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所迫……”展昭低头盯着手里的茶杯,“君公子应当知道,现下安抚民心为上。”

君子逸不满地移开视线,烦闷道:“我自然知道。”

“那她,你打算怎样处置?”

处置?

展昭缓缓的抬头,盯着那墙角出神。

确实……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依那丫头的性子,现在在牢里头怕是都快闹翻了?还真是有些对不住她。

“今夜我要去巡劳,到时再去牢里探探她。如今吉州的案子最为棘手,若是能解决掉,她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哼,说得轻巧。”君子逸冷哼一声,闲闲地看向外边淅沥沥地道路,“要有那么好解决,你我怎会在这里呆上一月之久?!”

展昭不语,只看着自己手里的巨阙,默默沉思。

“御猫御猫御猫……什么御猫!你说一只好好的猫儿,不学人家捉鼠,乱关人作甚!?” 莫愁狠狠地拿起树枝,朝地上戳了一点,算是收尾。

正在巡守的牢头碰巧路过,老远就听见这丫头碎碎念,手里还拿着树枝不知在画些什么,于是好奇地伸出头去看。只见那地上画了一只不明生物,旁边还有两个歪歪斜斜的字,依稀可见为“猫”。

牢头大为不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哟,小姑娘,今年是虎年,在这儿画虎呢?”

“虎?”莫愁听闻,不笑反怒。轻咬贝齿,狠狠地怒瞪他一眼,“我这画的哪里像是虎了?哪里像了?!”

牢头被她那满是怨念的眼神一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不、不是虎?”

“这是猫,是猫!哪儿像虎了!”莫愁几近崩溃,人家都说画虎不成反类犬,她现在是怎的?画猫不成反为虎?

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她有些气馁地把树枝朝地上一扔,发脾气一般,忿忿转过头不去看那牢头。

牢头倒是纳闷地又抓了抓头,心中暗自嘀咕——自己却是哪里惹着她了?完全没搞懂这小姑娘的脸为何会转得如此之快。

说起这吉州的大牢里头,确实不怎么样。牢房的空间不算大,与她想象中没什么两样,只是各种条件非常之糟糕。四周环境很潮湿,也或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干草堆湿湿的,完全不能睡人,莫愁估计自己往上那么一躺,再起来就成那泥人张手里捏出来的泥人了。

至于住在这里的生物……嗯。

种类倒是很丰富,譬如说,巴西巨鼠,德国小强,菲律宾特有壁虎什么的。大大小小加起来说是能开个野生动物园也不为过。

想到此处,莫愁禁不住暗叹:先是见红后是吃牢饭,她穿过来是不是太糗了一点?瞧人家那些清穿,魂穿,架空穿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的?唯有她……手拿树枝,脚踏牢狱,与鼠为伴,以土为食……

正在愤慨着,外头的一个差役突地向她喊道:“莫愁,莫愁,有人探监。”

“探监?”

莫愁倍感不解。她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又没几个,何人会来看她?

虽是疑惑,她还是站起身,拍拍衣裳。牢房里的光线很暗,牢门开了来,依稀看见走进来一个白衣人。待莫愁看清来人长相之时,脸上浮起笑意。

“小西姑娘。”

“小郭姐姐?”

郭戎沁手里挽着个竹篮子,里头似乎还装了些饭食,头上依旧戴着白花,身上也还是素净的白。

莫愁瞅着她,便笑开了:“你来看我?”

郭戎沁蹲下身,把篮子放好,边从里头拿出吃食来,边笑道:“知道这牢里的饭菜是不好吃的,早儿听人说了你被误关在牢里,我就做了些吃的来,你尝尝。”

都是些清粥小菜,不过她现在饿了一天一夜了,就是叫她吃牢饭都没什么关系。

莫愁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满足地笑道:“真好吃。”

郭戎沁微微一笑:“喜欢就多吃些吧。”

大口扒了饭,胃中顿觉满足,莫愁边吃边感动道:“小郭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旁人都不理我。”

郭戎沁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你慢些吃——我知道小西姑娘是好人,定是被人冤枉的。何况,也不止我一个关心你啊,不还有展大人么。”

展大人?

莫愁现下心中只对展昭怀有恨意,听不得这三个字,她怒气冲冲地放下碗筷,慷慨激昂道:“还说呢,什么‘展大人’!要不是他这般不通情理,我才不会坐在这里吃牢饭呢!”

