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血、我们的骨头、我们的草原大神怕不怕中原人?”“不怕!不怕!”这一次吼声震得帐顶发颤。

箫图南笑了,他用清楚的声音问:“现在再回答一次,图可措怕了中原人,你们怕不怕?”

“不——怕——!!!”‘吼!吼!吼!’西瞻的将士将脚踩着地,低声吼叫起来。

西瞻的皇家千里驹、振业王箫图南没有说任何鼓励的话,他只提了几个问题,压抑了一个多月的士气就被鼓舞起来了。

“周毅夫带来那么多粮草,怎么还说没有粮草呢?”他转身低低的说,身后是一帐吼叫着的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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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帐!”酉时二刻,定远军西战营的中军帐里传出周毅夫的命令。只是半年功夫,他就苍老了许多。众将整齐的排列在两侧,主帅脸色不好,帐中诸将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监军韩维坐在左手边的位置,上午青瞳就将兵符交还给他,明知危机已经过去,可韩维还是看到兵符就脸色发白,等周毅夫一回来他就急忙将兵符交了出去,就像手中拿的是火炭一样。

“参军童青木何在?为何不到帐听令?”

胡久利上前一步,道:“参军上午就回呼林了,以前她不是也不用随军听令吗?”

周毅夫脸色一沉道:“胡说,现在是打仗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准备着拼命,我让她领兵,她更应该身先士卒,派人把他叫来!”“是!”胡久利依言退下。

过了一会,青瞳出现在帐外,她本就没脱盔甲,所以来的很快。临进去之前,青瞳回头问传她来的兵士:“元帅说他让我领的兵?”那士兵低声道:“是,元帅好像很生气,参军小心。”

青瞳眼睛里突然涌起泪花,她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在帐外报着名字进去了。

“童青木!你为何此刻才到帐中?”周毅夫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问。

“末将出去巡营了,元帅刚刚回来,营防事关重大,自然还是应该末将安排。”青瞳也冷冷的回答。

周毅夫道:“好,你也知道你职责重大,那我来问你,我临走时交代副帅,危急时将兵符托付给,将这二十万定远军交给你,这是多么大的信任!你却畏战怯敌,将呼林关主将至于死地,你可知罪吗?”这话说的重了,帐中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一起望向主帅。

青瞳将头一扬,大声道:“周将军之死与我无干,童某既不畏战,也从来没有怯敌,元帅不要轻言,坏我名誉。”这语气顶的更重,众人又是一惊,转头齐望青瞳。

‘砰’周毅夫一拍帅案,喝道:“你说你没有畏敌,为什么近半月以来和西瞻一场硬仗也没打过?我把领军大任交给你,你就这么打仗吗?童青木,你速带十万人马去与敌决战,拿回西瞻主帅的人头来向我证明你没有畏敌!”

帐中众人更是一惊,又一起看向主帅,只有青瞳面色不变,像是早料到他这句话一般。“大帅!”武本善施了一礼,准备从队中出来说话。

青瞳伸手拦住他,也不施礼,抢先道:“我畏敌不畏敌前面数次战役已经可以说明,无需在做这样画蛇添足的证明!西瞻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决战会激起他们的血气,西瞻人骁勇,岂不是会增加我军会无谓的伤亡?而继续拖下去则不然,等西瞻粮草不继,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撤!到时候埋伏夹击才是上策!这道理,元帅岂可不知?”

周毅夫一拍帅案:“休要满口推脱之词,这是将令,你不必多话,尊令便是。”

青瞳也把头一扬道:“你这是乱命,我不能听从!”

帐中众人惊得脸色发白,又一起转头看向青瞳。今天这两个人都不对劲,元帅还好说,谁死了儿子心情都不会好。可这参军怎么也和吃了火药一样,竟和主帅有这么大脾气!

“童参军!你竟敢违抗军令?”周毅夫脸色铁青,冷森森的看着她。

“元帅!别…参军!快给元帅赔罪。”大家看出不对,立刻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来。青瞳仍然道:“这样的军令就是乱命!”

