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们下去后,雅葑还抚着下巴,意犹未尽地笑道,“魔都的凤临阁果真是名不虚传,本王这许多年,也没见过这般特别的表演,还有这般特别的女子。”

“王上见笑。”唐尽风对上一揖,也不多加解释奉承。

“父王,此话不尽然。”雅默羽忽然站了起来,深深一礼,笑着接茬。

“喔?此话何解?”雅葑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是感兴趣。

“方才凤临阁的这位姑娘,堪称歌绝;可是女子的声音,毕竟单薄些。父王今日的寿辰,还是要多些热闹的舞蹈方才添喜。孩儿说的可在理?”雅默羽说的朗朗,在座的众人心中不由都是一颤,完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下面的官员,早知凤临阁乃是四雅侍从荐进来的;太子此言一出,权衡利弊不敢接茬,生怕一个不慎得罪了哪一边。大厅的气氛瞬间诡诘了起来。

雅葑呵呵一笑,“羽儿这话,到也有几分歪理。”

虽然评价是“歪理”,但也已经足以让颇有几分刚愎自用的雅默羽接下去了,他笑道,“今日是父王天寿,孩儿寻了许多日子,特特为父王准备了一件礼物。”特地顿了一下,环视四周。

视线无意间对上了秦倾,虽然未作停留,但秦倾此刻却在心头忽然涌过一阵慌张;之前环绕她的不祥的预感,更加明显。

雅默羽竖起一根指头,抿唇一笑,“一个绝色舞伎。”

双手一滑,秦倾险些将手中的酒壶掉了下去。雷雅迅速地回头,给她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父王,这是孩儿的一片孝心。只愿您老人家能乐一下,添福添寿的,也就罢了。”雅默羽巧舌如簧,见雅葑冲他微笑点头,转过身来;不经意地扫过坐在身边的雅默翀一眼,轻轻击掌。

大厅的光线再次暗了下去,片刻,中央一张白色的屏风后点起了烛光,映上一个修长的背影。

熟悉的暗香袭来,秦倾死死握着手中的酒壶,用力的几乎要将壶柄给捏碎掉。雷雅看着半规的她,犹豫了片刻,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放在了案几下。

别人未曾察觉,只有唐尽风唇畔冒出一抹讽刺的微笑。

雅默翀此刻的脸色更加苍白。

那背影开始动作,长长的水袖挥舞着,秦倾只觉眼前一片发黑,几乎看不清她的举动。大厅的灯光在不知不觉中转亮,只见那红衣女子转过身来,遮住脸的长袖慢慢放下,露出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孔来。

微微一笑。笑得让众人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若说秦书唐的笑容让人怜惜,那么这个女子的笑容则让人屏息。秦书唐若像幽幽百合,那么她此刻就像热烈的玫瑰。

“北方有佳人。”

那女子一开口,秦倾握住雷雅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这样的她、这样的她…除了凤临阁的秦雨霜,还会是哪个?

43

飘飘何所似

不晓得这舞蹈是如何结束的,当秦倾冷汗涔涔地回神过来,一袭红衣的秦雨霜,已跪在了这二层的阶梯上。

死死盯着她熟悉的侧脸,在眼中却找不到半点相识的元素。

这人真是雨霜?

秦倾在紧张中不由得添加了几分诧异,——若说她不是,举止之间,熟悉她的她,却看不出半点破绽;若说她是,眼前能如此遮掩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的人,与那个热心开朗却不拘小节的秦雨霜,似乎完全是两个人。并且方才的那一舞,分明是凤临阁去年除夕夜之际,秦雨霜和雅默翀的定情之舞。学的连韵味都一模一样,未免也太过高难了罢?

情绪反复地在怀疑、愤怒、惊讶之间纠缠,不过是秦雨霜的盈盈一拜,在秦倾眼中心里,却已过了许久。

讶异地忘了回避视线,秦倾瞥了一眼,已清楚看到了对面努力克制着情绪但早已一脸惨白的雅默翀。他正紧紧握着拳,额头上沁出星星冷汗。

若说此刻的痛苦和意外,恐怕谁都难以比得上他吧?想到此,秦倾反倒冷静了下来,环视着四周,心中暗自揣测着眼前的形势。

在他的身边,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雅默羽挂着得意微笑的脸。——雅默羽的这一招,瞒过了四雅侍从,瞒过了雅默翀,瞒过了雅葑,应该是相当得意的罢?

