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焰摇曳,炭火盆不时爆出几点星火。

梅玉本来想拒绝的,但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一响起,不知道怎么弄的,身体就不听心里的话了。

稀里糊涂被解开裙衫,被抱到床上,被他温柔地抚摸,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梅玉起床,对镜梳妆,忽然想起来罗薇姝的事一点都没解决呢,她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她气得把梳子扔给赵文素:“你还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讲呢,我竟然就被骗了!”

赵文素接住梳子,对她清淡一笑,把梳子插到她秀发上,给她梳理。

梅玉看着镜子里专注的他,就没了脾气,莞尔一笑。

过完年,赵礼正开始打点去平州,走马上任。罗薇姝这新年过得委委屈屈,想到从此可以离了正室,在外逍遥,喜得把行李收拾了几遍,就等着出发的那一天。

临走前的一天,赵文素把她们叫去。

行了礼,赵文素笑一笑,对罗薇姝说:“薇姝,这段时间我观察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们没有婆婆,本来你们房的事我不便出声。但谨言是我长子,长房还指望你生出个男孙,了却我这段心事。你就留在家里,好好养胎,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

罗薇姝听了,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半晌回不过神,想要驳斥,但对方是家主,只得讷讷说:“但,但是大少爷去外地,没个人伺候可怎么办?”

“这个好办。小萍是跟你一起立的姨娘。她从小就跟着你大奶奶,聪明伶俐是少不了的。就让她跟谨言去平州吧。”

一边的梅玉惊喜非常,那天赵文素回绝得那么干脆,这会儿怎么突然支声了?

罗薇姝好梦破灭,见到她笑容满面,心中一时恨极,几要咬碎一口银牙,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第二天罗薇姝哭得泪人儿似的,把赵礼正送走。

梅玉终于松了口气。

没人的时候,赵文素对梅玉说:“我拉下老脸做的这件事,你高兴了吧?看你这段时间对人家总没好脸色。这往后,你可不许这样,毕竟人家怀着赵家的种。”

这次梅玉言笑晏晏,答得干脆:“知道了。”

完了这件事,梅玉开始考虑起赵鸿飞的事情来。她不能回报赵鸿飞的情,希望能找到方法,让他断了念头,趁早解脱。

可是没等她找到机会,接踵而来的事情让人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快要吐血。

看到有童鞋误会了,是薇姝,不是薇珠。

无名火家主逐贵客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注1)梅玉念完昨晚赵文素教的文章,把手中的书本放下。

抬头眺望窗外。嗯,天下事无难易,她再努力想一想,一定能想出个两全的好办法,去处理赵鸿飞的感情。

窗外的园子可以看到一角湖水,繁花缤纷,苍翠欲滴。春节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天上连一滴雨都没有下,反而早早热起来。赵家老爷为了百花苑的花草树木,引了好多湖水上来,才不至于旱得打蔫儿。

她站起来把窗户开得更大一点,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年要农旱了。”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拔足狂奔的人,从花园的另一边过来。

那人满身狂躁,一路疾步,把许多花枝打折了也不管不顾,以至她看了半天才认出那竟是赵文素。

他早上出门去官府,还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这样子跑回来了?

梅玉把书本丢下出门,提着裙子拾级碎步而下,“简白,发生什么事了?”

赵文素脸色铁青得可怕,鬓边的太阳穴鼓起,看都不看她,径直走进书房。门被大力甩上,刮起一阵风,差点把随后跟着的梅玉耳朵震聋掉。

她看着嗡嗡颤动的门板,慌得不得了,使劲拍门道:“喂,简白,你怎么了啊?”

“别吓人啊!出什么事了吗?”

“滚——!”赵文素在屋里野兽似地吼,悚悚然如惊雷浇下来,怒气像要烧到了天上去。

然后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

好大的火气!