“拖出去杀了!”周毅夫拿出令牌就要往地上扔,众将哗啦啦跪了一地,都大声求情起来,只有青瞳在一旁站着冷笑。眼见无论如何也拦不住,霍庆阳扑上去紧紧攥住周毅夫的手,一边大声叫韩维:“监军!监军大人!快救救童参军。”

韩维脸色都白了,凭他的水平也知道周毅夫这样不对,看来这主帅痛失爱子,是准备倾力为儿子报仇了。自己还在军中,这仗打下来吉凶难料,万一他不行,还是得靠童参军。他连忙上前道:“大帅,大帅!童参军虽然出言无状,念他立下大功,请元帅原谅他这一次。”

周毅夫颜色稍缓和,静了静道:“既然参军大人求情,您代表朝廷,本帅不能不顾。来人,将童青木杖四十,吊在旗杆上示众一日!”

“大帅!”众人还要求情,周毅夫喝道:“再有多话的本帅就只好严形军令,杀了这童参军了。”众将一起禁口不言,这两个月下来大家都和青瞳十分亲近了,有些人投向她的目光就有些埋怨,为什么那么大脾气,这顿打岂不是自己找的吗?也有些人投向周毅夫的目光带着些不满。

“谢元帅!”青瞳上前抱拳,再抬起头,脸上没有一点怨色,她的目光对上周毅夫的目光,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半天没有移开,他们的目光中非但没有仇恨,相反都是对对方无声的关怀,这目光只是稍一碰撞,青瞳眼里突然就又有泪光涌起,周毅夫迅速抬头,喝道:“动手!胡久利,你去监刑!”。

青瞳吸一口气不去看他,自己大步走到外面,一手拉住行刑的木杆,回头对士卒道:“开始吧。”

那士卒把木杖扬起几次都下不了手,青瞳回头招呼:“胡久利,你来!”胡久利哭了:“元帅怎么这样,他明知你是公主,怎么敢这样对你。”

青瞳道:“我不敢表露身份,否则在军中指手画脚了一个多月,天知道会有多大麻烦。”

胡久利道:“元帅就是知道你不敢表露身份才这样对你,他…他是不是记着将军的死,我去和元帅说,你已经尽力了,这真的不能怪你啊。”

青瞳柔声道:“胡将军,你误会元帅了。”见胡久利一脸愕然,青瞳又道:“我的兵符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胡久利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是从韩维那里骗…”

青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他的大嗓门,然后道:“那你想想元帅今日当着全营将士和韩维是怎么说的?”

胡久利道:“说是他让你领得兵,兵符是他托付给你的。啊?我们没有时间和他说清楚,他怎么自己就这么说了,我还想着有空了得和元帅说一声呢。这下好了,你不用怕了。”

青瞳点头,遥望帅帐方向,缓缓的说:“是啊,我不用怕了,他替我圆下这个谎,就等于替我担下这天大的干系,将来若有危险,死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啊——”胡久利脸色都变了。青瞳继续说:“今天主帅当着所有人的面重责与我,你们心中都同情我是不是?”胡久利脸色发白,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青瞳叹道:“我却早就在苦苦的想怎么才能犯点错误了,还要犯的够大,足矣把我这次带兵的功劳抵消才行。不然功劳簿上写上我的名字,将来可是大患!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啊!而他身为主帅教训他的部下,却可以没有什么大理由。这样我无故受责,大家就多半会对我同情,而不会再落井下石了。”

“可是这样很多人心里都对主帅不满,都以为他是因为将军的死迁怒你,大家一直很敬佩他,现在好多人不那麽敬重他了。”

“是啊。”青瞳点头:“他用他的威信和名誉,日后很有可能用前程甚至生命来保住我的平安!你说,我怎么能辜负他的心意。”她抬头看着暮色,心里还有话没有说。朝廷这次扣了周毅夫半年,虽说一直以礼相待,但其实他时时处在危险之中,若得知周毅夫手下有她这样的能员与主帅有嫌隙,应该会对周毅夫更放心一点吧。

三、挺进

天色朦朦亮,西瞻冲散的部队在渍水下游百里汇合,人员损失不算大,只是仅剩的一点粮草辎重全部扔在呼林关外了。若想拿回来有两条路,一是从定远军的东战营再打回去,打完东大营还要再打通呼林关,才能来到存放粮草的平城关,以他们现在的战力真要打过去也要减员一半。另一条是绕过这些顽敌,从云中小路翻山回到上林关,然后经上林西进额扬则关,最后再进平城关。上林、额扬则和平城三个小关都是西瞻领土,和呼林关远远的对立着,就像一个茶壶旁边的三个茶杯。平时四关只见都很关注对方的动静,一有异动马上就会被发现,只有一条要翻过雪山的小路可以通过,大苑人和西瞻人知道这条小路的人也有不少,只是云中小路奇险无比,过几个身手好的斥候或许有可能,想要七、八万骑兵都翻过去绝无可能,就是人能过去马也过不去。