郭戎沁摇摇头:“小西,不能这样说展大人……他为了你替你洗清冤情,四处奔波,饭都没赶上吃。”

莫愁扒了口饭,不看好的嘟囔着:“谁知道呢,也许自个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吃偷喝也说不准……哼,那种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亏他还信,可见得是个昏官。”

郭戎沁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也知道她是小孩心性,故而不再多话。瞅见她脚边的一只稻草人,便无聊地拿在手里来看。那稻草人编得小巧精致,看样子编制之人是时常做这个的。

“小西,这是什么?”

莫愁嘴里还包着饭,听她一问,忙含含糊糊道:“我扎的小人儿。”

“小……小人儿?”郭戎沁忽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把稻草人翻了个身,却看见背面用血写着一个字——展。

郭戎沁:“……”

“小西,这血……”

“哦!”莫愁吞下饭,张口便解释道,“可不是我的,是那些尸体上面的。”

郭戎沁一个激灵,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她哪里受得住这些,心里还砰砰直跳。莫愁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吃得很香甜。

“……小西,为何要这样对展大人呢?展大人是个很好的官。”酝酿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哼!”莫愁瘪瘪嘴,“好官就不会乱抓人,我没有罪,他抓了我,就不是好官。”又停了停,叹气道:“我祖父老早就教育过我‘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初我就是看着展大人长得这般俊秀,才误以为他是好官。哎,要是我多多想想祖父的话,现下就不用蹲这大牢了……小郭姐姐,你说是不是?”

郭戎沁:“……”

暗自替展大人捏了把汗,郭戎沁斟酌许久,也不知答“是”还是“不是”,好在莫愁饿坏了,也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扒饭吃。郭戎沁只好放弃了替展大人澄清其清白,转而静静看着莫愁吃饭。

这丫头嘴巴虽是利了些,但吃饭的样子倒是很乖巧的,什么菜都吃,也不挑,每一口都吃得香香甜甜的。搞得她也食欲大振起来。

“小西,以后我每日都给你送饭可好?”

“当真?”莫愁眼睛发亮。

“自然,只是怕你嫌弃我的手艺。”

“哪里会,好吃得紧!哪里会嫌弃。”

郭戎沁笑了笑:“本该如此,你救过戎沁,便是戎沁此生的大恩人,送些饭又算得了什么。”

“呵呵,那倒是。”莫愁丝毫不脸红,反觉得此话有理,听着又开心,于是埋头扒了口饭。忽的想起什么事儿来,抬起头问道。

“小郭姐姐,你的父亲,埋了么?”

郭戎沁点点头:“当日送你走之后我就把家父的尸首葬在后山里。”

“当日?”莫愁挑挑眉,“那当天晚上,你父亲……那个,没出来晃荡?”

郭戎沁一愣,随即摇摇头:“说来奇怪,第二天我也担心这个事,就跑去后山看,父亲的坟却好好地,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然后她又舒心的笑了笑,表情颇为幸福:“许是父亲生平做了不少善事,佛主也保佑他了。”

莫愁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把空碗递给郭戎沁。

“小郭姐姐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郭戎沁正在收拾碗筷,听她一问,心中的伤感又涌了上来,哽咽道:“到了天命之年,由不得。”

“哦……”就是老死的?

莫愁猛地想起昨天早上在街上看见的那具尸体,尸斑似乎有些不寻常,仿佛生前得过什么大病。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可以说明,并不是所有的尸体都会被那幕后之人操动,而仅是某些特异的。只是,那是怎样的特异法儿呢?

郭戎沁收好了东西,见莫愁还在发神,便上前拍拍她的肩:“小西,我可就先走了。”

“嗯好。”莫愁摸着下巴,还在思考着。

郭戎沁以为她是给这件事给愁着了,方安慰道:“小西,你也不必担心了。展……呃,官府的老爷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想来也是那小六不懂事理,怎可见着个姑娘带了血,就胡乱说辞呢。”

“嗯?小六?”莫愁回过神,问道,“谁是小六?”

“就是今日在城门口误认为你是妖怪的那个男子啊。他是城里永来当铺掌柜的干儿子。”

“永来当铺。”这名字好生熟悉,莫愁想起,这便是那个用扫帚把她扫出店门,还把她钗子只当了两贯钱的那家黑店。

小六?

那个小个子男人?

