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心中狂跳不止,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上次在青州刺杀庞柊儿的人呢?这个人他的目的又到底何在?他已经混到今天的这堆人中了吗?那他是想杀谁?庞太师还是庞柊儿?还是……她?

亦或者根本不是他们几人,而是在场的某位高官,只是碰巧他过桥的时候这裂口没开?

是这样吗?

她很生拿不准,但唯一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在这群队伍中混了一个很危险,很危险的人物进来。

难道这个人也是易容的吗?他又易容成了谁呢……

“这位姑娘在看什么?”

莫愁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爬上起来,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顿时更加让她言不成语。

展昭微微颦眉看她,这个庞柊儿身旁的丫头,他最近这几日似乎经常遇上,而且每一次她的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特别是……

好像很怕他?

“回……回、回展大人,我没看什么。”莫愁不敢看他,只好垂下头,目光闪躲。

展昭凝神看她了半晌,忽而移开视线落在她背后的木柱上,淡淡道:

“扶栏的裂口是被你砍开的?”

莫愁吃了一惊,心想这下误会大了去了!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的,展大人怎能这样想呢!我当时跟我家老爷小姐都在桥上的啊,这不是明显自寻死路么?况且扶栏在这边,我又怎么可能在没过来之时先砍出裂缝来啊!”

展昭抱着剑,微微一笑:“原来你会说话,还说得这般流利。”

莫愁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这是因为展大人误会了,所以……所以我才……”

“阿青——”

远远的,庞柊儿一声轻唤,莫愁顿时像有了救星,赶紧匆匆朝展昭施礼:“展大人,我家小姐叫我了,我先行一步!”她脚不停歇地往前头跑去,心中却暗暗神伤。

大哥,你到底几时才认得出我呢……

展昭仍旧还站在木桥边,望着前面离去的那个背影默默出神,连君子逸走到他跟前都不知晓。

君子逸很是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野里是一个很单薄的背影。

“喂?你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出神?”

展昭轻皱了眉头,喃喃道:“那丫头,我总觉得很奇怪。”

“哪个丫头?哦……你说庞四小姐跟前的那个?”

“嗯。我适才听她说话,感觉很熟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君子逸挑起扇子在指尖转了一把,想了片刻:“听说她好像是跟着庞小姐一起进府的,在府里很不安分,几次庞太师都想要撵她好在那个四小姐替她求情才留了下来。”

“很不安分?”展昭对这个词明显很不能理解。

君子逸笑了笑:“据说是经常在府里闯祸,还跟庞太师过斗嘴,吵得庞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只是每次庞太师都说不过她,偏偏她又很在理,常气得他摔杯子……哎,如此壮观的场面,我也很想去瞧一瞧。倒是想见一见庞太师那时的表情,一定好看非常……对了,今早替你解围的那个家丁,是你什么人?”

展昭摇摇头:“我不认识。”

“不认识还替你解围……看来你南侠的名号是越传越广了,连庞太师家的人都要帮着你。”

“不对,你不觉得这其中很不对劲吗?”

君子逸展开扇子:“不对劲?哪儿有不对劲?要真说不对劲……”他忽然敛容,正色道:“展昭,你该不会……你该不会真对那个四小姐动了心吧?”

展昭面上一沉,冷声道:“君公子多虑了。”

“多虑了?真是我多虑了吗?”君子逸眯起眼睛,略带怒意地看着他,“刚才在场每一个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若不是对她动心了,你怎会这般着急去救她?”

展昭淡淡道:“人命关天,我自是要出手。”

“什么人命关天!与你同去的一共有三位高手,除了庞家小姐以外还有她的丫头跟几个家仆,你为何不先救他们,反而绕到后面救那个小姐?”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自从你那日在街上碰见她之后,你没一日正常过!展昭……你!你莫非,把她当做小西的替身了么?”

