“这鞋从哪来的?”

茯苓声音依旧是低眉顺眼:“从老太太屋里捡的,老太太要扔,我看着怪可惜的,求了回来。”看着赵石南怯怯的说道,“听孙婆子说是少奶奶给思衡的。”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心已经被摘空了,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扯的那么疼?衡儿,如果你恨我,怨我,怪我,都会让我好过些。可为什么你偏偏不恨,不怨,还留了双鞋给我的儿子?你是要腾出位子成全我,让我幸福?可没了你,我的心都没了,还哪来的幸福?

茯苓眼睁睁看着鞋在赵石南的手里被越攥越紧,一眨眼变了形,前面的小虎头都要揉蔫巴了,忙低声制止着:“少爷,鞋-------”

赵石南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鞋捏回了原样,细心的套在了思衡的脚上。孩子很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赵石南。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发紧,孩子,他说不上的滋味,不是这个孩子,他不会失去杜衡,可看着穿着杜衡做的小鞋扑腾的孩子,他怎么也恼怒不起来。

茯苓看赵石南的面色松了,知道自己留着这鞋,终是有用。就算赵石南再不待见自己,不待见孩子,看在这双鞋的份上,他也不会扔下孩子不管的。只是看着赵石南鬓角隐隐出了层薄汗,不由拿起帕子缩手缩脚的想给赵石南擦拭:“少爷,怎么了?”

赵石南只觉得心悸,麻木的心又被扯的像裂开一样疼。茯苓的手探了过来,他忙一把挡开,淡淡说了句:“好生照顾思衡。”说着大步走出屋子。

赵石南回到了以前和杜衡住的院子,如今赵石南回扬州老宅,也只住在这里,留下双叶和半夏服侍。屋里的样子,还摆的和杜衡在时一模一样,连杜衡用来求子的佛龛,也依然让双叶每日上着香。半夏看赵石南脸色不好,问着双叶:“要不要问问少爷怎么了?”

双叶眼睛都不抬,冷冷道:“不用,难受了自然会叫人。”半夏嗫嚅着说道:“哦,知道了。”半夏不明白,双叶怎么自从北京回来,脸就像霜打了似的,没个晴开的时候,而少爷也怪了,偏爱留下脸色难看的双叶服侍,有时挨几句冷言冷语,竟也从不在意。这份本事,真不是寻常人学的来的。

赵石南的心疼的厉害,那双虎头鞋在他眼前来回晃着,进而是北平一柜子的虎头鞋在他眼前晃着,他凄凉的笑了,杜衡走了,留了一身的情债给他。他怎么还?

看着佛龛里供奉的佛祖,他迫切的盼着有来生,来世如果能再见她,就让自己一辈子心悸作伴,囚心赎罪,可好?

西山派和改组派的夺权日趋白热化,省主席致力的改组派首领,在中原大战后逐渐采取了折中的态度,党派内许多人渐渐生出不满,最终在北平扩大会议之后,改组派已经无形解体。省主席下台,而北平的许参事,及时弃暗投明,又谋了新的职位。可见人挪活树挪死,过刚易折,适应力强的,终究能立于中流。

改组派的解体,给赵石南的生意也带来不小的影响。当初赵石南由于杜衡急中生智,躲过了徐师长的一劫,那夜无凭无据,许参事又在,赵石南没有因为窝藏革命党被带走。后续徐师长又向西山派首脑提了这事,要把赵石南抓来重审,却由于省主席的极力保荐,没能得逞。而赵石南得人恩果,自然投桃报李为省主席的改组派提供了不少资金。

只是政治,永远是场不知结局的投机,与赌博不差分毫,赌博往往赌的是钱,而政治,赌的是命。赵石南押在省主席身上的注,最终还是满盘皆输。改组派解体之后,赵石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北平的市场自不必说,连江南一带,也受到了重创。

原本用于“上贡”的成悦锦,被别家丝绸所代替。而销往全国的锦缎,被当权的西山派用种种通货的关卡,卡了下来,不准运出省外。因为赵家的丝绸去了哪里,哪里的丝绸市场便受冲击,原本的丝绸市场会被赵家一枝独秀的占了。故而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警世恒言。

混乱的时局,缺了照拂的生意没有正常的渠道,没有正常的流通,自然也做不下去。赵石南此刻才意识到,实业兴国,在这种乱世,就是个笑话。随便一个扛枪杆子的,就能让你没了招,还提什么秩序?什么规矩?

