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庶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地上黑乎乎一大团黑影,从体积上看,无论如何不会是雪貂,倒像一个人。他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又挖了几下,将这个人的脑袋也露出来。伸手在颈部探一会,摇摇头道:“张二哥,这个人死了,没救了!”

张二使劲咽了一口吐沫,眼睛才会眨巴,吐气道:“我的妈呀,冷不丁挖出个死倒,吓死我了,小书生,没看出来你的胆子倒挺大!晦气晦气,我们快走吧!”

王庶眉头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他不但没走,反而继续用手挖起来,嘴里还道:“张二哥,来帮忙挖挖,不对劲!”

张二拼命摆手,说什么也不过来。王庶也不勉强,好在地上都是冻土,这人埋的不深,一会就挖出来了。一会听见王庶叫道:“还有一个,咦?还有,这个坑里一共埋了三个人!”

张二见王庶把三具尸体都拖出大坑,一个个翻过来脸对脸的仔细的瞧,胃里不由一阵翻腾,转过头去不想看了。

王庶道:“二哥,你来流州日子长,来看看认识这几个人吗?”

张二勉强过来看了看,摇着头:“没见过。”

王庶道:“你能肯定吗?”

张二道:“流州就那么三千多人,我就是叫不上名字也眼熟,这几个确实没见过。”

王庶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过尸体的脸,又将尸体腰间一个皮囊拿下来看,那皮囊是个很大的球,却只有葫芦嘴那么大的小口,紧紧的塞着塞子,密封的很好,里面是空的,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他抬起头,道:“二哥你看,这几个人虽然穿着我们军奴的衣服,但是个个骨骼粗大,不似我们中原人,倒像西瞻人的样子,你也不认识,至少他们不是我们这个防区的,却出现在大青山,更有可能是西瞻人冒充的。他们死了的时间不长,尸体是别人掩埋的,说明一定有同伙!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西瞻人在大青山呢?”

张二含糊的支吾一声,王庶又道:“刚才我就觉得不对,雪貂冬天是要冬眠的,怎么会跑出来?它一定是让什么给惊动了。张二哥,雪貂可是生活在大青山雪窝子的,什么人能进去雪窝子里面惊扰了它?关键是——这些人进去干什么?”

张二脸色发白,道:“管他们干什么,咱们快走吧!”

\奇\王庶跺脚道:“二哥!我就怕我刚才说的话应验了,西瞻人真的翻过大青山了!”

\书\张二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停的道:“不可能,不可能,人根本翻不过大青山去,那不是人能走的路。老天爷设下大青山,就没给人留路!绝不可能有人翻过来!你、你你也是会几下子的,你能翻过去吗?”

\网\王庶道:“我一个人确实不行,无论是迷路还是冷风都能要了我的命,但是如果有很多人呢?只要这些人身手都不错,他们互相取暖,拉开路线认准路,说不定有可能翻过山来!要不然这死人怎么解释?埋他们的人都把土挖松了,我一个人挖松土还挖了那么许久。说明埋的时候应该更费劲,可是我们找到的时候,这些死人还是温的。张二哥,这种天气,不是很快就挖好坑,尸体能热吗?没有很多人一起动手,能挖那么快吗?死的又是西瞻人,我怎么想,都应该是西瞻人真的过来了!不过不是全都靠翻山——”他一指山谷,道:“更有可能是从雪谷里钻过来的!”

“你在开玩笑,雪谷里的积雪比人还高出一大截子去!一脚踩进去立刻不见人了。钻雪谷?那就是直接钻进了棺材,要说翻山还有那么点子希望,走雪谷?给山神爷送祭品去吧!”

王庶摇摇头,拿起那个皮囊道:“二哥你看,他们带着这个是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口子那么小,不可能是装衣服钱财的吧?我本想着是装酒用的,可是这里面一点酒味也没有,什么气味也没有,并且也是干的!若说是装什么盐糖药粉之类,这一下子至少可以装进去四十斤,三个人身上都有这个,很可能每个人身上都有!什么粉末用得着带这么多?何况我仔细看过了,皮囊的内壁没有一点粉末留下来,三个皮囊都没有。装的不是水也不是粉,一人带一个这东西有什么用?”

