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这才有些明了:“所以,你就混进了庞府?我听那客栈小二说,你们曾经遇上过刺客?真有此事?”

“有啊!”莫愁连声应道,“当时可算是把我吓死了。那是我刚做上庞小姐的丫鬟不久,一天夜里,小姐她才睡下,我起身把灯灭了,准备推门出去,却听到楼梯间上有脚步声。我心下奇怪,想这么晚了怎会有人还没睡呢,便悄悄隐身在门后,透过门缝隐约看见白晃晃的刀子,我当下觉得来者不善,回身去拿剑。就在我拿剑的这些时候,隔壁传来几声闷哼,大约那几个家丁跟丫鬟都被他们灭了口。我感觉事情不妙,赶快把小姐叫起来,衣服才穿好那些人就闯了进来。”

展昭听得心惊胆战:“那你可有事?”

莫愁朝他笑吟吟地摇摇头:“你看我现在有没有事?”展昭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又倒杯茶递给她,莫愁也不喝,接过来捧在手里暖着。

“来的一共是两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双面斧,一个人使剑。因为事先我在门边放了些面粉,他们一推门就吃了一口的灰,这样才稍占先机。跟他们打了几场,好容易才把小姐送出客栈,我就慌忙驾着马车,一路往开封府赶。”

“一人拿斧,一人使剑……”展昭沉吟半晌,不多疑,这两个人就是在青州郊外杀死那两个无面男子的人。

很明显,他们是冲着庞柊儿来的,只是……这到底又有什么阴谋呢,跟汤大人的死是否又有关联。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莫愁轻轻推了推他,展昭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这个案子。”

“你是说汤大人这个?”

“嗯。我在他的身上只找到一根普通的绳索。”

“绳索?”

“嗯。是捆在他腰间的,十分牢固。他看起来很像是意外死亡,如果不是你也被人推下水,我可能真的不会怀疑到别人身上。但我有些不明白,为何凶手要杀你呢?你是不是看见了他什么秘密?”

莫愁摸了摸下巴:“没有啊,我北上这段日子里都是平平安安,风平浪静的,周围遇上的也只是很普通的人。除了客栈那一次刺杀之外,我没遇上其他什么怪事啊。”

她顿了顿:“但我一直觉得,这两个人很可能已经易了容,混进我们这群人里了。没准儿汤大人也是他杀的。”

展昭凝神深思:“现下还只能是推测,没有证据。”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她,悠悠道:“我只是,担心你……”既然此番凶手没有除掉她,往日定会再寻机会以绝后患。一想到这里,展昭只觉得后怕,不,甚至可以说是无边的恐惧。

他好不容易才与她重逢,他不能让她再出事,一点事都不能有。

“你别担心了!”见他表情很是难看,莫愁嘻嘻一笑,快活地走到他跟前,轻轻搂住他,耳鬓厮磨,“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往后再也不会有担惊受怕的日子,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定会护她周全。

心心相印,不言而喻。

“小西,时候不早了。你先睡一会儿吧,卯时还要起来。”展昭松开她,起身去又拿了一件袍子搭在被子上。

莫愁早就困得稀里糊涂的,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推辞,掀开被子和衣躺下,刚闭上眼睛,又睁了开来,侧过身看他。

“大哥,你不睡么?”

展昭摇摇头:“我再看一会儿书。”

莫愁好奇地伸头去瞅:“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展昭淡淡地翻过一页:“是三年前凌云山庄的一些琐事记载,我找山庄的管事要的。听说汤大人三年前也来过,所以我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莫愁“哦”了一声,裹紧了被子,倦倦的打了个呵欠:“夜里更深露重,很冷的,你上床看吧。”

展昭正在翻页的手瞬间停滞住了,呆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咳一声:“不用了,我不冷。”

“你刚刚还在咳呢,怎么会不冷呢?”莫愁很固执,“我就是盖了被子都还觉得冷呢……”

虽是的确感觉到空气中微薄的寒气,但展昭佯装无恙的摇摇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自己睡吧。”

“真没事吗?”

