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素立即又说:“都不喜欢?那我们回去找一下《辞源》,好好琢磨琢磨!”

梅玉抽回胳膊,努力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冷冷说:“我为什么要改?她不喜欢同名,就自己改去。”

赵家老爷赔笑道:“这不名分有别嘛!这从古到今,因犯了名讳而改名字的多了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乖,梅玉,别较这个真,毕竟人家是三媒六证娶回来的正妻。”

梅玉紧捏住衣角,声音沙哑得自己也认不出来,“是啊,尊卑有别。人家正妻,欺负到你枕边人头上来了。你还给人家道歉,你真有本事!”

赵文素握住她肩膀,竭力安抚:“别这样,梅玉,我也没有办法,一家人总需和气相处…”

她猛然爆发,甩掉他的手,尖声道:“凭什么!凭什么是我让步?对你来说,她重要还是我重要?正妻怎么了,妾怎么了,妾就不是人了?要是这样,我宁愿出去乞讨,你把我赶出去吧!”

说到后面,她太激动以至浑身发抖,眼眶都红了。

赵文素看着那么激烈的她,知道她难过,自己也不好受,心被刀割一般,慢慢流出眼泪来,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总是让你受这些委屈。但是对不起,我这辈子只能有兰卿一个妻子,这是我的承诺。无法给你更高的名分…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你心里好受。”

梅玉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眼中血丝却越来越红,浑身颤抖不已。赵文素怕她出事,慌得抱住她道:“梅玉,这些虚名,不争也罢。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一直在一起,只看将来,不管以前怎么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相信我好不好?”

她用尽力气挣脱那个怀抱。曾经温暖的怀抱,如今只让她想落泪。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是想不管以前,只看将来,我也是一直这么做的!现在问题是你自己活在以前,不肯出来!你有哪一天忘记过从前的?你什么时候不缅怀过去的?你哪件事不记挂着兰卿的?你叫我只看将来,为什么你就不只看将来呢,啊?”

赵文素被她一声声质问,直刺入心底,哑口无言。

梅玉忍了又忍,一颗颗如断线珍珠的眼泪落下,滴在衣裳上,打湿了面庞一如梨花带雨:“可叹我还说我们平等了…殊不知无论怎么样,你还是那个你,我还是那个我,过了那么多日子,一点都没有变。”

说完她心冷到底,痛彻心扉,一点都不想再看那个令她伤透心的男人,转身要跑。

赵文素拦住她,颤声说:“你说那番话,令我愧疚难当。别这样,梅玉,你才是那个陪我终老的人啊。”

她拨开他的手,一把抹掉眼泪,冷冷说:“行了,别叫我梅玉,我担当不起!”

她跑到开阔的湖边,望着平静碧绿的湖面,心里又酸又涩。

湖风轻轻地吹,还是吹不走满腔的郁结。

“我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她看着水中倒映,问自己。

垂柳微拂,在水中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要求一份独一无二,可惜这对我来说,太难了,还不如学大奶奶那般豁达,干脆就放手不管。”她继续自言自语,“你一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施舍予我的人,我一直是那个卑微愚笨的人。我太天真了,以为努力过,就可以企及你的高度。”

她激愤起来。

忽然一阵吵吵嚷嚷,有人气势汹汹地大喊:“赵文素在哪里?给我抓起来!”

梅玉疑心自己出幻觉。

结果又一声大喝:“赵文素,你还不速速就擒,别怪我们不管客气!”

她这才跳起来,慌里慌张冲出去。

前厅里一片狼藉,一队官兵把赵文素扣在地板上,呼来喝去。

棠宁在那里说道:“拘捕令在哪里?不能无缘无故抓人。”

为首的一个人拿出一张公文,“哼,看清楚了,这是太守亲自签发的拘捕令,你说我们无缘无故?”

梅玉看家赵文素被压在地上,头发都被扯散了,一瞬间心惊胆裂,冲上去:“简白!”

她用力推那些官兵,“你们做什么,快放开他!”家丁们也来抢人。

赵文素吃力地叫道:“梅玉,退下!”

