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中无奈地甩甩袖子,“罢了罢了,这还不如待在屋子里呢。”

众人底下又相视议论了一回,但迫于无奈也只好作罢。

形势稍稍稳定住了,君子逸暗暗松了口气,转头时正看见展昭单膝跪在尸体旁,他几步走过去。

“你看出什么没有?”

展昭点点头:“死亡时间大约是申时到亥时。”

万飞愣道:“申时到亥时?这个时间段也太长了些吧,这如何推测啊。”

展昭掀开尸体衣衫的一角,随口答他:“汤大人的尸身被水泡得太久,不太好辨别准确的死亡时间。”

卓晨飞道:“哦,这个不难,我在戌时的时候曾去他屋中唤他,但他说头疼就不去了。”

君子逸摸了摸下巴:“那就是说,汤大人是在戌时到亥时这段时间里被人杀害的?”

朱祥低头沉吟片刻:“戌时到亥时我们都在大厅用饭,饭后又都待在大厅中,之后就去看天星坠了,无人有机会下手啊。”

汪呈挠挠头,很没脑子的问道:“难不成,是君尚书你这些护卫干的?”

君子逸狠狠白他一眼:“汪公子,若真是我爹派的护卫,他们又怎会杀了人之后抛在池子里让人知道呢?这地方是我爹的,想藏一个人还不容易?何必多此一举。”

“……那,照你这么一说,只有可能是我等之中的某一人杀了他?”

这一句话,引来了长久的默然。

君尚书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展护卫可知汤大人是怎么死的。”

展昭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站起身来:“溺死的。”

“溺死的?”

“是,溺死的。他的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血液里也没有带毒,只有可能是溺死的。”展昭举目扫视了在场的众人,心中略一思量。

“君大人,不如先让各位大人回房中休息吧,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明日一早我会亲自询问各位大人,望各位大人配合。”

君尚书也觉得此刻人心惶惶,若待的太久只怕又生事端,方道:“如此,我就派人护送各位大人回房吧。”

莫愁虽是非常想留下来看一看,但考虑到人多眼杂只好乖乖跟着庞柊儿回房。

已差不多是子时了,庞柊儿由于受了惊吓,不久便沉沉睡去。

莫愁睡在她房间外的一个小偏房里,以便晚上唤她的时候听得见。

抖了抖被子,莫愁伸了个懒腰坐在床边,月光明晃晃的透窗洒过来,她忽然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想必这个时候大家都入睡了吧?

莫愁眼前一亮,打定了主意,她利索地换了身衣服,起身将灯吹熄。

花园的池塘边,凉风习习。

莫愁扒开眼前的草丛暗暗观察,等着第一批巡逻的侍卫走过去了,她才轻脚轻手的冒出来。

池子边长满了极短小的野草,脚下踩着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莫愁小心翼翼地跪在池子旁边查看,适才放汤大人尸体的地方全是脚印,周围也被人破坏得惨不忍睹,如果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那肯定已经查不出什么了。但是尸体是侍卫捞上来的,也就是说这个位置不一定就是凶手杀人的位置。

莫愁爬起来,弯着身子绕着湖边走,低头留心看着杂草上的脚印。

忽然她在某一处蹲了下起来。这个池子走的人不多,一路看过来,除了刚才众人聚集的地方有脚印之外,只有这个地方还有脚印。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这里才是第一现场。

莫愁随即又眯了眯眼睛,用手摸摸那个凹陷处。这里一共有三个人的脚印。初步可以断定其中两个是凶手和汤大人的,可奇怪的是在他们两人的脚印之上又覆盖了一个人的脚印。

也就是说,有人在凶手杀了汤大人之后,也来这里看过?

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又为什么要跑到湖边来呢?如果他来了必定能看到汤大人的尸首,可他为什么不来通知大家呢?

莫愁脑中顿时问题连连,正欲起身去看看别的地方。

突然,有人狠狠揪住她的头,猛地将她往水里摁!

莫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住了,一时竟忘了闭气,呛了好几口水,那人手劲极大,她使出力气也挣脱不开,最后只觉得背后挨了一脚,重心不稳,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冬季的湖水冰凉刺骨,莫愁刚一入水就冷得几乎不能动弹,更别说伸手去划水了,她冻得牙齿直打抖,好容易才让身子浮在水面上没有沉下水。

饶得是这一刻她也没忘了往岸边看,却竟然没有一个人!

这时也没法顾忌那么多了,莫愁咬咬牙,费尽力气划到边缘,抬起一只手紧紧抠在岸上的草地里,身子硬邦邦得就像木头一般。她喘了口气,试着用脚踩着池壁地凹凸口往上爬。哪知,她刚刚一踏上池壁脚就由于僵硬而踩了个空,重心不稳仰后往池子里扎去。

这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不成了。

忽有一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直接将她拽了上来,莫愁几乎是同时,瘫倒在地。

展昭垂目看她,手把在她脉门处。

莫愁抖着声音看着他,艰难启齿:“展……展、展……大……人……”

她的嘴唇因为发冷而变得毫无血色,展昭看在眼里,轻声问道:

“很冷么?”

