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四 矛盾 ...

放火发完疯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我…我,回西瞻。”箫镇东被他问懵了,磕磕巴巴的回答。

“哼哼哼呵。”箫图南一阵冷笑:“回西瞻!”

“回西瞻!”他好似在咀嚼这三个字一般说的又清楚又仔细。随即转过头,沉声道:“你既然目的是回西瞻,那也不用去了,就乖乖的给我呆着吧!”

箫镇东被他喝的退后一步,随即为自己的退缩羞愧起来,于是挺起胸膛,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好哇!阿苏勒。说到底,你就是心里向着外人,我不要你的士兵!我自己去!这个王爷,我不当了!你统帅全国兵马是吧,可我不是你的兵了,用不着归你管!你还管得了西瞻每一个有种的男人吗?”

说罢大喝道:“谁是男人的,跟我走!”大步向殿外走去。

“放肆!”箫图南喝道:“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西瞻现在还是草原上的牧民部落呢。来人!给我拿下!”

箫镇东气得双眼血红,蹭的一声拔出佩剑,喝道:“我看哪一个兔崽子敢动三爷!”

箫图南冷哼一声,道:“金鹰卫,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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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五 目的 ...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传振业王即刻觐见!”太监王恭说着走进来,仿佛对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也感觉不到似的,说完一躬身,道:“王爷,跟我走吧,皇上立等你去。”

箫图南一愣,父皇最近身体很差,已经卧床多日,竟然会突然有旨意传召自己?然而此事不容他犹豫,他迅速应了一声,跟着王恭出门。

王恭又吩咐道:“所有人一律殿中等候!”他转向箫镇东,道:“三王爷!皇上差奴才来的时候特别吩咐,听闻三殿下和振业王在朝堂上吵架了。皇上命振业王代理朝政,对着他就应该和对着皇上一样,怎么说你和他吵架都是你不对,皇上命你跪着等候振业王回来!”

箫镇东脸色涨红如同猪肝,却也不敢抗旨,只好在众目睽睽中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脸色,朝臣也不敢笑话,全都自动离他远远的,殿中一时气氛尴尬无比。

箫图南跟着王恭前行,心中也七上八下,不知道忽颜为何不惜打断上朝叫自己前来。一直来到忽颜的寝宫前,箫图南停住脚步恭敬的施礼报名,王恭先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里面传来忽颜中气不足的声音道:“阿苏勒,进来吧。”

箫图南依言进门,见忽颜气色更加灰败,昔日驰骋沙场的身形如今瘦的只剩下干枯的骨头,多余的皮肤一层层搭在上面,再没有一点神采。他心里一酸,一直走到床前,轻声问:“父皇,您身体如何?”

忽颜摇头道:“我好不了啦,我已经能听见腾格里天神召唤的声音了!”

箫图南握住他的手道:“不会的,父皇,腾格里天神不会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把草原之主叫走,你会好起来的。”

忽颜轻轻一笑,道:“阿苏勒,我们难道把满朝文武扔在大殿上,你就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吗?”

箫图南顿了一下,心里很沉重的道:“父皇,您有话就说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躲避不是办法,也不是他的习惯。他能明显感觉到,父皇叫他绝对不是对他有利的事情,如果是好事,就不必打断上朝了。

忽颜在床上勉强支起身子,悠悠道:“阿苏勒,朕听说你压根不去备战,只学南人存粮了?朕还听说拔凌铎穆尔对大苑动手,叫你杀了?朕又听说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你会继续存粮,继续当龟孙子,绝不派出一兵一卒?”

箫图南简简单单的道:“是!”

忽颜看不出喜怒,只是凝视着他,然而这凝视远比箫镇东的咆哮更有力量,箫图南默默的感受这种压力,却不愿意低下头。

“阿苏勒。”忽颜静静的道:“这里没有和你争吵的大臣,也没有附和你的亲信,只有一双能听见长生天招唤的耳朵,你就当面对的是你自己的内心,说说这是为什么。”

箫图南深深吸了一口气,盘膝在父亲床边的毡子上坐下来,面对内心啊,他多久没有展开自己的内心了?

