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赵如意突然明白了,一切肌肉改变都是为弹跳做准备的,胭脂这是要跳起来!可面前就是校场高高的围墙,胭脂要跳哪里去?撞墙?

赵如意还没来的及作出任何反应,胭脂已经后腿蹬地,猛地跳了起来!围墙在面前飞速接近,风如同弩箭一般打在脸上,赵如意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发现自己已经到围墙的另一边了!

这一跃轻易征服了校场围墙的高度,比赵如意跳舞的时候要高出很多,难以想象,马儿沉重的身体怎么可能跳起这么高。没等他想为这一跳喝彩,胭脂发出一声响亮的叫,随即用笔在校场中更快的速度,在皇宫中猛跑起来。它穿过校场的绿荫长路,穿过宽阔的猎场,穿过有很多人守卫的禁门,穿过遍地幽草的花园…

胭脂越跑越快,什么样的路都被它征服,风也被它抛在脑后,守卫校场的两条腿卫兵更不在话下。它的四肢绷成极限,腿和马腹几乎成了一条平行的直线。谁也没有见过跑的这么快的马,它那雄壮的超过马儿应有极限的伸展,简直要把自己撕扯成两半!

这是名副其实的腾空飞奔,几乎每一下着力,都能让它四蹄短时间同时离地,飞一般的奔驰!胭脂自己也没跑的这么快过!从那次在渝州战场上口角喷血的退下来,马医说它伤了筋脉,今后再也不能全力奔跑了。青瞳就将它带回京都,困在马厩里,每天只在很小范围内让它走走,胭脂自己都不记得,这样纵情的跑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它的嘴角也全是血迹,那是被赵如意用缰绳嘞出来的。马背上的人为了自己的生命在拼命勒着缰绳。坚韧结实的牛皮缰绳,一边深深陷入人的手腕,一边狠狠陷进马的嘴角。

它明白人勒缰绳是用疼痛提醒它停止奔跑,但是它无法停下来,它是那么的渴望着奔跑,生于草原的骏马,怎么能让它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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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二十三 往事 ...

赵如意艰难的悬挂在马腹一侧,牛皮做成的缰绳深深勒紧他的手腕,如果你能在飞一般的马背上看清楚那道缰绳嘞出来的痕迹,你会怀疑它已经一直勒进了赵如意的腕骨,卡在骨缝里。

胭脂不满意他将落不落带来的不平衡,奔驰中时不时甩一□子,让他悬挂的更加艰难。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落在地面上,地上的泥土在他身子上着了火一般摩擦,片刻土中就带了红色,红色越来越多,渐渐触目惊心。

“放开缰绳!放开缰绳!”四周许多人再冲他大喊,然而在这匪夷所思的速度下,赵如意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相信自己放开缰绳之后,立即就会被摔死!

“快拦住!糟了,这畜生要往御花园里跑!”

前面是御花园了,马儿美丽的大眼睛眯了起来,皇宫中难得的一片青翠在它眼中化成了草原,于是它冲着那片青色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为了增加情趣,御花园的主道是用细碎的鹅卵石铺成的,一上了石子路,赵如意立即一声惨叫,在这样的高速下,圆滑的石头竟然也变的比利刃还可怕。利刃只能划开一道口子,可是这圆形的石头撞在已经磨破的伤口上,却似乎要生生剜掉他一块皮肉!他的身子被拖着闪电一般在石头上磨过去,身后是一条摊开的血路。

御花园弯弯折折的道路不是给腾飞的骏马准备的。胭脂的脚步不得以慢下来了,这是赵如意最后一个主动放开缰绳的机会。

可他不知从身体什么地方升起一股傲气,不放!就是不放!这匹马被他当成了冥冥之中的命运,命运对于他的确艰难,但是也第一次握在他自己的手上!

跑吧!赵如意暗暗对自己说,你总有累的时候,总有停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今天就要比你坚持的更久!

胭脂回头看了一眼,它有点被赵如意吓住了,这个半身是血的纤弱人形居然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他高大的同类都难缠!它甩了甩头,猛地向前一窜,又向前跑去,不相信这个孱弱的两足动物会比它更有耐力。

于是越来越多的血流在地上,赵如意吼叫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放手,就是不放手!他咬着牙想,磨去了皮就是肉,磨去了肉我还有骨头!不放!我不放!