盘算下来这些西瞻兵士几乎走投无路,他们个个沉默下来,偷偷去看主帅。只见箫图南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到河边打湿一条汗巾,然后解开头盔,摘下面具,开始檫起脸来,洗了脸和手他弯腰抄起一把河水漱口,漱完口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又伸了个大懒腰,清爽的哈了口气,然后满意的走回来。就像这个清晨和以往一样,他还刚刚起床,要做的事情一样没有落下。半点没有刚刚从战场上钻出来的紧张狼狈。

近卫乌野打马上前,他左肩带了一处箭伤,用衣襟胡乱裹了一下。“王爷。”他叫了一声后停了半晌才又艰难的接口:“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箫图南还没有接口,契必理已经沉不住气了:“我们打回去吧,娘的好歹落个痛快!”乌野脸色一沉,道:“契必理将军,王爷身份何等尊贵,你怎么能让他冒这样的危险?”契必理咬牙道:“王爷要是能信得过契必理,就带人从云中小路返回去,让我带着剩下的人打,死活我也不会给草原大神丢脸!”他从马褡裢里拿出一个小包,道:“这里还有几粒粮食,伙计们,谁还有吃的都给王爷带上,云中小路翻回去没有个七八天可不成。”

许多士兵开始摸自己的马包,只有很少人带着吃的,这么多人收集下来,箫图南面前也只堆了一小堆。他笑嘻嘻的看着士兵把最后的口粮献给自己,等所有人都走过了,他开口问:“就这么多了?乌野!把粮食全拿起来!”

“是。”乌野依言下马来把粮食拿起来。

“丢进河里!”

“啊?”乌野不禁愣住了。

“我说,丢——进——河——里——!”箫图南慢慢走过来,一字字的道:“谁说我要回去?平城关有粮食…”他用手一指下游,那里是上扬关方向:“…上扬关就没有粮食了吗?定扬关就没有粮食了吗?从这里往南边过了十六个关口以后,大苑的京都更是有数不尽的粮食!数不尽的珍宝!我们年年攻打大苑,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可是,王爷!”乌野脸也涨红了:“我们没有打下定远军,现在挺进,这…腹背受敌,就算有援军想支援我们也进不来…我们、我们进了大苑的腹地,一个呼林就损失了这么多人马也没打下来,就算苑军每个关的驻军互相不管,不用考虑包抄夹击,我们前面也还有十六座关口呢!”

箫图南淡淡的道:“十六关又如何?如果大苑的将领个个都如她一般,我们西瞻永远不必再兴起攻打大苑的念头了。”

“她?”乌野愣了愣:“王爷说的是周毅夫吗?那是大苑朝数一数二的将领!”箫图南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很柔和:“不是周毅夫,不过我也猜到她是谁了。”

他不再理会乌野,跳上战马,环顾士兵道:“我们现在没有粮食、没有退路,如果在这里等着,定远军一个反扑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所以我们只能快,一定要快,把这笨重的营盘抛在后面,让他们追不上我们,一路打过去,粮食、财宝、女人…路上碰到的一切都是你们的,我们是草原大神的儿子,我们流血,也要让苑人多流十倍!”

转回头,箫图南喝道:“乌野!还不扔了那些干粮,今天的早饭我要在上扬关吃!”

“是!”西瞻人带着乌云般的烟尘,向守卫薄弱的上扬关而去。等定远军得到消息,上扬关已经毁于战火,西瞻人用最快的速度抢掠了粮食就走,定远军机动性远不如他们,无法追上,出了上扬关就离开了云中,当初景帝惧怕定远军造反,严格限制了这支大军的行动范围,有一人进了云中既是死罪,定远军的将领只好眼看着这些敌人逃窜了。

青瞳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违反命令率大军追击。在她看来,西瞻这次挺进属于自杀行为,自己不收拾他们,就算一个关口只打一仗,不用走一半他这七八万人就会被吃光。