莫愁皱了皱眉。就是那个早上像打了鸡血似地,发羊癫疯一样乱咆哮,还称她是妖女的那个?

不对啊……

她与他无冤无仇,连面都没有见过,若说是为了那两贯钱,那出来污蔑她的,当是那个拿扫帚的伙计才对。

就算是那小子被吓傻了,也不至于言辞如此激烈,感情如此亢奋吧?

越想着,莫愁越觉得有猫腻!

“小郭姐姐,你跟这个小六,熟么?”

郭戎沁想了想:“不怎么熟,只见过几次面罢了。怎么,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需要,需要,大大的需要!”莫愁朝郭戎沁勾了勾手指,她会意的凑到莫愁跟前。

“你如果……”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外面乒乒乓乓的声响,之后又是几声闷响。莫愁跑到牢门面前,扒着木柱踮起脚尖,竖起耳朵,细听了一番。眉头一皱,忙道:“不好,有人来了,还带了利器的!”

第9章 【杀手·释放】

“什么?何人来了?”郭戎沁似未反应过来,挎好篮子不解的看着莫愁。

莫愁踮起脚尖来却因为身高不够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只好一跺脚,咬咬牙奋力把郭戎沁往牢门外推去:“小郭姐姐,你快些走!这里不安全!”

“什么?为什么不安全?”郭戎沁只当是牢里来了贼人,便反身抓住莫愁的手,欲往外拉。“小西,我们一块儿走吧!”

哪知她才一转过身,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眼前一花,牢门口倒下一黑红官服的人,她定睛看时却正是那牢头。此刻他双目紧闭,与死人无异,郭戎沁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心中一惊,险些没叫出声来。

这时又从那牢头侧面走出一个身穿夜行衣口蒙黑布的男子。她更是惊讶万分,指尖微颤,就要说不出话来:“你!你是……”

这话还未说完整,下一秒,她便被人敲晕过去。

黑衣人的手落在她后颈之处,下手又快又狠又准,但力道却恰到好处,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

莫愁愣愣地瞧着眼前所发生之事,心中不停的思量着,大脑飞速运转。小心抬起眼皮瞧那黑衣人,他却没什么别的动作。

黑衣人自没有说话,也没看莫愁。倏地抽出腰间的青锋宝剑,那剑身上有黑蛟图样,寒光一闪之后,莫愁手上与脚上的铁链尽数应声而断手却毫发无损。她暗自咂舌,心道:这口剑,怕是与展昭那把巨阙不相上下。

黑衣人微微颔首,转身又朝背后的牢门,剑花轻挽,那牢门一声巨响后便断成数节。

做完这些事,他方才把剑收回鞘中,偏头用余光扫着莫愁,示意她出去。

莫愁眉头微皱,反倒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他:“你要放我出去?”

黑衣人轻点头。

莫愁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看:“这位大哥就那么有把握我会跟着你出去?”

黑衣人的身子略略动了一动。

莫愁道:“有这样好的功夫,不如去劫富济贫,造福百姓,你偏偏要来陷害我一无权无势,无财无力的小丫头。简直是大材小用。”

她拍了拍手里的灰,习惯性地扳起手指:“从你方才的举动,我替你找出三个错误:第一,你毁掉牢房,又砍断我的锁链,无非是想放我出去。可试问,我与你不认识,或者说,我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认识的人,你这样做定会让我产生疑惑。我现在能不能认为,你就是想让我越狱,官府便认定我就是那群僵尸的幕后主使,之后你跟你家主子就能逍遥法外了?你定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惜,我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你蒙不了我。

第二,你挑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时候来劫狱。我今日入狱,你今日便劫狱,多多少少都会引起人的怀疑,不过也可见,你家主子太过心急,想必寝食难安了吧?

