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阵,入阵,天地洪流奔腾。

入阵,入阵,烽火狼烟翻滚。

入阵,入阵,披坚执锐斩魂。

入阵,入阵,武王天恩浩盛。

只见两条红绡在这个舞者的手中像有了魔力一般,遮天蔽日,变幻莫测。每每从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飞出,却又在你认为肯定不能回转的时候回旋。

旌旗扬,战鼓振,

车如林,马如龙。

风沙泣,云月昏,

祭英灵,欲招魂。

任我——纵横!

音乐声到这里,那舞者的身子却毫无征兆的骤然跃起两人多高,继而在空中自由周折几次才落下。让人不由为人的身子可以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而叹为观止。其实想想就能知道,能将这长几达十丈的红绡舞动的如此婉转灵动,这舞者的身体力量和协调性当然极好。

乾坤无垠驰铁马,

雄关演兵卷飞沙。

虎帐谈兵,

不灭敌寇不返家…

在兰陵王破阵乐那般清越的杀伐声中,红色的绡一会化成斜插的宝剑,一会化成指天的长矛,一会又化为情人甜蜜的拥抱、满城生灵涂炭的叹息…绚丽的让人窒息,这个孤高的舞者如同在诉说着一代战神的故事,孤寂又骄傲,悲戚又雄壮,而这一切又在兰陵王披靡天下的气势中,让人看到希望。

他的身材极为柔软,几乎能合着红绸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来,却一点也不做作,便如同他就是红绸中生出来的精灵,而那两匹炫目的落霞余霞,不过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光华一般自然。白色的身影便在这红光中时隐时现,如同神龙,明明矫健的舞姿,由这人舞出来却给人说不出的妖娆妩媚之感,带着奇异的、如同醇酒般的诱惑,轻轻易易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音乐转为呢喃,那舞者的动作也缓慢起来,却更加飘渺如仙。

翠华里,

得胜令中一笑罢。

魑魅代面,

谁识玉颜赛娇娃

乐曲到了这里,大家才想到,因为兰陵王每逢上战场,都会戴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具来掩饰他极美的容貌。后世跳入阵乐这个舞的时候,也应该戴着一个鬼面具的,可是这个舞者并没有戴着面具,却也没有人看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于是在婉转的乐曲声中,人人都忍不住去搜寻那舞者的脸。然而没有一个人达到目的。两匹红绡似乎故意让人着急。无论什么动作,无论什么角度,或是落霞带动的霞光,或是余霞陇住的雾霭,总是恰巧遮住了舞蹈者的脸颊,他们只能确定这个舞者的确没有戴面具,却也无法看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真是越看不到越是心痒难瘙,于是也就越加全神贯注的看,好些人不自觉间,已经将上半身向着那舞者探了出去。

我王神武,

威震四方!

我王神武,

威震四方!

就在最旖旎的时刻,乐声骤然转为激扬,那舞者借着一个几乎倒在地上的姿势骤然跃起,一根红绸在另一根红绸上一搭,竟然借力在空中又翻了个跟斗。

得胜,得胜,金鞍白羽练澄。

得胜,得胜,恩信吉和并称。

得胜,得胜,庙堂君恩上呈。

得胜,得胜,麟阁功业永存。

两匹红绸,遮盖了天幕,落霞余霞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像晚霞的时候。这两条流动着的红色河流舞在天上的时候,如同上天承认的功业。舞在地上的时候,如同流血漂橹的战场。在正面则如同满城对胜利张灯结彩的庆祝…

所有人都看的目眩神迷,却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主座上的君王此刻正全身颤抖,她的脸色变得比那舞者的白衣还要苍白。

那身形!那红绡中时隐时现的白色背影!竟然和阿苏勒一模一样!青瞳几乎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她心中其实是明白的,阿苏勒来到晋王府邸来给她跳舞?这无论如何不可能!实际上,那个人正在骁关虎视眈眈,随时会扑向她的要害。他准备带给她的不是红绡,而是烈火和鲜血。

但是那背影…青瞳离开西瞻那一天,阿苏勒裹着绛红色的袍子,背对着她坐着,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的背影,印在广阔无人的沙丘上,也刻入骨髓一般印在她心中。青瞳不会看错,就和现在这个身影一模一样!

