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点点头,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一则她答应了萧瑟不计较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不想旧事重提。二则心里还是偏向萧瑟,不信他会贪墨。所以并没有看就放在一边,也没注意上则子的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

“胆大也罢了,受了自己冷落却也不气馁。”青瞳重又拿起署名孙嘉的条陈,暗道:“倒也分得清轻重,说的都是关于财政的,并没有非得参倒相国不可,不是一味图名之辈,此人可用!”

她用手指轻叩桌案,道:“传孙嘉进宫,申时弘文殿等候。”

“是!”程志知道自己只能分散她到这里了,下面她又要全力工作,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

青瞳打量着孙嘉,见他年纪虽轻,却气势沉稳,目光坚实,心里先有了几分喜欢。

孙嘉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沉稳,第一次进这朝廷大员和皇帝议事才用的到的弘文殿,他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认真见礼,却见皇帝很随和冲他招手:“孙嘉!朕将这些日子呈上来的主意都看了,分出这些好的,财政你熟悉,过来看看有多少可行。”

孙嘉手心出汗,能看大臣的奏折意味着自己将受重用,说不惊喜是假的,可他也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却不愿妄自菲薄说自己不行,说了声:“谢陛下看重!”便上前逐条细看起来。

若论大苑的财政情况,孙嘉的确是最清楚的一个,连尚书黄希原都不会像他一样如数家珍,加上孙嘉从滁阳调任以来,就一直苦思财政问题,青瞳问他什么都能立即回答,提出的要点也比较切中要害,两人这一讨论,足足到了掌灯时分才罢。

至此孙嘉经常被传召入宫,半个月后正式升任户部侍郎一职。因为他那闻名朝野的参奏,大家都知道他与萧瑟对立,见孙嘉得到重用,有些人不免猜测相国开始失势。然而不管有多少风言风语,萧瑟却始终微笑着,没半点着急。

却有一日,青瞳又将萧瑟叫到弘文殿中,萧瑟见孙嘉侍立殿中,正凝神望着他,不免轻轻一笑,扶着手杖坐下来,他有腿疾,进宫议事向来是有座位的,内侍太监不用青瞳吩咐,早就抬进一张椅子。

待萧瑟坐定,孙嘉迈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萧瑟眉头微微一皱,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向他示威?当着皇上的面,不太可能吧?

不料孙嘉突然后退,双手抱拳一躬到地道:“相国,下官日前对相国出言不逊,还请相国见谅。”

萧瑟有些惊奇,抬眼望向青瞳,青瞳叹了一口气,道:“孙嘉连日想了许多条陈,朕觉得可行,但是孙嘉却说一定要相国认为可行,他才能放心,他相信你可是超过相信朕啊!”

萧瑟微微意动,轻轻一笑:“怎么?你后悔参奏我了?”

孙嘉沉声道:“自然不后悔,相国意图动用太仓就是有错。但相国的能力却是孙嘉万万不及的,此等大事,没有相国把关,臣怎么也不能放心。”

头顶沉默半晌,萧瑟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起来吧,既然你信得过我,想出什么主意了,拿来我看看。”

萧瑟翻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张,青瞳与孙嘉都紧张的盯着他,弘文殿内好久没有一点声音,眼见萧瑟翻到最后一页,仍然不语,青瞳忍不住问道:“如何?”

“无用!”

青瞳和孙嘉都脸色大变,这也太打击人了,孙嘉脸色发白,青瞳有些不服气:“怎么会一点也没用?”

萧瑟淡淡的道:“这些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澄清吏治、轻薄徭役,修养民生,畅开商路。都是花钱的玩意,没一个能挣钱,有什么好?”

“短时间内或者不能见效,却都是正途,只要力行下去,几年之内大苑财政就能缓过来了!”

“陛下要是早说要的这类主意,臣随便就能想出这么多,有何难处?”

青瞳气结,自己殚精竭虑想了这么久,他说随便就能想出。这点青瞳倒也信他,萧瑟之才无人能敌,问题是自己没问过他吗?有主意他为什么不早说?

