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样,他不也还是放心不下,站在这里守夜么?

莫愁想着,又不觉发笑。

“真是些麻烦的东西,害我还一夜没睡好。”

“一夜没睡好?怕是想着那几十两银子没到手,一夜没睡好吧。”君子逸拿着扇子从偏屋踱步而出,见了莫愁,就是一脸不屑。

莫愁脚尖往地上点了点,小声嘀咕着:“小肚鸡肠的男人……”

余伯打着呵欠走出来,睡眼惺忪,头发都还有些凌乱:“各位今天怎的都起这么早。”说完便去开门。“吱呀”一声刺响,随着晨风,迎面而来一股子腐尸的味道,直教人胃里翻腾不止。

莫愁用袖子捂住嘴,皱着眉头踏出门槛。外头直挺挺地摆着几具尸首,好几具都已经腐烂得看不清面貌了,几个衙役正在搬运着,还有几个在清扫路上的血渍。

她踮起脚尖探头看去,就近的一具尸体上面果然沾满了泥土,新鲜得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还真是一到白天就不动弹了!莫愁摸了摸下巴,转目朝展昭手里的剑看去……怎么就跟某个东西的境况这么相似呢?

展昭见莫愁不说话,思及她是个姑娘家见着这些东西难免会吓到,便几步上前隔着衣袖将她拉到屋中。

“过一会子差役就清扫好了,莫姑娘等等再出去吧。”

“哦……”莫愁心不在焉点点头,因得心中有事,也没再多想什么,只在屋中无聊的来回走着。

不多时,展昭便把一袋银子递到她手中,莫愁掂了掂,少说也有个五六多斤,脸上便浮起一丝幸福微笑。好歹有几个月不用愁了!

“多谢展大人!”莫愁拱拱手,向展昭施了一礼。刚欲转身忽的就想起昨天晚上在院子里遇上的那个奇怪的人来。莫愁本想说给他听,却又觉得自己多事,也不再多纠结,理了理衣衫就匆匆与展昭告别。

门外,街上的尸体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两个衙役带着面罩,正在抬最后一具尸体,莫愁从他们身边路过,眼睛不经然的扫到那具尸首。

那是一具男尸,年纪约摸是四五十岁,身子还没烂得太严重。只是身体上的那些尸斑,总让莫愁觉得怪怪的。

又是一阵风吹来,莫愁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便紧了紧衣领,快步朝城门口走去。

古代的官道不算宽,但是颇为平坦,一路上依旧是不见半个人影,树木也是一派萧条的景象,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春天的味道来。

莫愁把肩上的银子又抬了抬,喜滋滋地欣赏的四周的景象。

北宋时期,吉州在鄱阳湖一带。也就是说左边那座山应该就是井冈山了,右边会有条河,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赣江。古时候的城镇总是依水而建,所以说,有水的地方必定有城。

于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莫愁顺着官道一直往南而行。

这一走,就是一天。

估摸着是下午五点左右,莫愁终累得筋疲力尽地撑着树歇气。别说驿站了,连鬼都没碰上!

她靠着背后的古槐,拿出水袋来灌了几口。

天色渐渐暗下来,若是再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不难想象那些僵尸会饥不择食。毕竟,那天晚上她就碰到过一次,要是真打照面了……

莫愁吞了吞口水。

自己虽然是无神论没错,不过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能不接受啊!

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她就乖乖听展昭的话,留在吉州城的啊!太失算了,她没料到距离下一个村落城镇居然要这么远的路程。

莫愁懊恼的挠挠头,最近“悔不当初”的事情好像有些多……

就她正无比忧郁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尽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初听好像是几只不明动物玩闹走过,细听时,又感觉像是有千军万马,准确的说,是千万腐尸。它们的步伐很凌乱,可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似乎是脚上还挂着什么铁链一般,刺耳的尖锐摩擦声让莫愁毛骨悚然。

天色很暗,不过还勉强能看清那些行尸移动的轨迹,它们是听不见的声音的。莫愁蹲在树下,大气也不敢出。熟悉的恶臭味蔓延上来,她捂住口鼻,若是吸入太多尸气,没准儿自己也会晕。

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亮,很好,隐在云层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面前走过一具又一具僵尸,好几具连头都是掉在外面的,暗紫色的粘稠液一根一根附在脖子上。由于衣服被腐蚀得厉害,莫愁甚至还看见了一个男子的……

咳咳咳。

心头直犯恶心,胡思乱想间,一滴黏液落在她脚边,莫愁惯性地伸头看去。只见一只活蹦乱跳的白色巨大的蛆在那团黏液之中,脑子里立马浮现起看过的那部骇人听闻的《下水道的美人鱼》,顿时一张脸惊恐无比。

她她她,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莫愁往后小小的移了一步,正想着,云层突然被风吹散了开去,月光毫无征兆落在她身上,整个人瞬间暴露无疑!

莫愁一时间呆住了,而那群腐尸瞬间停住了前移,居然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脑袋齐齐朝莫愁转来。其间包括那个挂着脑袋的。

然后,就像是见到了某种生平最爱的东西,居然还露出诡异的笑容,之后便像着了魔一般扑来!