再说西瞻那边主帅带军袭营突然没了消息,只是远远的能见到苑军东西大营只见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弥漫,看不清楚战况,这场火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渐渐减弱,留在平城关的守将急得一夜无眠。傍晚时呼林关又传来厮杀声,最后呼林城门大开,大队西瞻打扮的士兵从城门涌出,用西瞻话叫着:“城破了!”这些人全身上下都被浓烟熏得乌黑,衣衫也不整齐,看上去刚打完硬仗。

平城关的守将闻讯大喜:“莫不是王爷打下了定远军战营,又一鼓作气拿下了呼林关?”就在这时,有一小队衣衫整齐的西瞻士兵从平城关擦过去,探子询问之下是上林守将听到主帅攻打呼林的消息,引兵支援。平城守将大怒,上林关守将一向会拍马讨好,所以升官远比他快,呼林已经被打下来,他才派这么一小队人去支援,这明明是去争功嘛。他思虑再三,终于挡不住诱惑,也派出自己关中守兵向呼林而去。的

他一走刚才的西瞻人就进了城,拿到平城印信后又去上林告急,平城囤积着大军的辎重,上林守将不敢怠慢,慌忙引兵来援,于是刚才还一身黑灰,大叫着呼林城破的‘西瞻’兵,摇身一变,如狼似虎的冲进上林,两个重城很快都被苑军占领,额扬则关守将倒是谨慎机灵,可惜额扬则关在三个关卡中兵力本就最弱,又地处二者之间,三城之间平时互有通道,方便互相驰援,现在这左右手突然一起发难。额扬则关的守兵只抵挡了一夜,天明时分,三座关卡全部陷落。这是二十年来大苑第一次占领西瞻国土!

一夜破三关,青瞳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点笑容,上扬关一直和呼林唇齿相依,箫图南在上扬关烧毁了房屋无数,也杀死了十几个百姓,青瞳恨得牙齿发痒,不能进内陆我还不能进你西瞻吗?现在你们的退路全部堵死,休想再从云中通过一步!西瞻人想活命,除非从我大苑整个国土打通过去!箫图南,你欠下的人命,我要让你拿自己的命还!

然而比起后面的杀戮,上扬关这十几个百姓简直不值一提,上扬离定远战营太近,箫图南一触及走,后面越深入内陆,他停留越久,所到之处,杀掠无数,许多村庄被整个屠灭,沿途尽白骨,千里无鸡鸣!关中一带的生气,直到五年后才恢复过来。又直到二三十年后,妇人还用箫图南的名字吓唬夜哭的小儿,他那只金鹰更是死亡之鹰,关中一带的百姓看到活着的鹰都会不自觉的哆嗦。

四、阿黛

这是在当时青瞳没有想到的。她现在关注的是主帅,老将军已经昏迷三天了,原来他的内心远没有外表那么冷酷,他发着高烧,梦里反复念着亲人的名字:“…承欢,孩子!爹很想你啊…远征啊,阿黛…阿黛…我们的儿子死了…承欢也…你在哪?你也抛下我…阿黛!”他一把抓住榻前青瞳的手,“阿黛你别走…”

青瞳叹了口气,拍拍他手背,柔声道:“不走…”周毅夫霍然惊醒,看清楚青瞳的脸,韩维已经走了,青瞳恢复成女子装扮,穿着一身白衣,头上的九珠凤钗也换成了蓝色,这是给夫君带孝。

“公主,这是哪里?”周毅夫慢慢起身,青瞳伸手相扶,周毅夫躲了一下就由她了,三年来倾心传授兵法,周毅夫心中暗暗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尤其是现在子女全失,更是贪恋来自她的关怀。

青瞳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塞了个枕头靠着,又端起药喂他喝,才道:“是呼林城,副帅家里,我们家被火烧了,还没修缮好。”

周毅夫挺起身,道:“拿我盔甲,西瞻虽然示弱,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心夜里袭营!”

青瞳道:“袭营都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你歇着吧。”

周毅夫呼了一口气,道:“西瞻没占到什么便宜是吧?”青瞳扬起头,夸张的道:“那是,也不看看他们的对手是谁的徒弟!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周老将军的得意弟子。”

周毅夫嘴角微微一牵,随即叹道:“本来我想着有你和远征一起守着,我就是死了也放心。可是现在远征先去了,我…”他的眼泪哗的流出来:“我在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是不想活了,可是我要是死了,这二十万定远军怎么办,还有呼林城那么多百姓怎么办啊?我真是放心不下…”

青瞳的眼泪也流下来,她强笑道:“死什么死,你暴打我一顿就想死,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怎么就亲人都没了,我不是人啊?我嫁进你们周家都三年半了,有没有资格叫你一声父帅啊?”

