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侍卫,不会有一人生还了罢?律鄍一念至斯,胸口的痛楚越发澎湃,眼前黑云弥漫,一味只知落鞭策马,前途莫辨。

唏溜——

马儿吃痛受惊,蹿入山林。山路崎岖,有高有低,马上人昏昏沉沉,无力踩蹬握缰,奔行多时,终于落下马背。

唏溜!唏溜!主人不见,马儿旋身回来,围着地上的他一再打转嘶鸣。

这只蠢马不知安静些么?如此叫下去,一定会把追兵引来……

如是想着,终归毒效蔓延,东则王无力改变。

“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这马叫声这么惨烈,是不是受伤了?”

“去看看罢。”

这……不是追兵,是附近的村民?

“奴婢只医过人,还没有医过马呢。不过这山里哪来的马?”

“许是附近村里的马迷了路。”

“那奴婢把马医好了,向主家换些油盐也是应当的罢?”

“你越来越懂得精打细算。”

“奴婢现在是半个当家人,当然要好生算着,能省则……”省?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走了?救本王,救本王——

“啊,公主,他他他抓住你了!”

“无妨,看来是从马上跌落的马的主人。马儿有灵性,晓得替主子呼救,你先看看他的伤势罢。”

“是,请公主帮奴婢一把,把他翻过来罢。”

第045章 无意相逢(上)

今日,庵堂前的无花果树钻出一点绿意,冉晴暖看得欢喜,回头见素问一身短装打扮走出庵门,遂也换下长裙,换上草履,主仆一起出门。素问还在篮内装了吃食,两人权当踏青赏春,行走在冰雪消融溪水潺潺的林间,好生快意。

如果没有遇见不想遇见的人,这又将是她们在山中度过的美好一日。

“公主,怎么办?”盯着地上那张脸,素问问。

冉晴暖秀眉浅颦,道:“先救人。”

“救他?”素问柳眉倒竖。

她浅笑:“他和我们没有深仇大恨。”

素问冷哼:“公主手上的冻疮,奴婢全身的血洞,难道不是因为他?”

“他什么也没有做不是?”

“就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

她叹息:“好罢,不救。”

“不……救?”素问瞥了眼对方的脸,双唇泛黑,脸色铁青,很不好受罢?活该。

“对,不救了。”她欲站立起身。

“这个……公主,那……”

她失笑:“作为医者,你没有办法见死不救对不对?”

素问朝那张脸气咻咻一哼,随即长吐口气:“是没有办法,谁教本姑娘天生善良,最近又常拜菩萨。”遂用帕子擦净手上泥土,搭上对方腕脉。

冉晴暖抚了抚那匹对着主子脸面直喷热气的马儿的鼻侧,道:“我虽不懂医术,但看其面色,显然是中了毒罢?”

素问点头:“好像是一种流行于大氏国西部的剧毒,奴婢要回去查一下医书才能确定。”

她觑着那张双眉揪结、牙关紧咬的脸,淡淡问:“他能撑多久?”

“他体内毒素不算太多,好像还自己催吐过,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奴婢先给他吃粒解毒丸压制住毒势,过后再对症下药。”素问从袖囊内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丸药出来,“请公主掰开他的嘴。”

她先怔后笑:“趁机出口气也好。”言罢,伸出才摸过马儿唇鼻的十指,恁是用力地掰开那两道牙关。

素问将药抛了进去,吃吃笑个不止:“公主若觉得没有出气,奴婢有得是办法。”

她抿嘴:“你不如先将他的外伤也给打理一下?”

东则王应该是坠马时面孔着地,是而额头、颧骨、下颚处皆有伤口。

素问一嗤:“这些又死不了人,顶多留下一道两道的疤痕而已。”

有道理。她遂不再劝,左右见伤不医,难受得是医者本人。

果然,素问几经挣扎,还是捧来一抔泉水冲洗伤处,涂药包扎:“菩萨啊菩萨,你说信女为什么这么善良呢?为什么连坏人受苦也不能坐视呢?这是为什么呢?”

冉晴暖一再莞尔。

“好了。”把东则王的头包成粽子后,素问心中好过许多,“公主,就请东则王阁下躺在这里乘凉罢。”

“我记得我们曾在附近山洞里避过一次雨,把他安置在那处如何?”