‘嗖!’一枚铜钱以眼睛几乎看不见得的速度飞了过来,绷的紧紧的缰绳从中断开,一人一马立即分开两处。

人毫无悬念的摔了下来,又向前抛了两个跟头,这才软软的瘫在地上。马儿却在惯性的带动下四蹄腾空窜出去十丈,也停了下来。

然后它转过身,又扑了回来,顺着它以往对敌的习惯,高高的抬起两蹄,向着赵如意脑袋狠狠踏下!

“胭脂,停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箭一般射过来,将手伸向胭脂的前蹄:“靠,让你停不停!要老子再举你一次?”

胭脂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任平生的手。任平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瞎了眼才说这是惊马,它明明清醒的很,哪里惊了?

“别看着了,找两个人抬他!”任平生指了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如意。

在任平生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看着石子地上被赵如意身体开拓出的血路,毛骨悚然。正当他们研究要在什么地方下手,才能把这一团泥血混合的东西抬起来的时候,他竟然一声不响的自己站了起来。

他的衣服已经在沿途碎成粉末,半边身子是红的,半边身子是白的。头发也不见了一边,只剩下磨断的发根参差的耸立着,就像坏了一半的布娃娃。

人们都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艰难的挪动脚步,来到胭脂身边,看着他艰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向马背上爬。

人人都相信,现在哪怕是最温顺的马轻轻一动,他也承受不了!他必然会被再次抛下来,就像扔下一袋垃圾。

然而如此骄傲的胭脂这次却没有动,它静静的看着那个人形靠近,静静的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抬起那条完好的腿…不行,受伤的腿留在地上不能吃力!

他又艰难的转身,拖着血肉模糊的半个身子一寸寸的挪动,直到转到马的另一侧。看上去这短短的一段路已经耗去了他全部力气,然而他却还是吸着气,将血糊糊的腿抬起来,努力的!坚定地!一点一点的,举到了马背上。

似乎是对这个对手产生了敬意,胭脂竟然没有动,任由他爬到背上。两只被缰绳勒的血迹斑斑的手拉上胭脂背上的长鬃,赵如意俯身搭在马脖子上,狠狠的叫:“跑啊!你跑啊!”然后他像一匹野兽一般,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胭脂的脖子上!

似乎在发泄他多年来的愤懑,似乎在发泄命运的不公,也似乎在对这个世界宣誓,从此以后,不要惹一个叫赵如意的人!

胭脂吃了这样的疼痛竟然没有动,它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不太像马儿一般会发出的嘶叫,更有些像神秘的吟唱,满园子被侍卫骑来追捕它的马匹一起跟着叫了起来。声音传递出去,更多的马儿一起长长的、响亮的叫起来。

“跑!”赵如意松开血糊糊的嘴巴,冷冷的喝了一声。

胭脂后腿一弹,飞快的跑了起来。它跑的仍然很快,却不是刚才那样燃烧生命的跑法,而是正常的,一匹马托着一个骑士时应有的速度和稳健。

赵如意,是胭脂接受了箫图南和青瞳之后,第三个被允许驾驭它的人。

赵如意远远的看见青瞳了,他那痛的颤抖着的脸上露出真心的微笑。她来了,来看自己,她丢下那么多事情,专为了看自己!

他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一牵缰绳,让胭脂嘶叫着抬了前腿。他残破的身子尽力在马上挺直,像一个真正的战场将军一样。大声道:“陛下!如意学会骑马了!”

赵如意一牵缰绳,一缕明显的血迹从胭脂嘴边流了出来,一直趟到马儿的胸口。

“下来!”青瞳眼中冒出熊熊火焰,她的眼睛锁住胭脂嘴角那一缕鲜艳的红,那一瞬间,她甚至根本没有见到马背上的人更加血肉模糊。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骑朕的胭脂?”青瞳恶狠狠的伸出手,只想将他推在地上再狠狠踢一脚才解恨!医生已经说了,胭脂受了内伤,要是再尽力跑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她平时跑也不敢让胭脂跑,赵如意居然敢骑,居然敢将胭脂的嘴角嘞出来这么深的伤口!

手要碰到人体的时候,她终于正眼看赵如意了,顿时被这具身体凄惨的样子震惊了,她这一手按下去,绝对找不到没有伤口的地方。青瞳手伸出一半变成拳头,在空气里虚捶了一下,转身道:“来人,送他去治伤!”

赵如意的身体瞬间凝固,他习字,皇上说要他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他骑马,皇上说他是什么东西?