周毅夫连忙摇头:“你的父亲是天子,千万别这样说,臣不敢答应。”

青瞳叹道:“你教我兵法也三年了,就当这父帅是师父的父,你知道吗?活这么大,我只有两次有机会叫父亲,其中还有一次是把我给人,你就当安慰安慰我吧。”

周毅夫还没回答,突然有一个冷森森的声音接口:“当他的儿女个个不得好死,你非要认他做父亲干什么?”

“谁?”青瞳霍然转身,见帐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衣女子,四十岁上下,肤色白皙,容貌并不出众,青瞳眼光在她手上一溜,赫然见到了那个伤疤,她喝道:“原来是你,你就是三年前袭击我的…”

“袭击你的西瞻狗?”黑衣女子淡淡接口:“不错,就是我。”

“你是…你是…”周毅夫突然痴痴的看着她,青瞳看看他,又看看黑衣女子,突然明白,和周毅夫一起叫出来,周毅夫叫的是:“阿黛!”她叫的是:“周夫人!”

黑衣女子先呸她一口:“谁是周夫人!”然后转头对着周毅夫:“老贼,别叫我的名字!”

“阿黛!阿黛!你没死…”周毅夫突然哭出来:“我以为你死了,我守了你七天,你一直没有呼吸,我难过的恨不得自己死了,我…”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脸色黄中透黑,灰败的就像一张抄经的黄纸。

青瞳大惊抢上前,替他顺气,又过了许久,周毅夫才换过气来,只是身子太虚无法说话,只垂着头低低咳嗽,血也一点点咳出来,沾满他花白的胡子。

阿黛的声音依然平静,她冷冷道:“还没死?你倒活的长久,这样也没咳死你。”然而青瞳却发现她眼睛有些湿润了。“阿黛——”周毅夫嗓子嘶哑,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只是咳嗽不停。

“婆婆!”青瞳叫她。周夫人身子僵了一下,道:“我说了我不是这老贼的夫人,叫什么婆婆!”

“婆婆!”青瞳又叫:“这和老元帅不相干,你是远征的母亲,我当然要叫你婆婆,难道你不认他,连远征也不认了吗?他可是到死也忘不了您啊!”

两行眼泪从她面颊上划过,阿黛低下头,轻轻道:“远征,唉!”青瞳又道:“承欢的死是他的错,可是远征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阿黛叹口气:“不能怪你,孩子!我开始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后来,每次去营中偷看,看到的都是你的好,我想着远征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没想到…好孩子,是远征没有福气。”

青瞳借势哭起来:“也是青瞳命苦,周家三代为将,战死沙场有多少人啊!现在远征也去了,是不是嫁到周家就注定要寡妇呢?”

阿黛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抱在怀中。青瞳叫着远征的名字哭起来,想着自己受的所有委屈,还有第一次打仗的紧张和焦急全借着机会哭出来,这一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阿黛想起一双儿女,也跟着大哭起来。周毅夫伏在榻上,也是老泪纵横。

女人有时很奇怪,同病相怜的一场大哭,两个人就一下子亲近的很了,半晌收住眼泪,青瞳拉住阿黛的手问:“婆婆,你是回来和父帅在一起的吗?”

阿黛立刻发怒,甩开她的手:“和他一起?这老贼害死我的女儿,军营防备森严,我没能要了他的命就算便宜他了。”

青瞳道:“你真想要他性命?”“当然!”回答的声音虽响亮,底气却有些不足。

“好!”青瞳道:“我守住门,你去杀了他吧。霍庆阳就是赶来,也过不了我这关!”周夫人全身颤抖,两只手握了又松开,就是没有前进一步。

青瞳推她:“去啊!等回了军营,再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阿黛…”周毅夫痴痴凝视着她,阿黛上前两步,看着他白发苍苍,突然很想哭,她转身道:“你要死了,呼林百姓该如何是好,我不能为报私仇害了百姓,你的命先寄放在这里,等你没用了再来拿。”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青瞳急了,追了几步拉住她,道:“婆婆,等等,让青瞳和你一起走吧。”

“什么,你不是要留在此处帮…留在此处带兵吗?你要跟我去哪里?”