展昭猛然感到她温热的手覆在他手上,一股暖流顿时蔓延到全身。

莫愁吃了一惊:“哇,那么凉还说不冷!”她不由分说地把展昭拖起来:“不行不行,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小西……”

实在拗他不过,展昭只好和衣在她侧身靠着床躺下,手里仍旧拿着那本册子。被衾中,莫愁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一刻没有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蜡烛渐渐燃尽了。展昭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放下手里的册子。耳畔,传来莫愁低低的声音: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啊……”

他偏过头,莫愁睡得很熟,只是呓语而已。

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他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年呢?他们相伴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展昭轻轻抚上莫愁的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75章 【池中·之龟】

卯时刚到,展昭很准的就将她唤了起来,昨天折腾了一宿,还掉到冰水池里,好容易睡这么一会儿她是决计不想起来的,况且头都还有些发痛。莫愁翻了个身,接着睡。

展昭看得哭笑不得,只好又推了推她:“小西,起来了。”

莫愁背对着他竖起一根指头,含糊不清道:“再睡一刻钟……”

“不行。”展昭柔声道,“再晚一些万一庞小姐醒了怎么办。你一夜没回去就能担保她晚上没有唤你?”

“她夜里从来不唤我,早上都是辰时才起来的。”莫愁固执的拽着被子。

他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又拿她没有办法。

“小西,若是天亮了你再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她轻功马马虎虎,身上还套着他的外衫,很容易引人注意。

莫愁闷闷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磨磨蹭蹭半天才爬起来。打了些水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匆匆往外走。

“你小心些。”临行时展昭还是放心不过。

“知道了。”莫愁脚刚迈到外面,又扭过头来对他傻笑,“大哥,我今天晚上还来你这里,好不好?”

展昭微微愣了一下,还没等回答莫愁就蹦蹦跳跳地出了门。他独自对着门发呆了良久,才好笑出声:

“这个傻丫头。”

回到房里的时候是卯时二刻,庞柊儿果真还未醒。莫愁窸窸窣窣把展昭的外衫换下来,拿在手里迟疑了一下,方叠好宝贝似地放在枕头下。之后便仰头往后一倒,躺在床上,双目直直的盯着房梁看,嘴角满是浓浓的笑意。

原来再见是一件这么美妙的事情,早知今日她也不用瞒那么久了。莫愁笑得满脸是花,翻过身子紧紧的抱住被衾,展昭的气息似乎都还那么清晰,这般感觉乐得她真想再跳一次水。

“阿青,阿青……”

听得庞柊儿在唤她,莫愁这才回过神来,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往里屋跑去。

辰时三刻,早饭刚用毕,大厅里的人便已到齐了,庞太师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用茶盖拨开水面上的茶叶,小小饮了一口,两弯邪眉森森翘起。

毕竟是发生了凶案,堂下的众人脸色皆是阴沉难看,坐立不安,环顾四周之后又都纷纷垂下头来,私底下暗自言语。

展昭从门外走进来,衣衫风尘仆仆,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水正欲饮。邻桌的邱中早便按耐不住了,他陪笑着朝展昭作揖道:“展大人……”

展昭扬眉看他:“邱大人有事?”

邱中把手放了下来,在袖中搓了搓,犹犹豫豫道:“其实……其实我就是想问一问这案情进展得怎样了。好歹我与汤大人也是几十年的好友,交情匪浅,此次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心里头……怎么的都有些不安。”

“邱大人不安?”展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是邱大人与汤大人同僚多年,我也不妨直说了。因得现下线索甚少,展某一点头绪都没有。”

“哦……这样啊。”邱中像是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展昭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并不吭声,只淡淡问道:“汤大人既然是邱大人的好友,那想必他的一些事情邱大人也定然知道了,不知可否能回答展某几个问题?”

邱中道:“展大人只管问便是。”

“汤大人的为人如何,在朝中可有与人结怨?”

“哎,展大人这话问的……在朝廷之上哪里有不得罪人的官儿啊?展大人常在开封府恐是不了解,这个在朝野里头说话,不是得罪这一派就是得罪那一派,不论说的是什么,总会与一派结怨,这明争暗斗的,实在不好说啊。”

“那有没有与他有深仇大恨之人?”