梅玉被震得退后一步,拍着心口。心想难道赵鸿飞又闯祸了?好像不是,是的话他把自己关屋里头作什么。

“有什么事好好说,别生气伤自己啊。”她担心地又喊了一句。

屋里又是一阵噼哩啪啦的碎裂声,估计能砸的都砸了。

赵文素看来暂时不会理她。梅玉只好忐忑不安守在外面,焦急地踱步。不过里面再没有声响。

过了晌午,她又开始敲门,“简白,你闷够没有?发泄完就出来吃饭,啊!”

没有回答。

再敲,“你到底怎么了,生谁的气啊,谁把你惹成这样了,我帮你去揍他…”

“中午有你爱吃的红烧肉,你要不要吃?”

当她要放弃的时候,门吱呀打开了。

赵文素站在门后,眼眶有点红,脸绷得死死的。他看了一眼梅玉,什么话都没说,举步往饭厅走去。

梅玉偷瞄了一眼房间,乖乖,一片狼藉,除了破碎的瓷器,满地上还铺了无数张雪片似的纸,纸上似乎写了字。笔墨纸砚被丢弃在地上。

她随手拾起一张,上面是大大的四字,“怒其不争”。再拾一张,还是“怒其不争”,再找,还是,只是越来越凌乱,最后变成了狂草。如果不是前面看到,她还真认不出那几乎成一条线的狂草写的是“怒其不争”。

她看了看满地的纸,少说也有几百张,难道刚才赵文素关在房里就练狂草了?

梅玉担心地跟去饭厅。

也不知道赵文素看没看清自己吃的是什么,手机械地往嘴里塞,眼睛就盯着饭桌,想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梅玉心里急得要命,但按捺着耐心,把一碗莲子汤放到他面前,柔声道:“喝些莲子汤,去烦降躁。”

赵文素默默喝了。

梅玉覆上他放在腿上的左手,轻声问:“是不是谁给你委屈了?”

他总算说话了,硬邦邦地:“别问,我不想提。”

梅玉只好撂下这个话题。

谁知接下来一连十来天,赵文素半步不离家门,闷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狂写字,话也很少说。梅玉偷看他的书,发现竟然还是一些金石文化的古籍。

汉王章都证实是真的了,还看来什么用?

家主足不出户的事最后惊动了棠宁。她找来梅玉问:“公公又没到歇年假的时候,怎么总不去官府?”

梅玉道:“快别提这个了。几天前他突然怒冲冲跑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就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再没出过门。我稍微一问,他就要生气,我这几天都不太敢跟他说话。”

棠宁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叫她好生伺候。

梅玉担心赵文素,没了心思考虑赵鸿飞的事,就暂且搁下了。

一日忽然又有人登门拜访,赵文素说不见。

梅玉迟疑了一下,“是年初一来的那个玉鉴行老板,你真不见?”

赵文素心情不好,实在不想见外人,况且他十有八九是还是为了汉王章来的,他更不想理会了,但体谅玉鉴行老板一把年纪还亲身登门,辈分比自己高,面子上不好太怠慢,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出去。

这次郑老并没有带几大口箱过来,只拎了两个狭长的布包。

赵文素让了茶,方说道:“老先生还是为了汉王章来?”

郑老大方回答:“不错。”

赵文素咳了一下,喝一口清润的薄荷茶,斟酌着说:“晚生说过这是亡妻遗物,实在不愿出让,还请老先生断了这条心吧。”

郑老笑道:“我这次来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位已经有了五件汉高祖皇帝玉玺的收藏家。他毕生愿望就是能收集一套完整的刘邦八印玺,听得世先生这里出现了一件,千求情万求情,我也只好拉下老脸,再来跑一趟了。老弟何不就此割让,让八印玺早日聚在一起,成全美事一桩。”

“这仍是不妥…”

“世先生先别忙着拒绝,”郑老胸有成竹,“那位收藏家为了汉王章,甘愿下血本的。他让我带了两件宝物来,只求能换到汉王章。世先生请先看一看,再决定不迟。”