同样的身高,同样宽度的肩膀,同样修长的腰肢,连背部的曲线都一模一样!

舞者还在继续高难度的舞蹈,但是青瞳已经看不清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要极力才能忍住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此刻京都来的百官都在全神贯注的看,一个个皆是眯着眼张着嘴,没有一点京官的威严了。晋王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禁微笑起来,道貌岸然的京官也不过如此。不经意向身边瞟了一眼,突然发现皇帝紧紧握住拳头,连身子也离开座位,向席前倾了过去。别人还只是目不转睛,舍不得不看一眼,她却把眼睛睁得巨大,竟然连眨都不眨一下!

晋王吃了一惊,心中本来准备打趣京官几句,此刻都咽回肚子,端起酒杯,道:“陛下,请看…请看…”

青瞳压根没有听见他说话,她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身影上了,晋王只得放下酒杯,和她一起看跳舞。

渐渐地,乐曲在她瞬息也没有离开舞者的眼光中接近尾声,再次变成低低的呢喃,如同一个人在轻轻叹息。

满园人等鸦雀无声,看着那舞者的动作缓慢下来,奇怪的是,他动作缓慢应该不能舞起十丈长的冰绡了,但那两匹红绡还在天上婉转飞扬,好像已经被这一舞融入了生命,不再需要人来带领,自己就能婆娑起舞一般。

直到最后的乐曲声渐渐消失,全场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舞者最后旋转了一下腰肢,软软的伏在御案前,如同天上的白云落入席间。两匹红绡刚刚被抖起了极大的弧度,此刻失了依托,一前一后慢慢飘落,轻柔的落在舞者身上。

不过是简单的红白二色,可天地间的颜色都如同被夺去了一般,蓝的天、清的水、绿杨黄堤、满园春|色都再不能入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V了之后都没敢上线,怕看到一个人也没有的场面,呵呵,现在我心里很高兴,说点什么好呢?很高兴见到你们,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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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十八 送别 ...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改动,这一章也是,所以上传晚了点,亲们可以回头看下上一章,就改了一段,不过为这个重要人物安排一个伏笔

一切凝固下来之后,两匹红绡将地面几乎铺满,于是当中那一点小小的白色身影便如此婉转可怜。

他静静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谁都想看看他的容貌,但是皇帝没有发话,自然也就没有人出声。

又过了许久,直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有些局促不安,上面才传来有些颤抖的声音:“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舞者轻轻的应了一声,带着一点低沉,又像疲累,又像慵懒,此时听来说不出的诱人,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像有小猫在挠着众人的心一般,此刻不止是青瞳,所有人都将身子前探,想哪怕早一秒钟看到他的容貌。

他的动作也像一只猫,舒展着腰肢,缓缓的、缓缓的抬起头来。随着脸颊一点点露出,青瞳身边发出极大的吸气声,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的出声音来。他完全知道自己会引发什么样的效果,所以眼波轻轻的闪动,然后冲着青瞳羞怯的一笑,只听‘咕嘟’一声,陪宴的随州知州李昶控制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舞者睫毛轻颤,又柔顺的低下头去,恢复成伏地叩拜的姿势,不问而知,这身怀绝技的舞者就是第三件宝物了,谁也不能说他不是宝物。

他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本应是青涩的少年,可是他却完全长着成熟女人的长相,美艳绝伦的同时,也媚态入骨,娇态入骨。

他的身段也出挑的几乎和成人一般高度,谁都能看出他是男孩,他的眉眼清澈、鼻子翘挺,可他的感觉却完全是女人式的,带着奇异的、引人堕落的诱惑。

李昶似乎已经忘了身在何处,他从喉咙里发出带着一点痛似的呻吟声:“天哪,这妖精…”