几滴尸血落在莫愁的脸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被吓死……因为,她此时已经被吓得几乎不能动了!

临近的一个僵尸一手朝莫愁的脖子袭来,她一惊,身子一扬摔倒在草丛里。脑子里就蹦出三个字——死定了!

时间好像凝固一般,莫愁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响亮的心跳。

一秒,两秒,三秒……

眼睛小小的拉开一条缝,她愣了一下,随即睁大。

僵尸们已经恢复先前的平静,表情一如既往的呆滞,很有节奏的继续前行。莫愁又颔首望月,月亮很亮,很亮,可以把她整个人照得一览无余。

她纳闷地蹙起眉,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自己的肉不好吃,僵尸还挑嘴不成?

应该不会吧……

莫愁正欲抬手去抹方才沾在脸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手上一点白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把手指又凑近了来看,指尖有一点湿湿的白色,她又把撑着地面的另一只手放到眼前来。竟满手都是白色的粉末!

那感觉,就像白粉、海洛因什么的。

莫愁起身拍拍屁股,转头时,却发现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分布着不少这类白色的粉末。她不由得又俯身下去,细细查看那些白粉。颜色挺纯的,没有什么杂质,配衬着绿草还觉得挺好看的。

莫愁好奇地沾了一小团在指尖,凑到鼻尖又细细闻了闻,没有什么气味。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噗——咸的!

是盐!

莫愁一头雾水,又扳开草丛,沿着官道,可以看见一条不太明显的白色的蜿蜒着的线。都是盐?

这地方,怎么会有盐呢?那僵尸难道是因为盐所以才不敢靠近她?僵尸是怕盐的?这她好像没听说过。

莫愁又起身,在那槐树下站好,虚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僵尸群体。尸群们移动的速度比较慢,但无一例外都是朝一个方向走的——南方。她又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形,的确,行尸虽然是在街上游荡,但它们仍然都是向南城门口的方向走的,早上收尸的时候,尸体的位置连在一起,就是一条通往城门的直线。所以,它们才不会去各家屋中折腾。

现在只有一个可能,它们要到达的地方,一定就是这吉州城闹鬼的根由!

想通了事情,她又朝周围望了望,心下打定主意要回一趟吉州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她本是要南下的,现在南面全是行尸,她有病毛才会去南边。改路北上好了,再来,展昭给了她这么多银两,她回去把这里的发现告诉与他,似乎也对得起这些钱了。

如此这般想来,莫愁满意地点点头,迈开步子就往吉州城走。

路上的行尸对她仍是视而不见,一路倒也没什么阻碍。

天都快亮了,莫愁才走到吉州南门,大门是敞开着的,许是太早,没有守卫,她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天色好像是太早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尸体倒依旧横在路中间。莫愁略微有些犯疑,但还是朝记忆中的那个医馆走去。才走没几步,街边一间小铺子的门轻轻开了,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的男子。

他正伸着懒腰,却在看见莫愁时猛地一下僵住了,而后指着她一阵狂喊:

“妖女啊!!!有妖怪啊!!!”

莫愁:“……”

她已经丑到这种地步了吗?

莫愁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摸了摸脸颊,疑惑无比。

早上本就寂寂无声,被这男子那么一喊,街坊四邻全开门走了出来。嘴里还不住谩骂着。

“吼什么吼?吵什么吵?你大清早的看见死了人么?看了那么多天的死人你还怕?要不要命了你!”

“小六!又是你这家伙!上次闹得还不够么?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伙儿都给那脏东西折腾得够呛,你还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小六!要发疯回家发去。”

那小个子却没有理会这些话,只见他面部扭曲,反转角度立刻扑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实男子身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喊道:“二舅啊,二舅,咱可没有瞎闹活啊!你瞧,你瞧那丫头!她浑身都是血,肯定是妖怪啊!她要吃侄儿啊!”

“妖怪?”

这张口闭口的“妖怪”二字,莫愁听着就不爽,叉腰反驳:“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哪儿看着像妖怪了!”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莫愁本是没说话,这话一出,反倒让周围的人骇了一跳。于是,一群人看着莫愁的表情忽的变得惊恐万分,眼睛瞪得很大。

莫愁被盯得有些发毛,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莫愁耳中,儒雅动听,如闻天籁。

“出了什么事?”

接着就听见有人高声叫道:“都让一让,让一让,展大人来了!”

只见一人拨开了人群,莫愁一看,却是一个身着黑红官服的差役,而他的身后正是一身蓝色素衣的展昭。

那小个子似乎是见官差来了,底气立马足了许多,抛开那大汉径直奔到差役面前哭天喊地:“差大哥,救命啊差大哥!我今早儿才起身,刚刚出门准备去一趟亲戚家,哪知道就亲眼目睹了这个女妖操动僵尸的一幕!”