他微微闭上双眼,道:“我想攻下大苑,比任何人都想,他们一天都不能忍,可我已经忍了两年了!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西瞻根本没有打下南苑的实力!我们和大苑打了几十年的仗,每一次都是我们占了上风,所以大家就都忘记了我们的人远远比大苑少!忘了我们的粮食远远比大苑少!忘记了没有人没有粮食,我们的国力是比不过大苑的。”

“西瞻实际上不如大苑,这话我能说给谁听?”箫图南苦笑一下,伸出手去摸索父亲枯瘦的手指:“父皇,我能想象要是在朝堂上说西瞻不如大苑,他们会说什么?没有一个人承认吧?别说承认,他们根本不会去想,他们骄傲的心认为这绝对不可能,想一想都不值得。三哥必然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每一个西瞻人都会说我是没胆子的懦夫!

我十四岁就领兵上战场,现在已经十三年,没有退缩过一次!父皇,难道我真的是懦夫吗?我等的很辛苦,积攒的很辛苦,管住这些只有力气没有理智的人,也管的很辛苦!父皇!”他将头靠近老人的手,似乎要从这枯瘦的人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阿苏勒,你说的这些父皇知道。”忽颜抚摸着他的头发,缓缓的开口:“但你从小就带兵,难道不明白吗,战场上不是人多就一定能打得赢人少。草原上的狼没有兔子多,但是一直是狼吃兔子,谁见过兔子吃狼?南苑土地远远比我们肥沃,腾格里天神让他们的土地上长粮食,我们的地上长草,所以我们放牧,他们种粮。我们吃肉,他们吃谷。吃肉的力气大,吃谷的数目多,几千年来长生天一直是这么安排的。我们无论等多久,存多久,也不会有粮食人口和南苑人一样多的一天。”

“不!父皇,我不是要和大苑比粮食多少,我只是要存够足矣应对大战的一切物资。军械、盔甲、盾牌、牛马、粮食…只要是用的着的,什么都要存!西瞻没有的这两年我已经逐渐从别的国家买回来,越来越多了!大苑今年的粮食的确比我们多一倍,但是他们人口比我们多十倍,吃粮食的嘴比我们多十倍!其余牛皮、战马、弓箭…都不如我们多!”他咬着牙,眼睛发着光道:“我做梦都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呢,只要有机会…只要有机会…我的铁骑就会彻底踏破那九万里河山!”

“中原已经乱了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里,一个你能看上的机会都没有吗?两年多的时间都白白溜走了。”

“如果只是抢劫,那机会有的是!”箫图南冷冷一笑:“可我要的不止是金银,不止是几个城池,我要的是整个大苑,如果不彻底解决他们,我们就算打了一百个胜仗也没有用!打下来又怎样,能派兵驻守那些夺来的城池吗?那么我们的兵力会远远不够,真的派兵也守不长久。

中原大乱并不是最好的机会,中原人很奇怪,他们自己打自己打的很卖力,可西瞻要是真的掺和一脚,很可能他们就合起来打我们了。就算不合起来,我们去打哪有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好?两年又如何?若他们肯再打两年,我一定还不会出手,就站在一边看着。

打仗就要征兵!那大苑种粮食的就更少,吃粮食的就更多,那些坚城砸的更烂,精壮兵源死的就更多,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战士也更疲惫。

再看西瞻,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不让国家发生哪怕一场小战争,部落之间也严格约束不许私自动武,可是操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格,并且,我一直在储备粮饷和军需,父皇,你现在看看各地的府库就知道了,西瞻现在的存粮比以往几十年加起来都多!”

箫图南要深深吸气才能抑制自己的心情,他道:“三哥说我学南苑人存粮像个龟孙子,我是学了,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学?别忘了,两百年前要是不学南苑,我们箫氏一族也不能统一西瞻!”

“一定要给我时间!”他说:“以国谋国岂能轻率?战场上没有必胜的事情,三十万精兵也有可能败于一万人之手,我们双方都有机会。但是国力够强就不同了,实力强大到足够,就一定能压倒实力弱小的一方,如同南诏小国也曾出了几个军事天才,然而南诏两百年始终是大苑的附庸,多出色的战役也不能让一个国家翻身,国力足够强大才是必胜之道。

西瞻人以前都没有积蓄过,所以我需要时间!让南苑再消耗一些,我们再积蓄一些。这场仗,我不能碰运气,不能靠蛮力,一定要凭借实力,一定要稳扎稳打,只有这样,我才有必胜的把握!”