借此机会,秦雨霜以一支舞曲引起雅葑的注意。最好,雅默翀能当众翻脸,则在雅葑眼中他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雅默羽消除威胁;次之,雅默翀隐忍,雅葑将秦雨霜收入后宫,那么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终究还会是一个潜伏的炸弹,总有一天会把雅默翀炸的一败涂地;最差…最差的情形,又会是怎么样的?

秦倾咬唇,最差的情形,应该是雅葑对秦雨霜没兴趣吧。但这样的情形,对于雅默羽,也不会有半分损失呢。

秦雨霜迈着翩翩的步子,优雅地走向最高处的那人。她慢慢地走,渐渐露出对面雅默翀紧紧抿唇的面孔。她终于上了台阶,而雅默翀的表情仿佛是太紧的弦忽然间崩断一般,“噔”的一声轻响,整个人的神情都忽然变了。

宁静的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秦倾心头涌过一阵慌张,她清楚地知道,雅默翀此刻的神色,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他,放弃了秦雨霜。

果真,一如她揣测的结果,雅默翀选了那条对他最有利的道路。

唇畔不由得漾出一抹冷笑,所谓的感情,不过如是。

转眼间,秦雨霜已款款在上方拜倒,行礼还礼之间,盈盈地坐在了天子脚畔。领口低低的,露出酥胸半抹;举手投足,充溢着万种风情。

忍不住狠狠地调转视线,秦倾的心中满是苦涩,——这样的雨霜、这样的雨霜…呵…

雅葑显然是被这美人迷去了三魂六魄,不过来来往往几句,秦雨霜已娇笑着向他献媚调情。二人似乎已完全忘却了在场的各位观众,自顾自地陷入了卿卿我我的异度空间里。

秦倾的手张张握握,再三忍了几忍,方才将难以自抑的冲动和怒火压了下去;身边握住她手的雷雅,也不由得越来越用力,用这样的方式不断提醒着她冷静。

四雅侍从的情绪分外冷静,仿佛台上的公然调情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司空见惯。——即便是在沸腾边缘的秦倾,也很快发现了如今流转其间的蹊跷诡异。——她看向雷雅,雷雅却目光灼灼地盯着上方。严肃的面孔,更与今晚一直挂着温文笑意的他大相径庭。

方才微微皱眉,只听到身边的风雅一声暴喝,“何方刺客,快快住手!”

秦倾只觉耳畔一声巨响,有巨大的冲击力从她身后袭来;双眼一花,已被雷雅死死地抱进怀里。随着他拔地而起的一个旋转,方才的冲击化为无形。

定睛一看,二层以上的阶梯已经被完全笼罩进了一个浩大的结界球体中;方才跟她一同侍侯着的婢女们,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几乎个个四肢不全,有死透了的,还有垂死蠕动的,——这场景让她忍不住作呕。

头顶传来女子的惨叫,秦倾一抬头,唇畔挂着鲜红却依旧微笑着的秦雨霜,已经被风雅死死捏住了脖颈。在她身边的雅葑,早已被云雅扶到了远处;他的胸口,触目惊心地插着一把匕首。雅葑紧紧闭着双眼,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云雅平素带笑的面孔,此刻被溅上了点点猩红,严肃得让秦倾心惊。——看来,那匕首应该是插到了雅葑的动脉,眼见雅葑苍白着脸,呼吸渐渐微弱了下去。

愣在原地的几人,反应过来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静默了片刻,只听雅默羽爆出一声大喝,“你这贱人,我杀了你!”