说完把两个狭长的布包打开,竟是一剑一矛。

一旁伺候的梅玉摸不着头脑,赵文素却是一下子就猜出了端倪,手心隐隐出汗。

郑老把那黑黢黢的剑拿起来,“噌”一声拔开剑鞘。

梅玉暗暗叫好,这古剑毫无锈蚀,锋利无比,闪烁着炫目的青光,寒气逼人。

下人把一大沓宣纸放到郑老面前,郑老持剑轻轻一划,20多层的纸,一下被整齐割破。

这一下亮相,又叫梅玉好生惊叹。

“哈哈哈…”郑老豪气地大笑,“世先生看如何?这把越王勾践剑,举世皆知,当属天下第一宝剑。”

他骄傲地把剑收回剑鞘,拿起另一柄矛。那青铜铸矛长差不多三十公分,两面脊部均有凹槽,凹槽基部有铺首装饰,铺首有孔可系绦,銎部中空,器身遍饰精美的几何形花纹。

“吴王夫差矛,跟越王勾践剑正好凑成一对。世先生看如何,换你一方汉王章,很值得了吧?”

赵文素走到厅中,把越王剑拿在手里反复看,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越来越难看。

梅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害怕他在客人面前失礼,忙咳了一声。

郑老意味深长看着赵文素。

他放下剑,一字一句,声音低沉:“晚生不欲出让,老先生为何如此相逼?”

梅玉吓了一跳,忙走上去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老爷,贵客在此呢。”

郑老却像是听明白他的话,不以为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世先生不喜欢血腥太重的东西。我那东家也料到这点,还准备了另一样古物。”

他把剑矛收起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巧的玉盒,往桌上一摆,“这是孔圣人用过的笔洗,不知能入世先生法眼否?”

那笔洗用一方白玉雕琢而成,干净温润,光泽鲜亮,实为上品。

赵文素抬起头,眼睛血红,面色不善。

梅玉生生吓得要死,那郑老没得罪他吧,简白怎么反应那么大?

郑老一点都不惊讶,走近一点,在赵文素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然后退开,笑得老奸巨猾。

梅玉看着古古怪怪的两人,如堕五里雾中。

赵文素把茶杯扔到地上,摔得粉碎,凛凛然一点风姿如竹,甩手道:“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郑老先生请回吧。”

郑老脸色变了,“世先生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文素扬声喊道:“德安,送客。”

郑老脸色变得更黑,挥了挥手,下人过来把东西收好。然后他冷笑了两声,也不等管家来,自己就迈步出去,边走还边大声说:“哼,世先生到时别怪我没提醒过就好!”

赵文素跌坐在椅子上,盯着地面破碎的茶杯,若有所失。

梅玉伏在他身下,看着他的眼睛,焦心地问:“简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抹了一把脸,满是疲倦,“没事。女人不要多问。”

注1:[清]彭端淑《为学》

作者有话要说:《为学》是清代作品,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宋朝…大家照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还有就是越王勾践剑,1965年才出土,是不可能在宋朝出现…大家也请自由地忽略吧。

激争吵官兵忽闯门

过了半月有余的清闲生活,赵文素刚开始还烦躁不堪,后也渐渐平静下来。每天侍弄一下花花草草,看一会儿书,或者干点别的消磨时间。

梅玉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

“是不是想买汉王章的人,是个不能得罪的大官?所以,你就被罢官了?”

赵文素低下头,这个女子盈盈清澈的眼睛正担心地望着自己,眼里全是天然一片发自内心的关心。

他伸手去抚弄她的脑袋,轻描淡写,“大约是这样。无所谓了,那顶九品芝麻官的乌纱帽,丢了也罢。”

“可是你这么不开心?”