箫图南遥望远方,悠长的道:“不能急,一定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还一定要看准出手的时机,要在他们最弱我们最强的时候出手,然后一步一步挤死他们,压死他们,让他们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这中间只要有一点失误,让大苑有了足够积蓄力量的时间,也许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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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六 重压 ...

“好孩子!”忽颜挺起身子,使劲握住了箫图南的肩膀,道:“只有天上的鹰才能看的这么远,只有草原上的狼才能忍下这么久!父皇相信你能打下南苑。”

“父皇!”箫图南高兴的几乎落下眼泪,这么长时间的孤军奋战,现在终于有人信任他,他颤声道:“父皇,你支持我吗?”

忽颜眼光转到帐顶,好似在凝视九天之上的腾格里天神,许久之后,他才道:“阿苏勒!如果是十年之前,我不会支持你这样谋定后动忍来忍去,那时候我更喜欢痛快的作战。如果是一年之前,我会用尽一切力量支持你,我觉得你将完成西瞻人最伟大的理想,将带领西瞻人走向命运最顶尖的辉煌时刻。”

他把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用很温柔的声音道:“但是现在,我即将回到草原大神的怀抱,我却又有了新的想法!父皇,不能支持你了。”

箫图南只觉全身如坠冰窖,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干着嗓子道:“父皇,你…现在觉得我办不到吗?”。

“不是,如果没有意外,父皇相信你能办到。只是,我们不能去吞并南苑。”

“什么!”箫图南紧紧握住拳头,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他就一拳打过去了。

忽颜柔声道:“阿苏勒,咱们生活在草原上的人苦啊,逐水草而居,能不能活全要看草原大神的意思。这片草原不养人,我们部落的女人生孩子都得计算着,多生一个能不能养的活呢?所以,我们草原民族从知道事情开始,哪一辈子的人不惦记着中原那片肥沃的土地?可是从古到今,又有哪有一个草原民族灭了中原人的例子?中原人,那是很奇怪的,说他们弱,他们就能弱的和兔子一样,可无论是天上的鹰,还是地上的狼,你看谁能把草原上的兔子吃绝了?”

箫图南摇头道:“父皇,有草原民族灭了中原人的例子的,铁勒人不就是吗?生活在漠北草原的铁勒人挥师南下,只用了很短的功夫就把中原整个吞下去,建立了全天下最大的帝国!只要我们够强,就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我的理由了,吞并了中原人的铁勒王朝只有八十年的国运!再看中原人自己的朝代,再窝囊再软弱的也不会这么短命,为了这短短八十年,纵横天下的铁勒骑兵现在哪里去了?西瞻、北褐、东林、大苑,现在天下还有哪一块土地是铁勒人的?倒是我们这些时时骚扰边境的,倒总能捞到好处,一百年一百年的,不但活下来,还越来越强大了!

除非你攻下那方土地之后,把自己变成中原人,不再敬奉我们的草原大神,去信中原人的神仙,守中原人的规矩,用中原人去治理中原。那么孩子,到底是谁吞下了谁?父皇总是想,要是铁勒帝国的先祖知道是这么个结局,一定不会想着要吞并中原人的地盘。为了这八十年,值得吗?”

箫图南只觉得一股又酸又热的气从丹田直冲胸臆,冲的他眼睛都热的难耐,他紧握双手,喝道:“当然值得!别说是八十年,哪怕只有一年、不!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我也…”他牢牢记得那句话,他说:“总有一天,我要踏碎你那九万里路家国!”而她说:“如果你真能如此,我输的一无所有,自然永无二心,回来和你在一起。”

虽然两个人都这么说,但他并不是为了得到青瞳去攻打大苑。只是他必须拿下大苑,必须征服那片土地!这愿望变成类似信仰的存在。他血管里流淌着的骄傲的血,他胸膛里跳动的骄傲的心,他支撑身体挺立的每一根骄傲的骨头都告诉他,一定要征服这片土地!一定要完成这番伟业!一定要压倒那颗同样骄傲的心!