君子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展昭,我告诉你,你若敢有做对不起小西的事,我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君公子!”展昭狠狠甩开他的手,怒道,“这是展某自己的事,容不得他人来管!”

她一日不回来,他就等她一日;她一年不回来,他就等她一年;她一生不回来,他就等她一生。不论她还在不在人世,这个世间只有一个莫愁,也只能有一个莫愁。

纷乱的风卷起他素蓝的衣袂,枯叶飞舞中,眉间轻愁几许。

凌云山庄坐北朝南,四周有一道大理石砌成的围墙,此刻又正值冬季,远望近看都是纯白一片,仿若水晶冰雕一样美的不能言表。

山庄内部一共有厢房数间,分布于周围一圈,将正中大厅包围住,其余还有些亭台楼阁,假山池水等。

山庄内外都有青白衣衫的剑客巡逻守卫,可见这安全措施做得极好。

进了大厅,便有丫鬟上来奉茶,此番前来的官员大多都是第一次见得如此建筑,四处欣赏,赞叹不已。

待众人都在位置上坐定了,君尚书才温颜笑道:

“承蒙诸位大人公子们赏脸来我山庄中作客,君某十分感激。我山庄的客房早已备好,等会午宴过了自会有小厮领着各位大人去客房中休息,若有甚需要都说与他们,不要太过拘束。这山庄大得很,庄外也有风景可看,实不相瞒,此番邀请也是圣上的意思。”他双手一拱高高举起。

“圣上体恤各位大人,念着诸位平日为国为民而操劳,正巧这天星坠日子也快到了,就提议叫君某带着大家来山庄中一观。也可谓是缓解一些素日的紧张,轻松轻松。故而大家此次就别再谈国事,且谈些世间趣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啊!”

听到这里,莫愁不禁有些感慨这些古代官员的工作,虽说换到现代也是一样辛苦,但像她这般从来都轻松惯了的人要真叫她成天对着一堆公文案件写个不停看个不停,肯定是会被闷死的。

想想还是展大哥那工作好,成日都往外面跑,还有案子可查,多有意思!

在座的那两片胡子的官员第一个发言出来,扬手一拱对着高处叹道:

“圣上真是圣明,总惦记着咱们这些人。要我说,做那些事情也都是为了圣上为了百姓着想,便是累死又有何故!”

秦怀民笑着应和他:“邱大人所言极是,咱们做臣子的定然要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出力才是。”

一时,位子上的官员纷纷交谈点头称是。

莫愁瞅了瞅展昭那方,果然他是很不喜欢这般场合的,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不过想想倒也是,在场的都是文官,与他相交甚少,他以前从来不会掺和的,怎么这次偏偏来了呢……

莫愁轻轻推了推庞柊儿,小声问道:“小姐,那个两片小胡子的大人是哪位大人啊?他说他以前来过,岂不是很有地位了?”

庞柊儿笑笑,耐心给她解释:“那是邱中邱大人,听爹说是朝中的老大臣了,十多年前凌云山庄还没被君大人买下来的时候是前朝老臣顾大人的家产,当时也请了他来的。”

莫愁暗自记下,继续问她:“那那边那位高高瘦瘦的大人是谁啊?看起来倒是凶神恶煞的。”

庞柊儿摇摇头:“那位卓晨飞卓大人也是前朝的老臣了,在朝里威望很大,连爹都要敬他三分呢!据说他跟包大人为了江南赈灾粮的事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圣上这次才把他叫来,两个人歇歇火。”

莫愁叹服:“君尚书果然人缘好,两位元老都被他请来了。”

“何止是两位,那里还有一位呢。”庞柊儿悄悄指了指,莫愁定睛望去,坐在展昭身边,君子逸对面的正是一个脸色蜡黄,胡须微白,神色暗沉的男人,这般看上去年纪似乎是快过半百了。

“那是汤生汤大人,汴京里最有钱的就是他了!家中子女在朝堂上都是有地位的人,特别是他那个女婿,还是个战功显赫的车骑大将军呢。”

三位元老?