晋王十分满意的看着,这就是他中了牵机剧毒,疼的满地打滚的时候,还和萧瑟炫耀的绝美少年,以他晋王的财雄势大,也是用了多年,才栽培出这么一个顶尖的宝贝来。

连任平生也直了眼睛,连萧瑟也露出吃惊的神态。却只有青瞳长长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还好,不像!如果连容貌也一样,她恐怕真的要崩溃了。还好…不像…。

她坐回来,松下来,才觉得自己全身酸痛,这一段舞蹈,居然让她紧张至此!此刻放松下来,她只觉得提不起力气,半晌才懒洋洋的道:“嗯,跳的不错。”

她说的虽然是赞叹的话,但是声音却是落寞的,舞者露出脸那一刻,她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却转瞬变成落寞,舞者用婉转妩媚的神情,献媚乞怜的眼波看着她,她只觉落寞。

他现在正面对着她,看不见背影,美的确是极美,却半点也不像舞中的兰陵王了,更别说那个比兰陵王更霸道、更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一瞬间,青瞳对这个舞者全是厌恶,他越是用妩媚的眼神看她,她越厌恶。青瞳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化,晋王正暗中看她,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青瞳正看着,突然耳边一热,任平生小声道:“看人家好看,你嫉妒了?”

青瞳顿时失笑,嫉妒个…任平生哪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真是异想天开,她嫉妒这个舞者的长相?嫉妒一个男孩的长相?

任平生仍旧小声道:“别难过,我觉得还是你长得好看。”他说的十分认真,居然是在认真的安慰青瞳。

青瞳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道:“马屁也不是这样拍的,我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知道,确实没有这个孩子漂亮。”

任平生认真的道:“不对,你美得精神,谁也没有你那股子精神劲,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姑娘可真俊啊!就是眉眼之间全是愁,愁得漏了似的,但是尽管愁,却挡不住你那股子精神劲,特打眼,真的!”

这和漂亮不漂亮根本无关好不好?青瞳和他又说不清,只好微微一笑,不再搭言。

见青瞳对这样的人间绝色也只是看过一眼就罢了,却只顾和身后长得土匪似的侍卫小声谈笑,有人就暗中想:莫不是皇上杀伐之人,喜爱的也是这类高大粗犷,男人味十足的?于是后来不长眼的想用美男进上,竟有高大超过任壮壮同志者,被花笺笑的几乎要断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晋王见状不由好生意外,问道:“陛下觉得这个男孩子可好?”

跳舞的男孩子也大感意外,同时用水汪汪的眼波看着青瞳。

青瞳被他看得微微一皱眉,心中对他厌恶更甚,顿了一下,才道:“甚好。”

晋王放下心来,笑道:“这孩子可是臣心爱之物,臣从小关照着调教的,琴曲歌舞都不错,陛下带回去,解解闷也好。”

前两个宝物也罢了,这第三个‘宝物’青瞳实在难以消受,不停推辞道:“皇叔,我对礼乐一向不甚喜爱,皇叔的心意我领了,这个孩子既然是皇叔心爱之人,他还是留下吧。”

晋王摇头:“歌舞能怡神怡情,正该多多听听才是,陛下莫要客气!”

青瞳仍然摇头:“我不是和皇叔客气,确实是不喜欢歌舞,皇叔不信我将起居注送来,看看传过几次歌舞?”

晋王道:“那陛下喜欢什么?喜欢杂耍?臣这里也有一个不错的班子…”

青瞳一脸苦笑:“皇叔,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此刻战事频传,我也实在没有心力顾及这等享乐之事,皇叔喜欢,就请自便吧。”这个男孩她已经不仅是厌恶,简直有点恨意。恨他有夺去自己全部心思的背影,却长了个媚态横生的脸,恨他勾起自己的回忆,恨他让自己紧张失落。青瞳不常常这样放纵自己的喜怒,但是久居高位,也自然而然的不太顾及别人了。她的确是有些失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晋王用词欠妥。

晋王停了一下,许久才道:“陛下以为臣是在教唆陛下享乐?需知你身系大苑安危,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你无恙,大苑才会无恙。臣无能,别的东西也拿不出,就只能尽这么点心力了!”