莫愁点点头,她甚至感觉到睫毛都开始结冰了。

展昭解下身上的披风紧紧裹着她,手掌轻落在她后颈向她体内输进真气,护住心脉。

“谢……谢、谢……”

莫愁感觉身体慢慢在回暖,但仍旧是奇冷无比,她静静地注视着展昭,后者无知无觉,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冰凉透彻,却是半滴泪也没流出来。

许久才听他低低道:“有没有好一些?”

莫愁润了润嘴唇,口吃清晰了些:“好多了。”

“嗯。”展昭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继续替她把脉。莫愁皱眉想了一会儿,不等他问,自己先行解释道:“展大人莫要误会,我只是夜里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我没别的什么企图,真的,我只是想……”

“你这身湿衣裳要赶紧换掉,否则会落下大病的。”展昭打断她。

“哦……”见他对自己的行踪不闻不问,莫愁虽是疑惑也不好得再多嘴,偷偷瞟了一眼展昭,却只见他面色暗沉,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她暗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展大人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去了……”

莫愁本欲抽回手,却发现展昭握得很紧,她再使了些力,仍是抽不出来。她不解地抬头去看他,展昭眼里写满复杂的情绪,一双星眸深不见底,就像天星划过的夜空。

莫愁不确定地又喊了他一声:“展大人?”

展昭深深看着她,千言万语在口中只化作轻轻的一句:

“小西,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这几个字,宛如一场惊雷破空而过,莫愁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倾泻而下,索性也不再掩盖声音,轻声唤道:

“展大哥……”

这三个字,让他足足等了三年,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你总算是认出我了。”

她的气息微微弱弱,耗着仅剩的一丝气力在哭,展昭心疼不已,伸手抚上她的脸,心中百转千回。莫愁的眸子漆黑如墨,清澈似水,多年前一样的灿若星辰。他怪他迟钝,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是她……

展昭迟缓出声:“小西,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回来都不告诉我?”

莫愁避开他的手,满是委屈:“我以为你认得出我,我以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认得出我,我以为……我以为……”

她的泪水滴在他手上,灼热得几乎快烧伤了肌肤,展昭心中疼痛,轻柔替她擦去泪痕:

“小西,对不起,我没料到你会易容……”

莫愁狠咬着下唇,哽咽道:“是不是我若不出现,你就会喜欢庞小姐了?”

展昭微微一惊,忙道:“不是,我并没有……”

“没有?没有你怎会对她那么好,又是送药又是救人的。”回想起初见的那段日子里,他却是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伤透了心。

展昭忽然觉得有些百口莫辩,但听她言语里酸意很重,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好耐心向她解释道:

“小西,你误会了,那盒并非药膏,其实是公孙先生所制的迷药。我本以为你是庞家的丫头定会将所听闻之事告诉庞太师,所以想让你昏睡几日,哪知道……”

莫愁这才稍稍停歇,很不信任地瞅着他:“你,当真?”

“当真,我何曾……”他原本想说“何曾骗过她”,但刚一出口就想起三年的那个雪夜,顿时戛然而止,哑口无言。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说话,往昔与回忆在脑中不停闪现。

沉默了良久,莫愁才幽幽道:“大哥,你那时不该骗我。”

展昭轻叹出声:“身不由己,我不愿将你扯进来,我只想你能过得好,即使守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大哥,你怎么还这么想!”莫愁咬咬牙,顿时眼圈一红,“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不能让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不好吗?不好吗?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担着呢?若非如此,我也不用离开你三年了。大哥,你要知道,如果当时你真的死了,我绝对会跟着你的,天上,地下,人间,鬼道,只要是有你的地方,我都会跟着,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回忆像狂风卷地,往事历历在目。

他依稀记得她在王朝家中喝酒壮胆,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真诚,那些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展大哥,我喜欢你……”

——“展大哥,我现在问你,你可……你可喜欢我?”

——“不行!因为我喜欢你啊!”

纵有再多言语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他伸手将莫愁拥入怀中,泪水静静落下。

莫愁趴在他肩头抽泣道:“大哥,以后再都不要骗我了,再不要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展昭紧紧搂着她,艰难笑道:“好。”

听到他的承诺,莫愁才宽了心,抹干眼泪,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极其认真极其认真地说道:

“大哥,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他涩然笑笑:“我也是。”

一直都很想,很想。

第74章 【不言·而喻】

两人静静相拥着,四周悄无声息,也不知就这般多久,展昭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松开莫愁,微微颦眉。

“是巡夜的人来了。”

莫愁听他这句话也吃了一惊,赶忙四下环顾,悄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去了。”

展昭很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能行么?要不要我送你?”