素问撇了撇嘴:“现在侍卫队的大家肯定就在附近,奴婢喊他们抬人。”

然后,侍卫队诸人对东则王也甚无好感,两个习武的男子架一人行路本是绰绰有余,他们偏要把东是王两只脚拖在地上,看得素问欢天喜地,冉晴暖哭笑不得。

混账,待本王伤愈后再与你们这伙云国人算个清楚!律鄍心中发恨,力有弗逮。

第046章 无意相逢(下)

“什么人?”夜色中,栖身树上的高行瞥见有一鬼祟身影接近出云庵,当即飞落,手中剑锋直指对方后颈。

“我是卫随。”来者道。

“爷听不懂。”高行道。

“我、是、卫、随、”来者用大云语言说一次。

“做什么未遂?在哪里未遂?”当初被选中做了公主随嫁侍卫的头目,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懂得几句西漠话,更莫说来大氏恁久,早就听说流利,畅通无阻。

来者当然听得出他语中的挑衅,忍着怒气道:“我是来向公主报信的。”

“报什么信?”庵门“吱呀”两开,素问探出脸来,“我认得你,你是东则王府的侍卫统领。”

来者颔首:“奉先将军勾结西方部落谋反,如今已经控制了熙禾城,属下认为他必来为难公主。”

素问略加思忖,点头:“说得也是,你们王爷荣耀的时候,咱们公主沾不上一点;你们王爷一旦落难,咱们公主便要被连累了。”

卫随尴尬一笑,问:“另外,属下想问公主一声,可曾在山中见到王爷?王爷被元……”

“见到了。”

“嗯?”

“就在离山口不远的那个山洞里。”

卫随惊喜非常:“请素问姑娘带属下……”

“没时间。”素问转身,“高行,你快点回去告诉大家收拾一些随身的赶紧过来,咱们要护着公主躲一躲。”

高行应声启步。

“慢着。”冉晴暖走出庵门,“高行,你知会大家之后,带卫随赶到东则王所在的山洞,一起转移到后山的避风崖罢。”

“属下谨遵公主口谕。”高行暗瞪了卫随一眼,飞身而去。

后者向公主拱手作礼后,起身追上。

冉晴暖回到室内,吩咐:“避风崖后的山洞内有现成的泉水,也有我们早前放在那里的炊具和干粮,除了那些细软不必带太多东西,这场叛乱不会持续太久。”

素问替主子系上那件珍珠斗篷,问:“您怎么知道不会持续太久?”

“大氏国当朝国君强悍如斯,更有兵多将广,一个小小的将军不足以成事。”

素问背上自己的药箱,再拿了两个包裹,笑吟吟道:“那些国家大事奴婢是不懂,但奴婢觉得这位奉先将军有一件事做得极好。”

她扬唇:“给东则王下毒么?”

素问大力应声:“正是!”

“走罢。”她摇了摇头,为这个记仇的丫头分了一个包裹,“我去向师父说一声,你记得多带些药草。”

“是~”公主以德报怨,若是这回那个东则王敢不领情,素问大人就把那张阎王脸毁成钟馗相。

与此同时,正伏在卫随背上的东则王被一股莫名寒意袭中,连打两个寒战。

在他们避进后山的两个时辰后,搜山的大军到来。

元庆亲自带兵,沿着血迹先找到了律鄍栖身的第一处山洞,其内早已人去洞空,随即在附近展开筛网搜寻。

“将军,除了那块血迹,再没有其它任何踪迹。”下属来报。

“继续找!”元庆狠声道,“他既然跑进了山里,身上带着毒,又受了伤,除非他插上翅膀,不然一定在哪个地方等待着死亡,本将军要赶在死亡前面找到他。”

“将军!”突有下各急切来报,“看到,属下看到东则王了!”

第047章 公主难为(上)

长古山后山,避风崖后山洞内。

长古山往北三百里为长古拉沙漠,每年冬季,总有从沙漠上吹来的飓风,吹得山石崩摧,林木飞折,出云庵也处在风险之列。在去年冬季飓风来临前,素心师太带他们来到这个山洞唯避难。避风崖处于长古山最高峰顶之后,恰恰避开了滋扰,使众生获得一处安然港湾。

那一次避难回来,冉晴暖派侍卫向洞中补济柴米被毯以及易于保存的熏肉、干粮。当时只想若有人在山中迷路误闯此处,总可以借此觅得活路。

如此,他们竟成了那些避难物资的第一拨享用者者。

“也不知那个卫随有没有本事按公主说的把那些追兵引开?”素问挑着一只芋头在火堆烘烤,“看着和他家主子是一样的榆木脑袋。”

连大伸展着拳脚,道:“我已经接公主说的在西崖那边布置好了失足坠崖的假象,如果他不能把人引过去,也就浪费了公主的苦心安排。”

“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手下,但愿他们这对主仆别把公主给连累了。”有侍卫闷声道。

正在擦拭琶琵的冉晴暖实在很想提醒各位好汉:你们是忘记了正主儿就躺在不远处的草毯上?还是认为对方听不懂大云国的语言?