第三,若我是你,我不会将人敲晕,而是直接杀之以绝后患。牢头与郭小姐虽然面相似乎是死状,但细探时却还有呼吸,可见你有妇人之仁。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杀手的。”

黑衣人没有说话,莫愁自以为说中他的要害,暗自得意,自顾自地接着道:“从这些来看我定是不会跟你出去的,不过自然,你也可以强行将我掳走。能达到的效果是一样的,但是,你疏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晚上展大人要来巡查牢房,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吧?所以,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她自言起劲,正缓缓地抬头,却在看见黑衣人的眼睛时徒然一顿。

莫愁住了口,眼前一亮,惊喜道:“是你!你不是那天在医馆墙头的那个……”

话音还未落,一阵急促的掌风袭来,风中还带着杀气。莫愁一惊,身子一偏险险躲过。

“喂!你要杀我灭口?就不怕交不了差么?”莫愁咬着牙一面喊叫道,一面躲着迎面而来的招式。脑中居然还有功夫想:这人的轻功当真不赖,不知与展昭相比何人更高一筹呢……

黑衣人从头至尾皆是半句话未言,此时亦是双目阴冷,掌风如密密麻麻的雨点,丝毫没有留情。莫愁费力地躲着,心中暗自骂道:祖父常教自己“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她怎么就是改不了这坏毛病!

“砰”一掌落在莫愁左脸颊旁的墙壁上,瞬间便是一个深陷的五指印,竟还有白烟冒出。莫愁只感觉到左脸微微发烫,顿时有些慌张起来。惨了惨了,要是真死在这里岂不太过倒霉?

该死,展昭啊展昭……你到底何时才来巡查这破牢房啊……

此刻她倒是完全忘了要记恨展昭的事儿。

黑衣人毫不思索,再次劈掌而下,莫愁一慌,急忙扫他下盘,却不料他在挥出左掌之时居然右手抽出剑来!

祖父说过,习武之人若用掌力便失了用剑术的气力,通俗些来讲,便是掌法与剑法无法同时运用。而这人,既然如此娴熟,丝毫不带喘气儿的!

正在莫愁左右为难之时,一道剑光闪过,生生把那黑衣人凌厉的剑锋挑开来。莫愁还未看清形势,只感觉手被人那么一拉,后退了几步。

落在眼前的,便是一个身着大红官服之人,手握三尺长剑,身材颀长,集浩然正气于一身。

虽然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不过莫愁的表情依旧不怎么好看。

展昭把莫愁护在身后,目光轻扫四周,心中早已有数。视线在那黑衣人身上落定,他沉声道:“阁下是何人?如此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莫愁听得直着急,在他背后瘪瘪嘴,小声嘀咕:“这还用问?杀人灭口来的。”

未想,黑衣人却收了攻势,反倒凝视展昭半刻有余,忽的脚步一迈,在莫愁还在暗恼不已的情形之下,快速闪出牢房,徒留一阵疾风拂在脸上,那风中淡淡的有股熟悉的清香。

是薄荷?

莫愁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喃喃道:“这人倒还真是喜欢吃薄荷的,连风里头带着薄荷味道。”继而又转向展昭,好心提醒着,“展大人不去追么?”

展昭将剑收入鞘中,继而摇摇头:“不必,外头自有人接应。”说完,又垂头看了她一眼,打量着:发髻与衣衫都还算整齐,看来是没有受什么伤的。如此想完他便俯身去查看郭戎沁的伤势。

莫愁忙忙走过来挥开他:“郭姐姐只是被打晕了,展大人还是去看看牢头为好。”

展昭却未动身,只转头向她问道:“莫姑娘可还好?”

莫愁老实地点点头:“没受什么伤。”忽而又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脸上还有些烧疼……”

展昭闻言望向她的左脸,那果然是有些红肿。又想到她是个姑娘家,伤在脸上必然担忧,便轻声安慰道:“展某会去医馆找余大夫开些药来,莫姑娘不必担心。”

莫愁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奇怪:我很担心么?

牢头以及其他一些牢里的差役已经被后来的一些捕快唤醒了,莫愁盘算着经历这番事情展昭定能了解前因后果,放了她便在情理之中了。

但等了好久展昭却仍是脸色暗沉的在牢房四周查看,别无它意。心以为展昭是还不愿放她,莫愁一直在他身后跟着,不断在他耳边指指点点:“展大人可看完了?你看这牢门是那人打烂的,我身上也无兵器,定然做不到;你看,牢头大人也是他敲晕的,还有他适才还想着要杀我灭口的。展大人?展大人?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展昭听罢,只觉头疼,无奈地摇摇头:“莫姑娘莫急……”

“是了!端得这关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急!”莫愁咬咬牙,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展昭叹息一声,若真关的是他,只怕还好一点。

他收好剑,偏过头淡淡道:“展某会给莫姑娘再安排一间牢房,加派人手保护。”

“你!”莫愁忽然虚了虚眼,“展昭,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