赵石南索性封了生产成悦锦的场子,只生产普通丝绸,在省内随便卖卖维持经营。于是丝绸业的天下,又成了百家争鸣的光景,今天这个时兴,明天那个流行。不少人还惦念着成悦锦,却再也买不到。而赵石南的心,经历了这些事,也把先前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终日除了狂醉滥饮,就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心痛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一辈子为儿子操碎了心,到最后,一个乱世里游刃有余的豪情男儿,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沉醉不起的瘫样。她恨杜衡,恨锦葵,谁都恨,却发现谁也恨不起来,杜衡走了,锦葵被封,谁还能比的上这两个女人的结局的惨烈?所幸还有孙子,思衡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的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家里的事茯苓帮衬着一些,她却不敢再提把茯苓扶正的话。再耗耗吧,自己的身子骨还能撑个几年,等自己撑不动了,该上位的,自然就上了。她如今竟也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悲凉。

转眼杜衡离开已经五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是个很好的疗伤的东西。改组派已销声匿迹多年,西山派对赵家的倾轧也渐渐好些。生意又比之前做的松快些,只赵石南仍无心做成悦锦。

思衡长大了,小嘴很乖巧,哄得老太太团团转。茯苓也从当初那个怯怯糯糯的小丫头,变得坚韧起来,只是眉梢眼角,几许落寞。赵石南隔个十天半月,会去她屋里看看思衡,却从来呆不了几分钟就走,甚至也从没正眼再看过她。

双叶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赏了不少丰厚的嫁妆。成亲的前天,赵石南把双叶和冬桑一起叫到了房里,缓缓说着:“你二人,都是赵家家生的仆,冬桑跟了我很多年,双叶先服侍了衡儿,又服侍了我----”说到杜衡,赵石南依然声音有些微颤,过了很久才平息说道,“如今你们好事也近,我的礼,是做嫁妆,不是聘礼,冬桑你可明白?”

冬桑比前几年沉稳了些,点头应着:“明白。”赵石南此刻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杜衡,是双叶的娘家人。想起杜衡,冬桑的眼圈红红的,看着赵石南说着:“我会好好对待双叶。不辜负您和少奶奶----”他有些说不下去。

双叶冷了多年的脸,在那天终于开解,她从北平回来就认定了冬桑,家里也几番催促成亲,可她心里,总觉得杜衡会回来的,这个家有了杜衡,双叶才觉得有些人情味儿。可她一直没等到,后来冬桑的爹去了守丧三年,一拖就到了现在,都年岁不小。可杜衡还没回来,这是双叶心里的遗憾。双叶抹着眼泪说道:“要是少奶奶还在,多好---”说着不顾冬桑扯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赵石南的心像被扯碎一般,挥手让双叶和冬桑出去,彻夜未眠。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可唯独杜衡的一颦一笑,反而渐渐清晰,可清晰的到了头,却又变得模糊。他很懊悔,当年答应带着杜衡去照张照片的,可是一直忙来忙去,到最后也没能把相照了。如果有张相片,他也不用煎熬的心殇。他要补给杜衡的,太多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双叶出嫁了,赵石南给她办了十里红妆的嫁妆,扬州城所有的人都出来争相看着,无人不惊奇还有这么大阵仗出嫁的丫鬟,纷纷说着:“宁当大家奴,不做小家女啊---”“赵家连丫头出嫁,都是这阵势?”

赵石南看着长长的送嫁队伍,有些落寞,多年前,有个小小的女孩,也曾戴着满头的珠翠,带着十里红妆,走进了他的家门,走进了他的心里,这一走,就走了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正是春好处,南京传来了消息。万国博览会要在欧洲开了,全国征选能代表国家参展的物品。有同侪和赵石南说起道:“赵兄,若是你家的成悦锦参展,必定能选上啊。”

成悦锦?很遥远的名字了。赵石南淡淡的摇头:“不去了。”

☆、情幻生:斗锦

“为什么?机会难得啊赵兄。从前国内就有生丝在巴拿马的万国博览会拿过金奖,国家如今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你又是丝绸翘楚,为何不参加?”那人满是惊讶。虽说业内同侪都知道这几年赵石南无心生意,只当是改组派败北的一时权且之宜,如今西山派改组派的争斗硝烟早已烟消云散,也是时候东山再起。当年意气风发的赵石南,怎么可能全无斗志?

赵石南的思绪却像飘在很远之外似的,不着边际。人生的起起落落,他已经识遍。如今他看来,什么都没意思。同侪劝说了半晌,赵石南也没反应,只好摇头叹气而去。

过了没几天,不仅是丝绸业内,整个扬州城的老幼妇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选拔。代表国家出展的,要先从各个省里选来,而各个省,自然要从各个道、区、市选拔。扬州城登了报,挨门挨户贴了告示,几管齐下的做着宣传。一时间扬州城热闹非凡,今天斗茶,明天斗锦,有人是想参选,有人是想借此打招牌,有人就是图个乐子。各种斗法,大家看的不亦乐乎。

赵老太太虽然处在深宅大院,也有所耳闻,问着赵石南道:“石南,丝绸是咱家祖传的基业,就真的不参加了吗?”