这还是那个虽然高高在上,却愿意俯□,温和的对他说:“还叫如意,你愿意吗?”的人吗?

这还是那个目光闪亮,大声对着他说:“不能唱歌了有什么要紧?也不耽误你成为一个伟丈夫真男人!”的人吗?

这还是那个卸下华丽的衣装,用带着浓浓倦意的语气安慰他:“开始的时候,我的字也写得不好…”的人吗?

赵如意终于领教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喜怒原来是那么无常!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学什么,都是别人逼着他学的,他没有一样喜欢过。现在都是自己想学的,皇上说他字写得不好,他就一夜一夜的练习。皇上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他练字了,他就学习骑射,像个男人,怎么样才能像个男人?会骑马会射箭,还不行吗?

活了近十五岁,这是生命中第一个关心他的人!他是那么的珍惜,那么的希望得到赞赏。,

他再也没有支撑这具身体挺立的力气,软软的躺在地上,任由侍卫将他抬起。他的目光死气沉沉,送到医馆还是送到地狱,仿佛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姚有德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如意,你也别难过,皇上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责罚你的。不过也难怪皇上生气,这匹马,你确实是动不得的…”

甘织宫的执事,现在已经升为三个总管太监之一的程志也叹了口气:“这是西瞻振业王箫图南的坐骑,除了陛下,整个皇宫里,你是第一个骑它的人。”

“振业王是谁?”赵如意突然沙哑着嗓子问:“陛下很卡看中他?他比我强很多很多吗?”

“这傻孩子,竟然要和振业王比。”程志摇头道:“振业王!那是统领西瞻全部兵马的振业王!说起这位振业王啊,和我们陛下的渊源可就…”

这两个人说的起兴,却没有发现赵如意眼中闪过的一丝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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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属闺房。生憎久闭金铺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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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一 困兽 ...

第四章天限南疆北界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千谋万虑,怎敌他?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社稷大事,只成门户私计?

昔年决然不顾去,一时无奈,万般无奈,如今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情波愁海无际。正好长驱,如何反顾?英豪莫自弃。云牵狂风,舟遏怒浪,多情雄鹰飞不去!

一困兽

大苑,青州骁羈关。

“开出多少路了?”箫图南微微紧了紧披风的带子,问面前跪着的中年人,凛冽的朔风让他都觉得有些寒冷。

“报告老爷,五、五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州农民哆哆嗦嗦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骁羈关北麓一共长多少里?”

那个农民更加害怕:“长官说了,是…是…两千七百多…”

已经是困在山上的第十日了,有可能下山的办法都试了试,放火也试过,放石头也试过。可惜这些灌木异常顽固,哪怕是倒上烈酒再放火,也只烧一小会就熄灭了,浓烟倒是呛的人支持不住。

西瞻士兵把一人高的巨型礌石从高处放下,这般惊人的声势便是千年古树撞上也该倒了。可惜灌木弹性惊人,开始还砸倒一片,很快那块大石就陷进去一动不动了,算算只开出了十几步路。最后只好采取最笨的办法,砍树!

然而十日过去,路却只开出五里来,平均两天只有一里路。这还是在箫图南从青州抓来五千劳力,在西瞻军看守下昼夜不停干活的前提下。

其实五千人中能排在第一线砍伐的人只有两百多,其余人就只能碍于地势限制,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砍倒的残骸,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下一批筋疲力尽的人,昼夜十二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

十天下来,这些平时种地的人已经配合的很好了,前面砍倒灌木,后面立即收拾平整,他们身后留下的直接就是可以跑马的平直道路,连可能把马匹扎上的小刺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质量是不错的,但是速度,远远不能让箫图南满意。

“按照这个速度,你们也不需要砍伐灌木了,等明年春天,路上的冰自己就会融化。”箫图南淡淡的说:“所以,我也用不着你们了。来人——拖出去砍了!”

