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笙只好将血舍利递给他,他转手送还给智圆,道:“大师细细看一看,总共五枚,并未丢失。”

智圆从竹筒中倒出了血舍利,对着光亮再三查看,方才拜谢道:“无论是谁找回了血舍利,贫僧都一样感激不尽。我们师兄弟一行人护送宝物不力,若非公子出手,只怕我们是要造下大罪了。”

“说来那些武林中人要抢血舍利何用?他们又不是参禅悟道之人。”奚秋弦问道。

“奚公子有所不知,江湖中曾有南疆胭脂王凭借蛊毒横行无忌,而贫僧的师叔祖慧觉禅师设法取得南疆巨毒后,巧施妙法化解其毒性,反将那胭脂蛊毒制成了解毒良药,他自己也曾服下,此后百毒不侵。师叔祖圆寂焚化后,便留下了六枚色泽殷红的舍利子,众人皆说是其鲜血凝化而成。这本是我们佛家的至宝,但江湖中人觊觎此物,认为其有克制剧毒的功效,便想占为己有了。”

“哦,原来如此。只不知这血舍利究竟是否能有解毒之良效?”

“本寺有过一名老僧中毒,当时众人因他德高望重,便取来一枚血舍利与药一同熬煎,他饮药后果然痊愈,可知此事属实。”智圆说到此,又正色道,“但也正因如此,本寺主持方丈留下训诫,此物要小心看管,不能被江湖众人夺去,免得有些居心不良者以此为凭借,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奚秋弦默默颔首,抬头间见银笙不声不响站在门角落,便微笑道:“多谢大师告知,奚某平日深居简出,甚少与江湖人来往,故此之前并不清楚此事的原委。既然大师提到解毒,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

智圆双掌合十道:“公子尽管说来听听,贫僧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辞。”

奚秋弦点头道:“大师或许也知道在下身体虚弱,其实正是因为在下幼时外出玩耍,不慎为父母仇家所害,中了一种奇毒。后经神医解救,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总是体弱多病。神医曾断言在下活不过二十,如今眼看弱冠之年将近,在下近日咳喘渐重,时常夜不能寐,只怕……”

“奚公子此言当真?”智圆一惊,打量起他的脸色来。

“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奚秋弦挽起衣袖,伸手道,“大师若不信,号脉便知。”

智圆犹豫一番,伸手替他搭脉,过了片刻,双眉紧锁,叹道:“公子脉象果然虚浮,像是积年陈病,可惜贫僧不精通医术,只略知皮毛,无法替公子治病。”

奚秋弦扶着案几缓缓起身,低咳了几声,俯身抱拳道:“奚某虽不畏死,但奚家无后,神狱眼看就要覆灭。因此恳请大师能赐一枚血舍利,即便无法根治在下的痼疾,总也可延缓死期。哪怕让在下寻得后继者,到时也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智圆急忙起身搀扶,道:“公子言重了,贫僧虽牢记主持训诫,但血舍利乃是公子夺回,贫僧的命也是公子的随从救的,您既开口相求,贫僧怎有拒绝之理?”说罢,便取出一枚血舍利,亲自交予了奚秋弦。

银笙站在一边,听得是云里雾里,她虽知奚秋弦目的在于讨要血舍利,但从未想到他会以这样的理由来开口。更没想到的是,他说自己命不久矣时,神情黯淡,眼中哀伤,竟让银笙觉得心生悲戚,几乎想要冲上去问问他究竟是不是真的。

此时奚秋弦已经向智圆道谢,说待智圆伤好之后,再派人护送其启程。智圆自是再三感激,奚秋弦颔首告辞,临走时向银笙勾一勾手指,纸扇一展,面不改色地出了小屋。

作者有话要说:-_-这是小奚的表演专场 ……

13第十二章 阴阴庭院静无声

银笙本来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向智圆苦求,谁知自己千算万算,苦思冥想,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完全被奚秋弦踢到了一边。他时喜时悲,却又正义凛然,温文尔雅,智圆对他深信不疑,银笙忐忑许久的事情,最终被他三言两语就简单解决。

直到出了山谷,她还在刚才的情景中回不过神,满脑子全是奚秋弦一蹙眉一展颜,真不知他所说的到底是否属实。

坐在轿子里,耳听得天淑在前方道:“少爷,其实您要那血舍利最是简单,就说只抢回了一枚,其余的都被暗夜盟的人拿走了便是。”

奚秋弦不悦道:“那样的话我跟凤千魅和鬼虚影还有区别?”