莫愁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强笑道:“我能行,这点小伤……”她刚迈开一步,只觉得腰部以下完全无知无觉,麻木僵硬,直挺挺就往前面倒,饶的展昭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胳膊。见她这般模样也只能微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别回去了,动静太大会引人注意,先去我房里好了。”

“哦。”莫愁也不反驳,乖乖应道。展昭轻轻扶起她,拦腰而抱,几个翻身,瞬间跃出了花园,竟是没留下一点声响。

在热汤中足足泡了一刻钟,莫愁才觉得四肢开始恢复知觉,手脚又能活动自如了,她心中欢喜无比,做梦都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屋里出来,展昭就独坐在桌前,桌上一壶清茶,一本册子,静静翻看。

“大哥……”莫愁轻轻唤他。

“怎么了?”展昭才翻过一页,因见她出来便停下手。

莫愁颇为为难地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挠挠头:“……你的衣服,我不太会穿,这样子会不会很怪啊?”因为掉进池子里,浑身几乎湿透了,衣裳自然也不能继续穿。现下守得严,若是跑回庞柊儿那里又是换衣裳又是沐浴只怕会惊动她,莫愁前后没有法子只好先换上展昭的衣服,等卯时的时候再偷偷潜回去。

展昭放下手里的书,朝她招招手:“你过来。”莫愁只得听话地走过去,在他跟前坐下。展昭伸出手替她系好带子,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莫愁笑嘻嘻地点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

莫愁紧盯着他的容颜,好久才喃喃道:“大哥,我怎么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你掐掐我,我看疼不疼。”

展昭不由得失笑:“傻丫头。”他又何尝不觉得仿若身处梦中呢……

莫愁自顾倒了杯热茶,小口喝了一下,便捧在手里捂着。她忽然好奇道:“对了。大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展昭随手拿起帕子替她擦干尚还在滴水的发丝,淡淡道:“起初我也只是猜疑。自从那次有人来你房中偷青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似乎那个人对开封府的情形很熟悉,而且也知道青荷所放的位置。”

莫愁歪头看他:“可也有可能是有人早就来打探过啊。”

展昭微微一笑:“是,但你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阿猫。”

莫愁愣了愣:“阿猫?阿猫怎么了?”

展昭颔首笑道:“因为阿猫没有叫。以往若是有生人进去它不是惊慌失措地叫就是躲在墙角,这次却好端端地呆在窝里,所以我想这个人定然是你。”

莫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有呢?我易容了的,你是如何知道就是我的呢?”

“是,起初我并未认出来。”展昭略有惭愧道,“我只觉得这个庞府的丫头很奇怪,却没有联系到你身上。直到方才,我看见你鬼鬼祟祟从屋子出来,又想起白日里你没有中迷药的蹊跷,便潜入你房中查看,正巧……看见了青荷。”

“原来是这样。”莫愁痴愣愣地叹道,忽然,她猛然又问,“那大哥,你有看见岸上的人吗?”

展昭不解地看着她:“人?什么人?”

莫愁怔了一下:“就是踢我下水的人啊。”

“踢你下水?”展昭微微皱了眉头,“你不是自己失足落水的么?”

莫愁急得咬咬牙:“不是,我本来是在湖边查找汤大人被杀的线索,但是刚看到一些端倪就被人踢下水去了。”

“照你所言,汤大人之死当真是人为的了。”展昭垂目思量片刻,“可我赶到池边的时候,你已落水了,岸上并没看见别的什么人。”

莫愁皱着眉缓缓点头:“这样……”

“小西,你还未告诉我,你是如何来汴京的,又是如何遇上庞四小姐,又为何要易容进庞府?”

“哎,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莫愁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想了想,坐在展昭床边,看着他。

“我从那老头的山里出来以后,就一路北上,期间没有停歇,只在江南由于过节停了几日。后来便到了青州,哪知我刚进城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一群人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挤进人群,一看。中间坐着的那个姑娘居然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我隐隐觉得此事有古怪,在山上的时候老头子教过我易容术和发声技巧,我就偷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易了容,再混进人群中去打听。

原来那个小姐是在招家丁、丫鬟和婆子。但其余的却不清楚了,我见那其中几个家丁的衣服质地很好,好像是汴京才有料子,我便猜测这个小姐来头不小。

当时运气又很不好,在店里头吃饭的时候没发现银子给人偷了,还跟那店里头的伙计大打出手,连包袱都让他们拿了。身无分文,我便想着干脆去试试,做人家的丫鬟至少还有饭吃,而且正好可以打探打探这个小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来汴京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