早有两个亲卫过来,拖起那个不住求饶的苑人,带到门外一刀砍下脑袋。其余被强迫拉来做工的苑人鼓噪起来,箫图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连着杀了五十多个,最后别说喧哗鼓噪之声,连敢抬头看这些西瞻魔王的人都没有了。

中原几千年礼教培养出来的大苑顺民,都在屠夫刀下低着头安静无声。

可惜怕并不能让砍伐灌木的速度快上多少,反而因为急进,摔死了十几个征召来的民夫,骁羈关的通道还是像蜗牛一样一寸寸的缓慢向下延伸。

第十六天,道路终于突破了个位,达到十里路。而山下营盘却越来越多,显然大苑的援军正不断赶来,箫图南干脆守在骁羈关上,青州个事体整个交给孙阔海,显然他也很着急。振业王的焦急感染了的士兵,每个人都恨不能一下想出办法来。

每天都有士兵自发的试着用各种方法往山下走,每天都有人因此摔伤摔死。

有一个铁林军的小头目想出个办法,将一千个大苑人首尾相连绑成一串,一串串铺在路上,然后让西瞻士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他目测了一下冰道的宽度,认为有十几串就差不多了。

如果一千个人的长度还不足以到山下,还可以在最下面一个人的地方也钉上桩子,然后把这一串人首尾颠倒的甩下去,又是一条现成的人串!按照他的设想,这样重复几次,西瞻士兵就可以下去了。

这个四肢远远比头脑发达的西瞻小队长把主意和自己小队的成员说了一遍,其余十几个同样头脑简单的士兵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干就干,他们就趁着换防的时候下山抓人去了。

青州被攻破后,西瞻人将年轻力壮的男人集中在一处,一部分赶到山上做工,一部分分布在几个地点关押起来,而看上去像战场上溃兵的人则一律处死。现在青州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反抗偶尔也是有的,但是五万正规军都不是这些铁林军的对手,普普通通的居民更没有多大的能力,抓些苑人做事,青州的西瞻士兵当然帮助他们,所以第一批一千个人很快就抓上山来。

这些俘虏本来就是每十个人被绑在一起的,只需要将这些已经串好的人群在连接在一起就可以了。西瞻士兵先在骁羈关岩石上合力钉上桩子,然后将队伍前头最强壮的人绑在桩子上,其余人被赶上流着水带着冰的通道。

一阵脚步错乱中,人人立足不稳,全都滑到在地,立即在亮白色的冰道上铺出一小溜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道来,速度果然极快。

一个西瞻士兵踩在人身上跑了几下,兴奋的叫道:“不滑!”全然不顾脚下人喊叫的声音。

真的把人铺上了,小队长才发现自己先前估计有误,一人宽的不滑通道对于整个冰道看着就像一条细线,照这样看,十几串人肯定不能铺满冰道。

不过这对于他并不算问题,十几串不行,那就一百串好了!一百串不行,那就两百串好了!大苑人多的很,足够用。

可惜这个小队长还没有来的及把自己的伟大设想报告给上头,就出事了。

这一队人人根本不是一千,而是只先用了一百个做实验,即便只有伟大设想的十分之一,但是最上面那个人已经承受不住九十九人的体重挂在身上。

在他的惨叫声中,身子被活活撕裂成两半,身下那一串手脚被缚,毫无自由的九十九个人便飞快的向山下划去,在山石的撞击下,不断有人发出惨叫,活的死的连在一起,没过十几里路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果然很快!眨一下眼睛的功夫,一百个人就只剩下半个,在桩子上肠穿肚烂的瞪着他们。他身下拖出一条极长的红色血线,一直延伸到视线以外。他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多血,那是一百个人留下的痕迹。不过在不断流淌的溪水冲刷下,血迹正在迅速变浅,很快就看不见了。

其余九百个差点就遭受同样命运的人感同身受,纵声大叫,还有一些大概觉得到了反不反抗都会死的时候,尽管双手被缚,还是奋力向西瞻士兵冲了过去。大苑五千个正在砍树的工人也鼓噪起来,刚刚抓上来的俘虏也罢了,这些砍树的人手中可是有刀的,要是让他们暴动,西瞻士兵难免也会有损失。

看守这些人干活的西瞻士兵立即紧张起来,大声呵斥,附近的士兵也发现不对,迅速跑过来支援。西瞻人战斗经验丰富,反应极为迅速,这边喧哗声刚起,那边弩箭队就在队长的带领下立即赶过来。在奔跑的过程中已经刀出鞘、箭上弦,赶到的时候已经个个杀气腾腾,呈扇子面将五千工匠逼于一处,稍稍发现不对,立即就是万箭齐发。

“干什么呢?”箫图南骑着马过来,这一小撮地方突然发出的骚乱让他意识到有事发生。

小队长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属管辖他的中队长正好陪在箫图南身边,气得上前抽了他一鞭子。又和箫图南不停道歉,说这个小队长作战极其英勇,小伤不算,足矣致命的伤就有过三次,请王爷看在他以往的战功,原谅他吧。

又对着小队长吆喝:“混球!脱下衣服,给王爷看看你肚子上的刀疤!”