当大苑第二十位皇帝苑勶的登基诏书发往四国,昭告天下的时候。他的心如同先被重重的压成肉饼,再狠狠的碾成肉糜。说的冠冕堂皇,为了救国,没想到她要的却是最高权力!箫图南承认,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满足她一切需要,然而她要的竟然是皇位,那自己的确满足不了,所以她走了,将他弃若敝履,毫不珍惜!他痛恨她的野心痛恨她的伎俩!好吧,同时他也佩服她的野心佩服她的伎俩!尽管大苑有女皇传统,箫图南也知道她得到这个位置不可能轻松。

恭喜你,苑青瞳,你做到了!你说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你做到了!

他紧紧的咬住牙,恨意快要将他撑破了!然而作为在政治中心打滚的人物,箫图南的内心其实也有一分明白,这未必是青瞳的本意,时势会逼迫出英雄,不管这人愿不愿意。青瞳,应该还是他相信的那个苑青瞳。

然而这丝毫抵消不了他的恨意,他只有更恨!青瞳一定明白,坐上那个位置,身不由己的事情会接踵而至,需要她负责的事情只能是越来越多,她能放手吗?她还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吗?她等于又一次选择离开他,并且越走越远!最初为了个小白脸离非,接着为了共赴国难,现在国难没有了,却还为了国家振兴和让人难以自拔的权力…一次又一次,青瞳选择的都不是他!只要面临选择,不管和什么东西并列,被青瞳放弃的都是他!在那颗狠心里,什么都比他重要!

苑青瞳,我必须让你重视!用尽我一切的力量,让你无比重视!

只赢一场胜仗不算,青瞳和他都知道那不算!如果只胜了几场就罢手,那个女人会在心里瞧不起他!只有彻底的胜利,只有那个女人从心里承认的胜利,才能让他满足!

箫图南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的道:“彻底吞并那个国家,就算只有一天,也值得!”

忽颜听他这么说,脸颊涨的通红,他奋力挺起身子,借着身子向前扑的力气全力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巨响过后,忽颜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一口血也喷了出来。

箫图南的右边脸颊迅速泛起紫红色的痕迹,他咬着牙不出一声,将父皇从地上扶了起来,扶着他上了床榻,忽颜脱了力,一时间喘息的无法开口,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气,虚弱的说:“你…你…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不要了吗?”

箫图南狠狠地咬着牙道:“国家我要,民族我要,我的女人我也要!那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让我要?”

“你…你知不知道?你杀了拔凌铎穆尔,招致多少人不满?你知道每天弹劾你的奏章有多少?你知道我们十几个附属部族已经暗地互相勾结,预备脱离西瞻了吗?你知道你的几个哥哥都已经说出什么话了?”

箫图南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道:“他们都不知道,只要再忍忍就行了…”

“那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忍了,你打算怎么做?”

箫图南眼中寒光大盛,道:“不要阻碍我!”

“你——!”忽颜指着他,大口的喘着气,说不出话来。箫图南叫着‘父皇’上前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忽颜抓过他的手艰难的拉着向上,放在自己脖子上,缓了好一会气才道:“来,阿苏勒,你现在用劲,掐死我,那就…那就,没有人阻碍你了。”

“父皇!”箫图南大惊,想收回自己的手,但是这老人突然力气像是大了一倍不止,他使劲使劲的抓着,执拗的逼着儿子抓着自己的咽喉,箫图南怕再用力伤了他,只好虚虚的掐着父亲的咽喉,眼睛里挨了一巴掌也没有流下的眼泪终于淌了出来。

忽颜喝道:“你现在立即杀了我,你马上就是西瞻的皇帝了,那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用西瞻几万万人的未来来赌你自己的一个女人也可以,你想杀了你的几个亲哥哥也可以,没有人能阻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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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下 ...

“父皇,我没有想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我没有忘记,国家民族同样重要!”箫图南终于收回了手,他把额头用力在床沿上磕了一下。

老人收回手,静静的看着拜伏在身前的儿子,目光很是复杂。

过了许久,他伸出虚弱的手轻轻抚摸儿子黢黑的鬓发,轻轻的道:“阿苏勒,你知道你们几个兄弟里,我最喜欢谁吗?”