萧瑟漫不经心拿出一张来:“设立监督机制?治理官员贪墨哪有那么麻烦?陛下要下决心彻查,借几十个官员的脑袋,抄百十个豪门的家,贪墨之事刹住十年没有问题,不需耗费几年时光。海外贸易?先不说风险,挣来的钱能有几分落进国库?富也富的不是朝廷。田亩新税法?嗯,细节倒是挺多,看来下了不少功夫,可惜不知先花多少钱才能颁下去。”

青瞳忍着气道:“好,这都是花钱的玩意,那你有什么挣钱的主意?”

“那多的很。”萧瑟轻轻一笑:“可以找几个大商贾,寻个由头抄了他们的家。别看大苑连年天灾兵乱,富可敌国的商贾还着实有几个,收拾一个就够一年的用度,光抄家也能对付几年去。”

“你这算什么主意?”青瞳怒道。

“还有别的办法,各个苑姓王爵有守土的责任,陛下可以借口扩军,让他们拿钱出来。”

“现在的军队已经过于庞大,战斗力却并不高,你知道军费一年要多少钱?我一心想着怎么精简,你还要扩军?”

“出主意的是臣下,拿主意的当然还是陛下。”萧瑟微微一笑:“要是觉得抄家扩军都不好,还有别的。比如说丝绸,一向是赚钱生意,贩卖到西洋一匹可以获利十两,四国之中又只有大苑气候才能重桑养蚕。不如将江浙一带田地全部种上桑苗,一年之内收获的生丝就能弥补上千万两亏空。”

15

15、下 ...

孙嘉在一旁越听越怒,终于忍不住插口道:“敢问相国,蚕吃桑,人可要吃粮,土地都种了桑苗,人吃什么?”

萧瑟道:“江浙两地百姓没饭吃,比大苑全境没钱用危害总要小吧?”他微笑着道:“我们可以将当地居民迁走…若觉得麻烦不迁走也无妨,江浙一向富庶,不见得一年就全饿死了。让百姓省着点吃,我看最多饿死三成,倒有七成能留下命来。”

“你!我…我错看了你!”孙嘉怒瞪萧瑟,忽然回头朗声道:“陛下,相国为百官之首,竟然如此居心,陛下应该严惩!陛下?陛下?”孙嘉话没说完,突见皇帝脸色大变,惊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原来青瞳越听越怒,将手抬起只想狠狠拍一下桌案,谁知手臂一扬突觉一股腥热猛然窜出来,从小腹直逼胸口,心脏狠狠的跳动起来,她霎时间就觉得呼吸困难,头昏眼花,举起的手臂一阵发麻,无力的垂下来,只能扶着桌案急速喘息。

萧瑟猛见青瞳突然脸色白如宣纸,一口接一口的急速猛喘。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他终于脱掉常年不变的微笑,几步抢上前来,抓着她叫:“陛下!青瞳!你怎么了!”孙嘉在一旁嚎哭出声:“陛下!陛下!”

萧瑟扶住青瞳又叫了两声,见她还是不能回答,急的眼睛也红了,道:“孙嘉,我看住陛下,你快去叫太医!”一摸青瞳双手冰凉,自己手也抖起来。

孙嘉厉声道:“相国,陛下若有万一,你万死难辞其咎!”萧瑟哪里还有心思理他,将他猛地一推,喝道:“你看着,我去叫太医!”起身就走。

青瞳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把将萧瑟拽回来,骂道:“叫什么太医?叫侍卫来,宰了你是正经!”

萧瑟见她能说话了,放下一点心,哆嗦着道:“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我心脉重伤,这几个月来事事操劳,经常觉得气息不畅,你还来气我。”

“太医不是说你已经大好了吗?”

“那是我让他们说的,我好不了那么快,至少也要三年五载将养。如今这形势,我不挺着,难道给别人看个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再说我只要不过度操劳就无妨,太医也说这个病除了慢慢将养,没有什么办法。”

萧瑟急得跺脚:“那你还如此操劳,不想活了吗?”

“没有那么严重,死是死不了的,最多康复的再慢些。”青瞳道:“萧瑟,我的身体不用你操心,你多操心操心国事吧。大苑财政败坏我知道,若是人人有钱,前几年天下也就不会乱了!但这也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麻烦,除非是造反打下天下,前朝和他无关,那才能蛮干补充国库。像我这样接手前面摊子的都会遇到财政困难,但我一定让天下百姓都安定,就像你在滁阳一地做到的那样…”

她喘着气拉住萧瑟:“这件事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做好,萧瑟,你要帮我!”