张二听得楞楞的,王庶也没指望他给出答案,自顾自说道:“如果在这个里面装满空气,钻雪谷的时候憋不住就吸上一口,就能支撑很久!”

“好像也不够…那雪谷上百里长呢…”

“他们人多,可以在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十几个人举一两个人上去破开冰雪再充好空气!大青山什么都没有,空气还是管够的!”

他越说,张二嘴张得越大,这不可能的事情慢慢变得可能了。

王庶道:“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去雪谷挖开看看有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过西瞻人穿着我们军奴的衣服秘密来此,必是大有图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要早做准备!”

张二被他说的脸色也变了,叫道:“小书生,我们快点回去告诉严将军吧!”

“不行,西瞻人入侵,肯定要有人吃罪的,我们两个要是都擅离职守,难保不会将西瞻人进来的仗算在我们头上。”

“啊!”张二吃了一惊,这方面他可没有王庶谨慎。

王庶狠狠的喘了几口气,道:“这样吧,张二哥,你还是留下继续站岗,我一个人回去报告,请严将军尽快派出人手通知骁羈关守将,一定要早做准备,这次恐怕十分危险!”

张二愣头愣脑的道:“为什么去骁羈关,西瞻人要是真的过来了肯定是要打青州啊!”

王庶道:“不会,能从大青山翻过来的一定是身体素质超常的特殊人,数量不会太多。我要是领兵,绝不会让这些人去平地和青州大军缠斗,一定是发挥他们的优势,直接去端骁羈关,只要拿下骁羈关,青州就成了瓮中之鳖,大军完全可以从安全的多的径口出来慢慢打这场仗!”

“可、可就算他们能从大青山爬出来,也不可能攻下骁羈关吧?我给骁羈关送过补给,不信凭几千从雪窝子里钻出来的人就能打下骁羈关!”

王庶脸色很严峻,他皱着眉头道:“就算过分准备也比没有准备强,给他们提个醒也好。张二哥,别啰嗦了,你快回去,别等着人查岗!”

张二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完全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的命令。

张二一走,王庶飞快的跳跃前行,比和张二在一起的时候快了很多,身形在黑夜中就如同飞翔的燕子般轻捷。

要是让任平生看见他,此刻肯定是又点头又摇头。点头是要称赞他轻功不弱,摇头是觉得此人被师傅教坏了,他跃起的时候,昂着头,舒展着肩膀,胸膛也挺得很直,一句话,就是要显得很潇洒。但这样好看是好看了,他上身却露出很多空门,不但危险,还抵消了一点速度,除非是专门练来给人看,不然轻功最好还是务实些吧。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王庶却顾不上自己是好看还是难看,只用被人教会的潇洒姿势拼命奔跑而已。

25

25、四 骁关 ...

流州督军严郑睡得正香,这真他妈是个鬼地方,棉被上压了一张狐狸皮拼成的毯子还是觉得冷。他的家眷都在青州,堂堂督军身边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好在尚有几个月他的任期就满了,哥哥严郊已经答应替他打点,升迁虽然不行,调任一个好点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他缩成一团抵御寒冷,刚睡着一会儿,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大人,大人!”

严郑没动,声音又加大的几分:“大人!”随着声音,家人掀开棉布帘子走了进来,到床边又叫:“大人!醒醒!”

棉布帘子一掀,冷风暗器一样扑了进来,严郑恼怒的叫起来:“什么事!”

那个家人陪着笑道:“今天值岗的军奴有事要报告大人。”

值岗的军奴意味着流州各阶级的最底层,根本没有和严郑说话的权力。

“让他给我滚回去,有事明天让他的对正来说!”严郑缩回被窝里,要不是太困,懒得说话,他这就想给这个军奴点颜色看看。

王庶在督军府前等候了很久,才有一个卫兵走出来,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督军大人说了,有事明天报告你们队正,让他再上报!”