那小队长毫不反抗,立即在雪地里脱下衣服,露出肚子上足有一尺半长的伤疤,从正面看,这道伤疤贯穿了他整个腹部,想必当时这一刀几乎就让他变成了两半。

他又在中队长的命令下乖乖扬起头,给箫图南看几乎贴着喉咙的一个深深的圆形伤疤,战场上下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弩箭所伤。他憨憨的笑:“还有一处在下面,要脱了裤子才能看到,王爷请等等。”说着就要解裤带。

中队长上前一脚将他踢到在地,转身对箫图南赔笑道:“台吉,我回去一定狠狠抽他一顿鞭子,这件事…”

“为什么要打他?”箫图南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觉得他很好,大苑人这么多,何必用我们自己的士兵做试探?通知大家,以后谁想出办法都可以像他一样试一试。”

拙吉在他身边吓了一跳,施了一礼,道:“王爷,这…”他婉转的想着措辞,道:“让弟兄们上阵厮杀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动脑子想办法就…草原上绝少有这么高的山,应付山路,我们没有经验,想出来的办法多半也和他差不多…这么随便杀下去,大苑人只怕没心思砍伐灌木。”

“我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们想办法。”箫图南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拙吉,你说的对,我们西瞻人没有和高山冰河打交道的经验,不过我想,南苑人既然能有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就应该有能破解这个计策的人,我们让南苑人自己想办法!”

拙吉一愣:“征集办法?恐怕他们就是有办法也不会甘心献上来。”

“就这么杀下去,怕死的自然就能想出办法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想出办法,就一直杀,杀光了整个青州的人还没有办法,把尸体扔下去也填平了山谷,我们一样能下去。”箫图南声音淡淡的,丝毫不带血腥气。

73

73、二 办法 ...

接下来的几天变得有些让人沮丧,不是被杀的人沮丧,而是那些杀人的人,他们觉得沮丧。就算千百年来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民族,也不觉得毫无目的的杀戮有趣。

能想的办法差不多都执行了一遍,除了让溪水短时间从白色变成粉色,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后来有一个将领根据箫图南的思路,想到了要利用广大人民的智慧,他先请来几位同僚一起判断,然后命人抓过十个俘虏拉到一边,一个个问俘虏自己有没有办法。

没有?那杀了。下一个!

还是没有?杀了,下一个!

胡说八道的——杀!试图骂人的——杀!直接吓晕的——杀!

十个人都杀了?妈的,大苑人都是猪吗?这么多天,连个有脑子的都没有?收拾收拾尸首,再换十个来!

等他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个十人的时候,终于逼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地上有两个新砍下来的脑袋,当刀架在第三个人脖子上的时候,这个黑瘦干巴中年人没命的叫起来“我有办法!大人,别杀我,我有办法!”

“我是打渔的,小人家附近有个小湖,不分冬夏都能捞着鱼。”

“老子没时间听你放屁,你可以去阎王爷那里接着打渔了!”

“不!大人,这就是我的办法!”他剧烈的喘了一口气,道:“冬天湖水结冰,要在冰面浇上热水,冰才能化开了。水够多,一尺两尺厚的冰都能化开,道上这么薄一层冰,肯定没问题!”

“这个办法我试过了。”拙吉温柔的说:“热水浇上去只能化开很短的时间,最多走过去几十个人,地面就又结冰了,可我们有四万人,来不及,后面滑倒的人还会把前面的人撞下山去。”

“这…”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的话,你就可以死了…”拙吉的声音还是很和缓。

“不!别、别杀我!西瞻大人!老爷!”

“这是没有用的。”拙吉摇摇头,冲士兵一挥手:“下一个!”

“我还有办法!这个办法肯定可以!”这个男人嘶叫起来。

“浇上热水…不,我还没说完!趁着水将冻未冻的时候,在上面撒羊毛干草碎布,热水就会把这些东西冻在冰面上,只要杂物够多,冰就不滑了!”