萧瑟有些动容,双眼紧紧盯着青瞳道:“我当然帮你,我怎么会不帮你…只是…真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吗?”

青瞳双眼霎时放出光彩:“萧瑟!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快点告诉我!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滁阳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被你治理的那么好,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别急,你要听我慢慢说。”萧瑟叹道:“陛下,孙嘉,你们为了财政耗费这么多精力,有没有想过财政为何败坏若此?”

青瞳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想过,大苑接连经历兵乱灾荒,没钱是很正常的。亏空之事也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麻烦,无非就是官员贪墨、民生疲惫、商路不畅带来的后患…”

“所以孙嘉你想出的主意都是围着澄清吏治、轻薄徭役,修养民生,畅开商路这一类?”青瞳和孙嘉对视一眼,孙嘉道:“是,下官知道吏治之类不是我应该涉足的,但若不澄清吏治,怕是想出再多的主意也只能喂饱了墨吏,此事陛下许我说,能不能采用还请相国参详。”

“我不是说你想的不好。”萧瑟道:“其实你这些条陈都算的上是良策,看的出你花费了心血。只是略微有些混乱,虽说是财政的问题,不过处理起来却不一定要围着钱字打转。”

“我给你一个思路,你熟悉财政,不要看表面,要往根本上去想,把给朝廷钱的是什么人,花朝廷钱的是什么人都列出来,然后你再看看你的主意哪一些是能让给钱的人多起来,哪一些是能让花钱的人少下去。这些条陈中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你自己就明白了。”

青瞳和孙嘉都是眼前一亮,立即思索起来。

萧瑟见状摇头,沉声道:“没什么可高兴的,即便将财政考虑的周详无比,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的办法,至多管用一年两载,下面自然会生出有许多对策,时候一过,仍旧是捉襟见肘之局。”

青瞳一惊,略一思索就知道此事大有可能,不禁皱眉道:“这是为何?”

“因为官员贪墨、民生疲惫、商路不畅…这些仍然只是表象,不是大院真正结症!”

萧瑟站起来,道:“大苑的负累太大。苑本来是一个小姓,姓的人不多,但是一朝开国立即风光无限,陛下家宗谱上实在找不着的就不去计算了,单说高祖的子孙嫡传至今,目前全国一共有亲王三十一个,郡王两百七十三个,郡公级别的已经过了两千人,其余宗室子弟数不胜数。供养一个亲王一年要丝绸五千匹、黍米五万石、金银器皿共一千件,郡王、郡公、宗室依次递减。苑姓供养之后接下来是开国之时三十几家功勋贵戚,他们各自拥有若干特权,直逼宗亲。光是这些人的荣养就是个极大的数目。”

“接着是历代立过大功封爵的人,这些人范围比较小,只在各自封地上拥有权力,比如元修小小侯爵,却有自己募兵五万的权力,他想养活这五万人也不得不敛财。随后高官无穷显宦无尽…最后还有富户豪门,这部分人虽然不要朝廷供养,但是他们人最多,关系最复杂,影响力也最大,只要两三家豪门联手,就可以让一个行省米想买多少钱就是多少钱,盐铁生丝有就有,想没有就没有。官吏不结交这些人,可谓寸步难行,想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加之豪门世家贯穿这上下人等,环环相扣,事事相连,许多事不得不掩饰,不得不同流合污,贪墨也只是其中一项而已。”

他伸手示意别打断他的说话,接着道:“我们要称这些人为上层人,他们在上构成了朝堂、在下构成了乡绅。他们掌握着大苑的命脉,吸取着大苑的血肉,不管你怎么痛恨他们,实际上现在的大苑还是要靠他们才能运转。不但财政要被他们拖累垮掉,其余民生、军务、政务、工建…没有一项不在他们深重的影响力之下,朝廷的任何一项举动都是给了他们发财的机会,任何一项动作都付出十倍的代价并很难收到成效。现在大苑是两头穷中间富,穷的是朝廷和百姓,富得是这些毫无贡献的人!要说心腹之患,大苑百年制度滋养的出来的这些人,就是大苑的心腹之患,让这类人越生越多的制度,就是大苑的心腹之患!”