“虽然说没有识路人带路很难找得到这里,但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追兵不会误打误撞闯进来。”高行想了许久,道,“两人一组,每隔一个时辰轮换一次,看好四方动静,若有任何不对,连大、赵保负责保护公主先走,冯直保护素问姑娘,其余人随我断后。”

“是!”诸侍卫应道。

所以,躺在草毯上的那位再次被忽略了么?冉晴暖啼笑皆非。

“真若到了那时……”素问伸出一根手指小小一指,“东则王怎么办?”

还好,总有一位想着。

“哼,用干草把他埋起来,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命数。”高行道。

“咳。”冉晴暖掩唇轻咳,“素问,你可找到了东则王的对症之药?”

素问把烤好的芋头放到托盘里,持刀切片,道:“找是找到了,其实不难,那种毒我们叫做蚀心草,大氏国的人叫‘冥特珍’,是活不过夜晚的意思。虽然盛行于大氏国的西方部落,其实这山上就有,解药自然也有。不过,奴婢手上现成的不够入药,再等一等罢。”

“等?”

“等那个卫随回来,替他家主子去采。”

“……”既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难道自己也是一个记仇的人不成?

素问笑靥如花:“公主,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操心,您尝尝这芋头,又香又甜呢。”

正当此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

侍卫们立刻手按剑柄。

“卫随。”立在外间瞭望的连大道。

不多时,卫随疾步走了进来:“我已按公主吩咐得把追兵引向西崖。”

冉晴暖颔首:“这样至少能将他们引到崖下搜索,山上可以安静两日。”

卫随目光搜索,找到躺在里侧的主子,大踏步过去:“王爷还没有醒来么?”

“醒了。”地上人道。

冉晴暖稍怔。

素问更是错愕,问:“你几时醒的?”

“至少在你们准备用干草埋住本王之前。”

素问点头:“那就好。”

第048章 公主难为(下)

不止是素问没有丝毫的尴尬之意,连一众侍卫也是面若无事,姿态悠然。

这一窝云国人当真是随着其主子一起成精了罢?律鄍想。

“方才给你诊脉的时候就觉你脉相有异,现在想起来来了,你会武功,用内力压制住了毒素,加上本姑娘的解毒丸,所以早早醒了?”素问闲闲道,“那不必再费事对症下药,阁下就用内力自我疗复罢。”

卫随皱眉:“素问姑娘无论对在下,在下都无话可说,但请敬待王爷。”

素问轻嗤:“这是嫌本姑娘慢待你们家王爷了?那在你家王爷从马上跌落下来的时候,中了毒要死的时候,公主和本姑娘如果视而不见,是不是更省事一点?”

“你……”

冉晴暖秀眉微挑:“素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你救得是谁,积累得都是你自己的善业,别计较了罢?”

“是,奴婢这些日子跟着公主拜菩萨,也想和公主一样有菩萨心肠,所以,奴婢当学会不与那些没过河就准备拆桥的俗人计较,南无观世音菩萨~”素问言罢,双手合什。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律鄍突地想起这句自己的汉学夫子常挂在嘴边的话,不由一笑:“卫随,先替本王谢过公主、素问姑娘及各位的救命之恩。”

“是。”主子吩咐,卫随当即敛起不悦神色,向冉晴暖、素问与诸侍卫分行一礼,“在下卫随多谢各们仗义相救,并在追兵搜山时仗义相助。还请素问姑娘莫计较在下方才的失礼,为王爷治愈毒伤。”

伸手不打笑脸人,素问和诸侍卫都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见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素问再喂律鄍吃了一粒解毒丸,使其捱到第二日,确定无人搜山后,便带着卫随到外面采摘专克蚀心草的独骨草。回来后添了其它有解毒之效的药草熬制了一个时辰,给律鄍服下。当夜,律鄍吞出两口黑血,翌晨醒来已感神清气爽。

“素问姑娘的医术果然远超御医院的一众御医。”或许该建议兄长派人到云国学习一下中原医术。