他明显有些怒意:“这三宝,陛下看不上,却是臣多事了!臣目光短浅,以微物扰乱圣君,请陛下恕罪!”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在座之人不免都紧张起来,萧瑟微微看了青瞳一眼,恼她节外生枝。

青瞳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连忙收拾心神,微微思索,随即眼珠一转,突然将脸一沉,道:“错了!晋王,你给朕的明明是一宝,为什么说是三宝?”

此言一出,人人大惊,瞪着眼睛看着她。晋王也骤然吓了一跳,青瞳却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大声道:“这一宝便是皇叔你对我的信任!皇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鼎力相助,的确让我感激,但是和皇叔对我的信任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皇叔说我看不上眼,我的确看不上。我有这一宝在手,别提什么三宝,便是这天下间也难找让我看的上眼的宝物了!”

晋王手指微微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瞳将他的手用力一握,道:“这个孩子就留给皇叔,等大苑安定的时候,我还来看望皇叔,让我们再来欣赏一次这兰陵王的入阵乐!”

“陛下!”晋王微微颤抖,道:“臣也知道青州战事紧急,臣也知道这天下尚有危机,需要陛下操心的事情还很多!臣恨自己不能帮陛下更大的忙,不能为大苑尽更大的力!”

他吸一口才道:“臣愿将收藏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连同这王府一并变卖了!将钱财全都捐赠军需!”

户部尚书黄希原吓了一跳:“王爷卖了王府,住在什么地方?”

晋王道:“除了王府,我在乡间还有许多房产田地,哪里不能住了?随便住在哪里,我都高兴!就算不要这些身外物,我也不失一个富家翁,身安心安,于愿足矣!”

青瞳道:“不必如此!皇叔对朕的帮助已经很大,怎么能让国之功臣将房子也赔出来了?皇叔,你出生就在晋王府,都是住惯了的。即便你能习惯简朴,我也不能答应,皇叔,你就别让我寝食难安了。”

晋王道:“臣是真心的,臣原本生活的太过奢华,这几日和陛下相处,方知陛下自己都比臣简朴,又有如此重任…我和陛下争什么?唉…臣才是寝食难安。”

“皇叔!”青瞳握着他:“我的确很辛苦!可是你知道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想要所有人都把房子家产捐出来一心为国?想要每个官吏都鞠躬尽瘁?想让每个士绅富户都乐善好施?不是!”

“我希望全大苑的百姓每一个认真劳作的人都能丰衣足食,官吏每一个恪尽职守的都能饮酒作乐,而每一个像皇叔这样为国家立下这么大功劳的,就应该锦衣玉食,享受最好的生活,看到最好的歌舞!

我要每一个对认真做事的人,都给我过上好日子!谁要是做了大事,对别人也有好处,那就给我过更好的日子,要是对国家有了大贡献,对整个大苑都有好处,那就要过最好的日子!皇帝也比不上的日子!皇叔,你干什么要简朴?要是你永远都能活的锦衣玉食,才不枉朕的一番辛苦!”

“陛下…”晋王十分激动,双手握的紧紧的。

“皇叔!你就按照你自己舒适的习惯生活,给别人看看对我好的人是什么样子!也给我一个努力的方向,奋斗的目标!好不好?”

“好!”晋王大喝一声。

“拿酒来!“青瞳自己执壶,倒了满满一大碗,递给晋王:“朕回去了!皇叔不用送,待天下安定了,我再来会会皇叔!”

晋王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臣助我王!驱除胡虏,以安天下!”

六十四个人的銮驾缓缓走出,临别没有按照惯例奏乐,却似有乐曲在每个人心中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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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十九 别走 ...