箫图南又碰了一下头,才道:“父皇最器重儿臣,从小就给儿臣很大的权利,一直扶持着儿臣压制几位皇兄,儿臣知道。”

忽颜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最喜欢的是你的三哥镇东。”

箫图南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皇。箫镇东是忽颜宠妃丽妃的儿子,生这个皇子丽妃难产,事后虽然保住性命,但是不能再生育了。忽颜硬是守着她很多年没有亲近别的女人,以至于箫镇东的年纪大着箫图南接近十岁,所以他说当初箫图南学习骑马是他扶上去的。

这中间忽颜也没有再填过其他的孩子,可见丽妃之宠冠绝后宫,依着当时忽颜对丽妃的宠爱程度,确实有不少人以为他会将丽妃扶上后位,谁知忽颜最后还是立了能在朝政上帮助他的箫图南的母亲为后,并且对箫镇东一直很压制,处处打压他为箫图南铺路。而且忽颜也一直很注意在朝臣中为箫图南树立威信,培养实力亲信。在皇帝始终坚定不移的贯彻下,箫图南的名望实力都不是其他兄弟可望及相背的,整个西瞻,莫不坚信他是皇位独一无二的继承者。

在西瞻,随便问一个人:“皇上最喜爱的儿子是谁?”这个问题,哪怕是问道箫镇东自己,大概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阿苏勒!”谁知此刻皇帝竟亲口说出:“是镇东。”

忽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唉,丽妃,我本想和她白头到老,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嫡幼子…但是镇东就完全是一个草原大神的儿子,他鲁莽、任性、直来直去,关键是啊,他的眼光短浅,看事情总看不到点子上。我们西瞻如果还是一个部落,那就没有多大的问题,但是这个国家,这个皇位,镇东没有本事坐,我要是硬把他推上去,那就是害了他。就像你现在硬要吞下整个大苑一样,你就算坐上那个位置,占了那片领土,最终也就是害了西瞻。”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道:“我认清楚了镇东没有本事坐上那个皇位,才会又有了你的母后,有了你。你的母后心气极高,因为她是庶出,在家里不受重视,所以她就那么一心一意的往上爬,什么苦都吃得下。其实血统高贵又那么重要吗?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曾祖母就是一个卑贱的蓝眼睛胡姬,那可比庶出的身份还低啊,可西瞻的皇位最后还不是落到她生下的儿子、我的爷爷头上?

忽颜摇摇头,道:“我静静的看着她挣扎,有时候连我都有点怕她,有这股子狠劲,什么事情做不成?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女人生的孩子错不了。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于是我就认定了你,我尽全力的扶持你,让镇东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能比上你,让你强过他太多太多,让他丝毫也不能对你构成威胁,那样将来就算他有些失礼,或者不自量力做出点傻事,你也能容的下。那样等我死了,也就能见丽妃了。”

他叹息:“人啊,对着比自己差太多的人,总是会有些宽容的。阿苏勒,你的本性并不太宽容,我只有让你站的更高,你眼前的天地越广,你的胸怀才越大。”

箫图南震惊于这老人给他展现的含而不露的智慧。忽颜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道:“阿苏勒,可是父皇这么做,却把你害了!”

箫图南更是吃惊:“父皇,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人生太顺利了!你自己的聪明加上父皇的偏爱,你的人生真是太顺利了!阿苏勒,不经历挫折,我总是不放心你,你会对已经有的东西不够珍惜,你会低估别人对成功的渴望,你会对自己太过自信!所以,上一次,你败在呼林,实在是败得好!人人都难过愤懑的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在暗暗高兴,有了这一败,我就更放心把国家托付给你!”

他歇了歇,声音又低了几分,接着道:“可惜最终你还是凭借你的小聪明竟然得到更多的收获!甚至连我认为不可能得到的,你也得到了。我看到你和那个姑娘和和美美的样子…咳咳…看到你的眼神,阿苏勒,攻下北褐都城,拿下万里疆土,我也没有见到你那心满意足啊!可是现在再看看镜子,你的心里全是渴望,全是叫嚣着的渴望。你还能在祖宗和草原大神面前发誓,你做事前首先想的是国家吗?”