说罢秦倾只觉眼前一花,雅默羽已低低掠过,跃起、抽剑、落下…不过眨眼间;眼见剑尖就要落到秦雨霜的头上,秦倾焦急,却发觉剑尖已被不知何时闪到上头的雅默翀稳稳捏住,他在今晚第一次开口,语气是稳稳当当的,“六哥,若要灭口,也要找个外人不在的时候动作,才是上策。”

一针见血。

雅默翀的声音冷静低沉,与记忆中方琨罄稚嫩的清脆少年完全不同。这就是所谓高手么?秦倾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站在上风处的那人。他的动作,完全快到她看不清呢。真是高手,高手呵。

越来越难以抑制唇畔的冷笑,看雅默翀一脸严肃的面孔,秦倾由衷地想为他的精彩表演鼓掌喝彩。她当秦雨霜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反常,却未料到这一切的布局都只是为了情郎。——设下圈套,让雅默羽以为利用秦雨霜这枚棋子很是有用;秦雨霜献身,给雅葑致命一击;然后咬死了说指使者就是雅默羽;于是王位便理所当然顺其自然地交到了雅默翀手中。

果真是高手。——秦倾狠狠咬唇,在心中讽刺地感慨,——枉她一直还以为自己能算计过这些人,颇有几分自命不凡地看着算着,殊不知棋子就算走的再好,到头来所有的一切,命运依旧不过是掌握在下棋人手中。

“九殿下说得是,太子殿下,如今这刺客直接发落必然不妥;不若等陛下脱离险境,关起门来,咱们再从长计议,您以为如何?”风雅三两下堵住雅默羽的去路,迅速地布置好混乱场景的下一步;但在话语之间,已隐隐站在了雅默翀的这一方。

四雅侍从,对雅默翀莫非毫无怀疑?——秦倾不禁纳罕。

刚一放松,已听到风雅的惊呼。秦雨霜脸色发黑,唇畔流出一抹黑色的血迹来,双眼一闭,隐隐含笑,竟然中毒身亡了。

秦倾一惊,便要直觉地上前探个究竟;正欲起身却被雷雅死死摁住了肩膀,缓缓但坚决地冲她摇头。

“可是…”刚想说服他,秦倾的话一出口,后半段却咽了下去;唇畔一贯的冷笑也渐渐苦涩了起来。

罢了,台上横尸的那女子,分明已不是她的姐妹了。她,只是他们王位之间的棋子,而已。

秦倾麻木的站着,所有的感观似乎都随着秦雨霜那微微一笑消逝了去。她忘记了雷雅是如何将她拉开的,忘记了雅葑是如何被抬进寝宫抢救的,忘记了雅默羽和雅默翀二人是如何诡异地流转其间气氛的…

当秦倾回神过来的时候,大殿上冷冷清清,只剩下一个年纪甚小的侍卫站在她身边;那个男孩见她瞪的茫然的眼终于有了聚焦的时候,冲她微微一笑,“雷侍从让我在这里保护姑娘;您要是不要紧的话,他说让您在他的寝宫等他。”

“喔,好的。”秦倾勉强地站了起来,只觉脚底软得很;身边的尸体都被清理出去了,但映着烛光,还能清楚地看到厚厚的地毯上斑驳潮湿的血迹。她睁大眼,看着上方那金碧辉煌的椅子,愤怒、讽刺、冷笑、悲伤…种种灰色的情绪涌过心头。

想去看看雨霜最后的地方,迈出了一步,秦倾却发觉自己再也跨不出第二脚。罢了、罢了——她低低呢喃着,——就这样罢。

她此刻,一定很像疯子罢!忽然冒出一抹古怪的微笑,秦倾笑着对那个小侍卫说,“在这里,你怕不怕?”

那个不足十五岁的男孩挺胸收腹地回答,“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区区刺客,我泱泱人都何足惧哉!”

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

秦倾微笑着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不,我问的不是你怕不怕刺客,而是,你怕不怕这利欲熏着的人心?这些坐在大殿之上,却道貌岸然的众人?这些跟你讲着情义,却转身毫不犹豫地为了利益给你一刀的和善面孔?

