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你俩孤男寡女的从街上回来……你还背着她,一个大男人往人家姑娘家房里跑,就算你不介意,这丫头的清白你也总是该顾一顾的吧?何况展昭他……”

未想,才听到这几个字,原本迷糊不清的莫愁竟猛地一下抬起头来。四周望了望,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复垂下头继续睡起来。

白玉堂看得她这举动愣了半晌,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来。

“这蠢丫头醉得不轻啊……失心疯了吧,这是?”

君子逸未理他,只偏头看着背上的莫愁,轻皱眉道:“我去给她弄碗醒酒汤来。”

白玉堂听罢直摇头:“不行,你得先替她把这身湿衣裳换下来,这大秋日凉的很,恐会得病。”

君子逸点点头,背着莫愁往屋里走。

白玉堂倒是毫不介意,收了扇子也信步跟上前去,嘴里尚不停问他道:

“她面色怎么白得这么厉害?身子也瘦了一圈了……上次见她就不似这般模样……”

“她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大好。”君子逸开了房门,白玉堂在他身后摸出火折子将灯点上。

“对了,怎么不见展昭?我记得,这丫头不是老喜欢跟着他的么?现在怎么换成你了?”

君子逸小心地把莫愁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冷冷清清地回复他。

“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现下是她的死穴。”

“死穴?”白玉堂挑挑眉,搬了凳子坐下,“好像,我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君子逸眼中微微有些不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出门。

“你看好她,我出去叫个婆子来。”

路过白玉堂跟前之时,却见他“唰”一声展开扇子来,优哉游哉摇了一番,勾起嘴角来饶有深意地朝君子逸笑着。

“我发现……不止那猫儿,你对这丫头,也很不一般嘛?”

君子逸在门前停了一会步子,却没搭理他的话,径直走了出去。白玉堂也不在意,自顾欢乐地又耍了一回扇子,偏过头去看床上的莫愁。

“真没看出来,一个小丫头,长相普普通通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他委实想不通展昭怎会对这么个丫头上心了。复盯着莫愁又看了许久,才发觉她眼睛下陷得厉害,眼晕甚是浓重,忆起方才在街上所见所闻,就禁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偶尔伤心起来倒真让人看不惯。”

清早的阳光白得有些刺目,莫愁觉得她好像还没睡饱,但门外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止不休,她便是想睡也睡不了。

头上有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拱了过来,身子暖洋洋的凑到她脸上,低低沉沉地唤了她一声。

“阿猫啊?”

莫愁懒得睁眼,抬起手来在上面摸索了半天,碰到猫的后颈,两指一挟把它拎到一边去。

“你怎么跑上来了……那么爱掉毛,等下我又得起来理被子。”

离了莫愁温暖的被窝,猫感觉很不安逸,伸长脖子朝着她叫了一声,莫愁毫无反应,翻了个身继续睡。见得她这般,猫也心安理得,起身抖了抖毛,又复朝她被窝里钻去。

敲门声停歇了一会,再度猛烈的响了起来。

“小西!小西!你在里面么?小西!”

“快别睡了!小西!”

尹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嘹亮,莫愁打了个呵欠,起来穿好鞋子,摇摇晃晃地去给她开门。

“小……”

尹姑娘一见她开了门,顿时满脸欢喜。

“原来你在啊!”

莫愁很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不在还这么一直敲门?”

尹姑娘乐呵呵地捅捅她的肩:“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她才细看莫愁的脸,就瞬间吓了一跳,嘴巴张得老大。

“小西,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听她这么一问,莫愁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眼睛,而后吞吞吐吐吐地解释着:“……给蚊子咬了吧。”

尹姑娘倒没去深究这句话,只是有些着急:“哎呀,包大人找你呢……你这样子怎么成?不行,我给你抹些胭脂,你过来。”说着就要牵她进屋。

“包大人找我?”莫愁愣了一下,自是没想到何事。

“嗯……也不全是吧,是白大侠托包大人来找你的。”

莫愁愈发觉得头疼了。

“那到底是包大人找我还是白五爷找我……”

“哎呀,你管谁找你呢,先洗漱洗漱,换好衣服再说吧!”