箫图南苦涩的想:“那般心满意足的眼神?怎么会有,当然没有了,都跟着她去了。遇上这种事情,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没有渴望!”

“你的宽容只送给不如你的人,却绝不能容忍有人比你好!所以当那个姑娘只是一个和亲的礼物时,你可以对她很好,她现在站在和你一样的位置,你却容忍不下。你这样的人,很可能打下一个国家,却不可能包容一个国家,而南苑那个国家,不能包容它的人,就不可能真正得到它。”

忽颜躺回床上,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细声道:“我现在全说给你听了,你已经做错了好多事情,你已经把我二十年来一点一点给你竖立的威信破坏了很多。你没有威信,国家就不会安定。

“我要求你!即刻出兵,拿回足够的财宝平息西瞻各部族的怨气!我要求你!从此以后,牢牢记住你是西瞻人未来的王者,不要被任何人遮住你的眼睛!如果你做不到…”忽颜眼睛睁开一条缝,道:“那我就只能另选皇位的继承人了,我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儿子,让整个西瞻的父亲都哭泣!”

他缓缓闭上眼睛,看上去虚弱的一碰就会死,说出来的话却坚定的能击碎一切阻碍:“我的孩子,别怀疑你父亲的能力。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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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多时候,朝堂上的群臣等的心急如焚,箫镇东跪在地上,早已经双膝酸麻的没有了知觉,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很诡异的气氛在大殿中流转不休。就在这个时候,西瞻的振业王脚步奇轻,没有一点声音的走进来,他脸上带着微笑,好似心情十分畅快,他首先来到箫镇东面前伸出手,道:“三哥,起来吧!”

箫镇东本想使劲甩开他的手,让他不用假好心。可是一抬头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箫图南的脸上虽然都是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从来没有的可怕,他对上弟弟的眼睛,立即就是一个哆嗦,顺着他呆呆的爬起来。

箫图南一直微笑着转身接走回玉阶上,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轻松的道:“南苑调来云中三百万两银子,此刻就囤积在上扬关,这正是我们获利的大好时机,我们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大家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这就是所有人用尽心机劝说他的话,他一直那么坚决,毫无余地的制止,怎么突然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好像这就一直是他的主意一般。

四下一片静匿,人人都奇怪的看着箫图南,箫图南笑容不变,道:“怎么?大家不想要这三百万粮饷?”

图可措干咽了一口口水,道:“这…自然是想的。”

“那好。”箫图南道:“给你两万精骑,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是。”图可措的回答迟疑又黏黏乎乎,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箫图南好一会也没看出有什么暗示,只好纳着闷走了。

这次出兵真是小心无比,拖了许久,等了许久,左顾右盼,前瞻后睹,直到再也拖不过去了,图可措才动手将这些粮饷从上扬关抢劫出来。

归来的路上,士兵们个个兴高采烈,主将图可措却愁眉不展,心中忐忑,只怕回去后等着他的不是好事。他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箫图南不但对他得胜表示热烈的欢迎,还奖赏了他不少财物。

他一抬头,却对上了箫图南似笑非笑的双眼,差不多半年没有看见箫图南的笑容了,从那天起他却经常这样笑,图可措不由暗中琢磨,皇上到底那天和振业王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高兴?

箫图南微微笑着,好个父皇,竟然给了可贺敦部招募草原散居牧民做属兵的权力!可贺敦部是西瞻攻打大苑的必经之路,另一端又连着沙漠,没有他们放行,西瞻连粮饷也运不过去!同样是因为这片沙漠,除了不能大规模攻打大苑,可贺敦对西瞻并没有威胁,相反,人口的激增导致他们对西瞻的依赖更强,只可惜依赖的不是他振业王,而是掌管粮饷的大王子萧定西!