赵石南的目光很空洞:“不参加了。没什么意思。”说着转身离去。只留下赵老太太气怔在原处,没意思?如今在他儿子的眼里,什么有意思?连就蹲在他脚边玩木头的思衡都没心思多看一眼,还能觉得什么有意思?不禁气结的对着思衡念叨:“将来可别学你爹,为了个女人搞得七魂少了六魄,什么都不管不顾。”说完又觉得自己真是气昏了头,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

赵石南没有回屋,却起身去了扬州城西已经封了的成悦锦织造厂子。打开库房的大门,赵石南点起了汽灯。满眼的成悦锦段,一如当年,摆了满室,灿烂的如云似霞。当年伊人在这里莞尔一笑,置身锦缎中的粲然模样,仿佛还是昨天。赵石南不拘形象的席地而坐,脑海里竟把当年的情形,一个细节,一个眼神都记得清晰。

杜衡俏笑着说:“是萤火虫的图案?”杜衡扭头莞尔一笑道:“这幅最好看。”杜衡犹豫的样子:“万一别的选不上,只有这幅可以呢?”一幕幕场景,扎的赵石南心疼的滴血,可他依然愿意回忆,愿意沉醉在往昔里不想自拔。

他低声喃喃自语着:“衡儿,要是你还在,会让我参加选拔吗?”

转而沉吟微笑道:“会,按你的性子,一定会支持我。”想到这里,心情陡然振奋了一下,却又颓然道:“可你不在了,我就算赢了,赢给谁看?有什么意思?”

赵石南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纵然是春天,直到夜风吹得后脊背发凉,赵石南才像苏醒的木桩子似的起身,默默的把汽灯关了,锁上了织造厂的门。那夜,他又醉了,醉里又看到了杜衡。早晨半夏过来服侍,看到赵石南的唇角,是上扬的快乐。

为期一个月的选拔接近了尾声,扬州城所属的江都道公署专门派了几位专员过来查看进度。各个省也把这事当成了正经去做。毕竟争了脸面,回来政绩也有光彩。

扬州城东的专员官邸,如今成了各种选拔的场地,不少人拿着自家的宝贝过去参评。有城东张三家的瓷器,城南李四家的生丝,城北王五家的木雕,城西赵六家的丝绸。而官邸里以丝绸的比拼最为激烈,扬州城里做丝绸的商户本就不少,各种花色,各种式样,争奇斗艳。只赵石南却始终没有动静。

而这天,一个穿的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带了一个箱子,进了官邸。到了丝绸展区,看了看已经在选的丝绸,轻轻勾唇不屑的一笑,大大方方把箱子打开。

周围的人凑了过来,箱子里是几方丝绸。扬州最不缺乏的就是丝绸行家,只看色泽,就是精品。有人忍不住上去摸了摸,叹道:“这丝绸好,顺滑。”周围的人不禁又细细打量着这中年男人,长袍马褂,人很精神,看着眼生,应该不是本地人。

有人说道:“这绸子,我看能选上。”另一个人撇撇嘴:“不是咱扬州人,跑这凑什么热闹,回自己的地头去参选呗。”但那中年人却似乎充耳不闻,四周看了看,问道:“请问各位,赵石南是哪一位?”

原来是找赵家斗锦的,纷纷有人劝着:“你还是算了吧,赵家不参加。”也有人说:“往里走第三间屋子,是官邸的专员,你还是去问问你这丝绸能不能参加扬州的选拔吧?别想着和赵家斗锦了。”

“不参加?为什么?”那人好奇的问着,“赵家的锦不是扬州城最好的吗?要比就和赵家的比试。”

有知情人叹气道:“赵家少爷几番受阻,现在心思已经早不在丝绸上了。”

男人一愣,转悠了几圈发现的确没有赵家的丝绸,也没去找专员问参评的事,索性拿着丝绸一路打探着,到了赵家老宅的门口,对守门下人说着:“我要见你家的少爷,赵石南。”

守门的看了他一眼,问着:“你认识我家少爷吗?”

那人的声音很沉静:“几年前的事了,他让我以后可以找他,还麻烦小哥通传一声。”

守门的对他说道:“少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指着院墙外的石头说着,“要等就在那等吧。”另一个守门的冲他挤眉弄眼笑着。赵石南每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最早也在日头落,现在才刚上午,不是让人家白等么。

那人也实在,竟就在石头上坐着一直等了下去。出来个下人看不下去说着:“你们何苦耍他。”对那人说道:“你先去转转,我家少爷没个准,兴许天黑才回的来。”

那人却不以为意,在石头上坐的稳当:“没事,我等着。”走了那么长的路就为了找赵石南,还怕这区区的等几个钟头吗。那人中间去附近的店里买了几个包子吃了,其余时间就没离开赵家门口。

直到后半夜,赵石南才醉醺醺的回来,刚走到门口就被人走上前喊道:“赵石南先生吗?”

赵石南一扭头,摇晃着说道:“你是谁?”

那人一抱拳说着:“在下姓田,您应该没见过。但您还记不记得八年前,在南京,曾经和夫人进去过一家绸缎庄,还识破了店里假的东洋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