半个时辰后,銮驾离开晋阳,向官道走去,路上闲杂人等早已肃清,所以一到城外,就没有半点人声了。

青瞳靠在銮驾里,微微出神。晋阳之行收获很大,至少对她构成很大威胁的西瞻军和东林军暂时可以放心了。他在晋阳期间,元修已经和西瞻军小小的接触了一下,发觉很难动摇,于是立即改变策略,一边设下坚固的营盘,一边使用游击骑兵点式突袭扰敌。

西瞻军进攻的脚步被他拦在关中以北,双方尚在胶着。元修手握四十万军队,以绝对优势却能沉得住气,青瞳对此很满意。

另一方面的消息就不太好了,霍庆阳已经将西南军都调往麟州,却被陈王尾随突袭了一下,吃了个不小的亏。青瞳暗暗咬牙,好个陈王,趁火打劫居然趁着自家着火的时候打劫!腾出手来,绝对饶不了他!这銮驾走的实在太慢了,她很想还像来时候一样,骑着砚台飞一般奔驰,也让自己清醒清醒。

青瞳微微考虑一下,这样做毕竟有些任性,自己偷着出来京都群臣已经被她吓得不轻了,回去的时候还是稳妥点吧,这个大轿子要是能快点就好了。

正想着,銮驾微微一顿,居然停下了。前面隐隐传来喧哗,青瞳暗暗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銮驾停下?

只一会,内侍总管姚有德就一溜小跑过来,躬身道:“皇上,刚才跳舞的那个男孩子跪在路边,不停的磕头,说是想跟了皇上回去,老奴怎么劝他也不听!”

青瞳脸色一沉,道:“赶走!”

姚有德现出不忍的容色,张了张嘴,还是低下头,应了声:“是!”

前面隐约传来哭声,男孩子的声音还比较清越尖锐,不大能辨得出是男还是女,六十四个内侍一起站起,銮驾微微一晃,又开始按照节奏移动起来。

那男孩被几个侍卫死死的按在地上,他好像力气用尽了一般,一直软软的趴着,谁知明黄色的銮驾来到近前,他却突然大叫一声:“皇上,带我走吧!”

他挺身跃起,拼劲全身力气向銮驾扑过去,原来前面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这孩子的力气竟然不小,实际上他自幼练习舞蹈,能一跃两人高,当然是身子灵活的。

众侍卫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猛然一跃,在半空中将他抓了回来,他恼恨这男孩累他失职,抓过他后反身将他双手拢在自己手中,随即施展擒拿手,咔吧一声将他手腕关节卸了下来。

那男孩失声痛呼,嘴里却是不停,道:“皇上,带上奴婢一起走吧,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别把奴婢留给晋王!”

青瞳伸手在銮驾内壁上扣了一下,銮驾立即停下,姚有德上前给她打上帘子,青瞳往外看,见那男孩子脸色惨白一片,他还穿着刚才跳舞的瘦腰广袖的白衣服,仍旧赤着脚。大概疾跑了一阵,脚上黄土黑泥,染得脏兮兮的,地上早用过细的黄土垫过,四下都是软绵绵的,可这孩子的脚实在太嫩,还是有几处划伤,流出红通通的血来。

他看到青瞳,立即挣扎起来,抓他的侍卫发怒,手下大概用了暗劲,他立时又惨叫一声,随即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銮驾。

青瞳皱起眉,他的叫声十分凄惨,便是再疼也应该忍一下,这分明想引起她的可怜,这孩子凭借自己过人的容貌,大概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怜惜,时时都忍不住拿出这项武器。

眼见青瞳看他,他的眼波又婉转了几分,流露出又讨好又楚楚可怜的神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猫。

青瞳在銮驾里弯□子与他对视,见皇帝看他,他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那双美艳销魂的眼眸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随时就会流出来。

青瞳静静的开口:“刚刚你跳兰陵王入阵乐跳的真好,就像借来了兰陵王的灵魂,就像那个战神又重临世间。”

男孩以为这就是喜欢他的意思,立即露出羞怯,又明显带着妩媚的笑,霎时便艳光四射、魅惑惊人。

“可惜跳完舞,你就立刻把灵魂还给兰陵王了!”青瞳缓缓开口:“所以,还是好好呆在晋王府吧,朕觉得你很适合在那儿。”不等回答,就用脚一踢轿底,姚有德立即长声道:“起驾…”。内侍们抬起銮驾,又缓缓的走了起来。