王庶急道:“这位大哥,小人真的是有紧急要事,能否请你再通报一声?”那个卫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刚才这个军奴极力巴结,说了很多好话,他却不过情面才替他上报,大人身边的家人摆给他的脸色比这还难看呢,还通报?找骂吗?

王庶心急火燎,反复哀求,那个卫兵心肠比较软,终于还是被他打动,冒险又进去了一次。

片刻,此人一边脸上带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回来了,也不废话,用能杀人的眼瞪了王庶一眼,断喝一声:“滚!”随即一脚将王庶踹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王庶在门外徘徊一阵,实在不得入内,他思前想后,把心一横,向流州城门跑了过去。

西瞻人若是真的来了,目标应该是骁羈关,禀告严郑是希望他能点起狼烟,给骁羈关守将示警。

但是别说自己见不着他,即便见着了,严郑会不会相信自己一个小小军奴,王庶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就这么放任事态,王庶又怎么也放心不下,终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连夜去骁羈关报告,这当然不像狼烟那么快,但是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流州督军严郑这晚上的觉睡的真不好,被莫名其妙的吵醒,此刻刚刚睡着一小会,门又被推开了,严郑和着扑进来的寒风猛然坐起,吼道:“把他给我宰了!”

进来的卫兵吓了一跳,赶紧道:“是,大人!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抓到一定就地格杀!”说罢行个礼,狼狈的往出跑。

“等等!”严郑这才有点清醒:“追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那卫兵结结巴巴的道:“刚才一个军奴夜里要出城,说是奉了大人您的命令,小人们认得他是今夜岗哨王庶,刚刚缴了牌子回来的,怎么又要出去?于是就拦住检查,谁知道这个小子突然出手打倒两个人,冲出城去跑了。他速度很快,弟兄们追不上,城关命我来请示大人,是不是调弓弩队射杀?”

“一个逃奴,射死就是…”严郑倒回被窝,突然又一惊跳起来:“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王庶!和张二两个是今夜的岗哨。”

严郑抹了一把脸,道:“让骑兵去追,一定要抓回来,可以射胳膊射腿,但是不要伤他性命!切记,他不管是跑了还是死了你们都别活着了!去啊——!”他的眼睛瞪了溜圆,吓得那士兵面色如土。

他清醒了不少,多亏挺清楚了这个名字。要是别人还好办,偏偏是这个烫手的山芋王庶,从接手这个军奴,严郑就知道不简单。上头给他的命令是两个,一,别让他日子过的舒服。二,别让他真的受到伤害。

虽然他不知道王庶是什么身份,但是京都专门派了一个官员并几百士兵来押送此人,这些人看守他十分严密,却对他保持着一定的客气,哪一个流囚得到过如此对待?

严郑事后请教哥哥严郊,严郊听了也十分惊奇,但是制止了严郑想要向上面打听王庶身份的想法,他说:不该问的不问,什么都知道了不一定好,上头要你怎么做你做就是。

所以王庶这半年多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是却没有遇到一次危险,偶染风寒也得到了良好的治疗,严郑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绝对不能杀了,但是也绝对不能跑了。

卫兵在督军的咆哮声中连滚带爬的出去了,逃奴是死罪,射死多简单,为什么要抓活的?不过他可不敢不听命令,赶紧去调骑兵,这一番折腾下来,王庶施展轻功,早就没了踪影。好在遍地大雪,他还远远达不到踏雪无痕的地步,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就顺着脚印追了下去,从方向看,王庶的目标是百里之外的骁羈关。

————————

骁羈关,连着天。

去上不盈尺,

向下通深渊。

大雁展翅飞不过,

猿猴束手愁攀援。

摸天只要伸伸手,

平地却隔万重山。

别怪太阳不照咱,

它也爬不过骁羈关。

这是流州的军奴们平日里经常哼唱的俚曲,说流州的寒冷是因为太阳爬不过骁羈关,被迫留在东南自然是玩笑话,但是骁羈关的险峻也就一听而知了。

骁羈关集地理险恶之大成,东西两侧一侧直接连着大青山,大青山之险已经不必再说了,开在它半山的骁羈关就已经连太阳都爬不过去,更别提大青山除了让人目眩的高度,还有更绝望的连绵不断的广度。(能爬上一座珠穆朗玛峰的人世界上有不少,就算大青山只有世界第一峰一半高度,能连着爬几十座的有没有?)