厅里混乱不已,一群人扭成一团。

梅玉被那些男人推得跌在地上,歇斯底里哭叫:“简白,简白…你们为啥抓他,他又没犯事…”

这时一把圆润清脆的男人声音说:“这成什么样了?把犯人速速带走。”

听见这声音,梅玉下意识转过头,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惠父哥?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谁去找盗版,我就画圈圈诅咒,怨念中…搞得这么差,我都不好意思面对花钱的亲。

记前情惠父探旧恋

厅中一片嘈杂,梅玉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但那个人却奇异地听见了,转过脸来。

跟记忆中一样,他一双桃花眼还是水汪汪的,眉毛修长,以至目光总是给人很温柔的感觉;鼻子嘴巴长得那么文雅秀气,让人忍不住地怜惜。

但他又不是记忆中的人了。他从前不会穿一身绫罗绸缎,不会手持一把山水描金纸扇优雅地摇动。

周惠父先是面无表情地打量她,渐渐浮起几丝疑惑,然后是不能置信,最后激动地冲过来,扑通跪在她面前,浑身颤抖:“玉梅…玉梅,你竟然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如玉石一般圆润好听,天籁一般。

梅玉流下两行清泪,哽咽着又叫了一声,“惠父哥。”

周惠父忘情地拥抱住她,勒得紧紧的,喃喃道:“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看见你了…玉梅,玉梅,玉梅…”

梅玉昏眩了一瞬,用力挣脱他怀抱,问:“你为什么要抓我家老爷?”

周惠父一震,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公务。他站起来,对混打一团的人命令道:“都给我停下来!”

两伙人停下来。周惠父扶起梅玉,激动地注视着她。

棠宁揣测着他们的关系,走过来福了福,“这位官爷,是我家梅玉的旧识?”

“我…”

梅玉回答:“是我同乡。”

周惠父顿了顿,跟着点头,“嗯,是同乡。”

棠宁行了一个大礼:“既然这样,官爷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何要抓人?我们老爷所犯何罪?”

周惠父看看梅玉殷切的眼神,又看看四周的衙役,低声用郑重的语气说:“我不方便多说。贵府老爷的事牵涉重大,是个重案,少奶奶还请做好准备。”

梅玉和棠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相信地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老爷没有犯法,怎么突然涉及重案…”

周惠父深情地看看她:“玉梅,我…我找机会再来看你,到时候跟你说。”

说着握了握她的手。

梅玉缩回手,“不…”

不料棠宁一把按住她,回头也小声对周惠父说:“官爷,既然这样,我家梅玉等着你。”

周惠父略略颔首,回头招呼:“带走!”

官差用重重的枷锁把赵文素拷起来,准备带走。梅玉眼泪汪汪地跟过去,“简白,简白…”

赵文素稍住了住脚,后面的官差就吆喝:“快走!”

赵文素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别害怕…”望着她的眼睛,又悲伤又歉疚。

棠宁过来扶住梅玉。

周惠父依依不舍,最后看她一眼,带着人犯和官差走了。

梅玉几乎要瘫软在地。棠宁看着她眼睛,摇了摇她:“姨娘,我不管你和那个官爷什么关系,你先不要拒绝他,他是个知情人,我们要利用他,知道不?”

梅玉麻木地点头,“现在怎么办?”

棠宁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现在这个家只有她做主了,“管家在哪里?”

德安立即跑上来,“少奶奶,小人在此。”

棠宁吩咐:“现在情况不明不白,须得有人去打探消息。家里的男人就只得二少爷了,你立即派人去找他回来!还有,我要写一封信给大爷,你找个可靠的人送到平州,务必亲手交到大爷手上!”

管家领命而去。

梅玉渐渐从极度伤心震惊中恢复过来,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可乱了阵脚,“少奶奶,我跟你去。”

半个时辰后,去找赵鸿飞的人回来:“奶奶,姨娘,小人去兵监处,又去了施工的地方,都没找着二少爷的影。”

梅玉急得要死,跺脚道:“你个糊涂虫!去什么地方找都不知道!二少爷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工作,你去问他房里的小厮,他平常去的酒楼、花街有哪几处,还有一些交好的狐朋狗友,再去找啊!”

下人唯唯诺诺而去。

这一次不多时,果然找到了赵鸿飞。他大惊失色跑回来,跑得脑袋上的纱帽都歪了。他一手扶着要掉下来的帽子,一边满身大汗冲进来,“大嫂,到底怎么回事?”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棠宁示意他稍安勿躁,让他喘口气,方说道:“刚才一群官差呼啦啦闯进来就抓人,有太守的拘捕令,但不肯说是什么事。你立马拿着老爷的庚帖,到跟赵家交好的各处府上,央求他们老爷帮忙打听,至少也要知道是犯的什么罪名!”