青瞳道:“我现在已经是寡居了,和军营里这么多男子在一起怎么行?婆婆,你既然不杀元帅,我们就一起走的远远的,让他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也足够惩罚他的罪过了!”

周毅夫大急,挺起半身叫:“阿黛,你别…”他咳得无法说话,只是双眼还死死盯着阿黛,脸一下涨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青瞳拉着周夫人的手,道:“别理他!我们走!”她的声音变得悠远低沉:“让他孤身一人、无人牵挂、没有人关心他的冷暖,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让他一个人痛苦至死,寂寞至死!让他每天看着月亮就想起你,每天看着浮云就想念你,让他形容憔悴、身体消瘦…”她用更慢的语气说:“让他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活在痛苦中,让他再没法欢笑,再没法喜悦…”青瞳慢慢推过阿黛的身子,让她看清楚周毅夫的脸,阿黛早已是泪痕满面了。

青瞳接着道:“这样,他就会慢慢的、痛苦的死…他会一点点失去力气、一点点失去生命,没有一个人爱他,他再不会有温暖…他一定会冰冷的、孤独的死去…再也没有机会看你一眼,再也没有机会碰到你的身影,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他想你…”

阿黛掩面痛哭,青瞳猛地把她推向卧榻,喝道:“快抱住!”周毅夫伸手搂住妻子,阿黛猛烈挣扎,喝道:“放开!”周毅夫知道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她了,拼死也不放手,任自己岔了内息,鲜血一口口喷出来。

“阿黛!你要走,还不如杀了我!”他发出男人的吼声。阿黛的胸口全被滚热的血浸湿,她骂道:“老贼!你放手,老贼,放开我…”后面的声音已经是哭腔,青瞳走了出去,把他们留在屋子里,她的眼睛里也全是泪水。

周毅夫对他的国家奉献了一切,该有些补偿,他把儿子起名远征,那且不去说他,然而他的女儿叫承欢,本想让她承欢膝下吧。可如今——

承欢何处觅?的

远征人未还。

可怜这——的

白头将军送黑发,

三代公卿有谁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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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问我何所求?

星河惨淡大江流。

不求玉帝多封赏,

但求直取强贼头。

半生热血洒疆场,

一路拼杀到白头。

日暮苍鹰归幽谷,

夜半孤灯泣不休。

垂泪岂非亲骨肉,

滴血何止慈母忧?

天公今霄忧似我,

寒星万点漫北斗。

五、条件

第二日早上,阿黛才从房中出来,双眼还是红肿的。青瞳一见到她就道:“恭喜周夫人!”阿黛顿时羞红了脸,瞪了她一眼低头就走。接着周毅夫也扶着一根木杖走出来,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青瞳连忙上前扶住他,引他在院子里坐下。

周毅夫道:“公主,这事真是谢谢你!”青瞳叹道:“谢我做什么,关键还是她仍然喜欢你,否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远征去了,你需要亲人的安慰,她是女子,其实心中更需要你!这些年来,她心中想你一定不比你想她少!要不你认为她干什么来了?凭她的身手真想杀你还需要这么多年吗?”

周毅夫低下头,心中悲喜交集,青瞳见他又难过起来,忙岔开话题:“父帅,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本事好的媳妇你是哪里找来的?”周毅夫老脸有些发红,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青瞳追问半晌没有结果,撇嘴道:“看你宝贝的,说说都不行,我看当初她装死的时候你分明就是知情不报。”

周毅夫挣扎着站起来,道:“不是的!那时候她真的死了,没有一点气息!圣旨来了要承欢进宫,可那时承欢只有十二岁啊!阿黛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也…唉!我虽然嘴上说一定要送,可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我就是劝她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可惜承欢的爷爷去年刚过世,要不然还可以以守孝的借口回避,毕竟君命难违,让她想开些。谁知道她、她…”周毅夫脸上现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好似又经历了一次那般生死离别的痛苦:“晚上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留下信来骂我狠心,如今她自绝经脉,承欢又可以守孝了。”

他吸一口气,眼睛又湿了:“我不死心,就那么日日守在她身边,可是七天过去了,她仍然没有一丝呼吸,心也没跳一下,那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我亲手把她放进棺材的。没听说过什么方法可以闭气那么久,城中所有的医生都说阿黛是真的死了!公主!我要是知道她没死,这么些年,我早就去找她了,我什么也不要,早就去找她了!”