天淑只好道:“您跟智圆大师都说了些什么?我只听见你的声音,银笙好像都没怎么开口……”

奚秋弦笑了笑:“她都不需要进门,我是见大师在场,懒得赶她出去。”银笙听了,羞愧难当,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待得回到山顶,银笙出了轿子,见奚秋弦正带着天淑等随从缓缓前行,便紧追上去,跟在他身后。他顾自进了大门,没有往后看,直至来到内院,才面朝前方,背着双手道:“怎么有人偷偷跟着也不吭声?”

众人皆往后看,银笙红着脸站在原地。他这才挥挥手,让其余众人各自散去。待得他们走远,银笙走到他身后道:“你刚才跟智圆说的是真的吗?”

他没有回身,冷哂道:“你正义感十足,又要说我满口谎话了?”

“不是那个意思!你怎总是曲解我的话?”银笙急道,“我是说,你说自己很小的时候中过毒,直至现在还没好。”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奚秋弦慢慢转过身,眼神倨傲。

“最好不是真的,你难道希望自己活不了几年?但若不幸确实中过剧毒,那仅得来一枚血舍利,你自己岂非也很需要?”

他冷笑一声:“你害怕我会将血舍利留给自己了?”

银笙愣了愣,“……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她顿了顿,又道,“但如果你真的比我师傅更需要此物,你就先用吧,我自会再去想办法。”

他笑了笑,摊开掌心,那枚血舍利正在其间。“拿去吧,我用不到。”他见银笙还是迟疑不动,便上前拉过她的衣袖,将血舍利给了她。

“你真的没中毒?”银笙还是不放心。

他转身往里,边走边道:“你我认识才几天,我更是没见过你师傅,难道我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我又不是圣贤。”

“哦……原来你又是说了谎话……”说也奇怪,银笙以前反感他总是信口开河,如今心里竟有些庆幸。

“怎么呢?又要指责?”

“……那你为什么总是咳喘?”

“一种痼疾而已,忽冷忽热时,闻到奇怪味道时,还有各种各样没来由的时候,都会咳上一阵。”他走到小径边,侧脸道,“所以这神狱内连一朵花都没有,带有香味的草木也全都被拔去了,除了最普通的草,就是没有气味的石头。”

银笙望着满地绿茵,再看看近前的奚秋弦,不免有些遗憾。他手持折扇站在树影下,朝她道:“等你脚伤好了,就可以回山里。还有,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其实我可以骑马,那样脚上有伤也不会耽误……”

他却不悦道:“你着急,我却还想休息几天,不成吗?”

“那好……”

“拿到了东西才听话一些,还算有点良心。”奚秋弦这才一笑。

银笙既已拿到了血舍利,便安心下来,只等着奚秋弦与她一同上路,赶回去找她师傅。数天之后,天淑姐弟带人护送智圆离开,银笙等到午后去找奚秋弦,想问问他到底何时启程。

来到他所住的院落中,见房门虚掩,里面没有动静。她还是头一次进这院子,脚下是极为平整的青砖路,不像她住的地方那样有盘曲小径。院墙畔只植着几株翠竹,竹叶青碧欲滴,在阳光下投下斑驳影子。除此之外,整个院落别无其他草木,显得有些空旷冷清,竟丝毫不像是神狱主人所处的地方。

银笙轻轻走到屋前,便想到了天淼以前交待过的话,老老实实地先敲门问道:“奚少,你在不在?”