梅玉把整理好的一大沓庚帖捧给赵鸿飞。

赵鸿飞接过来,“还有呢?”

棠宁交给他一个信封,“你做完之后,顺便到我娘家一趟,把这封信给我爹娘,让他们帮着打听,最好通融一下官府的人,看能不能用钱保出来。叫他们别担心我和荷舒。还有,你大哥那里我已经发了信。”

“嗯…”他沉甸甸地应了一声,有点发懵。

棠宁瞟了他一眼,正色道:“小叔,都说长嫂如母。如今家门有难,大嫂须得教训你几句。你向来晃荡惯了,现在家里需要你,你就要担起男人的责任,把吊儿郎当收起来。你以前对人家叔叔伯伯们爱理不理,现在上人家门求办事,要学会好声好气求人,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要是平时,赵鸿飞必定大大不屑和驳斥。今时却非同往日,他明白事关重大、非同小可,一时竟觉得棠宁字字真言,低下头道:“大嫂教训得是,我懂了,这就去。”

于是他回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又匆匆出门。

一直紧绷着弦的棠宁安排完一切,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叫梅玉给她拿了一大杯凉水,咕咚咕咚一气喝完。

梅玉在她跟前,咬着下唇,“少奶奶,我就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棠宁抚着她的手,叹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何尝不是。但女人轻易不能出门,这是老祖宗规矩。否则,我早就冲出去了。”

梅玉鼻子又酸起来。她强忍着眼泪,和棠宁紧紧相握。

“希望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太焦急,我们赵家好歹出了个太守,是官宦之家,一般人不敢欺负。”

就是一般人不敢欺负,这次是个厉害人物啊!梅玉忍住了这句话。

“再不济,我会求我在京里的大哥,让他出面护住公公。”

梅玉“嗯”了声,稍感安慰。

一直到天黑,赵鸿飞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

棠宁、梅玉、婉蓉都守在饭桌旁等待,谁也没心思吃饭。最先是婉蓉叫出来:“官人回来了!”

三个女人齐齐站起来。

赵鸿飞望着她们,沉重地摇摇头。

梅玉的心沉到谷底。

棠宁稳了稳心神,“怎么回事?”

赵鸿飞跑得嗓子冒烟。他走进来,端起桌上一碗汤,迫不及待全部灌下去,汁水沿着嘴角流下来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唇,这才哑着嗓子说:“各府都派人去打听了,只得到一点点消息——父亲刚开始被关在衙门牢狱里,后来被提到州府重犯天牢。其他消息锁得死死的,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棠宁又问:“我爹娘那边也问不出消息?”

“伯父伯母找到本州提辖,他似乎知道一点内情,但无论送多少钱都不肯说,只透露上头有人施加压力,非同小可。”

梅玉退后几步,撞到烛台架才停下来。赵鸿飞担心地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脸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事的,就是太担心了。”

赵鸿飞这才接着说:“伯父叫我们暂且安心,天晚了,他明日再去找人,一定把父亲救出来。”他没有敢说出口的是,那个提辖官还说赵文素的案子,在“死”与“不死”之间,非常凶险,人人都怕引火烧身。他自己听了都禁不住发抖,怕讲出来吓坏家里女人。

第二、第三日都没什么进展,依然无半点消息传出来。赵鸿飞自然不得再去玩乐,日日只出去为父奔波。

梅玉越来越害怕,每日枯坐房中,什么都做不成。想着赵文素这段时间的异常,是不是与案子有关?但看他挺平淡的样子,并没有交代后事什么的,估计也没料到自己会遭牢狱之灾。

还有周惠父为什么会变成当官的,还来抓走简白?回忆起过往与他的纠缠,她的思绪就开始乱作一团,喘不过气来。

事情有进一步进展,是在十天后的深夜。

她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空虚得紧,望着黑黢黢的蚊帐发呆。忽然远处隐隐约约吵起来。

她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回事?”

外面守夜的陈妈迷迷糊糊地回答:“待小人出去看它一看。”

不多时陈妈急匆匆回来,“姨娘,门房说,有个人在大门外敲门,说能告知老爷的消息!”