男孩张大了嘴,脸色瞬间灰暗。以前每当有人像青瞳刚才看他那样盯着他看,接下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知皇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一双双一摸一样的官靴从面前整齐的经过,銮驾就在他面前毫不停留的去了。

他大叫一声:“不——!”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追了过去,嘴里大声呼喊:“皇上!皇上!你就留下奴婢吧,让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皇上,我夏天给您打扇子,您闷了我唱歌跳舞给您解闷,我…我歌也唱的很好听的,您听听,您听听…”

他一边连滚带爬的追,一边磕磕绊绊的唱了起来,唱到后来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静,独坐——寒灯下…又是五更风吹雨,思、呜呜…思君一席话…”

砰的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他爬起来,銮驾已经走远了,可他还是执拗的唱:“…生、呜呜呜…生死、生死由天命,来去——无牵挂…”

青瞳在轿中摇了摇头,吩咐继续走,笨重的銮驾可比不得她来时候骑的砚台,半个月内要赶回京都,还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转过一个山谷,銮驾又停了下来,姚有德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那个孩子又拦住路了。”

青瞳微微发怒,自己伸手推开帘子,见那男孩头顶一片鲜红,大概在哪里撞破了,这一阵不知怎么绕路疾赶才拦在队伍前面,头先见他娇里娇气,竟然韧劲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过来。

那男孩来到銮驾旁跪下,扬起头看着青瞳,只是说:“皇上,你带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他兰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须真的像兰陵王一般性情?他背影像某人,就得和某人一样?现在她已经恢复神智,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讲理。于是声音也柔和下来:“皇宫之中并不像世人传言的一样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么?你一个孩子,什么也不会,朕也没有用你之处。”

男孩道:“奴婢会唱歌跳舞,我…我我,我也能干杂活,喂马也行,抬轿子也行,我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做,皇上,就带我回去吧!”

“抬轿喂马?你看你手白嫩的一点杂色也没有,朕料定你没试过这些粗活,不如留在晋王府唱唱歌,跳跳舞,你能安享优渥的生活,何必自讨苦吃?”

男孩紧咬嘴唇,嚎啕大哭起来,他用力拉开衣衫,露出白的耀眼的一大片肌肤,许多侍卫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青瞳却一眼看见他腰上用生牛皮拦着一个硬硬的箍。

男孩哭道:“皇上,你看!我从小就带着这个,所以我的腰才一直这么细,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的上的鞋子,再用人参水烫,烫的一点儿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脚只有八九岁孩子的那么大。皇上啊,您还不明白他们养我是干什么用的吗?

晋王殿下让我给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气在跳啊!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能像人一样活着的机会了!您看到您右边那个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吗?皇上,我也想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没有看上我,我还可以做粗活,皇宫里也得有人扫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饭吧,我干什么都行,我真的做什么都行,皇上,你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恻然的神情,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这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对前途看的很明白,自己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沦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他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如果假作不知,随便他走行不行?

随即摇摇头,如果他长得没有这样漂亮就好了,这般引人注目的长相,根本掩盖不住,惦记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了,这样放他走,等着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也只有留在皇宫,才能让惦记他的人死心,不过青瞳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开口说了不要,现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晋王会怎么看她?

况且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取悦人的玩意,这样一走,让他如何生活?结局只有更加悲惨!

她犹豫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朕既然已经开口将你留给晋王,又岂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去姚有德那里领些赏赐,就回去吧。”

那男孩脸若死灰,一霎那间生气全无,同样的命运对于认命的人也许难过归难过,却还能自我安慰的过下去,毕竟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对于不甘心于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现在的痛苦,但是却无暇关心这样一个人。

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开,肌肤的白色竟然不逊于衣衫,暗中叹息:“太美了,自古因为容色遭致祸患的又岂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