“这是玄冰寒玉掌最顶级的保命功夫,全天下能看出我没死的不超过三个人,你个老贼当然不知道!”阿黛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热面巾,看到青瞳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过来给周毅夫擦了脸,一边又道:“练了玄冰寒玉掌的人如果受了重到无法自愈的伤或者中了足矣致命的毒,体内真气就会自然让血脉停顿,自己再慢慢修复。血脉不流,一切生机都会消失,在外人看来就是死了。其实我的心一直在跳,只是很慢很慢,大概你心跳六七百下的时间我的心才会跳一下,波动也极微弱,把脉是把不出来的。至于呼吸,这时候呼吸已经不通过口鼻,而是先天胎息,就是用全身的毛孔换气,你当然感觉不到。在加上玄冰真气运行,全身冷如寒冰,当然就是死了的样子了!”她转向青瞳道:“这老贼才不会欺君呢,我要让他知道,承欢就是那三年的命也延不了。”说罢狠狠瞪了周毅夫一眼。

青瞳见她又要恼了,忙道:“哇!那么厉害,那练了这个玄冰寒玉掌,岂不是不死之身?

阿黛哼道:“那怎么可能,老了自然就死了,就是你停下来修复,敌人给你一刀,你也当然就死了。战场上受了重伤,玄冰真气可不管你四周多少危险,立即倒下胎息,本来能支撑着回来交代遗言的时间也没了。”

青瞳突然道:“这个玄冰掌是不是你当初…?”

阿黛点头:“是!你当初胸口中了那一掌,虽然有手炉隔着,是不是几个月都时时觉得寒冷难耐?”青瞳想了想,道:“没有那么久,开始半个月是有点冷,后来就感觉不出了,只是力气用大了肚子里总会透出来些凉意。”

阿黛大吃一惊,回头打量怪物一样打量青瞳,青瞳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不由也往自己身上看,实在没见到有什么不对,问道:“怎么了?”

阿黛上前按住她小腹,脸上几番变色,最后吁了一口气道:“确实有骨骼这般好的人,我那一掌的真气竟为你所用了。青瞳,你因祸得福,要不要学我的玄冰寒玉掌?”

青瞳暗暗咧了一下嘴,她无意学这种在战场上遇到危险,不死也变真死的功夫。于是道:“我即将满二十岁,骨骼僵硬,恐怕学不成了,不要学成半吊子,以后给您丢脸。”阿黛性子冷漠,见她不愿意就作罢。只在心中哼了一声:“已有一丝玄冰真气在你丹田内流转了,你就是不学也已经占了我的便宜。”

大战已经打完,主帅又回来了,青瞳就将军营的事物抛下,和花笺一起装扮自己的新家。驸马府烧得只剩一个架子,再建起来至少要好几个月的功夫,青瞳索性不要了,另外找了一处小院子安顿下来。地方虽小,屋子却比以前的新些,青瞳很想在门前种一颗梅树,就像甘织宫外那颗一样。霍庆阳、胡久利等几个知道参军底细的人经常借故来探望她,大家喝喝茶、聊聊天,顺便尝尝花笺的手艺,看上去日子过的很不错。

然而青瞳内心却有一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渴望,那就是离非。她已经不是别人的妻子,是不是又有了和离非一起的可能呢?尽管很微弱,但是毕竟有了一点可能不是吗?至少现在自己有想他的权利了。如果有办法把离非调到边关来做一个文职,哪怕只是一个散官之类的也好!她很热爱这里,愿意把生命和热情都奉献给这片土地,如果能有离非陪伴,她觉得自己再无遗憾,一辈子都会感谢命运之神。这渴望越来越强烈,不断煎熬着她的心。可是这番心思却没有办法对爱她若亲生的周毅夫讲,也没办法对定远军中看着周远征长大的霍庆阳、和周远征一起战斗多年的胡久利、武本善讲,甚至于看到他们都会有些羞愧。她只能在夜里偷偷的、拼命的想着自己的从小到大渴望的爱。青瞳的心从来没有属于过周远征,从这一点讲,她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

自己心中有事,青瞳就没有注意定远军诸将来她家里的次数逐渐减少,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脸色越来越坏。有一日,胡久利和第五连江结伴而来,只坐了一会儿就想走。青瞳挽留他们:“我已经让花笺准备了午饭,你们吃了再走吧。”第五连江对花笺很有点意思,小伙子相貌不错,家世也不错,青瞳有意给他些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