另一侧像被老天一斧子劈开似的,是不带一点弧度,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虽然不算很高,单从悬崖上看,有一群身手特别矫健的敌人或许有爬上来的可能,然而有两个前提,第一是上头的敌人对他们十分友好,不会趁着他们玩命爬山的时候拿什么砸下来打招呼。第二是他们能顺利到达悬崖下面的攀爬地点。

悬崖下面不是平地,而是冲出大青山径口那条河流的下游地带,能把大青山冲开一道豁口,这条河的勇猛也就不用说了。河水激流奔腾,雾气昭昭,从上面看眼睛都发晕,想到达悬崖下面,只能从水里游过来。然而这激流横穿三百里大青山,积雪融水已经让河流凉的透骨轧髓,轻轻碰一下河水,就能从手指尖一直凉到脑瓜顶,半天过去身子还冻得发麻,实在不是游泳的好选择。

其实那里的水温已经远远低于冰点,之所以不结冰的原因在于水流动的实在太快,太急了,压根没有给它结冰的时间。河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落差超过四千米,能直行的最长距离也不过五十米,河道中又全是坚硬的巨石,奔流之势时时受到阻碍,逼的河水昼夜不停的怒吼着,整条本是毫无污秽的清澈河流,由于处处大浪叠着小浪,看过去却是缎子一般的亮白色。

这两边已经默认排出了遇到敌袭的可能,是不用也无法设防的。

南北两侧中南侧是大苑中原腹地,北侧紧靠流州,流州再过去就是青州了,骁羈关的作用就是阻止来自青州流州方向的敌军,所以设关时特别把阻挡攻击、方便攀援的天然路径毁掉,再人为加设了许多障碍,让攀爬更加艰难。

尽管两百年来没有打过一仗,但礌石弩机等守关必备的设施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关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的严丝合缝,这座关口简直就是固若金汤的代名词。它就像一道钢铁大门,死死掐住中原腹地的入口,青州五万常驻军和流州的五千军务胁从就像这个大门前伸出的拳头,共同守御着可能出现的北方敌人。

要想通过骁羈关,必须先有能力将这个拳头打开才行,就是几十万人一起来攻,五万驻军也能坚持些日子,足够中原得到消息赶来支援。

这都是假想情况,实际上是除了大苑开国初那十几年,至今两百年过去,青州一场小仗也没有打过,任你内陆乱的天翻地覆,这里却是宁静安稳。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是流动的,根据需要随时增减,但是青州这五万从来不打仗的驻军,却是从大苑开国到现在驻守了整整两百六十年,连杨宁作乱的时候也不敢将青州五万驻军抽离派上战场,从这又可知这道门户对大苑有多么重要。

太久的安逸让士兵们都失去了斗志,气氛越来越安逸,人们越来越懒散,后来大苑的统治者们不得不规定青州驻军三年一换,好让他们看起来还像士兵。然而过于频繁的更换也有坏处,三年时间,士兵们得不到足够的操练,也就够不上精兵的标准。同时,对这片土地没有建立起足够的感情,真的打起仗来也就不会那么尽心。

就是说,守卫这个钢铁雄关的并不是钢铁战士。遇上一般的军队,骁羈关的天险完全能弥补这个差距,然而他们遇上去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强悍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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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五 叩关 ...