青瞳听得手脚冰凉,知道这一次萧瑟是说真的了,不是和她开玩笑,这番话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定然激起滔天巨浪,此刻听众虽然只有两人,却个个听得面色发白。她一再和自己说冷静冷静,仍然心跳加快。

萧瑟转过头,对孙嘉道:“你那户部账册里的数字,想增加起来有什么难?大苑并不是没有钱,只是这些钱在野而不在朝罢了!大苑的国力强大到没有一个国家能比肩,只不过没有有效的手段集合在一起为我所用罢了!我前面说的抄家扩军并不是开玩笑,抄家就是让花钱的人少起来,扩军就是花别人的钱,让拥护你的人多起来。这类办法不但能解去一时之困,还是釜底抽薪的方法!并非不可行,关键看你用什么名目去实行了!”

青瞳呆住半晌,才道:“萧瑟,釜底有山一样多的柴火,你抽去一条有什么用?抄家总不能抄太多,扩军也要有足够的理由吧?你…你真的有办法集合国力吗?”集合全国的国力?这是个太疯狂的想法,别说全国的国力,能集合百分之一,大苑就几乎可以想做什么都能做到了。

“陛下信我吗?”萧瑟突然道。

青瞳迟疑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

“那么,请陛下先帮我做一件事,调拨五十万两银子送去云中,这次说的少些,号称一百万两够了,守卫人数和路线仍旧和上次一样。”

“什么?你疯了,上次好不容易摆平!你又要送钱…”

“陛下,我与你打个赌如何?”萧瑟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你不断发五十万两去云中,我赌西瞻人不会抢这些钱。只要你能做到,打破眼前困境的办法我就能想出来了!”

青瞳急道:“那要是抢了呢?”

“你刚刚不是送了五十万给西瞻吗,再多五十万也不算什么。”萧瑟一笑:“何况即便抢了也只是一次,抢了一次,后面的就不用再送了!损失的也只是五十万两,如果不抢,就用来修城,反正你本意就是要修城,也没什么损失。”

“那要是他们真的不抢,我们难道就一直发下去?修城能用多少?”

“不必,就以五次为限!修缮云中六城,两三百万并不多。若是五次过后,他还能挺得住,我再也不拖延!”萧瑟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冷硬——派遣使臣缓解压力吗?箫图南,表面上你很风光,我却知道你快挺不住了,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萧瑟…你先说说这是为什么?面子其实不是那么要紧,但我们现在财政如此紧张,这钱用来修城也罢了,我不心疼,可万一被抢走…”

“时机不到,这办法一点用处也没有,何必说?”萧瑟静静转过身来:“昔日在滁阳,我一言可以调动所有财物,其中也多有别人不能理解之举,但滁阳今日财政如何,天下都能看到了,陛下要用我做事,难道五十万两也舍不得吗?”

青瞳呆望着他,萧瑟与她对望,一蓝一黑的眸子深不可测,青瞳终于叹了一口气:“萧瑟…无论如何,我不信你会害我,孙嘉,拨款吧。”

孙嘉迟疑许久,才拖泥带水的应了一声‘是。’

16

16、十四 矛盾 ...

西瞻,聘原皇宫。

箫图南眉头深深皱起,看着手中奏折一言不发。

这是南苑密探发来的报告,大苑不顾上一次被劫,又加运一百万两来云中,号称要将云中六城都修成昔日呼林关那样的铜墙铁壁。如今银两已经抵达上扬关,有五千士兵把守。

像呼林那样的要塞要修六座,一百万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应该只能算前期投入,所以银两运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投入建设,而是堆在库里等着,西瞻上下人等似乎能隔着山山水水,看到雪花白银发出诱惑的光芒,个个心痒难瘙。

重新建起呼林关等六关对西瞻显然是个威胁,兵部于是请示是不是防患于未燃,骚扰大苑建城的进度。户部也表示即将入冬,如果能有一百万的粮饷收入,必将令国库更充盈。虽然刚刚从大苑拿到三五十万,但是西瞻人远远没有满足胃口,在他们看来,大苑人没有答应岁贡,已经是严重的挑衅,若不是振业王压制,贵岂来回来的当天西瞻人就出兵了。大苑现在竟然还敢送钱,不管为了面子还是实惠,他们都应该出手抢回来。