“是你?你来干什么?”里面传来他的声音,似是有些意外。

“我的脚伤已经好了……”她才刚开口,奚秋弦便打断她的话,在屋内道:“等天淼天淑回来后就走,总可以了吧?他们只需将智圆送至西陵峡即可,鹿门寺会派人来接。”

“……那,我先走了。”

“回吧,没事别过来烦我。”

银笙只好转身,欲走时忽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屋门处连门槛都无。她微感疑惑地出了院子,自始至终,他连门都没开一下。

不过银笙已经领教过他的少爷脾气,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想到即将启程返回,不禁有喜也有忧。正想着到时如何劝解师傅,免得让奚秋弦与其发生矛盾,忽听前方脚步声疾,抬头就见一名身背弓箭的神狱部属匆匆而来,看那打扮,像是天淑的手下。

那人与银笙擦肩而过,飞奔到奚秋弦房门前,低声道:“奚少,果然如您所料,暗夜盟的人见到天淑天淼动身,便暗中跟在后方。天淼要我问您,是否可以出手了?”

奚秋弦在房中道:“是凤千魅吗?”

“是,但鬼虚影应该也在附近。”

“……天淑她们现在应该还没到明月峡吧?”

“或许已经快到了,她性子急,一直在赶时间。”那人说罢,奚秋弦迅疾道:“你先下山通知船队准备出发,我随后就来。”

那人应了一声,又飞奔而去。银笙心中一惊,又回到院中想跟着奚秋弦下山,但等了一会儿,才见房门打开。他似是也一怔,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暗夜盟的人来寻仇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伤才好,别又添麻烦。”他很快说完,肩背古琴快步离去。

银笙追在他身后,直至到了大门口的长阶前,他匆匆上了坐辇,回头朝她道:“好生回去待着。”

“这事跟我也有关,我不想袖手旁观。”银笙着急,奔到坐辇前。

“我自己去就够了,你又帮不上什么忙,闪开了。”他不耐烦地一扬手,坐辇立即抬起,朝山下而去。银笙怔怔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众人消失在山道拐弯处。

银笙很是失落,忽想到他们是乘船而去,便又飞奔到山崖边眺望。果然早已有船队整装待发,看样子是奚秋弦事先安排好的。过不多时,坐辇到了岸边,她遥遥望到他登上楼船,随后,船队便扬帆起航,很快离开了此处。

银笙在山崖处站了许久,神狱内留下的人叫她,她才回过神来,慢慢走了回去。

到了屋中,她闷闷坐在窗前,猜测着暗夜盟的人是否已经跟天淑她们动手,又不知奚秋弦去了之后,双方会变成怎样的对阵形势。

胡思乱想间更觉煎熬,檐下风铃叮叮作响,却唯让她心烦意乱。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她坐立不安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回转,转而一想,又或许是自己心急,算算行程,他们应该才刚出发,又怎会回来?

于是这样左思右想的虚度时间,眼看着阳光渐渐黯淡,山顶云雾又起,迷迷蒙蒙,遮住了对面群山。银笙伏在桌边,不知不觉睡了片刻,抬头只见天色阴沉,日头已经隐没。

暮色初降时分,远处终于传来动静,银笙从冥坐中惊醒,急忙跑出了院子。自大门方向有一群人快步而来,正中央便是那乘熟悉的坐辇。以前奚秋弦只是会在上下山的时候乘坐,但现在已进了神狱,他却依旧倚坐其上,俊眉紧蹙,右臂撑着檀木扶手,正支颐出神。那把古琴却不像之前那样置于他膝上,而是由天淼背着,天淑神情焦急地紧随坐辇,双眼泛红,竟似是哭过了。

坐辇直接抬到了奚秋弦的住处前才停下,天淑与天淼上前搀扶他走下来,银笙想要上前询问,却被众人挤在外面。她只能透过人群缝隙张望,见奚秋弦行动困难,若没有旁人的搀扶,只怕站立也难。他拖着右腿吃力地走进屋子,天淑姐弟俩一同跟进,其余人等则静候在外。

银笙心中不安,忍不住跑到屋前,向一人打听发生何事。那人却不敢多话,只是叫她离开此院。正说话间,天淼出了屋子,一见银笙,便皱眉道:“银笙姑娘,你不要过来,这里有我们照顾少爷。”

“他受伤了?我看他走路都吃力……”银笙担心道。

“不太要紧,只是伤了膝盖。”他说罢,将她带离院子,道,“少爷不喜欢别人打搅他休息,你先回吧。等他伤好之后自然会去找你。”

“那暗夜盟的人呢?是谁伤了他?”