表面上,箫图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忽颜还将王城军也交予他掌管,整个西瞻,再没有一个士兵不在他辖制之下。但实际上,他从此没有了调动全国粮饷的权力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攻破大苑的计划,被忽颜扼杀在摇篮里。

箫图南就这样微笑着回到自己的府邸,微笑着对乌野说:“你叫拙吉来,悄悄的,我有点小事让他做。”

拙吉是金鹰卫中身手最好的一个,西瞻正五品中郎将,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振业王微笑着望着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大苑的地图,两年来箫图南每天都看,他的眼光从离西瞻最近的呼林关慢慢移到西北一片象征高地的青色区域,微笑凝固在嘴角,变成冷笑。

父皇,我还是想说——不要阻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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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七 办法 ...

大苑皇宫,弘文殿。

青瞳放下刚刚收到的边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她神色复杂的看了萧瑟一眼,将边报递过去,声音低沉:“相国大人,如你所愿,这五十万抢了。”

萧瑟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这一次出兵的是西瞻正规军!”他冷笑:“我当他能挺到五次,嘿,三次就动手了!”

“行了!”青瞳打断他:“你让我等,我等了!你让我送钱,我送了!现在你的办法想出来了没有?”

萧瑟淡淡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来:“这里有一个新政方略,你来看看用你五十万两银子来买,贵是不贵?”

青瞳有些疑惑,说是一个方略,本想只是一页纸,谁知拿出来的几乎可以算一本书,不像玩笑,倒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精心之作。

她翻开书册,只见开头八个极黑的大字‘子孙莫忘,兴我苑室’。她奇怪的问:“什么意思?”

萧瑟微笑示意她接着看,青瞳疑惑的又翻了一页,这一页简简单单写了两个字‘新政’下面写着:新者革除旧弊,政者保国为民。

一句话就将青瞳吸引了,她不由认真的看下去,整本书再也没有一句废话,全是一条条的条例。

首先是——甲,政篇。其后列着十几条,都是改革政局的方案,青瞳看了几句话眼睛就直了,不由心情激荡,更认真的翻起来,后面分别写着:乙,民篇。丙,赋篇。丁,律篇…竟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将现存的制度梳理了一遍。

她前面和孙嘉千辛万苦总结出来的财政只是七个大篇章中一个篇章的小小一条,其余官吏任免制度,刑法条文制度,鼓励工商制度,恢复农耕制度,田地划分制度等等都有明确的规划。

他这竟然是一本全新的律法,全新的制度。按照这种制度,完全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国家,一般情况下,一个朝代掌权以后集合所有力量,用上几十年摸索,也未必可以编撰出这么完善的制度。这么长时间来,无论怎么问,萧瑟都一言不发,谁知道他这一鸣竟如此惊人!就含金量来讲,这一份新政,比的上一百份青瞳等人摸索出来的条款。

很难想象,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看的这般清楚,想的这般透彻,想法如此大胆开阔,谋划的却又这般严谨细致。萧瑟从一个神棍到当朝首辅不过两年多的时间,竟然能写出这样的新政方略,这样的人,用经天纬地之才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青瞳热烈的看了萧瑟一眼,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激赏。她大声道:“萧瑟,你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简直到了我想也想不到的程度,我不相信这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也不相信。”萧瑟突然失笑:“若真的是我一个人写出来的,那我可就是神仙了!”

他扶着竹杖上前,笑道:“这个策略算来动用了上百个曾把握大苑朝政命脉的人,前后八十余年的时光。陛下若觉得改革时政只有群策群力才稳妥,那么古往今来,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群策群力的法令了!”

在诧异的目光中,萧瑟慢慢说出此策的来历,算来还真是八十几年前的事了。

早在第十一代世宗皇帝继位之时,大苑的时弊就开始凸显了。世宗皇帝决心改革,给后世子孙留下更稳固的基业,也给自己在史书上填上辉煌的政绩。他也算心智坚韧的国君了,一生的时间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先是暗中筹划了十余年,一朝颁布便用强硬的手段推行。他所制定的革新切中要害,如能顺利实行,大苑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只可惜法令虽好,世宗的手段却过于严苛,他将大苑开国三十几位功臣后人半数灭族,让朝堂上元气大伤。他决心极大,事事亲力亲为,没有注重栽培亲信,结果最后因为反对的人实在太多,新法半途而亡,世宗皇帝失望之余也一病不起。