开始的时候,骁羈关山脚下的岗哨完全相信这支半夜来叩关的是流州运输军需的军奴,不光是因为他们个个穿着军奴的灰衣服,也因为只有军奴才会大冷天穿的单薄破烂,也只有军奴才会用人背麻包而不是用牲口。

这支部队来到山脚老老实实停下来,声称是流州军务胁从督将严郑所派,有流州的关防,骁羈关的物质运输本来就是由流州负责,互相来往已经熟络,而且他们带着大量熟肉干,骁羈关地势高,生肉很难煮熟,送去别处的肉食都是生的,只有送来这里才需要熟肉。

关口站岗的小兵拦住了这支队伍,伸手要检查关防,关防却不在前面这几十个人身上,他们被拦了下来,都把身上背着的袋子卸下来,活动着腰身,闹闹哄哄的等着。

半晌,人越聚越多,拿着关防的领队却还没有跟上来,一个小兵好不耐烦,问道:“你们领队哪去了?怎么还不上来?”。

运送队就有一人走上近前,抱怨道:“领队身上还没背东西呢,还没有我们爬的快!累你们久等了。不过也是,他是送东西来给兵爷,反正不着急。要是他来领赏,肯定跑的飞快!”

又递上一条肉干,道:“大人,你来尝尝我们这次送来的肉干,都是不到两年的小牛肉,晒的时候已经加了烧酒,滋味可是不一般。”

这个小兵第一次被人称为‘大人’,笑道:“你们严将军怎么舍得杀小牛?一向都是些老死的马肉。”

“这,听说是朝廷要紧急征调牛皮,多大岁口的牛也顾不得了,立即就杀。杀出的肉多了,不给大人们送来能干什么?我们想吃可也吃不到啊!”

一个小兵笑道:“怪不得,我说本来是半个月送一次,怎么这次还不到十天就又送吃的来了,原来是多的没处放才给我们送来的。”

另一个兵士却皱眉道:“征调牛皮,那是军需啊,还要打仗吗?”

“打仗也打不到我们这,就算整个国家都攻破了,骁羈关还能支持大半年,你就别操心了。”

另一个小兵笑嘻嘻接过肉干,对军奴道:“你们来这流州,都指不定是犯了什么事的,想吃肉当初就老实点啊。”

军奴干笑:“是,是,大人说的是。”

他又上前一步,神秘的说:“等等,别吃肉,先吃这个…”那小兵只觉得肚子一凉,低下头时只看见匕首的木柄露在肚子外面。

他吃力的抬起头,正看见另一个军奴一拳打在领兵的太阳穴上,这个小官哼也没哼一声就晕过去了。另一个离的最近的士兵呆住了,这一迟疑要了他的命,一个军奴一把搂住他的脑袋,右手自他腰间抽出单刀,干净利落的切断他的喉咙。

其他守军这才惊慌起来,使劲吹响警号。他的眼睛都被血污遮住了,朦胧的红光中只见一个个运货的军奴都突然窜起来,嘴里叫着:“骁羈关的守将诬陷我们造反,要把我们全杀光,我们反正没有活路,找这个狗官说理去!”

边叫边飞快的冲上山去,片刻功夫,第一岗哨的十几个守军全部倒在地上,几乎都是一招毙命。山上的终于也发现不对,报警的锣声响起来,一片刺耳的喧哗声中,他疑惑的想:“谁说他们要造反?没有啊?”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骁羈关守兵一共三千人,守将赵子雄是昔日定远军中一名游击,前后打了十几年的仗,又在元修手下立了大功才擢升的,骁羈关如此重要,既然派他驻守就证明他可不是虚有其表之辈。

所以他半夜被亲兵摇醒,看着亲兵脸上从未有过的慌张,颇为不满,问道:“怎么了?”但亲兵接下来的话让他惊的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人,流州的军奴造反了!他们说什么大人你诬陷他们造反,要把他们杀光,现在已经冲到半山上了!”