展昭巡街回来时,就见一个捕快踉踉跄跄的向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展……展大人……”

展昭微微皱了眉:“出了何事?你慢些说。”

那捕快咽了口口水,喘过气来,拍着胸脯结巴道:“展大人,那个……白,白玉堂他又来了!”

介于以往白玉堂来开封府一向没好事,所以各捕快心中都有忌讳,看得他来了,不用想也定是来找展昭的。

展昭略一思量,问他:“他现在何处?”

捕快指了指身后,答道:“在大人的书房里头,还带了不少箱子来呢!”

“箱子?”

“展大人,您还是快些去看吧……属下怕他又搞出什么花样来……”

不必他多说,展昭也早有此意,提了剑不敢多加停滞,便快步往包拯书房行去。才刚拐过回廊,正对面就看见莫愁走来,两人皆是微微怔了一下,四目相对,又很有默契的撇开脸。

“展大人!”倒是尹姑娘先打了招呼,却见得展昭迟迟未有往前走一步,她也不再客气,推推搡搡地把莫愁往屋里拽。

进了书房,只见包拯与公孙策就立在案前,白玉堂摇着扇子,一副闲适的模样,四周摆放着几大口木箱,却也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尹姑娘朝包拯略施了一礼,笑道:“大人,莫姑娘来了。”

包拯点点头:“麻烦尹姑娘了。”看见展昭站在她二人身后,也朝他示意。

“劳展护卫费心,本府并无大碍。”

说罢,便又面对白玉堂,脸上看不出喜怒。

“白大侠方才所问之事,本府实在无法做主。莫姑娘并非开封府的人,所以,此事还得由她自己决定……”

言语间,马汉正从屋外进来,瞧得地上这堆木箱好生吃了一惊。

“白耗子,你这搞什么劳什子?莫不是又来闹事的吧!”

“非也非也。”白玉堂忽然收了扇子,转向门外,不知是看着马汉还是看着展昭,似笑非笑道:

“白某此次来,是来提亲的。”

“提亲?”马汉更加不解,抓了抓头脑道,“尹姑娘可是王大嫂家的人,你要提亲也当去问问她才对。”

展昭并未说话,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谁告诉你,我是来向尹家姑娘提亲的?”白玉堂笑得一脸无害,双手环胸,声音颇为清朗。

“我此番来,是向莫丫头提亲的。”

“你……你向她?”马汉自是没料到这般,却又想起几日前在王朝家中的那一幕,便不自觉地往展昭那方看去,但后者脸上并未有异样,平淡无波。

莫愁莫名其妙地歪头瞅了瞅白玉堂一眼,本能地说道:“你瞎了么?”

“咳咳咳。”包拯略感不适,背过身去轻咳了几声,公孙策同情地看了看白玉堂,垂下头没有说话。

白玉堂暗自咬牙,隐忍了半晌,仍旧笑脸看着她:“那倒也是,我也就是瞎了才看得上你。”

莫愁满脸鄙夷:“那你现在眼睛瞎了?”

白玉堂想也不想:“五爷我眼神儿好得很,怎么会瞎……”

莫愁无奈的耸耸肩:“你都没瞎还来提亲做什么?”

白玉堂一句话说到半截被呛住,猛咳了起来,尹姑娘见状,忙不迭地倒了杯水给他,白玉堂一口气灌下,这才好了些。

一对星目略带怒火地瞪了莫愁许久,白玉堂终是泄下气来,无力道:“丫头,你的嘴可以再利一些……”

“爽快些吧,嫁与不嫁,你一句话。”

莫愁忽然不吭声了,低下头似乎在沉思。

尹姑娘看她这样子有点担心,用手肋碰了碰她,轻声道:“小西,你不会真要嫁给他吧?”

“我……”莫愁挠了挠耳根,抬起头往展昭的方向看去,展昭愣了愣,微垂下眼,转而不自在地调开目光。

不等她答话,白玉堂便在一旁循循善诱。

“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五爷我的身家你也是知道的……在江湖上,且不谈第一,护着你周全定然没有问题。你若是遇上麻烦,拿五爷我的名号一说,哪个人敢来碰你?