怎么会一来就是三个呢?

这君子逸他爹是不是太有脸面了一些?请来的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午宴莫愁自然是不能上席的,只得陪在庞柊儿身边,倒茶倒酒,这般只能看不能吃的生活没让她饿死已经让她憋死了。

席间莫愁也没有闲着,偷瞄着把前来的几位官员都仔细打量了一番,联系方才庞柊儿的话,这来的官员除了展昭、君子逸、庞太师、君尚书、秦怀民、汪呈六人是她熟悉的以外便是那三位元老,剩下的还有三位,一位是当朝驸马的老爹,御史大夫朱祥;一位是刑部侍郎辛承海;还有一位是太府寺少卿万飞。

一共是九个人,那么,这九个人中到底哪一个是易容的呢?

除开这个不谈,还有令她特别奇怪的便是那个秦怀民秦大人。听庞柊儿说他已从吉州知州升官为礼部尚书,虽然飞跃挺大,但他给她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微妙。

他的笑容中总带着刀刃的阴毒,言语间字字清寒危险,谈话作风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官场如战场,莫非早已把他磨得面目全非了吗?

她依稀记得几年前那个病怏怏的美公子,几句话就能让他不知所措,如今怎得变得如此模样……

难不成易容的那个,就是他?!

还没等莫愁想出个头绪来宴席便散了。庞柊儿一向有午睡的习惯,莫愁只好陪着她先回房去。待安顿好了庞柊儿这才有了空闲,好歹这凌云山庄也是个观光的好地方,不走走看看岂不可惜?

出了客房再往前走就是大花园,白色的草枫是园里的主要植物,铺天盖地的纯白叶子就像刚下过一场雪,真真是:妆点万家清景,普绽琼花鲜丽。

这般美景,若是再配上一位绝色佳人定是幅难遇的宝画。莫愁正痴痴想着,耳边却飘来悠扬的笛声。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體?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

曲风苍凉,通透非常,隐隐的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荡漾在头顶的上空,莫愁听在耳中,感觉浑身冰冷刺骨,如同在这般时节洗了个冷水澡。

草枫树后的亭子里有三人。两个丫头中间站着一个身穿白狐裘的女子,她的妇人髻高高梳起,梅花簪子轻坠而下。

郭戎沁背对着莫愁,吹的是一支古老的曲子,她的面容非常的憔悴,好像生了一场重病,原本就很纤弱的身子看上去更加不堪。

应征了一个词:弱柳扶风。

午宴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秦怀民居然没有陪在她身边?

莫愁眉头微皱,对此人越加感到疑惑。

一曲吹罢,郭戎沁抚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亭中的两个小丫头赶紧替她拍背,倒上茶水来。“夫人,这外面凉得紧,不如回房间休息去吧?”

郭戎沁浅浅地勾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不用了,我还不累。”

那丫头咬咬下唇,心疼地看着她:“夫人,这曲子以后就别吹了吧,听在耳中就觉得心口像放了块大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另一个也跟着道:“是啊,夫人。你以前不是喜欢吹那首《欢喜乐》吗?那首曲子多好听啊,常常连鸟儿都跟着叫呢……就别吹这首了。”

郭戎沁喝了口茶,这才停住咳嗽。她虚弱地坐在石凳上,茫茫然地看着两个丫鬟,微微一笑:

“煞尽心头,滴血流……你们是不会懂的。”

莫愁微微一愣。

煞尽心头?这话说得好重!倒不知她经历了何事,又受到了怎样的委屈才说得出这般话来。

莫愁本想上前安慰安慰郭戎沁,但碍于身份与自己的这张脸,琢磨之下还是只能作罢,但看得她这般毕竟心中难受,顿时逛园子的兴致丧失全无,她甩甩头,准备打道回府,大约再过一阵庞柊儿也该醒了。

莫愁微叹口气,心不在焉地顺着石板路走,刚拐到一个花坛后面准备小小伸个懒腰,却听到几个声音细细低低的。

“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说下月是儿子大喜,要好生筹办的么?”