“岂有此理!本官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混账话!”赵子雄匆匆披上盔甲,赶到外面,只见杀声一片,眼见人头重重,不断有更多的人爬上山来。而自己手下的守军刚刚醒来,全乱成一团。

赵子雄大喝:“都站住别动,各自回各自的岗位去!设拒马,摆上礌石,弓弩准备,喊话给下面的人,说再不住手,就要放礌石了!”

各守军应是退下,一个亲兵道:“大人,要不要关上寨门?”

赵子雄瞪了他一眼,道:“关什么寨门?现在敌人已经冲上来了吗?你给我看清楚,敌人有多少人?值得你们慌乱成这样?”

那亲兵仔细一看,下面吵嚷的虽然厉害,但是人数不过几百,顿时放下心来。赵子雄拉住最初报信的亲兵,问道:“你说军奴们吵着诬陷?什么诬陷?”

亲兵咽了一口口水:“属下也不太清楚,就知道山下传信说今日流州送来一批给养,有十几个弟兄在下面等着交接,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和那些运粮食的军奴大叫大闹的吵起来,然后他们就往山上冲了。”

“军奴先动手?”

“不、不知道,我们接到警号,已经打成一团了,分不清谁先动手的。原来第一岗哨守山的兄弟一个也没剩,后面的人下来就打,所以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了。”

赵子雄皱着眉头,流州紧紧挨着骁羈关和青州,这些士兵的德行他知道,欺负军务胁从的事情可当真比比皆是,军奴躲他们还来不及,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动手?

今日应该也自己手下这些大兵挑起的事端。不过以往时候骂几句打几下也没有见过军奴还手,怎么今日为了几句话就冲上山来?到底什么话让他们这么激动?

赵子雄眼内现出一丝杀气,不管谁对谁错,他的职责是守卫骁羈关,只要冲上来就是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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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六 争辩 ...

他走前几步,回身对自己的副手道:“秦湛,我带着弓弩队过去看一下,你留在这里看着,发生什么情况你也别妄动,就给我牢牢守好关口寨门。没有得到我的信号之前,先别动手,但是谁想从你这里上去,都绝对不行,记住了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还没有回来,但是有人冲上来,不用管我,直接放礌石!”

“大人,这…”

“没事的,我只是预防紧急状况,骁羈关绝不容失,这点比一切都重要!青州那边也派人盯紧了!各自就位,进入紧急状态。”

“是!可是大人,”秦湛小心的说:“这里面好像有些误会,军奴口口声声,说大人诬陷他们,大人最好问问清楚再动手,免得死的人多了将来青州那边又借题发挥…”

赵子雄一摆手,道:“自然,我又不是严郊。”说罢转身就走。

青州知州严郊和流州军务胁从督将严郑是同族兄弟,一贯压迫军奴,甚至为他们自己劳作挣钱,赵子雄十分看不起这一对兄弟,严家兄弟也不喜欢这个只会打仗的粗人。

其实每一任的青州知州和骁羈关守将都是特地选择有过节或者这样不和脾气的人出任,并且经常更换,目的就是免得二者勾结,上百年来,这是朝廷高层心照不宣的规矩,当事人不知道罢了。

冲上来的军奴在第二道关口就被堵截了,并没有能上来,赵子雄带着亲兵一直来到山脚才遇上他们,双方正厮打成了一团,大部分军奴都空着手,只有几十人拿着兵器,一看就是从守军手中抢下来的,可见他们并没有准备,且战力也略逊,已经近乎个个带伤了。

他喝道:“都给我住手!”随着他的喝声,二百个手持弓弩的守兵将发着光的箭尖对准山下。一个人胸口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正在呼哧呼哧的往外冒,他按着自己的伤口,回头叫道:“弟兄们,这狗官下来了,我们不用上去了!”

“到底什么事?”赵子雄喝道:“你们把话说清楚!”

“狗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我们犯罪,自有王法惩处,为什么我们就要拿命给你们换功劳?”

“对,为什么说我们是西瞻的奸细?”

“为什么要把我们骗上山来一网打尽?”