众人不知道的是,世宗驾崩之前曾留有密诏,留给后世继位的历代苑家皇帝,诏书中详细列举了新法条例和实行后的好处,命大苑的后继之君代代研读,并找信得过的臣子不断完善,只等时机成熟再行改革。

这是祖宗临死前托付的大事,大苑后继的皇帝们也还能遵从祖令,每一代都根据当时的情况增删一些细节,这法令就越来越精细了。代代相传,不合时令的和太过异想天开的都被后人删除了,留下的皆是一些颠扑不灭的真理和符合当下情况的闪光点。景帝在滁阳最信任的人就是萧瑟,这项工作也一并交给了他,这就是新政出现在萧瑟手中的缘故。

一套新政凝聚了几辈子人的智慧,又都是完全按照大苑的实际情况出发,自然轻易将一直有劲没处使的青瞳折服了。

连青瞳都不知道大苑有这么一段故事,她拿着小小的书册,不由重新端详开头那‘子孙莫忘,兴我苑室’八个字,手指微微颤抖,薄薄的一个册子顿时重的几乎拿不动。

萧瑟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激动不已,过了一会才道:“陛下,你觉得这新政好不好?”

青瞳沉声道:“我只知道,新政筹划如此周详,从吏治到民生,从近期到长远,方方面面都涉及到,几近毫无遗漏,若这个不好,凭我的能力,再也找不出好的了!”

好是好,可惜历史证明,越是好、越是彻底的制度实行难度就越大,大苑现在的每一项法令、每一项制度,都是两百年来一点一滴形成了,都代表了优势阶层的利益。别说彻底大改,就是小小的一个动作都会牵扯无数的人、无数的关系。本来拥护你的人也可能转眼变成阻碍你的人。

当然,即便有多少人不愿意,她也可以凭借帝王之尊强制执行新政,因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符合天之正道,从道理上讲,此事必然会有好结果,不但能达成目标,还能在青史上留下重重一笔功绩。

可惜天下的事都这么讲理的话,世宗皇帝就不会早早就死了。

不然谁都能看出极好的新政,为什么放了八十年也没有一个皇帝去实行?反叫越拖加进去的条款越细致周密,也就越发纸上谈兵。连着爆发几次叛乱表明,大苑王朝终于拖到能坚持的极点。别的皇帝能拖,到了第二十任皇帝苑勶这里,她可是再也拖不得了。

“这样也好,既然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也不用瞻前顾后了。”青瞳长出了一口气道:“萧瑟,条款已经有了,不过这可不能算你出的主意,所以我那五十万还想买点别的,你可别说我赖皮。”她轻笑,随即严肃起来,正色道:“新政在这里了,你也知道,这个东西越是趁着别人准备不及的时候动手效果越好!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实施吗?不用这么细致,先搭成个框架就好。”

萧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年时间算不算快?”

青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一年?”她猛回身瞪着萧瑟:“开…什么玩笑?”别说一年,要是五年能做到新政所说的限制世家田产数量和一并收税那一项,她还愁什么,她指望萧瑟能办法,可没指望萧瑟变戏法!

萧瑟却冲她点点头:“对!一年!”

“一年时间,我能抄了绝大部分人的家,能扩充有用的军队,裁汰没用的军队,能让有势力的人瓦解,能让很多人把钱吐出来,能让怀有二心的人没有异动的机会,能打破这个让大苑越来越败坏的制度!做了这些事情以后,还能让所有的人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对付…”他嘴边露出一丝笑意,道:“…需要的只是一点诱因。”

萧瑟在青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又拿出一本册子递过来,这次却薄了许多:“陛下看了条款,再看看颁布条款的办法吧。”

青瞳几乎是抢一样接过来,飞速的翻阅起来,最初根本看不见字,眼前都是花的。要深深呼吸几次才定下心来,勉强能看懂句子。但是只看了几行,她的心情就从激动的高峰跌了下来,开始面露疑惑,随即脸色渐变,目光也越来越严肃,许久之后,青瞳放下册子,道:“萧瑟,为什么你的办法前面,都有‘宣战后’这三个字?”

青瞳的反应完全在萧瑟预料之内,他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办法。既然在原本的局势下打破已经成型的制度太困难,我们为什么不将局势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