“既是君尚书请了,我自然不得不来。”

“哼,你少胡扯。现下四处都无外人,遮遮掩掩作甚,但说无妨。”

莫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草丛缝隙中勉强看得出对面一共有三人,定睛看时,却正是那三位元老大臣。

两片小胡的邱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与他二人看。

“实不相瞒,我七日前曾收到了这样一封密信。送信之人说是一个神秘的黑衣蒙面人要他送来的,信上说今年天星坠时便能寻到宝藏!还说等我到了凌云台他自会来联系我,告诉我藏宝图的地方。”他顿了顿,将信纸收回袖中,淡淡道:“想必两位大人也都有收到吧?”

汤大人与卓大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正如邱大人所想,我等却有收到同样的信。只是,这内容可不可信还是个未知数。”

邱中冷哼一声:“我看不是吧……你我心中都清楚,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此人既是如此说定然来头不小……不然,两位大人怎会应邀前来呢?我说的对么?”

宝藏!藏宝图!

莫愁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山庄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这三位大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那宝藏究竟又是什么?那个神秘人又是谁?君尚书又知道不知道呢?展大哥他知道不知道呢?

断桥一事,难道是他们三个人干的?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她脑中,莫愁闷着头想了半晌,理着思绪,那三人却仍在窃窃私语。

“卓大人,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件事发生,离现在已有十五年了吧?”

卓晨飞冷眼看着邱中:“邱大人,你没事提那件事情做什么?”

邱中捋着胡须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若真找到了宝藏我们三人可要平分,卓大人可别想着私吞了……”

“哼,老夫是这样的人么!”

邱中眼里的笑意顿时消散全无:“卓大人此言差矣,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似乎是你亲自筹划的吧?我不过是有些害怕这‘故技重施’在我身上,可就有些痛苦了。”

卓晨飞怒目切齿地瞪着他,眼球布满血丝:“邱中,你此话是甚意思!”

“卓大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声儿些!怕别人听不见不成?!”

莫愁听着心头打鼓,从这个三个老匹夫的话中她多少听出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这三人又定不是什么善类,若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左想右想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还是早些撤退为妙。

“什么人在那里!?”

莫愁愣了一下,迈出一步的脚瞬间停滞,没想到这动作已经很轻了还是会闹出声响来,霎时急出一身冷汗来,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汤生阴沉着脸慢慢往这边移过来,她左右观望居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的。

躲进草丛里?

不妥不妥,即便钻到草木中恐也会闹出更大的声音来,只怕到时候更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她如今只想捶胸顿足。

老天爷啊,怎么所有倒霉的事情在今天让她给遇上了!

先是好生生的桥给人劈段,又差点被大哥误认为是凶手,现在又偷听到这么性命攸关的话,这还罢了,居然被人发现了!她真想立马晕过去了事。

莫愁脑中飞速运转,盘算着要不要来个自首,然后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们她甘心情愿为他三位大人卖命,只求寻到宝贝时分她那么一点点……

别人肯信吗?

信不信都有一定的机会,那……

要不要赌一把?

汤生渐渐逼近了,莫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正准备冲出去“以表忠心”,猛地一张手捂住了她的嘴!

而后她听见一个让她无比安心的声音,温润如玉。

“嘘,别出声。”

第72章 【星坠·天河】

莫愁一愣,一口气半路岔掉哽在喉里直想咳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展昭已经扯着她旋身闪到对面的假山石后,以他的功夫做到这般又不留任何声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汤生绕道方才的花坛背后,地上除了一点枯枝残叶别无其他,这人十分小心,左右环顾了一番,目光盯准了他们藏身的这块假山,他那眼神太过恐怖,莫愁看在眼里是心惊肉跳。

她明显感觉到展昭捂着她嘴的手也在微微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