“胡说!你等再胡言乱语,别怪本官手下无情!”赵子雄示意弓箭手一起张开弓弩。然而山下的众人却不怕,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一个人大喝一声,就往上冲。

“嗡”的一声羽箭离弦,近距离的一箭从这个人的身体噗哧一声穿过,扬起一串鲜红发亮的血珠,噌的插在地上,箭簇犹自摇晃。

其余人顿了一下,眼睛里都露出一丝悲伤,另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叫起来:“好哇,反正是个死,我们冲上去杀了那狗官!”秦湛见势不妙,忙命人将礌石摆在南坡,只待有人冲上来就砸。

赵子雄有些狼狈,喝道:“谁说本官诬陷你们是西瞻的奸细了?本官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呸!”一个人怒叫:“要不是你们自己的士兵说露了嘴,我们死了也是糊涂鬼。你和严扒皮约好了,西北好几十年没有战事了,严郊嫌苦守青州没有机会立下军功,你嫌权力太小,想让朝廷重视这边。就骗说西瞻人要在这一带活动,还说西瞻奸细混进来破坏骁羈关,被你当场击毙!流州的军报已经在路上了,单等我们一上山,你们奸细的人头就凑足了,是不是?到时候朝廷就增加军饷给你,你就能吃空饷是不是?”

另一个叫道:“怪不得这一次挑出来运粮的都是平时严扒皮看不上的人,出来之前我就觉得没有好事,运点补给还用得着两三百人?何况逼着我们一定要三更半夜的出发!”

赵子雄叫道:“绝无此事!你们听谁胡说,敢拿这等大事乱说,那是死罪!”

“别骗人了!”另一个军奴叫道:“要不是想杀光我们,半夜三更,你们能戒备成这个样子?老子运粮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你骗不了我!”

“严扒皮让我们运粮食,我刚才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全是泥土干草,他骗我们来,不是你们合谋,我们自己发疯了半夜三更抬些泥巴上山?”

“各位冷静一下!”赵子雄道:“赵某身负守关之责,自然要严密防守!并不是预谋戒备你们!你们不知道轻信的什么人的话,我岂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今上是可欺之君吗?冒认西瞻奸细来袭,只要略微调查就能拆穿,到时候不是把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吗?

至于吃空饷,那更是绝不可能,骁羈关守卫人数固定只有三千人,我即便是吃空饷能吃到多少?青州知州一眼就能看穿了,我还要性命不要?你们不明白内中缘由,也把事情想的太过天真!”

“你说了我们就信你了吗?刚才你的守兵突然发作,对着我们挥刀就杀,又传信让你们下来帮忙,他们看我们已经被困住了,得意之下亲口说出缘由,我们在场这么多人亲耳听到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乱说。还有这半夜三更,这袋子里的土,你怎么解释?你看看,你看看地上的血,你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难道我们失心疯了,背着些土来找死吗?”

“是啊,我们亲耳听到的!”

“对,他一定是和严扒皮串通的!他们这些当官的哪里把我们几条贱命当回事,几天前严扒皮不是还说吗?杀了我们还比杀一条狗简单!”

赵子雄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没法解释今晚的事情,他叫道:“你们都停下,这一定是误会,我现在去流州找你们严将军,至多天明就回,到时候我一定给大家一个解释,不过现在你们必须呆在原地,不许私自上山!行不行?”

“你骗谁?我们不冲上去,你就是要把我们聚在一起,方便杀了!”

赵子雄把脸一沉,道:“笑话!本官想杀了你们,用得着这么小心吗?你们看看头顶的礌石,只要一轮过去,你们这几百人就都得给我躺下!是不是有人诬陷你们谋反,你们就真的谋反?只要上前一步,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本官愿意为你们弄清楚事情,还你们清白,保你们性命!但我是骁羈关的守将,任何一个上山的人都是敌人!格杀!明白了没有?”

军奴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嘟囔,却没有人敢真的上前。

赵子雄转头对亲兵小声说:“通知秦湛看好了,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一个人上山!也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走脱!严防他们中间有真的奸细挑唆,否则就立即动手,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