你再自个儿琢磨琢磨,开封府又不是你娘家,你老在人家这里吃喝住用的,总不是个办法。莫非你一辈子就待在这儿了不成?你也是要嫁人的不是?”

尹姑娘咬了咬下唇,又轻轻推了推她:“小西,你别听他胡扯!”

白玉堂不以为然地笑道:“五爷我可没有胡扯,我锦毛鼠说话一向算话,你若嫁给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莫愁想了想,放下手,转过视线去看他,倒很赞同地点点头。

“白五爷这句话说得很是。”

尹姑娘狠揪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丫头,你闹什么脾气呢!这话也是能乱应的?!”

莫愁伸手将她的手拿下来,却很平静:“我没闹脾气,我只觉得他说话很在理。确确实实是这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现下我逢了个好时机,如何不嫁?也总不能把老让开封府的人替我忙这忙那的……”

公孙策沉默了片刻,忽然出声劝慰她:

“莫姑娘……其实,大家并未把你当作外人。”

“我知道!”莫愁飞快打断他,笑得一脸灿烂,“我是自己想嫁人了。怨不得别人。”

明明听出她话里有话,公孙策一时语塞,微叹了口气。

“大人,若无别的事,展昭先行告退了。”

展昭静静朝包拯拱了拱手。

公孙策与尹姑娘皆是略有担忧地朝他看来。

于此,这句话仿佛有些不搭调,包拯却不知其中干系,只随意地点点头。

“有劳展护卫了。”

白玉堂自不理会他,含笑着朝莫愁招招手。

“丫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莫愁也不多话,几步走到他跟前。

白玉堂微抿唇,把她头上的白玉珠钗取了下来,转而替她插上了一支琉璃的,笑意暖暖透出。

“几日前定做的,你瞧合适不合适?”

“哦,挺合适的。”

……

那笑容太过刺目,展昭快步行出,心中只觉得又酸又涩,象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走了许久,直到离了书房很远他才停下来。他仰头看了看顶上的天空,几丝微雨在耳边纷飞。

其实,她能看得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虽是有不舍,忍一忍,终能过去……

白玉堂能给她,他给不了的幸福,他确实该在心底里替她祝福才对。

但不知为何,这份祝福,他实在太难出口。

他垂下头,看着从指尖蔓延到手心的墨黑色,渐渐握成了拳。

纵然千般愁绪,也化作一声叹息,随风而去。

他只愿她今后能开心的过下去,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这便就足够了。

尹姑娘看得白玉堂在那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心头就无名冒出火来,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她提起裙摆往外头去走,瞧见一个捕快走过就忙得叫住他,几乎要气得跳脚。

“君公子呢?他人哪里去了?平日这时候总在的,今日怎么不见他了!”

捕快被她那模样好生吓了一跳,好久才回忆起来。

“君……君少爷好像跟着尚书大人南下去了?下个月才会回来啊……”

“南下了?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展大人又不管这事……真真急死人了!”

那捕快斟酌了好久,才说出口来:

“……尹姑娘,我记得,这消息不是你告诉大家的么?怎么你倒还问起我来了。”

“……”

第59章 【愁绪·冰释】

九月初九,很快就要到了。

街市上比起往日来更是热闹了好几番,卖菊花酒的,重阳糕的,山茱萸的,遍布了整条街道。甚至刚步出家门,就能嗅到满世界淡雅的清香。

人们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准备着即将到来的重阳。

重阳,九九,谐音为久久,天长地久的意思。

在西南街的某一处有个卖鱼的大娘,因得重阳的临近这几日也兼卖些菊花与茱萸,正午时,生意才稍稍淡了些,得了空闲就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眼睛四处瞟了瞟,正好瞧见街口处走来的那个人,心中有些欢喜。

“展大人!”

她这般唤他。

但那人似乎未有听到,只提着剑漠然往前面走着,一袭红衫随风飞舞,俊逸的容颜上却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展大人!”她又试着喊了一声,展昭这才听见,止住步子侧过身,寻了许久才发现她,淡淡一笑:

“苏大娘。”

苏大娘连忙从鱼篓子旁边的一个小竹筐里取出一小包东西来,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展昭跟前,将那包东西递给他,笑意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