天淼叹了一声,道:“天淑太过着急,没等少爷赶到先发动了埋伏,不料暗夜盟的人将计就计,反而将她擒住。少爷到明月峡后救下了天淑,但鬼虚影从山崖偷袭,少爷要护着天淑,便被那人踢中了右腿。但好在他又以琴音震退对方,我们才得以将智圆护送出峡。”

银笙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天淼随后便离开去替奚秋弦取药,她却并未回到自己屋中,而是等在了路边。待得其余众人都各自散去,她才又来到奚秋弦院前,此时那屋中传来天淑的低声抽泣,奚秋弦继而说了些什么,她才渐渐止住悲声。银笙怔了会儿,正待离开,那屋中却突然又有人哑声叫了一下,声音压抑痛楚,像是实在无法忍耐才不得不喊了出声。

她被这惨叫吓了一大跳,细细回忆却像奚秋弦的声音。此后屋内再无动静,她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进去探望,思索之下,终还是怏怏离去。

银笙不想回房,一个人沿着小径走了许久,抬头时才发觉自己来到了先前与奚秋弦一起到过的长廊前。她独自在绿萝藤下坐着,托着腮望着远方,忽望到这长廊尽头的树丛间有褐色藤蔓攀生。银笙先是一怔,这东西在她居住的山里也有许多,平素若是受了伤,或是被师傅责打了,她都会偷偷来到林中采了敷在伤处。如今偶然在此见到,便有熟悉亲近之感,但很快想到奚秋弦也同样伤了筋骨,于是她便飞奔过去,踮起脚尖折下了数把枝叶。

回屋后,又找来工具碾磨藤叶,将之捣成糊状后包在帕子中,起身便出了门。

此时夜幕微蓝,残月斜照,银笙有意躲开旁人,到了他的院前,见正屋中亮着灯火,纸窗上倒映出女子忙碌的身影,想必是天淑还在照顾他的起居。

银笙能感觉到天淑不喜欢她,便不想自讨没趣,躲在院墙外静静等着。过了片刻,听得房门一开,之后天淑快步走出院落,朝着北边庭院而去。

银笙等她远去了,急急忙忙溜进院子,见房门紧闭,便抬手敲了敲。

“那么快?进来吧。”奚秋弦在里面说着,声音比平时要虚浮一些。银笙怔了怔,将草药藏在身后,推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你们懂的!!!O(∩_∩)O哈哈~小弦子的秘密终于要曝光啦!小银子要有心理准备唷!

14第十三章烛火夜照白衫轻

堂屋中很是昏暗,银笙只依稀看到有檀木桌椅摆放正中。屋子左侧竹帘后透出灯火光亮,想来那才是他的卧房。她握着手中的草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撩开了竹帘。

屋中摆设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华丽繁复,靠窗书桌上明烛高照,前窗虽紧闭,床边后窗却开了大半,有微风徐徐吹进屋子。光影跃动间,她一眼便望到了端坐在床沿上的奚秋弦。

他的手中握着一本书册,脸色还是略显苍白。湖蓝色的外罩薄纱已经脱下,如今仅穿着轻透素白的长衫,衣衫下摆静静垂着。

他看到银笙的时候,似是极为意外,眼神收缩了一下,左手一撑,像是想朝后去,但终究还是僵坐着没动。

“怎么是你?”他盯着她,神色复杂。

银笙很少见他会这样严肃,以为他讨厌自己擅自闯入,便急忙道:“我敲了门的……”

“我现在很累,你先回去。”奚秋弦又像以前那样打断她的话,似乎完全不想听她解释。

“我知道,不是要来打搅你……”银笙只得道,“听说你受伤了,便找了药草来给你,这可以散瘀止血……”说着,她从身后拿出那包草药,想走过去给他。他却紧紧蹙眉,不耐烦道:“放在桌上,你可以走了。”

“你……”银笙自认为好心一片,可他却冷若冰霜,不禁重重望了他一眼。他始终坐在床沿,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但不知为何,银笙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还站着干什么?”他忍不住撑着床沿,像是要起身赶她出去。银笙不乐意地走到桌边,正要将草药放下,此时后窗吹进一阵夜风,她身后的竹帘子为之晃动,整间屋子中帘幔拂舞,烛火摇晃不止。

她下意识地往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奚秋弦那白衫下摆也飘飞了起来。

银笙一愣,再细细一看,他那垂在床沿边的衣衫下摆处,竟是空空荡荡。她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处。头脑极度混乱中,她语无伦次地问了一句很是愚蠢的话。

“奚秋弦……你的,你的脚呢?!”