“深仇大恨……”邱中皱着眉头想了一番,摇摇头,“汤大人这个人平时就不喜多言,也就与我跟卓大人在一起时会说几句话。他性格也很生古怪,这种事情不会说与我们听的。故而,要真问起什么跟他有深仇大恨之人,我确实不知道。”

展昭略一思量,方又问道:“听说汤大人十五年前也来过凌云台看天星坠,确有此事么?”

“是。十五年前我、汤大人和卓大人,我们三人都来过。”邱中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当时这个庄子是先皇在位时的老臣,兵部尚书顾崔,他邀我三人与其他几位大人一同来观天星坠。”

“顾大人?”

莫愁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来,正巧在花园的池边碰上了展昭与君子逸。

展昭看得她兴致勃勃地跑过来,不由得无奈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怕被庞小姐发现么?”

莫愁回头看了一眼,神气活现地朝他笑笑:“我跟小姐说我受了风寒,回房里躺一会儿,她应该不会发现的。”

现下人心惶惶,处处有守卫巡逻把守,大多数人是不会出来乱跑的,念及如此展昭只得作罢。

莫愁几步就跳到君子逸面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嬉笑道:“君逸,许久没见你了,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啊,都没怎么变。”

君子逸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还说我呢,你才是什么都没变,还那么爱折腾。折腾别人也就算了,这三年来,可算是把展昭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

莫愁抿着嘴不说话,转头去看展昭,他侧着身子双臂抱剑,阳光直射下,光影流转间他的眉目清淡如画。

君子逸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暗叹了一声,艰难地勾起笑来:“对了,还没问你,那老头子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听得他这般问展昭才想起漏了这一环,也是偏头去看她。

莫愁被他两人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的挠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成天叫我扫扫地,种种菜,浇浇花,吃吃药,做做饭,练练剑,学学……”

“哎等等!”君子逸赶紧打住她,抓住了重点词,“吃药?吃什么药?”

莫愁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毒药了。”

“毒药!”展昭与君子逸几乎是同时出声。

“什么毒药?”

“什么毒药……有很多种啊,他说都是他自己配置的。吃了没几天就给我解药吃。”莫愁回想起那段日子确实是十分艰辛,“虽是每次都能及时的吃到解药,但毒发的时候还是很不舒服的。”

展昭默然不语,这种痛苦他早已身受过,不用她说他也能明白。只是……日日都受毒药的折磨,她年纪还小能撑过来已是不易。或许有那么一个万一,那么一个不测。

他暗恨着自己的无能,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见着展昭脸色越来越沉,君子逸静默无声,莫愁尴尬的摆手笑道:“你们两个,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即使很难受不过忍忍就过去了,那老头子对我还是很好的。教了我好多东西……”

“不过……”莫愁遗憾地叹了口气,“吃了三年的毒药,我的鼻子已经都嗅不出毒药的味道了。大哥,以后你办案我恐怕都帮不了你了。”

很少见她沮丧到这种程度,展昭心中一软,轻声安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以后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嗯。”莫愁又复开心的笑开,继而问道,“对了,方才听到你们在谈什么‘顾大人’……这个‘顾大人’是谁啊?”

“是前朝的兵部尚书,顾崔。”君子逸摇了摇扇子,解释道,“据说是一位颇有才干的能人,他少年时期曾经征战沙场,杀敌无数,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车骑大将军。晚年时候圣上才派他任兵部尚书一职。但据说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死了?”莫愁纳闷地想了想,“怎么死的?”

“听说是病死的,有人查出他贪污朝中贡品甚多,要被判抄家,满门抄斩,他一口气没提得上来就患了重病,不久就死了。”

“这么惨啊……”莫愁听得不禁咋舌。

展昭沉声道:“但我总觉得方才邱大人的那番话还有他的那些举动很令人生疑。”

“难道是他杀的?”莫愁好奇道。

“不一定,但也不是不可能。”展昭垂目看她,“你还记得那日在花坛后面偷听到的话吗?”

君子逸皱眉出声:“你是说那个什么‘宝藏’?”