十几份奏折说的都是这一件事,箫图南将手中奏折一扔,道:“传令,一兵一卒不得行动,有私自出兵的,拔凌铎穆尔就是例子。”

大苑号称一百万,实则五十万的银两运来之后并不急着建城池,而是签名接收上计划批复走了好大一圈手续,那无比美妙的五十万两就静静的在上扬毫无防备的弹丸之地呆了十五天,西瞻人在振业王的严令下,只得眼睁睁看着大苑人终于走完了所有的手续,开始一砖一石的建起城来。

更难以忍耐的是,呼林刚刚初具规模,大苑竟然又运来三百万,开始修建上扬关,一次又一次的引诱,让西瞻人个个急的心里喷火,却不知在大苑,一样有人急得七窍生烟!

大苑皇宫前殿弘文殿。

弘文殿侍讲陈文远抱着一叠奏折走进来,见皇帝一只手顶着额头,正坐在书桌前打盹。她身上该是被内侍披了一件夹棉袍子,看来睡了有一会了,只是眉头微皱,睡的不安稳。

内侍程志轻轻冲陈文远打手势,让他别吵醒皇帝。陈文远于是在殿外脱下鞋子,赤着脚慢慢的靠近,小心的将奏折放在案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然后秉着呼吸慢慢退出殿外。

程志跟了出来,指着里面小声道:“不知有什么心事,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了。”

陈文远也压着嗓子道:“则子里也没什么大事,几位参政大人都看过了,陛下睡够了再批也来得及。”谁知殿内青瞳突然大声问道:“抢了没有?”

“陛下,您问什么东西抢了没有?”陈文远慌忙答道。

“银两!送去云中那五十万!有人抢了没有?”

“没有。”陈文远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几步就折回弘文殿。他进了殿,才发现皇帝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前面说的都是梦话,不过被他这样大声一喊已经醒了,正皱着眉头揉太阳穴。

青瞳还有些迷迷糊糊,接过程志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又问:“陈文远,今天的奏折有没有提到云中银两?”

陈文远立即道:“户部奏报,和前两次一样,五十万粮饷前日抵达上扬关,只等云中六郡的郡守记录交接以后就发下去,一切平安。”他是景帝末年的进士,别的大才没有,但是记忆力十分超群,整个人就是活的藏书库。青瞳放他在弘文殿做了七品侍讲,任何典籍记不清都不必查书,直接问他就好,奏折经他过一遍,几年之后都记得一清二楚。

“相国看过了吗?说什么了没有?”

“看了…”陈文远迟疑一下,道:“相国说请陛下继续运银两到云中,这次要说多些,三百万。”

青瞳咬了咬牙,道:“传旨孙嘉,让他再调拨五十万两去云中,月底发出!”

望着陈文远应是而去,青瞳焦躁无比,说好了最多限额是五次,这才是第三次,她就有点心疼的沉不住气了,虽然不抢可以真的拿来修城,不算浪费,可是呼林关就罢了,其余的关口不是那么紧急,眼下挤出那么多钱修不急修的关口,户部压力极大,黄希原和孙嘉都病了,青瞳觉得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西瞻聘原皇宫内,老皇帝忽颜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朝政全权交给振业王统理了,乌野暂时代替内监道:“有事即奏,无事退朝!”他武将沉稳而有中气的声音和以前太监尖细清亮的声音对比强烈。

御阶上的宝座空着,箫图南站在第二层御阶上面对群臣,等着奏报。然而满朝文武都没精打采,个个低垂者头,没有一个人出声,乌野又喝了一声:“有事即奏,无事退朝!”还是没有一个人出声。

箫图南道:“半个月了,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有事上奏吗?户部、兵部、工部、你们也没有一件事吗?”

兵部尚书道:“臣无事,王爷严令之下,臣这兵部岂敢有事!”

箫图南眉宇间隐现怒色,转向其他人道:“好,兵部无事,户部如何,今年的冬粮可齐备?”

户部尚书懒懒的道:“齐了,不用打仗,能耗几粒粮食,没事。”

箫图南道:“不要想当然,官仓中具体存了多少粮草?”