他手里还攥着书,神色很是冷寂,正视着她,过了很久才道:“没有了。”

银笙全身发冷,呆了许久,才跌跌撞撞奔到他近前,望着他空荡荡的衣衫下摆,眼泪一下子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天淼说你只是被踢伤了膝盖!”她哭得悲伤至极。

奚秋弦抬起头看着她,先前冷冽的神色渐渐和缓了下来。他淡淡道:“乱哭什么?一直就没有的,又不是今天被人砍了去。”

银笙本来还在哭泣,听到这话,好似又是当头一记闷棍。她流着泪,惊愕万分:“怎么可能?!你跟我一起时不是一直能站能走吗?!”

“脚是假的。”他依旧很平静地望着她,“所以站不稳。”

银笙愣在他面前,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他放下手中书,双手撑在床沿,道:“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没,没了……”她慌乱万分,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忙奔向卧房门口。才到门边,忽然又折返回来,将手中的草药胡乱放在了桌上,结结巴巴道:“这个,还是给你……我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奔出了这间让她觉得头昏的屋子。

直至回到屋中,银笙的头脑还是一片混乱。她关上门,喘息着站在黑暗里,眼前不断浮现的还是奚秋弦那白衫下摆飘起的画面。

自从发现他行走不便后,银笙一直避免往他脚上看,生怕他介意别人异样的目光。但是她从未想到过,其实他根本没有双足。

忽然想起那日跟他一起去找智圆时,她因生气而道:“谁要跟你一起坐,我自己有脚不会走吗?”那个时候,天淼他们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涵义。

银笙走到床前,怔怔地坐了下来。

一夜多梦,辗转反侧,次日起来后,她还希望昨夜见到的只是一个幻象。但脑海中的那个景象,还深深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银笙这一天哪里都没去,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不敢再乱走,生怕再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事情。天淼天淑也没来过这里,一切似乎很平静,她想,或许是奚秋弦根本未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

她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足足待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时,天淼来找她,说是少爷叫她过去。她无端紧张起来,竟反问道:“为什么要叫我去?”

天淼奇怪道:“前几天你不是还急着要催他启程吗?”

“但他不是受了伤吗?”银笙掩饰道。

“还好骨头没有断裂,如今好了不少。”天淼笑了笑,“你不要看他文弱,其实他很能承受。”

银笙低头不语,天淼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要是见了他,不要惊讶……”

她回过神来,抬头道:“惊讶什么?”

“呃……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不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样子……”天淼很是尴尬,银笙却大惊失色:“难道他除了脚是假的,还有别的也是假的?!”

天淼吓了一跳,慌忙道:“不要胡说八道!”忽而又愣愣道,“你,你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脚……”

银笙这才松了一口气,赧然道:“前天晚上我去他那边,不小心看到了……”

天淼怔了怔:“原来是这样……那你现在去吧,他还在那里等你。”

银笙再度来到那个清冷院落前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安。四周很是安静,他的院子附近,本就很少有人会来打搅。才走进院门,便见奚秋弦竟就在屋檐下。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站着,而是坐在两侧装有轮子的椅上,白衫下摆依旧轻飘飘的低垂。

有一双黄鸟正在翠竹梢头亲昵地互相啄理羽毛,时不时发出悦耳的啼鸣,他正抬着头望着,神情专注。

听到她脚步声响,奚秋弦也没看她,银笙远远站在月洞门前,略感局促。

“不让天淼找你的话,你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他双肘搁在扶手上,两手交错,撑着下颔淡淡道。

“不是,你受了伤,我总不能还催你送我回去。”银笙小声道。

他望着前方的翠竹,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银笙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但又不想说破,便索性装了傻。他白了她一眼,“银笙,你装傻的本事倒也不差。看来你不是真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