几个西瞻将领眼睛全都一亮,以水制水,以冰制冰,这个办法果然没有想到。拙吉皱眉道:“可是冰面上还在不停的流水,你这杂物铺上去,一会儿也就又冻上了,还是会变得很滑。”

“不会不会!这溪水浅的很。”生死关头激发了这个渔夫全部的智慧:“多撒点干草羊毛,冻上以后冰面会加高。只要不把整个冰道都铺满,两边各留下一条沟,水就只会从沟里流下去,不会再上冰面了。”

这次全部的西瞻将领都露出微笑,拙吉道:“你们找人试一下,我去禀告王爷!”水往低处流!的确,应该没问题了!

找到了办法,连日来低迷的气氛有振奋起来。西瞻士兵热情的烧水,抬干草,暂时逃得性命的俘虏们战战兢兢的在一旁远远看着,和西瞻士兵一起祈祷这个方法能奏效,免得这些恶魔继续杀人。

当第一锅热水洒在冰面上腾起了一阵白雾,几乎毫不停留的就下去了,冰面反而向下凹了一块。引得更多溪水涌了过来,热水转瞬就变得冰凉,片刻之后,又重新结上了和原来差不多厚度的冰层。

西瞻士兵嘴巴刚刚笑开,又愕然停在这个表情,感叹几乎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之力,俘虏中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号什么?接着给老子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都得死!”西瞻士兵咆哮起来。

他正在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放干草!”

“妈的!热水都没有了,放鸟干草有什么…王、王爷!”西瞻士兵扑在地上:“王爷!小人不知道是你…”

箫图南摇摇头:“没事,如今在青州的都是我箫图南的兄弟,这里只是战士,没有王爷!你先用手扶着,把干草放上去试试,不一定要热水能冻住,冷水也能。”

西瞻士兵大声答应,抱了一大捧干草摁在冰道上。溪水冲上干草,立即就结上一层冰花,还没有从一数到十,一大团干草就结结实实冻在冰面上了!地面一高,再流下来的溪水果然绕过这团高地从两边流过再重新汇合。

这西瞻士兵欢呼起来,一站起身,裤子撕拉碎了一块留在冰面上,原来他刚刚跪着一膝扶干草,水流就将他的裤子一起冻上了。

箫图南点点头:“看来布料也是可以的。成了!传令下去,收集羊毛、布匹、干草,我们五天后下山!”

很快全青州的羊都被剪了毛,所有牛马吃的干草也全部被征集起来,如果谁的家是茅草屋,那么对不起,你的屋子被征用了!青州市集原本的皮匠作坊绸缎布庄更是早就没人经营,在西瞻人的逼迫下,青州的女人把大匹大匹的绸缎布匹被剪碎了装进大筐,再由男人们抬着上了骁羈关。

西瞻人对付俘虏很有经验,他们知道一个州的居民如果都拼命,那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骁羈关上消息被严格封锁,还在山下的人不知道山上每天都死掉大批的人,还以为和大苑朝廷的徭役税务一样,他们要出的只是力气和财物。

大苑的徭役只有比这更重,人民早就习惯了各种名目的压榨,让他们误以为能活下去,他们就会对一切都顺从。

各种长纤维的,能在冰中立足的物品源源不断从青州方向运到骁羈关顶,在从麟州方向铺下山去,道路在飞快的延伸。

什么事情都一样,找对了方法,速度可能快的惊人。上百个大苑人排成一排,不断踩着已经铺好的道路,从身后接过别人递来的筐子,然后将筐里千奇百怪的东西搂着摁在冰面上十个呼吸的时间就妥了。

这对于大苑的劳工很容易,就像插秧。砍伐灌木的时候,他们还最多只能将手里的砍刀疯狂挥舞半个时辰,之后再怎么打也无可抗拒的慢下来,让一旁监视的西瞻士兵对大苑人的体力鄙夷不屑。

但是这个如同插秧的动作,每个熟手的农民都可以干上一整天而丝毫不慢,那一双双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手,又让只会骑马放牧,不会弯腰种田的西瞻人目瞪口呆。

只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色彩斑驳的奇怪通道就延伸的足够长,再做下去守在下面的苑军就发现了。

大苑劳工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掩盖不住,最初设计串人体糖葫芦失败的那个西瞻小队长终于忍不住了,奇怪的问前来巡视进度的拙吉:“大人,为什么这些苑人这么高兴?通道修好了,我们不就能冲进他们的国家了吗?我们是要把他们整个国家都灭掉,他们怎么那么卖力气的干活?还那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