犹豫了一下,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小侍卫见她点头又摇头,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彬彬有礼地比划了一下,“秦姑娘,这边请。”

秦倾微微点头,随着他一路走去,一言不发。

走了半晌,在诺大的宫殿中也不过见到几个查岗职守的侍卫;见他们身着宫装,到也未曾问只言片语,——到后来才知道是小侍卫腰中的侍从府令牌管用,但这是后话,——秦倾只觉过了很久,走了她身心具疲的时候,那小侍卫才转头过来,对她粲然一笑,“到了,秦姑娘。”

秦倾点点头,努力笑了一下,“嗯,谢谢你。”

二人正欲踏门进去,门内忽地闪出个人影来。不曾提防的秦倾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神色淡淡的雨雅。

她的模样,不像是偶遇。秦倾心中琢磨了一下,虽然心中很是辛苦,但看雨雅的架势,必然是不容她逃避的。

于是,索性横下心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向她。

“有事吗,雨侍从?”秦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必恭必敬些。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没事,自然是不敢打搅您这位师兄的贵客的。”雨雅的敌意非常明显,让秦倾连逃避的可能性都没有。

勉强笑笑,秦倾对身边的小孩吩咐,“你回去罢,已经把我送到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可是,雷侍从说要将您送到寝…”那小男孩很是认真,一板一眼地回答。

秦倾连忙遮掩住他的话头,若让雨雅知道她要去他的寝宫,恐怕这敌意会更加浓烈,解释都解释不清,她的手搭在了小侍卫的肩头,轻轻拍拍,“放心罢,有雨侍从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罢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

小男孩立即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就退去了。

“说罢,雨雅,你找我究竟是什么事?”事到如今,秦倾的心态已是破罐子破摔,于是索性摊开来讲,也不再绕来绕去的难为自己。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带给秦姐姐你呢,”看到她明显划出的界限,雨雅不怒反笑,“你想先听哪一个?”

秦倾警戒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你到底想做什么?”雨雅此刻的笑容,跟之前在大殿上的一样让她心中发毛。隐约之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看到她的神情,雨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殿内走去,口气是一径的稀松平常,仿佛在跟她说家常一般,“好消息呢,是要告诉姐姐你,今日在大殿上死掉的,并不是你的好姐妹秦雨霜呢,所以姐姐你到也不必太难过了。”

“不是…雨霜?”秦倾生硬地刹住脚步,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旋即瞳孔猛地收缩,双手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不是雨霜?你是什么意思?不是雨霜?雨霜还活着?”

雨雅用力地拍掉秦倾的手,半嗔半恼地抱怨,“姐姐,我还没有说坏消息呢;比起秦雨霜来,你是不是应该更担心一下自己会比较好?”

说罢,她笑嘻嘻地看着秦倾,凑近了她的耳朵,声音却脆生生地飘荡在整个庭院里,“姐姐,你根本就不是这个陆川里的人,对吧?”

耳畔仿佛响起一个炸雷一般,秦倾定定地看着她,整个人化作了一尊雕像。

44

天地一沙鸥

任何消息听起来都没有雨雅此刻的这一句话让秦倾更加震惊了,她惊异地站着,瞳孔紧缩,嘴唇微微张开,脑中如闪电般地划过许多念头,却未抓住只言片语。嘈杂一片的听觉,一直在嗡嗡地回荡着雨雅清脆的声音,“姐姐,你根本就不是这个陆川里的人,对吧?”

秦倾在心里反复咀嚼着,——雨雅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发觉自己是异世中人了么?还只是说她不能融入他们陆川的生活?如果是前者,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唐尽风和夜月唐,应该都不是会轻易泄露这个消息的人,若让其他人知道,只会让他们处于无法更好地掌控她的境地;若如此,雨雅的消息又从何而来?方才她所说的,虽然是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难道说,证明她是来自异世,有什么笃定的方法么?如果真的是自己分析的这样,雨雅是不是有可能告诉她回去的路子呢?这些天来,不停地在疲于奔命中度过,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回家的念头,不知不觉中被抛在了脑后。用力地咬住唇,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无名指的戒指。我要回家、回去…她在心中如是对自己一遍遍地说着,坚定着决心,仿佛是在…催眠一般。

看到秦倾震惊的无以复加的神情,雨雅满意地露出笑容,但当她瞥到秦倾习惯性的抚上戒指,不禁又蹙起了眉头,心中的怒火倏地烧起。

——这就是她“无意间”查看师兄的记忆时,“不小心”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的关于秦倾的片段。师兄看似无意买下不贵重的戒指给秦倾,秦倾一遇到焦急的事情就不自觉地抚上戒指,看在了雨雅的眼中,不由得更加嫉恨。

但心乱如麻的秦倾,却毫未察觉此刻忽然变得更加阴郁一脸危险神情的雨雅,在她感觉仿佛过了一世界那么久的时间,舔舔唇,她终于犹豫着开口,“雨雅姑娘,你说这些,又有什么凭据呢?”