梅玉一听,激动不已,胡乱穿了件外衣,跌跌撞撞就跑出百花苑。

本来已经黑静下来的赵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灯火通明起来,棠宁、赵鸿飞、婉蓉等人都惊醒了。

一家人都是刚从被窝里爬起,个个憔悴不堪,带着焦急的心情等着那人进来。

不多时,管家领着一个罩着连帽斗篷的人走进大厅。

那人进得来,先把帽子掀了,露出一张白皙秀致的脸庞。他又把斗篷脱掉,只见他身穿暗绿的补服,身材修长,自成一段浑然天成的风流。

正是那日的周惠父。

赵鸿飞当先一拜:“还不知官爷贵姓。”

周惠父在人群中找到梅玉,看着她口中道:“二少爷免礼,鄙人免贵姓周,字惠父。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请先遣散无关人员,可否?”

棠宁立即把下人都打发回去睡觉,只剩下自己和鸿飞、梅玉、婉蓉四人,说:“剩下的人都是嫡亲的家人,绝不会不利于周大人。周大人如能提供我家老爷消息,定将重重报谢。”

周惠父点点头,又看了眼梅玉。她衣裳头发都些许乱,粉脸含春睡之意,目光与他相对,忙低下头去。

两厢坐定之后,周惠父说:“鄙人此次冒险前来,皆是为了一人,报谢不报谢休要提起。”

赵鸿飞见他频频望着梅玉,心中奇怪。

又听他说道:“我说出来你们不要惊慌,此次赵老爷入狱,是因为他盗取太守官印,勾结金人。”

封家产棠宁泪辞亲(上)

两厢坐定之后,周惠父说:“鄙人此次冒险前来,皆是为了一人,报谢不报谢休要提起。”

赵鸿飞见他频频望着梅玉,心中奇怪。

又听他说道:“我说出来你们不要惊慌,此次赵老爷入狱,是因为他盗取太守官印,勾结金人。”

赵家四人如被惊雷浇下,炸得焦黄焦黄的。这百多年来,本朝一直饱受女真入侵之苦,民怨甚重。勾结金人,背叛国家,这罪名非死不可。

漆黑的夜,只闻蝈蝈的鸣叫,让人心头压抑。

呆了良久,赵鸿飞醒过来,勉强笑了声,“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爹那样清淡的人,闲事都不愿多管的。平生最是敬仰岳飞、宗泽,怎么可能…我们家连金人的头发都没有见过一根。”

“事实是,太守官印的确不见了。上个月金人针对昌州北境发起了两次集中的小规模骚动,而太守官印失踪,无法调动军队,造成了北境百姓比较大的损失。而这太守官印,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赵老爷手中。赵老爷拿了官印去替太守接收朝廷公文,后来忽然离开太守府,一直再没有来官府当值。” 周惠父双手轻轻交握,美丽的桃花眼时不时看一眼梅玉。

梅玉想起那日,赵文素怒发冲冠跑过来,就再也没有出门过,可是当时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她颤抖着嘴唇说:“可笑之极!如果老爷真的卖国求荣,盗取官印,离开官府之后早就逃走了,如何在家坐以待毙。”

周惠父说:“还有一件事坐实赵老爷的罪名。官府内一位姓谢的师爷,说他在去年秋天撞见过赵老爷独自一人在太守府存放档案的屋子里,私自翻找东头的柜子。而柜子里,就是昌州北部那一代地域的地方志、地形图之类的。昌北土地肥沃,盛产银矿,夷族觊觎已久。”

他的声音优美之极,只是大家都忧心忡忡,无暇欣赏。

说到昌州北部,梅玉不由自主望了周惠父一眼。大周村也位于昌北,那里是他们两人长大的地方。周惠父自然也想到这点。两人对望,一时默默无语,一个思绪纷乱,一个心潮澎湃。

其他人心情沉重,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赵文素会勾结外敌、背叛朝廷。

周惠父站起来,“这一连多天…典狱官在审问赵老爷,他似乎不肯招供。上头肯定会进一步搜查证据。太守怕官印失窃让朝廷知道,责他失职,所以封锁了消息,你们打听不到。但是赵老爷说不出官印所在,看来瞒不了多久了。朝廷会派人下来。赵二爷,你还是早作打算吧。鄙人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