莫愁的头微晃,怔住了。

那小个子接着道:“你们瞧她,一身衣裳遍布鲜血,还凌乱不堪!长着一副妖邪模样,还这般面生,嘴角上都还沾有血渍!定是刚刚吃了哪个活人,今天没把握住时间,天亮了便没法子脱身了!”

莫愁又是一晃,再一次怔住了,不禁又用手摸了摸脸颊。

怎么?她长得很妖邪么?以前照镜子怎么都没发觉。

莫愁不看好地撅撅嘴,瞥见了展昭,心头又安心了一些。虽是跟展昭不熟,但不管怎么的,他也不至于会信这种前不着边儿,后不着地儿的话吧?

小个子见差役没反应,又试探性地哭喊道:“差大哥,你可要关了这妖女替大伙儿做主啊!”

闹了一场,他索性转身看向周围许多不明状况的围观人物:“各位乡亲们!咱们被这僵尸一事害得不轻,吃不好,睡不香,连自个儿家人死了都不能留个全尸!现在这女妖怪就站在咱们面前,难道咱们能轻易放弃么?只能说是这官府太无能了……连关个人儿都不敢的!”

群众们似乎是觉得这话儿对理,纷纷应和着。

“是啊,是啊。我看着那姑娘就不像什么好人。”

“都说这女妖是狐狸精变的,不仅吃人,还把人的魂魄都一并吃了去!”

“啊?那还了得,还不快把她就地正法,以绝后患啊!”

“是啊,杀了她!”

“杀了她吧!”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展昭是早便看见莫愁的,只是此时他也不好说话,只深深皱着眉。

差役有些犯难,但看着展昭的脸色又不敢动手。

莫愁咬咬牙,跺了跺脚,怒喝道:“你们够了吧?!”

四周又静了静。

她冷眼一扫:“沾了血就算是吃人了?你知道我沾的是什么血么?猪血鸭血鸡血狗血呢?我家是开肉联厂的不行么?不清楚事情就算了,还跟着瞎起哄什么!”

“哎呀!这女妖还骂人了!”小个子后退了几步,扯了扯差役的衣袖,“官爷,官爷可要替咱城里的百姓做主啊!”

展昭偏头看了一眼那小个子,眼神冰冷中带着警告。那小个子便住了嘴,展昭于是向身边的差役使了个眼神,声音沉稳又清朗:

“把她带回去。”

“是!”两边的衙役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拿人。

莫愁吃了一惊,她恼得脸色发白:“展昭,你当真是要抓我?”

说话间,一手已经被扣住,两差役很不温柔地把她往前一推,厉声喝道:“走!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哼!我自己会走!”莫愁边白了展昭一眼,边哼哼鼻子,甩开那两个差役的手,可手里的铐子冰凉而厚重。

从展昭身边路过的时候,他轻轻向前靠了一步,低着声音:

“莫姑娘,展某定还你一个清白。”

莫愁止了步子,偏过头,咬牙:

“不稀罕!”

第8章 【牢饭·遇刺】

展昭回医馆的时候,身上蓝色的衣衫已经湿尽了,发梢上也是星星点点的水珠,但靴边却是滴水未沾,可见其轻功极好。

余伯正在整理药材,见他回来,忙忙地拿了布巾来,又给他倒了杯参茶。

“展大人,外边儿雨大,您伤也才好,下午就别出去了吧?”

“不碍事。”展昭喝了口茶,身子暖了许多,方问道,“君公子他……”

“哦,少爷早上说要去建州一趟,现在怕是该回来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君子逸皱着眉头拍拍衣衫上的雨珠:“什么鬼天,走到半路就下起雨来了。”

抬头见着展昭,又习惯性地冷笑道:“展大人回来得挺早嘛,不出去办事,倒在这里喝起茶来了?悠哉!”

余伯笑笑,上前去把君子逸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少爷误会了,展大人才回来呢。也是被淋着了,老朽才给他泡了杯参茶,少爷您也尝尝?”

“猫喝过的东西,我怎么能喝呢。”

君子逸也不去接他手里的茶杯,径直走到展昭对面,坐下,展开扇子悠悠地扇着。展昭轻抬了一下眼皮。

这大冷天的,还能把扇子扇得这样猛烈,他也不怕冻着……

“今天回来,怎么听见街上就有人说,衙门里头关了个‘女妖’?”君子逸用扇子敲了敲桌,转头问向余伯,“什么‘女妖’?”

“是莫姑娘。”展昭放下茶杯。

“莫姑娘?哪个莫姑娘……”君子逸说到一半,顿了顿,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不会是那个丫头吧?”

展昭点点头:“正是。”

“呵——”

君子逸笑得很欢乐:“还真是奇了怪了,那丫头不是早早拿了银子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展昭摇摇头:“不知道。”

气氛淡了一会儿,君子逸收了扇子,凑近了一点,正色道:“你不会真关了她吧?”

展昭喝了一小口茶:“是。”

“什么?”他一愣,“你莫不是信那些话,把她当妖精?”

展昭又是摇摇头:“那倒不是。”

君子逸更加不解:“那你还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