莫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三个人,三年之前都来过这里,也都跟这个顾大人打过交道,现在又一起商谈什么‘宝藏’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文章!说不定是他们三人中的其中某一个发现了那个宝藏的秘密,就想着要把剩下两个一一除掉,好独吞。”她眼前忽然一亮,一个念头忽闪而过:“大哥,你还记得当时邱大人说过的一句话吗?”

展昭低声道:“一句话?”

——“卓大人此言差矣,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似乎是你亲自筹划的吧?我不过是有些害怕这‘故技重施’在我身上,可就有些痛苦了。”

莫愁撑着下巴低头思考:“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故技重施’又是什么意思呢?大哥,你说……这个汤大人是不是就是被‘故技重施’了呢?”

莫愁话音刚落,就听见池边传来一声悠悠荡荡宛如鬼魂的的声儿,吓得差点没真又掉下去。

“你们几个,还是不要查了,会死的。”

不知什么时候,从池塘边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灰布破衫的老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皮肤溃烂了许多,像是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疾病,眼神阴沉难看。

莫愁下意识地往展昭背后躲,只探出个头来小心翼翼地看这个人。展昭遂轻轻伸手握着她的也好让她安心。

君子逸出口问道:“这位老人家,不知方才所言到底是甚意思?”

那老头忽然轻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这些后生定然是不知道,这个池子里以前也死过人……”

“也……也死了人?”莫愁一听到这句话,当即吓得拽紧了展昭的衣袖誓死不放手。饶得是背后寒风习习,更添了那丝阴森的气息。

君子逸自是淡然不惊,只抬眼问他:“哦?死的是何人?”

老头朝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是我家老爷,顾将军。”

“顾将军?莫非是顾崔?”莫愁脱口而出,展昭忙转过头,微微皱眉,竖起食指来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方才乖乖捂着嘴不再说话。

君子逸朝他抱了抱拳:“老人家是上一位庄主的仆人?”

那老头长长地向地上叹息,言语颇为伤感:“我只是给老爷看门的,十五年前,因得有人污蔑老爷贪污贡品,要满门抄斩啊……老爷终生清廉,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国家的事情。他心中抑郁,便连夜逃到凌云山庄来,当夜子时,他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在池边喝酒。我担心他身子弱,禁不起风吹,就回房中准备替他拿件袍子,等我回来的时候,老爷他就已经……”

莫愁也觉得很是可惜:“看来又是一桩冤案啊。”

“冤案?”老头忽然抬起头狰狞地仰天大笑,那模样似乎是有些癫狂了,“岂止是冤?那些人除了想找一个替死鬼,还惦记着老爷手里的金银财宝!我大宋有此官吏,只怕命不久矣,必定灭亡!”

“哎,你!”君子逸正要上前跟这老头理论,展昭一手拦住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他许是知道些什么。”

展昭复朝那老者抱拳问道:“老人家,请问你家老爷的宝藏到底是何物?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宝物?什么宝物?大宋命不久矣,大宋必定灭亡!”

“我不知道什么宝物,你也别想问,我什么都不会说!除非我死了……”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狞笑着迈着踉跄的步伐往前面走去,口中却再无别的话,只除了这几个字,听在人耳中毛骨悚然。

大宋命不久矣,必定灭亡!

等他走得远了莫愁才颤巍巍地走出来,犹自不解地挠挠头。

“他说的那些话,到底可信不可信?”

展昭微微摇头:“半分真半分假,不能说不信,也不可全信。”

“这可难了,那到底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呢……”莫愁头疼地咬咬下唇,展昭笑着揉揉她的发髻:“不是跟你说过我房里还有那本书么,我才只看了一些,等晚上再去细找。”

一想到晚上能再去展昭房中,莫愁不由得精神振奋起来,她信心满志地点头:“是是是,到时候我再陪你,咱俩一起找!”

“你陪他?!”君子逸愣愣地看着她,“你……你们晚上都在一起的?”

莫愁有些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又怎么?我跟展大哥本来都是快成亲的人了,就是在一起又没人会说什么。”

“小西……”没料到她竟然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展昭在一旁很是尴尬。

“是啊,我又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