赵文素指尖下滑,一遍遍捋顺她的发梢,淡淡笑道:“不全是为这个发火。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其实…”

他想了想,“其实,我又不热衷于仕途。年少的时候,如果不是老爷子逼着我去考秀才,我也不会进太守府做那个劳什子编修。告诉你个秘密,登科考试的时候,我故意把字写烂了,否则,以你家老爷的聪明才智,考个状元还不是话下?”他顺手刮了刮梅玉鼻子。

梅玉这才转忧为喜,破涕为笑,抱住他说:“嗯没错,大少爷能中进士,父亲当然同样厉害。”

赵文素也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当时捐的这个官,也是为了家中有个人在官府,门面上好看一点。现在谨言有出息,做了大官。我这个没出息的,就不用再呆在官场里了,乐得自在。”

梅玉使劲捶他一拳,笑道:“说什么呢,你哪里没出息了。”然后她把脸贴在赵文素胸膛上,小声说,“虽然做大官能得众人歆羡,但要娶那么多老婆…我倒愿意你闲在家里。你就是太好了,让我常常恐惧…”

赵文素揉乱她刘海,低声说:“傻丫头。”

“傻就傻吧。你赋闲了,以后就跟我一样了。你是个闲散野老头子,我是一无是处的傻丫头,我们终于平等了。”她笑得双眼弯弯如新月,喃喃又重复着,“我们终于平等了。你耕田我织布,你挑水我浇园,多好啊…”

美好的憧憬中听到他说,“你低头说话我听不清楚”,再接着头被扳起来,唇被吻住。她吃吃低笑一声,环上他的脖子…

一天,赵文素的二弟忽然上门来。赵文素有些奇怪,他们虽是亲兄弟,但不同一个娘肚子出来,没有多少感情,又分了家,除了过年过节,平常不多大来往的,不知他来意是何。但既然上门来,少不得好茶好酒招待。

两人不咸不淡找些废话耗了半天,赵文素见他时不时流露出扭捏之态,知道他是个敦厚老实的人,面子又薄,便主动询问:“二弟可是有什么事,家里不好过?”

“不不不,不是,家里还过得去,就是,就是…”二弟面红了半日,仍嗫嚅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弟无需顾虑,我们乃血亲,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为兄能做到的,定尽力帮你。”

二弟欲言又止,还是咬牙说了:“大哥,是这样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那口子的名字。”

赵文素心中莫名其妙,笑着说:“啊…这个似乎听我长媳妇提过,是叫…莲玉?”

二弟点点头,吞吞吐吐道:“大哥肯定晓得我媳妇是个小性子的人。她不知从哪里知道大哥房的小妾叫梅玉,年初一回去后就哭哭啼啼,小弟我哄劝了半日,方才开口,‘大伯定是瞧不起我,竟让一个卑贱的妾犯了我名讳。我好歹是堂堂二房正妻,这叫我在祖宗和族人面前,怎生抬得起头’,…云云。她逼我问大哥讨个说法,我哪里敢呢?煎熬了个把月,我媳妇天天在家戳我,小弟实在熬不住了,只好厚着脸皮过来。”

说完他站起来,连连作揖,不住赔罪,“小弟给大哥赔礼了!还请大哥出个主意,救小弟一命吧!”

赵文素忙扶起他。

呆了半日,他叹着说:“这是我考虑不周,失礼了!你回去告诉弟妹,大伯给他赔不是,这就让梅玉改去。”

二弟喜出望外,不住道谢,一身轻松回家了。

赵文素在厅子里来回踱步,暂时不敢回房。他考虑着应该怎样开口,那个有点倔性的小兔子才好接受。

忽然觉察厅门外有人影,抬头一看,不是梅玉是哪个!

他吓了一跳,“梅玉,你什么时候来了?”

梅玉跨进门槛,把端着茶的托盘放到桌上,“刚来,想给二老爷续茶,谁知就看到你送客了。”

赵文素小心翼翼观察她脸色,“你…听到了?”

梅玉看着他说:“听到一点。”

赵文素立即堆起笑容,呵呵了两下,挽住她胳膊,“那个,梅玉,换个更好听美丽的名字好不好?我想了几个好的,你听,梅影,梅若,或者忆梅,梦梅,你喜欢哪个?”

梅玉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