户部尚书想了想道:“几万石吧,还是十几万,不少了。”

“胡说,我偌大的一个国家,只有那么一点存粮?前日本王收缴存库的粮食就有八十万石,半个月前仅平城一地存粮已经有二百万!你给我查清楚了再回报!”

户部尚书吃了一惊,振业王一直在督促存粮他知道,可没想到两年时间,国家竟然积攒了这么多粮食,然而他却不服气,西瞻人什么时候也学南苑,要存粮过日子了?

“殿下,我们西瞻牧民都有家畜,军队呢,也有地方府库,要那么多粮食有什么用?”他小声道:“想要多,大苑有,上千万也有,西瞻存十年也比不上,就看敢不敢去拿了。”

“大苑连年大灾大战,怎么可能有十倍的存粮?即便今年丰足,也只比我们多一倍左右!你身为户部尚书,连关乎国家生计的粮食有多少还不如我清楚,传谕,即刻免职,由侍郎升任!这个尚书你不用干了!”

户部尚书脾气极硬,一挺脖子道:“免职无妨!臣不称职!然王爷连大苑库房有多少粮食也知道,做两国户部尚书都称职了,可作为西瞻三军元帅、振业王,殿下称职吗?”说罢将官帽摘下放在地上,冲御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走出大殿。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人人自危之余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箫图南忍住怒气,把眼光投向工部尚书,工部尚书胆子可没有前两位那么大,他立即哆嗦起来,等箫图南问:“你也无事?”他战战兢兢的道:“臣、臣、臣…”冷汗一颗颗往外冒。箫图南一摆手,道:“罢了,回去继续督造弩箭,本王要亲自验收。”工部尚书如蒙大赦,赶紧应是退下,举起袖子擦了一把汗水。

箫图南不再理他,脸色冷如玄冰,在他的目光下,大部分人都低下头,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只是斜视别处躲过他的目光,仍然无人说话,唯有箫镇东伸着脖子,不断向外张望。

箫图南问道:“三哥,你有事?”

“啊?有!啊,不不不,没有,还没有…”箫镇东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语无伦次的回答。

箫图南皱一皱眉头,又四下环顾一圈,道:“既然都没有事,今天就这样了,退…”

便在这个时候,殿外的突然响起尖锐的金钟声,人人都吃惊的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侍卫在门外双手擎着一个刚刚拆封的信筒,道:“报!有急务!”箫镇东眼睛一下亮了,心道:“可算来了。”

这也是西瞻套用大苑的一项规矩,在皇宫外设置一处机要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重臣轮值,永远都会有人在,专门用来应付各项急务。无论该由哪一个部门处理的政务,若是夜晚部门没有人在,事情又急的时候,都可以交由机要房处理。或者各部司难以决定,又想保密的事情,也会交由机要房。只要当值大臣读了后觉得有必要,可以在任何时候面见皇帝立即处理,不管是皇帝正在睡觉,还是像这样正在上朝。

但是这种情况毕竟很少出现,尤其是打断上朝还是第一次。箫图南也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示意乌野立即递上来,他展开看了一会,锐利的目光慢慢平淡下来,最后面无表情的合起急报,道:“退朝!”。

殿中诸人虽然很想知道急报里写着什么,但是振业王不给他们看,自然也没什么办法,于是施礼,预备退下。

“等等,别退朝!”箫镇东急了,这份急报是他让今天朝堂上送来的,昨天他去兵部,正巧收到南苑密探送上来的例行报告,说的是大苑又加运三百万两银子来云中,已经抵达上扬关,并且态度嚣张,扬言要建造出西瞻人永远攻不破的坚城。箫镇东大喜,示意兵部将这份报告送去机要房。又恰巧当日轮值大臣是个主战派,两人一商议,就将这个消息送到朝堂上来了。其实,这个消息没有急到要打断上朝的程度,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变相反抗,希望在朝堂上给振业王施加压力,退朝了还有什么戏?

他一把拉住身边的丞相箫兆擎,又对着大殿里的朝臣叫:“回来,都回来,先别走!”

“三哥有事奏?”