“凭据?”雨雅有些尖锐地笑出声来,声音回荡了许久,倏地收住,定定地看她,目光中满是冷漠,“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自己来自异世了。”

秦倾淡淡一笑,但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手心里全是冷汗。此刻,她可以选择甩手离开,但却选择了谨慎的试探,“雨雅姑娘的话,秦倾并不能理解半分。”

雨雅的笑声忽地又迸了出来,“嗯,秦姑娘不能理解也好,此刻跟我在装傻也罢,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一件事,”她凑近了秦倾的脸,一字一顿地认真说,“对师兄,麻烦你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秦倾不由得微微退了一步,直觉地想避开雨雅灼灼的目光,“此话从何说起?”

重重地迸出一声冷哼,到了如今,雨雅已经完全难以掩饰对秦倾的厌恶、嫉恨和敌意,她用力地攥着拳头,大声地质问她,“从何说起?秦姑娘果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呢,别人对你的好和用心,对你来说是分文不值的罢?不,我说错了呢,应该是在秦姑娘的眼中,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利用?”秦倾悄悄退后的步子僵住,整个人被她愤怒的指责钉在原地。——利用?她对雷雅是利用?雷雅对她又是如何?爱慕?纯粹的爱慕?没有一点点的利用?秦倾忍不住撇了唇角,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嗤笑,心中满是对自己如今处境的自嘲。

这笑容看在了雨雅眼中,完全曲解成了瞧不起她和雷雅的意思。——对于雷雅,她满心里都是崇拜和优点,从小一起长大,几位师兄中,就数雷雅对她最为照顾;十几年过去,雨雅对雷雅的倾慕与景仰,早已随着岁月的推移化为浓浓的情愫。平日里,就连风雅云雅二人,在她面前也不敢轻易说雷雅的半点“不好”;之前云雅年纪尚小,不知轻重地开了几次玩笑,雨雅几乎和他翻脸,后来在雷雅的介入中,二人才重修旧好。——但秦倾不知这一节故事,加上她出身工科,一直打交道的女性并不多,所以对于雨雅这样的小女儿心事,能够理解明白,但却少了几分留心和谨慎。

秦倾并不知道,女人的嫉妒,足以引发鱼死网破的决心。

雨雅低头想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下定决心一般地问她,“秦倾,对于师兄,你是否并无愧疚之心?”

秦倾只当她是小女儿心性,于是耐了性子,当她是书唐一样的小妹妹一般用着和蔼的口吻,以过来人的身份教着她所谓经验,“雨雅,你还太小,感情的事情,除了当事的二人以外,旁观者很难看清。今日你对雷雅着实仰慕,但若站在我的角度,或者会发觉,其实他对我,上心的地方也着实有限。我无意介入你们二人之间,这一点请你千万明白才好。”

左一个“无心介入”、右一个“上心有限”,在雨雅听来,分明觉得秦倾此刻不但是在推诿她和他已生的情意,并且一带连雷雅都落井下石。——这个女人,压根就配不上师兄!

雨雅狠狠一笑,双手交叉,迅速地低声念过几句咒语。

秦倾只觉四周猛地风起,旋即在她们二人之间形成巨大的漩涡。牵扯的力量几乎让秦倾腾空,她一声惊呼,在呼呼的风声中,听起来仿佛只是一声叹息。

雨雅闭着双眼,脸上的神情是决绝的。双手不断地交错着奇怪的手势,口中低低迅速地呢喃着支离破碎的句子。包围着她们二人的旋风越来越剧烈,秦倾身边没有可以抓的地方,勉强地渐渐蹲低身子。飞砂走石迷离了眼睛,捂住双眼,透过指缝,依稀能看到雨雅周围逐渐被红色白色混杂的雾气包围,在这雾气中,她的全身发出诡异的蓝色光晕。