“我、我、振业王,你收到了什么急报?给大家说一说吧。”

箫图南淡淡的道:“没有什么事,和大家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箫镇东大喊一声,才发觉态度不对,连忙放低了声音,赔笑道:“我是说,这个…毕竟是国家的大事,多少也应该有点关系,你说说总可以吧。”

“不是大事!你们用不着知道。”

“不是大事?”箫镇东急了:“三百多万还不是…”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闭上。

箫图南好笑的看着这个居然还想着用点心眼的哥哥,箫镇东被他笑的恼羞成怒,他三殿下聪明可能比不上幺弟,但是脾气却绝不缺少,心一横,叫道:“是,我看过了边报,昨天我刚巧在兵部看到的,一次又一次,这他妈的都是第三次了!”转身对着群臣叫道:“你们都不知道是吧?这两个月时间,南苑人运来三次钱粮,每次都有上百万两银子!这次更多,整整三百万!,不光这样,现在南苑人都说瞧不起西瞻人的话了,要建成什么我们攻不破的坚城!”又指着箫图南道:“振业王,我说话你不听,那你敢不敢让大家知道,让大伙说说该怎么办!”

群臣目光闪烁的看着振业王手中奏报,有些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知道你们是可以知道。”箫图南慢慢说着,将手中信笺递出去给丞相箫兆擎,箫兆擎拿过看了一眼,回头端详箫图南的脸色:“殿下,要读吗?”

“读吧。”

“是!”箫兆擎大声读起来,群臣一听,朝堂上顿时一片嘈杂,人人都露出怒色,图可措道:“咱们放南苑人一马,不和他计较,他们竟然小看我们西瞻,一次又一次,派出五千士兵把守,那顶什么事儿。殿下,你给我一万兵,我就能把着三百万都拿回来。”

群臣的哄哄热闹渐渐被振业王静静散发的冷气扑灭了,箫图南一言不发的凝视一处,面上毫无表情。众人发觉不对,渐渐没了声音。从一派嘈杂到静谧无比使得气氛更加诡异,箫镇东觉得好生别扭,顺着他的目光看,但箫图南许久看的只是大殿正中的柱子,弄的箫镇东以为柱子上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看了半天,直到快看对眼了也没有见到什么不对。

箫图南已经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道:“传令,一兵一卒不得行动,私自出兵格杀,首级传阅三军。”

淡淡的一句话让大殿之内气温骤然下降几度,群臣多数眼光黯淡,垂下头去,少数却目光炯炯,喷出怒意。所有人对振业王的态度都失望无比。

箫镇东勃然大怒:“阿苏勒,你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出兵,你到底要等什么时候?”

“等时机。”箫图南简洁的说。

“胡说!”箫镇东怒叫:“你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出兵!你就是舍不得你的女人,你把整个国家放在脑后,就是要给那个小娘们送个天大的人情,让她心里念着你的好!”

箫图南脸色一沉,道:“朝堂之上,还请三哥注意体统!”

“体统?南苑人才计较那玩意!阿苏勒,你又存粮又要看什么时机,越来越像个南苑人了!我们西瞻人哪一年攻大苑准备这么多粮食军饷了?要是我们有,还他娘的用得着抢?咱缺什么,一路抢过去就是了!哪一次不是捞到好处回来?你现在龟孙子一样存粮存了两年!西瞻人的好处那是毛也没见着,就看见南苑你家那小娘们坐上金銮殿了。”

话音未落,突然被人狠狠扯了一下,箫镇东一个踉跄,大怒回头,见丞相箫兆擎拉着自己的衣袖还往后拽,不满的叫道:“族叔,你拉我干什么?”

箫兆擎心道,振业王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拉你,难道看你在朝堂上挨一下?他劝道:“三殿下,振业王暂领朝政,代表着我西瞻的威严,不要无礼。”

箫镇东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他只要肯立即出兵,我给他磕头赔罪,我立马给他当先锋!杀到南苑的京都去,他要那个小娘子,我给他带回来!”

箫图南双眼立即冒出寒光,即便是自己的哥哥,他也听不得有人侮辱青瞳。他冷冷的看了箫镇东一眼,尽力平复自己的怒气,好一会才道:“杀到京都之后呢?”

箫镇东一愣:“什么之后?”

“我问你杀到京都之后!抢掠之后!你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