“秦倾!”耳畔不远处传来男子熟悉而陌生的呼唤,秦倾吃力地转头,看到雷雅发疯一般地扑了过来,他的衣衫头发被飓风卷的凌乱不堪;向着他的方向,她努力伸出手。

在这一刻,着实在为她焦急的雷雅,让她第一次有了熟悉的感觉。曾几何时,何海风的脸上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秦倾努力地将手伸出漩涡,他也微笑着将手递过来。努力、再用力一些、就可以碰到他、就可以安全了…

雨雅更加迅速地念着咒语,手指也愈加频繁地交迭出不同的姿态来。眼见秦倾的手指就要碰上了雷雅的手指,二人的指端方才轻轻一点,巨大的力量已向秦倾袭来。

迅速地被卷入飓风的中央,秦倾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雷雅绝望的呼唤在风声中变得隐约;秦倾努力地微笑,对他唇语,“没事,别担心。”

紧接着,她只觉眼前一黑。旋即,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当秦倾再次找回感觉的时候,全身都感觉是漂浮虚无的。身边传来喧闹的交通嘈杂声,她恍惚了很久,才惊觉所处的是她曾经熟悉的世界,而并非陆川。

急忙向脚下一看,忍不住掩口一句惊呼。秦倾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脚下未踩着任何东西,此刻整个身子都漂浮在空中。极高,大约有二十几层楼的高度。

“我的法力,可以让你看到这个世界中,你希望看到的内容呢,”忽然有个声音在她头顶上方漂浮,秦倾惊异之下抬头,看到的是一脸苍白的雨雅;她的位置比她高一些,此刻正微微笑着问她,“时间不多,你想看到哪个人?又或者,现在的你,依旧要矢口否认自己来自异世?”

秦倾愣住,过了半晌,方才用力地握住双拳,努力道,“我想看看…何海风。”她的双眼迷蒙,迅速地涌上泪水;忍了几忍,还是用袖子轻轻地擦去。

透明的袖子上,出现了濡湿的印记。

而在陆川的人都王宫中,此刻包围着秦倾和雨雅的飓风倏地停滞了下来,她们二人被雨雅身上散发出的蓝色光芒所包裹;而她们二人在现世上方的镜像,在半空中的透明结界里,看得一清二楚。

乍听到秦倾吐出“何海风”这个名字,雷雅的眼神忽地黯淡,手掌不自觉地握了起来,指节泛白。

对于秦倾的答案,雨雅满意非常;冲着雷雅的方向,她微微一笑。

秦倾完全看不到雷雅这边的情况,但作为施咒者的她,却看得一清二楚呢。

雨雅默念咒语,不过是眨眼功夫,她们已漂浮在了Z大校园的上空。

看着熟悉的景致,秦倾的眼泪抑制不住地纷纷落下。这一次,她没有再抬手拭去,而是贪婪地紧紧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有些陌生的地方,眼睛拼命地眨着,生怕泪水模糊地看不清楚。

若两个世界的时间一致,掐指算来,何海风应该已经毕业了才是。雨雅把她带到了Z大,莫非海风依旧在Z大读研么?

按照他们以前定好的轨迹。即便没有她,他的生活,也依旧会是继续呢。——秦倾心中先是有些伤感,旋即对自己的小心眼而摇头,——这样的海风,难道不是自己希望的么?

“他来了。”雨雅在她身边,笑着提醒。

秦倾连忙抹掉眼泪,顺着雨雅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

真的是何海风!头发微微有些长、没有微笑、拿着书本向教学区方向走的何海风!秦倾睁大眼看着他,他的肩膀还是那样的宽厚,他的脚步还是那样的坚定,他的手指还是那样的白皙颀长…她所熟悉的他,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呢。

真好、真好…她笑着流泪,看到他一切都好,她已完全安心。

“海风!”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他,他慢慢转身,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身边;二人低低的耳语几句,仿佛一滴墨水滴进清水中化开一般,何海风露出温暖的笑意。

海风、海风…秦倾心中默念,隐约有了某种预感,双手用力地交握着,脑中一片空白。

笑着揽住那女孩的肩头,何海风在她发际,轻轻留下一吻。——如同他经常对她做的一般。——然后,两个人牵手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